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難伺候 第十章
    皇城至西北的路途上,一輛六頭寶蓋馬車正四平八穩地朝著前方行進,除去前導的兩名護軍之外,馬車左右兩方各有五十名護衛騎馬相隨,後頭則另有隨行的雜役和屬下等人乘坐的馬車,一行人把隊伍拖得長長的,後邊還有二十個護衛殿後,場面十分壯觀,彷彿怕人家不曉得來者何人一般。

    「王爺真是有心啊,就怕王妃像上回一樣受委屈……」坐在馬車外支著下巴自言自語的人是煙兒,她是在皇城長大的,生平從未到過西北,這回跟來除了盡正職之外,也算長了見識。瞧,那放眼望去黃沙一片是多麼壯觀啊!

    正當她著迷地看著眼前景色的同時,一匹馬忽然接近她身邊指示。

    「傍晚就能到達西北的沙多城口了,在這裡先停一下吧!」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英親王瑞祥,煙兒身邊駕車的護官聞言,立即拉直了韁繩示意馬兒停下。

    瑞祥順勢登上了馬車,還不忘吩咐煙兒。「煙兒,去取點茶水來,我進去看看王妃。」

    「沒我的吩咐,不要隨便進來。」煙兒忙不迭地去了,瑞祥又朝護官吩咐,而後便掀開簾子鑽了進去。

    與車外相比,車內真可說別有洞天,一式的明黃綢緞鋪底,還有張楠木桌子以及厚實的臥榻,臥榻上則躺著個面色略顯蒼白的女子,手中還抱著小嬰孩,正是宮千巧母女。瑞祥見到她,臉上的神情柔和了下來,他隨手撈起一件羊絨毯子,走到臥榻旁邊。

    「天氣漸涼了,捂得嚴實些。」他邊說邊將毯子圍到宮千巧的肩上。

    「謝王爺關愛。」宮千巧看著他,語氣平靜而不起波瀾。

    「謝什麼,都是夫妻了。」話一出口,瑞祥自己也有點驚詫。

    這麼尋常的一句話,聽起來真的沒什麼,然而,他曾經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說出這種話的,此時此刻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那是因為,他的內心終於承認千巧是他的妻子的緣故嗎?

    於此同時,他又感覺到一種小小而微不足道的幸福,從心中自然泉湧而出……

    「其實,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

    「千巧做了什麼,值得王爺向我道謝?」

    「給了讓我對你好的機會,這樣還不夠嗎?」

    「恐怕王爺真正想對她好的對象另有其人罷了。」忍不住還是酸了他一句。

    瑞祥何嘗聽不懂弦外之音,但換作平常早就勃然大怒的他,這回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扯開了話題。

    「小小呢?她睡得可好?」由於正式的公主封號還得等皇上示下,所以女兒至今還沒有正式的名字,只是以較足月生下的孩子還要瘦弱為緣由,起了個乳名叫做小小。

    瑞祥輕觸著宮千巧懷中那可人兒的小臉蛋,跟這小傢伙在一起的時間越久,他越感覺到生命的不可思議,一看到女兒,什麼脾氣都沒了,現在他終於能理解,為什麼宮任安每每一見到千巧就心肝寶貝兒地叫個不停的原因了。

    「剛剛才哭過一陣,現下大慨是累了,所以很安靜。」宮千巧看著瑞祥對孩子那般著迷的模樣,神情雖然仍是冷冷的,身體卻不自覺微微前傾,好讓小小更靠近他一些,不料瑞祥竟伸出手將孩子抱了過去。

    「你一直顧著她沒睡吧?眼圈兒都黑了。」

    「……」面對他突如其來將話題又放回自個兒身上,宮千巧一窒,直覺別過頭去。

    打從南都回到皇城至今,瑞祥宛如換了個人似的,雖說他從前也十分體貼,卻從不曾如此無微不至,小心翼翼到像怕摔碎她似地……

    瑞祥見她不答話,倒也不逼她,這時煙兒的聲音忽從外頭傳來。

    「王爺,我拿茶水來了。」

    「端進來吧。」

    煙兒聽見他的許可,便掀開簾子走進來。

    「放下東西就出去吧。」

    「是。王爺,奶娘說小姐的吃奶時間差不多也該到了,請准許煙兒將小姐抱到奶娘的馬車上頭去……」

    瑞祥點點頭。「仔細點,外面風大。」

    「煙兒明白,煙兒出去了。」煙兒一面點頭,一面將孩子給抱走了,車子裡頭只剩下瑞祥與宮千巧兩人獨處,頓時氣氛凝結了起來。

    沒了孩子做緩衝,似乎也就沒了話題,宮千巧覺得有些尷尬,倒是瑞祥卻好整以暇地吁了口氣。

    「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面對宮千巧的不發一語,瑞祥並沒有因此而沉默下來,只是拿過茶水吹涼。

    「喝點東西吧,這種天候,喉嚨不潤一潤,都要干了……」手上的杯子遞到她的面前。

    宮千巧直覺推拒。「我不渴。」

    「那就當做預防乾渴。還是……你希望我餵你?」

    緋紅頓上,宮千巧只得不甘不願地伸出雙手接過茶杯。「我喝就是。」

    「這才聽話。」瑞祥見她捧著茶碗一口一口的啜了起來,顯然十分滿意,於是轉移了話題。

    「晚一些就能進城了,你心裡一定很興奮吧?」

    宮千巧喝茶的手勢微微一頓,但仍是沒有回答,瑞祥似也不要她回答,只是撥開了窗簾子,兀自自言自語著。「沙多城……這名字是先祖皇取的,他喜歡簡單易了的事物,所以就將黃沙滾滾的西北第一大城取名為沙多,打仗的時候,我也曾經來過好幾回,那個時候卻一次都不曾見過你,反而是你千里迢迢地去到皇城,還成了我的妻子……緣分這兩字,真正奇異又不可言喻……」

    隨著他的一字一句,宮千巧也隨之出了神,與他的視線一同朝著外頭望去,她不禁遙想……

    也許,也許他們曾見過的……在沙多人群熙攘的街上擦身而過,在漫天黃霧般的沙塵中彼此交錯,也許是見過的……

    瑞祥回過神來,望見了那張怔然的面孔,不由會心一笑,伸出手輕撫上她的臉,喚回她悠邈的神情。

    「千巧和我想的一樣嗎?」

    他的手溫其實很正常,然而宮千巧在被觸及的那一剎那,卻宛如被高熱火焰灼燙到一般急急縮開。

    這回瑞祥卻不再任她退縮,反而將她一把擁在懷中,五指緊緊地伸入千巧柔軟如雲的髮絲中,他的唇靠在她的耳際,不住地摩挲低喃。「千巧……為什麼躲我?」

    他的懷抱是那麼灼熱、那麼的結實有力,從他指尖所透出的勁道,幾乎是等量的慾望,千巧渾身一顫。

    他渴望著自己……感知到這個意念,千巧頓時再也不能抗拒他的手、他的擁抱、還有……他窒人鼻息的吻……

    他的吻一如以往……不,或許更加的灼熱……

    這睽違已久的吻,很快使得久未嘗到那專屬於千巧的甜美的瑞祥理智全然潰堤,忍不住更擁緊了她一些……

    「不……」發現他並不只甘於一個單純的吻時,宮千巧開始抵抗著他的熱情與探索,不住渾身緊繃著想要推開他,而瑞祥似也察覺到了她的不願,於是手勁一鬆。

    「怎麼了?」他的嗓音此刻聽來是無比的沙啞和……撩人……

    千巧輕咳了一聲後,吶吶地道:「大家都在等王爺啟程,請不要耽誤時間才好……」

    瑞祥情知這不過是千巧的托辭,目的是別讓自己太過忘情,真忍不住就這麼要了她而已。

    「我並不介意你躲著我。」他輕描淡寫地說。

    宮千巧直覺想要辯駁,瑞祥卻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

    「只是……」他深深地望進她的眸子裡,那無聲而濃烈的黑火不住地熊熊燃燒、燃燒……

    她第一次見到瑞祥時,他也是這樣的神情,彷彿只要多看一眼,就會連同那份炙烈一同焚化成灰……

    「你要躲我躲到什麼時候?五年、十年……一輩子嗎?」

    宮千巧渾身一震,垂下頭去。

    瑞祥不禁歎了一口氣,也不願再逼。

    如果,如果能回到初識的那一段時間該有多好啊?如能回到從前,他絕對不會讓那花般笑顏自她臉容消逝。他想讓她明白自己的情感,但卻又怕嚇著她,瑞祥太明白自己的個性,一旦動情,他將會是佔有慾、愛慾都特別濃厚的一方,千巧是否承受得住呢?她雖已為人母,但很多方面其實仍舊稚嫩,如何讓她恢復對自己的信任,看來才是眼下最最重要的課題吧!

    「千巧,我們慢慢來吧。」瑞祥憐惜地凝視著她,語氣是那般的體貼纏綿。「你好好休息,晚一些到達了目的地,精神才能抖擻些,嗯?」

    說完這句話後,他便起身下車了,不一會兒,宮千巧感覺到馬車又開始往前移動,她掀開簾子,發現瑞祥就在離她不遠的左前方,他並沒有回頭,但卻像是屬於他的另一種無言的溫柔,為了安她的心,而總在她的視線範圍之中,好讓她觸目可及……

    瑞祥釋出的情,她不是感覺不到,那麼……她還在害怕什麼呢?

    宮千巧捫心自問,卻仍得不到答案。

    沙多城口。

    雖說沙多是西北的最大城,然而由於人口稀少、風沙大的關係,進城之後仍有不少路要走,由外城繞進內城最熱鬧、最中心的地方還要花上半天時間,所以外城一般來說除了護軍和旅客以外,是不太有什麼人往來的。

    但打從瑞祥一行人才進城口,便見到有人排列相迎,瑞祥就猜到必定是思女心切的宮任安夫婦已經前來,於是在快要接近他們的時候,他翻身下馬,親自徒步前進。

    宮任安看見王爺居然為顯示尊重而走路過來,不禁面露敬服之意,扯著宮夫人一起下拜,異口同聲地道:「拜見王爺吉祥!」

    「快快請起。」瑞祥連忙伸手去扶。「今日只是探親,不敘朝儀,岳父岳母切勿如此多禮。」

    「好好……」

    「外城風沙如此之大,還有勞岳父親自來迎,連岳母也來了,小婿心中實在有愧,怎不待我們進了城內驛館再行敘闊?」

    「好說、好說。」宮任安也不明講,其實他和瑞祥心裡都曉得,千巧既是女眷又是王妃,尊貴身份比不得他人,要等進了驛館,見面的規矩又不同了。

    「王爺南都一行,想必十分勞累,而今又應小女的任性要求前來西北,怎不教下官慚愧……」

    正當他還在客套的時候,一旁的宮夫人卻已經忍不下去了。「王爺,想必您也知道,我們夫婦就這麼一個女兒,想念她是自然的,因此就容妾身直截了當地問一句,千巧呢?」

    宮夫人如此開門見山,瑞祥倒也不以為意,向身後指著那輛最為華麗的馬車說道:「岳母不必擔心,千巧就在那輛車子上頭,許是長途跋涉,身子乏了所以現在仍然睡著,如果可以的話,我不希望現在就吵醒她。」

    宮任安與妻子互看了一眼,情知這位王爺向來是說一不二,那原本想說早一些來迎接、也就能早一點看到女兒的心願落了空,也就只得暫時死了心。

    「千巧能得王爺如此寶愛,真是她的福氣,那麼咱們還是先行回驛館吧……」宮任安這句話聽起來就有點有氣無力了。

    「如此甚好。」瑞祥點點頭,向後頭的人大手一揮,原本停住的隊伍又開始朝著內城的方向走去。

    「岳父大人,請。」瑞祥伸手相讓,宮任安只得笑一笑,與夫人上了原本搭乘而來的那輛馬車往回走去。

    沙多內城,驛館。

    宮千巧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從馬車的臥榻裡頭被移到了一個大房間的床上。

    想必是瑞祥吧,不是他還有誰?

    「外頭有人嗎?」她輕聲地喚著,不一會兒,煙兒應聲入室。

    「王妃,您醒了?」

    「咱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

    「我知道……」這熟悉的氣味是屬於她的故鄉的,一種乾燥又含著粗厲的沙土味道……以前的自己是多麼討厭這樣的感覺啊!如今她竟然感到無比的懷念,只因這一切從沒變過,她卻已經不是從前的宮千巧了……

    一旁的煙兒看著她有些恍然的神情,深怕她又胡思亂想傷了神,連忙打斷她。「王妃,還有更值得您高興的消息呢!宮大人和夫人都一起來瞧您了,現在正在花廳裡候著呢,小小姐也在那裡,宮大人可喜歡了,直說她長得跟小時候的您一模一樣呢!!」

    宮千巧沒注意煙兒後頭的話,便從床上跳了起來。「什麼?爹……還有娘他們?!」

    「煙兒知道王妃肯定開心。」煙兒笑著扶她起身。「不過王妃還是要打扮打扮吧?就這樣可是見不了人的……」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忽然傳來敲門聲,煙兒愣了一下。「王妃請棺待,煙兒去應個門。」

    說完這話後,她便忙不迭地去開門,沒想到門一開,便瞧見了宮夫人的臉。

    「夫……夫人?」

    「對不起,我實在等不及,就自個兒進來了。」宮夫人站在門口微笑道。「千巧到底醒了沒有……」

    「醒是醒了,可是還沒梳妝……」話還沒說完,突然被打斷了。

    「娘!」

    只見宮千巧鞋子也來不及穿,便直直奔到門口來,望著門外的母親,眼圈兒紅成了一片。

    見到女兒如此模樣,宮夫人的心更是狠狠的揪痛了起來。

    「煙兒,能讓我們母女倆說說體己話嗎?」

    「夫人儘管吩咐便是,不必客氣。」煙兒慌忙退開身子讓宮夫人人內。「煙兒這就去端茶水,請您與王妃慢慢地聊。」說完她便替兩人關上了房門,逕自走開了去。

    而宮夫人和宮千巧卻沒有立即發話,只是怔怔地瞧著對方,待得腳步聲走遠之後,宮夫人才踏步向前,一把抱住了她那心肝寶貝兒。「天哪……你怎麼瘦成這樣?到底是怎麼了?」

    被母親緊擁在懷中的千巧眼底忍不住閃出了淚花,然而她仍故作堅強。「沒有啊……娘您是不是眼花了?生了小小之後我反而還胖了呢!」

    「胡說八道,你當娘沒眼睛嗎?瘦了胖了我會分不出來?」宮夫人憐惜地看著女兒,怎麼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嫁到了生活環境比西北更加富裕優渥的皇城,反倒成了這副模樣?

    「到底是怎麼回事?」宮夫人拉著女兒走進內室,低聲地說出心中的疑問:「你老實告訴娘,王爺待你不好?」

    「很好。」宮千巧仍是笑。「瞧我錦衣玉食、出入排場,哪一樣不是最高規格?娘不要為千巧擔心。」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宮夫人哽咽道。「這種種表面榮華,在咱們家中一樣也不少,若是單憑這幾樣就能得到幸福的話,你爹跟我難道捨得讓你遠嫁到皇城去?」

    宮千巧沉默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跟母親解釋她與瑞祥之間的事,從前是她為了瑞祥心神不定,現在卻是瑞祥在挽回她的心,於此種種,太多的轉折與起伏,怎麼可能三百兩語就道得盡、說得完?

    然而她的沉默,很顯然地讓宮夫人誤會成另一種意思了,很明顯地她有口難言,那麼只有一種情況可做解釋,那就是瑞祥對她並不好,然而她卻什麼都不敢說……

    想到這裡,宮夫人著急地去拉宮千巧的手。「千巧,你到底受了什麼委屈啊?」

    話才剛說完,她突然眼尖地發現,千巧領口處的肌膚上有一道奇怪的疤痕,她想也不想就抓住了領口翻開來看,看見女兒那白玉無瑕的肌膚上竟然出現了這樣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差點驚得暈昏過去,她強自鎮靜,伸出手輕觸,只見疤痕雖淡,卻仍可猜想得出受傷當日是如何的痛不欲生……

    「你這是……你這是……」

    宮千巧連忙將衣服拉緊,遮去那道傷痕。「娘別多心,這根本沒什麼。」

    「沒什麼……要是我沒發現,你豈不是一輩子都不肯說?」宮夫人一陣怒氣從心頭湧了上來。「不行,為娘的再也忍不下去了!」她一邊說一邊回身就往外頭走,宮千巧這下卻著急了。

    「娘,您要做什麼?」

    「我去找王爺!」

    宮千巧聞言,想也不想就直接擋在她身前。「不要!」

    「為什麼?!」宮夫人氣問道。「我都親眼看見了,難道就叫我這做娘的看著你繼續被他傷害?」

    「娘,我知道您疼我……可我求您別去。」

    「為什麼?」宮夫人看著她哀懇的眼神,心頭忽然一緊。「莫非你愛王爺……愛得那麼深……」

    母親的視線是那麼的震驚與愕然,宮千巧一時間也如遭雷擊地定住不動了,空氣在母女兩人之間凝結住,她們怔怔地看著對方,誰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最後還是宮夫人率先打破那凝重如石的沉默,盈著淚水,顫聲問道:「千巧,娘的乖乖,你倒是老老實實的說話啊。」

    「我……」宮千巧愕然。

    叫她說什麼呢?她也是到這一刻,才猛然發現自己並不願意與瑞祥決裂,就算自己現在對他多麼的冷淡、多麼的疏離,其實她心中渴求他的意念並未隨著刻意的壓抑而有所消減……

    所以,假若讓母親替她出了這個頭,她和瑞祥這下子真的會越行越遠,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會一下子消失殆盡。想到這個可能性,她竟不能控制一股傷心從心中最深處油然而生……

    是的,傷心……

    超越愛恨嗔癡,她只感到傷心……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已然不能沒有瑞祥;不是因為沒有瑞祥她活不下去,而是因為沒有了瑞祥,恐怕她再也快樂不起來了……

    眼見宮夫人還等著她回答,宮千巧終於開口。「您若是真的為了我好,那就請您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吧,千巧只求娘這件事……」

    「你要我視若無睹?」宮夫人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要求我什麼嗎?你對身為母親的我又是何其殘忍?」

    「一切總歸女兒不孝……」宮千巧身子一低,竟跪了下去,不過膝蓋尚未著地,她身後的房門突然被打開,一雙手從她身後將她扶了起來。

    宮千巧一愣,回頭一看,來人竟是瑞祥!

    「王爺?!」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請岳母不要責怪千巧。」瑞祥說完,竟一撩袍角,跪將下來,讓其餘兩人均是一震。

    「親王禮絕百僚,王爺這豈不折了老身的壽嗎,快快請起!」宮夫人連忙去攙,然而她的力氣又怎麼可能攙得起一個大男人?!

    「瑞祥除了自己有錯,更要代妻子向母親道歉。」瑞祥不動如山,語氣平穩地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如今損傷,皆是因我而起,並非千巧的本意,瑞祥怎可由千巧自己一個人承擔?」

    「但是……你這是……哎……」宮夫人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卻沒想到宮千巧居然挨在瑞祥身邊也跪了下來。

    「女兒沒有好好保護自己,怨不得誰也怪不得誰,女兒也給娘賠不是,希望娘原諒……」

    「怎麼連你也……」宮夫人看著並排跪在身前的兩個人,怎麼拉也拉不起身,實在感到無可奈何,只得恨恨地歎了口氣。「要是一開始就夫妻同心,又豈會搞到這等地步?算了算了,你們都起來吧!再這樣子下去,只怕難受的換作我了。」

    宮千巧聞言,看了瑞祥一眼,兩人這才站了起來,瑞祥還扶了千巧一把,這麼細微的小動作,自然也入了宮夫人的眼。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是管不著也不會管了,只是我想告訴王爺一件事,千巧是我們宮家最寶貝的女兒,看到她身上那道傷,比殺了我還讓我跟老爺心痛,所以我不會讓老爺知道這件事,可我也希望,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從今以後,千巧能平平安安、無災無禍地過完這輩子,我這當母親的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瑞祥當不負岳母所望。」他堅定的聲音、不容置疑的肯定語氣,不禁讓宮千巧望了他一眼。

    「你真這麼想的話,我就太欣慰了。」宮夫人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爾後便朝著門外走去。

    「娘……」

    宮夫人卻不再回頭,逕自走遠,只剩語音傳來,有著一種不得不放手的傷感。「我沒什麼事好跟你交代,換好衣服以後,就出來見見你爹吧,他想死你了。」

    「娘……」宮千巧望著母親離去的背影,復又低頭看向自己的領口,這才發現自己的單衣被扯得鬆垮垮的,而同時她也感覺到一陣炙熱的視線朝著她的頸項處投射而來,直覺抬頭,發現竟是瑞祥的目光。

    下意識地伸手抓緊了衣襟,她的臉蛋卻已然完全不受控制的脹紅起來,連忙走進內室準備更衣,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的眼角餘光也掃到瑞祥將房門關起來,走到她身後。

    宮千巧正站在鏡子前方,只著白色的單衣,披散而下的黑髮柔順的覆在身前,瑞祥的視線與鏡中的她相互膠著難解,他伸出手,輕輕放在她的兩肩,稍一施力,那薄如蟬翼般的單衣便翩然滑落,露出她胸前那道傷痕。瑞祥只手攬住了她的腰,只手伸到她的胸前,輕輕地撫觸。

    「每一次看,都覺得觸目驚心……」他的視線定定的凝視著宮千巧,有著太多太多想說的話。

    「王爺……」

    「什麼時候,你才願意改口?」瑞祥的表情未變,只是看著她。「為什麼總是不願意叫我的名字?」

    宮千巧愕然,怎會是不願意叫呢?是她……叫不出口啊!

    最初是怕生,後來是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到了現在,則是再也說不出口,她怕一呼喚那兩個字,就洩漏了自己飽脹的情意……

    瑞祥呵瑞祥,他難道不曉得自己有多大的魔力?然而他的冷淡疏離,卻又怎能不使人寒心?

    「我知道你還無法相信我。可是我希望你給我一點時間……」

    「時間?」

    「意憐,不……或許該說皇嫂。」這是第一次,瑞祥主動提起她。「她是我年少輕狂時最美的情夢,如今夢醒情淡,對她,其實只剩下崇仰之情,無一絲不應有的奢想妄念。所以,我容不得有人詆毀她一絲半點,是為了維護她身為一國之母的清白與尊嚴,這些,我希望你能理解並接受……」說到一半,他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從前,我是從來不屑解釋這些的……」

    「那麼為何解釋給我聽呢?」

    「因為你已經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宮千巧一顫,半晌,她才艱難地開了口:「你就……就這麼坦白?就不怕我不能接受?」

    瑞祥聞言,眉頭忽爾皺了起來,沉默了一下,儘管只有一會兒,那氛圍卻讓千巧瞬間有窒息的感覺,然而,再度開口的他,卻給了她一個答案。

    「儘管如此,我仍想牽你的手,走完這一生。」

    只是簡簡單單一句樸實又平淡的話,卻讓千巧瞬間紅了雙眼。

    「太……太狡猾了……」她哽咽地道:「你根本……根本不管我……我的心情……」

    「你不喜歡我了?」瑞祥直截了當地問了一句。「我對自己發過誓,這輩子不再做任何一件傷害你的事,所以,假若你覺得,我在你身邊對你而言是一種負擔的話,那麼你就坦白地說。」說完後,他兩眼直視著宮千巧盈盈水目,又問了一次。「你不喜歡我了嗎?」

    「……」這簡直是犯規,不是嗎?宮千巧根本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任著那淚水自眼角泛流。

    「哭了?」瑞祥看著她的眼淚。「那就是討厭我了?」

    直覺地,宮千巧用力地搖起頭來,她想說話,但聲音根本就梗住了,不由更急得滿臉通紅。

    瑞祥微微一笑,卻還有意逗她。

    「搖頭,那就表示不要我了?」

    不是不是不是……他這人……這人怎麼這樣曲解她的意思呢?宮千巧又氣又著急,然而一方面卻又怕他真的誤會,忍不住抬起頭張開嘴想要說清楚,於此同時,腰間被瑞祥用力一收,一個軟熱厚實的東西貼上了她的唇瓣,封住了她的唇齒,讓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直到千巧幾欲透不過氣來,瑞祥才微微地離開她,在她的唇畔、耳際細喃。「千巧,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他的聲音那麼輕、那麼溫柔,訴說著從來不曾有過的請求,宮千巧縱有再多矜持,又如何抵受得住?

    畢竟……要為他傾心著迷,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一件事了,更何況……打從第一眼看見瑞祥的那一瞬間,千巧就已然戀上了他……

    誤會可以消弭、傷痛可以平撫、過去也可以遺忘,唯有真心所愛的人,必須窮盡一生守護,一切只因為,現在才是最重要的;而體認到這個事實的人,才會感到無比的快樂。

    宮千巧並不言語,只是伸出了雙手,攬上了瑞祥的腰,感受到她的緊擁,瑞祥滿足地歎了一口長氣,將她攔腰抱起,走向床前。

    「王……王爺……」

    「叫我瑞祥。」

    宮千巧咬了咬紅潤的下唇,低聲道:「瑞……瑞祥……」

    「唔?」這時候的瑞祥,已將她放在那溫暖的大床上頭。

    「我爹娘……還在外頭等著咱們……」

    「我相信岳父岳母不會介意的。」

    瑞祥一邊說,一邊俯身,而面對他的欺進,宮千巧再也抵受不住,只能將最後的言語吞回肚裡,化作一聲聲柔軟的嬌吟……

    房外,因為宮任安忍不住想快點見到女兒而被派來叫人的煙兒,縮回了原本要敲落房門的手。

    「算了,反正一時半刻是出不來的吧。」

    她笑歎了一聲,轉身移步往花廳的方向走去,沙塵方停,院中歸為一片寂靜,幸福的時光,也彷彿終在此刻駐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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