朝朝暮暮 第六章
    出乎意料之外,秋楓竟然答應帶她外出,還讓她外宿,連我都沒有的權利,竟然為她破例了。

    我羨慕她也嫉妒她,更為她遺憾,或許這是她最後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

    但這次放她出去結果恐怕不好,因為秋楓說“山崩了”,白樺道“那是連日降大雨”的緣故。天會降下大雨,是因為我的關系,因為我無法控制自己惡劣的心情,而我的心情莫名的與附近的天氣同調,是那魔界之王下的詛咒。

    如今山崩了,山下的村民會受何影響?總不可能是好的。或許死傷無數。

    回去探親的元晴目睹那種情況會如何想我?是怨我、氣我、恨我嗎?最後會再認定我把她當玩物而拒絕回來嗎?

    她不回來,我也無法怪她,這或許對她是件好事,只是想到日後生活裡少了她的糾纏,少了她連聲呼喚“夫君”的聲音,他的心情又會再糟起來吧!恍如狂風暴雨般。

    不行!我的心情不能壞,不該亂。

    我會懷念她的,元晴,這個曾帶來一縷陽光的女孩,一顰一笑都刻在我的心板上。

    不由自主的拿起筆,用秋楓新買的墨與硯,在書房的空牆上一筆、一筆描繪她的身影。

    還記得她的眉如柳,手指輕輕撫過,眉就順服的貼在肌膚之上;也記得她的鼻高挺,似蜿蜓起伏的山丘;她的唇鮮紅似血,溫暖且飽富彈性……

    晴兒,晴兒呀!你怎麼也看不出我這麼思念你吧?

    寂莫是悲,惆悵是苦,萬萬及不上想你念你卻又不能對你傾吐的痛,這般心情無人能解,縱然你是“晴兒”。

    “你從不畫我。”

    我轉頭,是白樺,她瞪著水眸望我,似乎在責怪我偏心。唉!感情總是如此,誰喜歡誰,誰又不由自主的戀上另一個誰。

    “你喜歡她?”白樺拿走我手上未干的筆,用冰冷的手輕撫我的頸項,“我哪裡比她差?她只是比我溫暖,比我有活力而已。”

    我是個半死的人,而白樺與秋楓卻死得很徹底,他們的體溫比我低更多。雖然數千年來,我與白樺共度過許多夜晚,但是她冰冷的身軀還是引不起我一絲眷戀,與她交纏不過是怒氣、獸性的傾洩,她一向明白。

    “白樺,別這樣。”我躲開她挑逗的手,但她仍不放棄,直接偎進我的懷裡。

    很冷。

    “你以為她還會回來當我們的玩具嗎?別傻了,不會有人這麼笨,明知是冰窖還回來受凍。”

    白樺說的正是我的心事。

    “所以趁早死心吧!待在這裡這麼久,你還學不會教訓嗎?”

    我歎口氣。如果說死心就能輕易死心的話,就好了。

    “那個女人配不上你。”白樺在我耳邊輕語,拿起我的手按上她的胸脯,“你該明白只有我能陪你,我們是一樣的。”

    我本能的動手掐住那一團柔軟,雖然有肌膚的觸感,卻沒有溫暖的熱度,不像晴兒。

    她終究不是晴兒。

    “抱我。”我被白樺拉上一旁的臥榻,被動的吻上她冰冷的唇。但願她是晴兒,閉上眼睛,極力思念。

    欲望來了,我終究是個男人。

    脫去彼此的衣服,我貼上她的裸體,但刺骨的寒冷卻襲向我的心,靈魂仿佛被抽離了身軀,在一旁望著在女體身上野獸般律動的我。

    我厭惡自己。

    我看見自己在白樺身體裡發洩了,喘息的癱在她身上,然後聽到她得意的聲音。

    “你終究是我的。”

    我懶得與她爭辯。

    “那女人想跟我爭?門都沒有,她以為不回來就沒事嗎?錯了,我跟秋楓打了賭。”

    賭她會不會回來?

    我的心一顫,卻還是極力保持平常的聲調,“賭注是什麼?”

    “你,”白樺輕點我的鼻端,“還有她。我賭她不會回來,我若贏了,我們就去央求主人偶爾讓你到凡間散心。”

    久違的天地,刺眼的陽光,眩目的藍空……我是向往沒錯,但現在我還有更渴盼的。

    “那她呢?”

    “就把她抓回來,讓她變成沒有意志的活死人,當個真正的木偶。爺,這賭注好玩吧?”

    瞬間,我的心寒冷無比,好似-起暴風雪。

    ☆ ☆ ☆

    “不好了,外面下雪了。”異母弟弟元和叫嚷著沖了進來。

    元晴急忙走向窗外抬頭望去,天空黑壓壓的,烏雲依舊、大雨不斷,雨珠間還夾著點點雪花。六月天,竟然飛雪了!

    是他……心情更糟了嗎?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她?

    還在猜測的當兒,窗外風勢加強,雪兒紛紛,大有變成暴風雪的趨勢。

    他是為了什麼心情這麼冷?

    砰!身後伸來一只老邁的手,關了她面前的窗子。

    元晴轉身,面對把她囚禁在這斗室的爹親,“爹?”

    “阿晴,你也看到外頭的情況了,你難道忍心眼睜睜看我們淹死凍死嗎?”元鏢厲聲質問。難怪人家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只要一出了門,就是別人家的,不管嫁的是人還是妖怪。

    “爹,這村子氣候這麼不好,你們為什麼還要住下去?”干脆遷村,所有的問題就都解決了,村人再也不用管這裡是-風還是下大雪,這樣不是兩全其美嗎?

    “我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這裡是我們的家,我們的根,我們寧死不搬。”元鏢發飆。

    元晴大大的歎了口氣。

    “阿晴,你回去叫他收斂一點。”

    拜托,她哪有資格,她可是他區區的小玩具呢!

    “不然,你叫他搬走,搬得遠遠的,不要來打擾我們。”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但是她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他不會聽我的。”

    所以她一次次婉拒爹親的命令,敷衍村人們的要求,只因為知道她辦不到他們的期望,然後她就被爹關在這裡,除非她答應回去讓他應允天氣放晴。

    “那麼……就殺了他。”元鏢撂下狠話。

    元晴愕然睜大眼睛,沒料到爹親會講出這麼沒人性的話,好歹他口中說要殺的人是他的女婿。

    “爹,你不怕佛祖懲罰你?”她往後倒退數步。

    “姊,”身後爹親再娶隔壁朱嬸生的弟弟也講話了,“天氣再這麼陰晴不定下去,我們真的沒得活。”

    這村子又不是靠種稻種田過活,下些雨有啥關系?況且空氣中多些水氣,房裡種的那些香菇、木耳、蘑菇的,才長得快呀!元晴心裡想。

    “唯今之計,不是他死,就是我們死,阿晴,你自己選,是爹重要,還是你夫婿重要?”元鏢干脆祭出最後一張王牌。

    她連連後退,“都……都很重要。”心裡卻悲哀的想,為什麼人心這麼不知足?有香菇吃還不滿足,一定要吃稻米。

    “是要我們死,還是他死?”元鏢咄咄逼人的更進一步。

    逼得元晴的背都抵在門板上,她慌亂的搖晃頭顱。她不想任何人喪命啊!

    “那我死總可以吧?”她尖聲嘶喊,轉身推開緊鎖數天終於得開的門扉。她想回去,回到他的身邊,不管他把她當玩具,還是把她當玩物,他還是她的夫君,她的家人,至少他不會逼她……

    可跨出門檻,她看到的卻是大雪茫茫中,群聚的村人哀求的向她靠過來。

    “元姑娘,求求你,我這輩子沒見過幾次太陽……”

    “元姑娘,拜托你回去向那個大爺求情,別老下這麼大的雨,現在竟還下了雪……”

    “元姑娘,你好歹也是我們村裡的人,我們全村的福氣都掌握在你的手裡……”

    “姑奶奶……”

    元晴-住耳朵不想聽,卻偏偏還聽得見,一人一句,連續不斷,轟得她快崩潰了。

    “不要再說了,”她放聲大喊,跪在-雪上,“你們求我也沒用,他們不會老也不會死。”

    村人驀然停下腳步,面面相覷。看來元晴這條路是行不通了。

    元晴望向“累積山”,多希望有雙翅膀讓她即刻飛回他的身旁。

    ☆ ☆ ☆

    他從床上翻坐而起,薄被滑下精悍的赤裸胸膛,他拾起地上的黑色長袍披上,在不驚動身旁熟睡的白發女子的情況下,悄悄推門而出。

    來到門外,他左右張望,仔細聆聽……

    “奇怪。”他輕聲低語,不由自主的往某個房間走去,推開房門,無語的面對一室冷清。

    “你在想她?”身後響起了聲音。

    他沒回頭,也沒說話。

    “無趣。”秋楓干脆繞到他面前,望進他沉黑無底的臉龐,“她還沒回來喔!”

    “我聽到了她的聲音。”

    秋楓聳肩,“或許是你太想念她了,爺,沒想到你會這麼在乎她。”

    “胡說!”他轉身就要走。

    “如果你求我的話,我會把她帶回來,你以為呢?”秋楓在他身後笑說,“爺,別老擺那死人脾氣,多無趣,該低頭時且低頭,就不會失去太多,我又不是毫無人性。”

    他驀然站住,轉身,“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我只是想讓大家快樂一點,老實說,我挺喜歡小晴晴的,你呢?”

    他還是默然不語。

    秋楓重重歎了口氣,“真倔強。”飄忽的到他身邊,“想見她吧?我讓你瞧瞧。”他伸手往前畫一個圈。

    蒙蒙黑暗中出現一圈模糊光影,然後慢慢清晰。

    是她!晴兒,在個明亮的大屋子裡被眾人圍繞,大伙兒笑著一個個向她敬酒,似在勸她多喝些,多吃些。她一杯杯的喝下,吃吃的傻笑,一副悠哉快樂的模樣。

    “你想這樣的她還會回來嗎?”

    他偏頭不再看。

    “想她,念她吧?”秋楓在他耳邊低語,“我把她抓回來,讓你開心好不?”可惜,依照賭約,被他抓回來的小晴晴可是要變成木頭娃娃的。

    “你少多事。”他抓住秋楓的衣襟,“就讓她多待些時間,好好玩玩又何妨?倒是你,日子太閒了是嗎?你忘了你主人派你來做什麼了嗎?”他輕輕扼住秋楓的頸項,“伺候我,秋楓,你已經怠忽職守太久了。”他把秋楓拉向自己,大手用力一扯。

    衣帛應聲而裂,露出秋楓蒼白單薄的身軀。

    秋楓後退,不大願意的說:“不是還有白樺……”但話還沒說完,秋楓就被拉向他。

    討厭,這種差事太累了。

    ☆ ☆ ☆

    “風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元和稍稍打開窗子一角,立即關上,轉頭看向大屋內,被村人灌酒,醉得亂七八糟的姊姊。

    元和還是很難接受這個看起來才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會是他同父異母的姊姊,不像,兩人站在一起,她倒像他的妹妹。

    “元晴,再喝一杯。”元鏢又倒滿她的酒杯,“說說你那丈夫的兩個僕人會什麼天大的本事?”

    清醒的元晴知道什麼萬萬不能說,但醉了後的她,有問必有答。

    “秋楓他呀!肚量很大,很愛吃,老覺得無聊,想找人玩,白樺喜歡白色的東西,來無影去無蹤,似乎功夫很高。然後他們都會咻一下就不見了。”

    “他們會法術?”這是村民最想知道的。

    “大概都會吧!我不太清楚……呃,我頭好暈。”

    “再來,再喝一杯就不暈了。元姑娘,你還沒說你丈夫長什麼樣,應該很俊吧?”

    “我不知道,他……他沒臉,黑黑的,看不到眼睛鼻子,我第一次見到還心疼他,疼到昏了。”她笑。

    村人面面相覷,“果然是妖怪。”有人小聲討論,“該怎麼應付?”更有人提出疑問。

    “不過,他一點也不可怕,”元晴繼續補充,嘻嘻的望著眾人,“他只是不大愛說話,而且常常消失不見,可秋楓都知道他在哪兒,他……很喜歡讀書,我想他以前學問一定很好,他還會寫像蝌蚪一樣的字……我最喜歡看他吃飯……還有寫字……”

    “元晴,你知道怎麼進去山洞裡嗎?”

    “知道。”她點點頭,打了個酒嗝。

    “怎麼去?”村人屏住氣。

    “山上不是有棵神木嗎?只要對著那神木說……”話還沒說完,她就這麼咚一聲倒下,再也起不來了。

    “說什麼?”元鏢焦急的搖著她的身子,“咒語是什麼?”

    “摩莎摩謁訶。”元晴微笑低語,翻了個身,“夫……夫君,我回來了。”她沉入美麗的夢境中。

    再沒人理她。

    元鏢抬頭看向眾村人,“我們沖進山裡,跟那妖怪拚個你死我活。”

    “恐怕死的是我們大家。”村長語重心長,“得想個更好的辦法。”

    大家的沉默持續著,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來,畢竟大伙平日努力動的是四肢不是大腦。

    “我看還是到外頭去吧!”昔日祭師香姑的女兒金珍姑挺身說道,“我們派人到別的鎮上或城裡,找個有道行的法師來收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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