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在戒指裡 她住在戒指裡
    啟一站在落地穿衣鏡前。

    今天的他一身銀灰,從窄版禮服到領結到西褲,只有襯衣是不染的白色。昨天才修剪過的頭髮有型地全部往後面梳去,露出和戟人一樣寬而飽滿的額頭。他的眉也破例地被修飾過,齊齊地向左右兩邊斜飛入鬢。薄薄的唇上上了無色的唇膏,使他睡眠不足的臉微微有些精神。

    昨天,他一個人去了小眉的墳前。那是一處新墳,還沒有好好地被人修整成他希望小眉擁有的樣子。所以昨天他特地去了一趟,順便帶去兩棵矮小的櫻樹種在墳的兩邊。奇異地,和他前幾天看到的不同,小眉的墳前和四周長滿了星星點點的小雛菊,一大片的白色雪花漫延自小眉墳邊母親的舊墳。

    是嗎?可能是母親在那一個世界接受了小眉嗎?是啊!小眉總是那麼可愛,要是她還活著,母親是會願意她做自己的妻子的,不是嗎?

    他在墳前坐了很久,他不知道在等什麼。如刃那晚的話像一個有謎底又沒有謎底的謎語,讓他失去主張。他想他是在找一個答案,他想要聽小眉親口說:是的,我希望你幸福!

    可是他這麼一個普通人又怎麼可能聽到在風裡漂流的聲音?說到底,他又不是如刃!但是,他還是決定和茉莉訂婚了,而且也會在明年夏天小眉去世的日子娶她。畢竟像父親說的,茉莉有什麼不好?她只是無辜地愛上了自己!

    啟一最後一次打量鏡子裡的人。看到他眼睛裡薄薄的水光和映在鏡子中走進來的戟人。戟人今天作陪襯,一身黑色,長長的卷髮在背後紮成一束,「你的腳已經沒事了嗎?」才沒幾天,他和茉莉提前了訂婚的時間。

    「這不是你要擔心的問題。」戟人從後面走過來,把一朵摘下來的白玫瑰遞過去插在啟一胸前,「你今天的任務是微笑,照顧茉莉,別丟我的臉!」他笑,「至於我,自有如刃。」

    「是的。」啟一轉過身讓戟人檢視,「你知道嗎?我願意用我所有的一切換取你此刻的幸福。」他苦苦淡淡地笑著。

    「你不用做夢!」戟人當然聽懂他的意思,「我還以為你已經想通了,如刃沒有說服你嗎?」

    「她的說服力很強,但,是有時效的。」啟一忽然有了玩笑的心情,「也許你願意把她借給我,每天說服我一遍?」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擔心自己會選擇用火箭把你發射到宇宙裡去。」戟人又整一下他的衣領,然後雙手交握在胸前,「準備好了嗎?要出去了。」

    「好了。」啟一深吸口氣,首先舉步,臉上同時畫上一個甜蜜的微笑。

    ☆☆☆

    在走廊上他們遇見由如刃陪著打另一頭走來的茉莉。盤結起來的長髮上綴著小小碎碎的真花,白色的花瓣綻放在深綠色的葉子上,想起淺草的校庭,卻襯出她雨後茉莉般的羞怯清靈,更因為身上的珍珠色長裙純真純粹。

    戟人於是頂頂大哥的背脊,「還想換嗎?」

    「為什麼不呢?」啟一低低地說,看著茉莉挺一挺衣袖,「如刃更加漂亮你不覺得嗎?」

    如刃今天也作陪襯,穿著白色紗制小蓬裙,甜美的公主袖和微低開敞的胸型勾畫出她平日沒有的甜而嫵媚的另一面。

    戟人當然看見了,皺著眉頭,「你想都別想!」

    啟一聽到笑出聲來,邁步迎向茉莉。似乎今天這場宴會上他只有藉著逗弄戟人才有幾秒的快樂,真正的快樂!

    影山政信看著相攜下樓的一對,驕傲地宣佈:訂婚宴會開始!

    啟一站在台階上,被茉莉挽著。下面這些人裡除了本公司的幾位高級主管和茉莉的父母,他幾乎全不認識。真奇怪不是嗎?他們在只認識父親而不認識他的情況下也能鼓掌鼓得這麼起勁,還心甘情願地掏錢給他和茉莉買禮物。他笑著,從父親手裡接過香擯,得體地周旋於賓客之間。

    屋子另一角。如刃拿著一杯果汁站在戟人身邊。「他的心不在。」

    「這早在預料之中,重要的是他會對茉莉好。」戟人說著晃一晃手裡的酒杯給她看,「像你的眼睛!」所以他一直喜歡。

    如刃仰著頭對他笑,被他吻在唇上。突然,他短促地皺了下眉,她連忙把果汁交給經過的侍者偎向他,「又疼了嗎?」

    「沒有。」  戟人眼光驟冷,凝視那頭白色瘦高的身影。役所英明!他怎麼會在這裡?父親這邊的邀請名單上可沒有他!那麼是前田家請的?正好啟一也在這時發現他,並向戟人投來不解的眼神。

    「他為什麼會來?」如刃輕輕地皺眉,「今天好像不是訂婚的好日子。」

    「誰說不是呢?」戟人拍拍她,「到樓上坐坐,我不行了。」

    「嗯?腳疼嗎?」

    「不是,想吐!」他原來也有一張惡毒的嘴,和啟一一樣!

    可是沒走幾步被役所英明擋在前面,手裡一支盛放的紅玫瑰遞給如刃,「我們又見面了!」

    「是啊!」  真可惜,「我比較喜歡含苞欲放的玫瑰。」如刃一反手將玫瑰替戟人插在胸前。

    「我下次記得了!」役所英明這才看著戟人,「好像不歡迎我的樣子。家父和前田先生是好友,我倒的確是不請自來,不受歡迎也難怪!」令天這樣的場合他是有恃無恐的,知道戟人不會亂來。

    「你應該慶幸今天訂婚的不是我!」戟人又開始晃動手裡的酒杯。不然的話他一早趴在外面草地上喘氣了,哪裡還有機會對如刃獻花?

    役所英明陰陰地笑,「是的、是的。」  向如刃伸手,「可以請你跳舞嗎?」

    「我不太會。」如刃偎近戟人。

    戟人也摟緊她,「而且你忘了問我!」

    役所英明的臉色陰沉。這麼巧,他父親和茉莉的父親一起過來,「怎麼?是戟人不肯放人吧?」前田正夫已經先見過如刃,這時候便打趣他們,又因為和役所剛志的關係為役所英明討個人情,「伯父作保,就一支舞!」

    「可是我真不捨得她離開我,哪怕就一分鐘。」戟人語氣一變,似乎對如刃已經依戀得沒有了自己。眸子裡的冷冽在如刃的長髮裡隱得剛剛好。

    前田正夫自覺在老友面前沒了面子,竟然堅持,「不用我請啟一來講情吧?」

    啟一?戟人暗暗皺眉,「當然。」談笑著把如刃的手交給役所英明,眼光冷得差一點讓他打戰。前田正夫應該知道是啟一救了他!

    摟著佳人轉進舞池,役所英明才鎮定下來取悅如刃,「這麼討厭我嗎?一點笑意都不給?」

    相似的話戟人也對她講過的,聽在耳朵裡的感覺竟差那麼多!

    「我說過不太會了。」她的眼睛飄向那頭已經被美女包圍的戟人,真是天生吸引人!

    「可是我需要和你獨處的機會!」役所英明帶著她一串旋轉,直至戟人離開兩人的視野。

    「為什麼呢?沒必要吧?」如刃皺起眉,他轉得她兩隻腳都快打結了。

    「你沒有想過他喜歡你是因為你有一張影山眉的臉嗎?也許他只是懷念妹妹!」役所英明不能忍受她對自己冷淡,特意換了話題,「但也真可憐,影山眉這麼可愛,怎麼會有人肯存心害她?」

    如刃不介意戟人因為什麼而喜歡,關鍵是他喜歡!但役所英明的話就未免耐人尋味,是誰說小眉是被人害死的?警方曾經懷疑的「自殺」  被影山政信封鎖成「意外」——這「害」字是誰透露給役所少爺知道的?這不是很可疑,很值得深究嗎?何況那個「存心」  聽來也很彆扭。一般人難道不是說「怎麼會有人害她呢」?

    她想到這裡露出甜甜嫵媚的笑容,「看來你還是很懷念小眉的。學校裡人人都知道你喜歡小眉的事,這樣看來你接近我也是出於移情?」這種男人向來是禁不起魅惑的,看看他迷離的眼睛!哼,要不是他說得毫無愧疚,她是不會出此下策,她要讓他當眾承認的!

    這時忽然從背後伸來一隻手臂,沒有一聲抱歉的,她已被擄了去,「戟人等等,聽我說!」轉身看清了,卻是身為主角的啟一,「你怎麼也這樣?」

    「你和他會不會聊得太愉快了?」啟一臉上又露出初次同她講起役所英明時的表情——厭惡冷淡。

    「會嗎?我們的確是聊得不錯。」如刃微笑。見到另一頭摟著茉莉的戟人向她冷冷地瞪眼過來。哼!這個會吃醋的傢伙!「為什麼把茉莉派給他?怕他砸你的場嗎?不會的,他很愛你這個大哥的!」她開始盤算如何回到役所英明身邊,戟人恐怕忍不了多久,而她的事情還沒做完!

    啟一發現她的眼睛根本不敢看戟人的方向,「現在才開始害怕會不會有點太晚?」調侃的意思漸漸明顯,「他雖然心裡有大哥,卻更愛你。」剛剛要不是自己搶先一步把茉莉丟給他,役所英明此刻早就滿地找牙了!她當然也不可能安全地站在這裡。

    「原來你一直在替他看著我?」可是役所英明和戟人怎麼有得比較?「我是這麼沒眼光的?」

    「就因為你不是,我才好奇!我想戟人比我更好奇。」啟一看一眼弟弟,「我現在要把你還給他。」

    「不要。」如刃皺眉,這樣的話哪還有和役所英明單獨相處的機會?可是役所英明又不是笨蛋,難道會在眾目睽睽下說出真相,「至少現在不要。」偷眼看著戟人,真是火氣不小的樣子,可能是自己剛剛太媚了吧?

    啟一見狀糗她:「怎麼?怕打屁股?放心,他不捨得的。最多親吻幾下作為懲罰。而且,他你還不知道嗎?吃軟不吃硬,哄哄就好了!」

    如刃抿著嘴唇瞪他。他說得倒簡單,看看那雙藍灰色的眼睛,哪像能哄好的樣子?「哪有你這樣的哥哥?盡幫著他說話,難道我就不是妹妹?」

    「我倒寧願你不是。」啟一說著,挽著她一個旋轉,燈光下沉黑的雙眼溫柔閃亮,有一剎讓如刃的心跳錯拍。

    她訕笑,「要我做小眉的替身?不覺得太委屈我?」

    「所以也只是想想。」那閃亮摹然退盡,正色,他說,「至少要讓我能夠交代。」

    意思就是說不會立刻把她送回戟人身邊?如刃斟酌,她可擔不起那個責任,假如主角親手把自己的訂婚宴弄砸了!

    「就當是我給你的訂婚驚喜。」希望到最後不會變成驚嚇,「怎樣?」

    「你想做什麼?」啟一蹙起眉頭,他有被蒙騙的感覺。

    「做我必須做的!」她的琥珀色亮起悠冷的光,「你會知道的。」還會感謝她。

    「希望你不會做出讓戟人追殺我的事情。」他感到事情的嚴重。

    如刃又側頭看一眼戟人,「替我擋他一陣。」

    「你自己小心。」這一刻他的眼裡又亮起讓她心跳的光,帶著她將和役所英明跳舞的如綾交換回來。

    還來不及交談,戟人的聲音在背後追道:「交換舞伴吧!」

    兩人默契地同時轉身,花俏地交換了位置以及舞伴。

    「其實我是想讓你和茉莉交換位置。」而不是自己和他。戟人一邊對如綾微笑一邊和大哥「溝通」!

    啟一大致想像得到他此刻眼神的冰冷,可是兩個男人相擁起舞未免,「我剛訂婚,不想被誤為同性戀!」

    他們倆背對著背,只有舞伴聽得到這精彩的對話,所以此時的茉莉笑得燦爛不已。

    「那你最好給我一個好理由!」戟人以為他「體貼」的大哥替他帶人回來,沒想到,繞了一圈他居然又把她送回去了!「茉莉好像不姓役所吧?」所以他當然不應該有這樣的「叛變」行為!

    「我沒有告訴你前田家和役所家實屬遠親嗎?」雖然弟弟的聲音越來越生氣,啟一卻好像逗上癮了,甚至挑選這個節骨眼稱讚面前裙擺轉成倒百合的茉莉,「我有沒有說過你今天很美?」

    「好像……沒有。」茉莉幸福而嬌羞地低頭。

    「美得你姓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一定要這麼殺風景嗎?」啟一無奈地歎一口氣,只求如刃能夠良心發現快點回來,畢竟這是他的訂婚宴吶!

    這時候「匡啷」一聲,音樂戛然而止,所有的視線投向乍然分開的兩個人。

    「你竟然要考慮這麼久嗎?如果是蘇鍺那傢伙,你大概早就答應了吧!」役所衝著如刃咆哮。

    蘇鍺?為什麼會扯到他?如刃忽然有些糊塗,他們不是聊得很好嗎?他甚至向她提出了約會的邀請!為什麼短短幾分鐘變成針鋒相對的局面?她甚至被他推撞在背後的侍者身上讓香檳碎了一地,難道只是她對他的邀請多考慮了幾分鐘?

    終究她還是弄砸了啟一的訂婚宴,只希望茉莉不會怪她。

    役所英明的表情凶狠起來,映在和著酒杯碎片的香擯裡支離破碎,「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天在天台上,你和他聊了這麼久,甚至和他坐在一起,溫柔地對他笑!這一切我通通都看見了!」他激動地揮舞雙手,抓住如刃纖白的手腕,「你和你那個死掉的妹妹一樣!他們倆也喜歡一起待在那個天台上。我還看見他替她在天台外面打了一個平台,放了好多好多的鮮花。」他的聲音溫柔起來,眼神漸漸有些迷亂,那神情很像是從哪裡逃出來的病人。

    如刃被他握得發疼,想掙扎,卻被他抓住另一隻手臂糾進懷裡。

    那邊戟人已經紅了眼睛要衝上來,啟一眼看也想……

    她必須快一點才行,「你知道?你怎麼會知道呢?」她看見他的臉在眼前放大,他陰深的雙眼充滿血絲,「那麼是你拆了那個平台?」

    「這種事,我怎麼可能親自動手?」役所英明驀然之間又重整儀容,「我只不過出錢找了幾個學弟。」

    「可是小眉卻不知道,所以才在試平台的時候掉下去。她之所以會死根本就是意外!」如刃的眼睛尋找啟一的雙眼,「但是意外發生的原因卻是你!是你,是你讓小眉掉下去的!你才是那個該對一切負責的人!」說這些話的時候,如刃反覆地想起啟一曾經告訴她的——對於役所英明而言是沒有什麼比名譽更重的。

    「你胡說!我沒有!她自己沒有看見,難道要怪我?」役所英明慌亂起來,他無措地望著四周驚訝、指責甚至是唾棄、蔑視的眼睛,突然伸手向如刃撲去。

    手指還沒有碰到如刃的脖子他便被一拳打倒在地。

    握著疼痛的指節,啟一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役所英明,身後的茉莉跑出去為他拿冰袋。

    另一邊戟人想沉臉又捨不得地把如刃摟在懷裡審視她泛紅的手腕。要不是因為啟一,真想上去補他幾腳,這個人渣!

    「兇手!」啟一忽然開口,他的眼睛裡有晶瑩。

    「胡說!」役所英明來回看著戟人和啟一瞪視的眼睛,「再胡說、再胡說,我就告你們譭謗!」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知道。」戟人還是想揍他,雖然如刃已經用眼神在阻止,「從今往後所有人都會知道『原來役所英明就是那個冷血的兇手』!」他說到這兒,役所英明忽然發瘋一樣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邊喊著什麼一邊揮舞著拳頭向他衝過去。但是沒三兩下就又趴回地上,「你忘了我說過不介意找機會提醒你的!」

    原本在花園和前田正夫談合作計劃的役所剛志聞訊趕來,撥開人群看到的是已經趴在地上幾乎崩潰的兒子。他的眼光直接射向如刃,這女孩!他從一開始就覺得她的神情很特別,這時候更是鎮靜得不可思議!

    「小姐,嘴向來是容易惹禍的東西。」他一邊揮手叫人把少爺帶出去。

    戟人聞言暴跳,正要趕人,一個身影搶先一步擋在他的前面,「是誰威脅我影山家的人?」正是嚴霜蓋面的影山政信。

    不要說他役所家的產業只有幾十年的根基,惹到了「影之山」就是幾百年也照樣連根拔起。所以就連身為未來親家的前田正夫也安分地旁觀、噤聲。

    幾步遠處,感動的如綾深情地看著丈夫。他知道她心裡一直介意關鍵時刻他沒有將小眉當做家人同等看待。

    而如刃也終於對這個男人有了根本的接受。

    這溫情的場面斷折在迴廊上的一聲尖叫裡。

    「茉莉!」啟一當先衝出去,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竟然沒有發現!

    那頭戟人和如刃也不怠慢,追到門外正趕上役所剛志的車從門口歪斜地飛馳出去,後座上拍著車窗玻璃的正是驚惶哭喊的茉莉。

    「你留下!」戟人把如刃交給如綾,上了啟一開出來的車。

    車影漸遠,如刃在母親懷裡瑟抖。

    「會沒事的!」如綾抱緊她,不住安慰。

    ☆☆☆

    又是這間病房,啟一交握著雙手凝視床那邊的如刃。

    「我並不知道。」如刃被戟人握住雙肩,心率和幾小時以前一樣不穩。

    戟人說役所英明的車速太快,撞到迎面而來的一輛轎車。後座上的茉莉從車裡飛出車外,送進手術室前就已經不省人事,雖然暫時救回來了,卻不保證能活下去。

    看著茉莉額頭上層層疊疊的紗布,如刃後悔著那一夜不該和小眉並臥,也許那樣她就不會聽到那懇切祈求的聲音,也許她就不會勸說他們訂婚,也許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那一個聲音,那個溫柔、好聽的聲音;那個誠懇、求助的聲音;那個對她施咒的聲音——她從來沒有想到——或許並不屬於小眉!

    啟一起身,和戟人一起走出去,走廊上前田夫人哭暈過去再次醒來。

    如刃只是靜靜地望著茉莉昏睡的臉,今天之後究竟會發生什麼她忽然不想知道,或者說不敢知道。她在怕嗎?是的!那股希望啟一幸福的念頭太強烈,強烈得彷彿攥住她的心神,讓如刃後怕!

    解下脖子上的紅色絲線,看著絲線上的銀戒指,如刃心裡有一千一百個問題,但是卻寧願沒有解答。

    輕輕地,她把絲線綁在茉莉的脖子上——她要活下去,她必須活下去!如刃不以為啟一能承受再一次的失去。如果有什麼能守護住這份垂危,那麼——就是它!

    這個沒能追隨小眉的戒指,它裡面一定寄托了小眉的心意。

    「好好守著茉莉,她是啟一最後幸福的可能!」握著茉莉惟一沒有裹紗布的右手,如刃誠心地祈禱。

    ☆☆☆

    剛推出手術室的茉莉再度被送了進去。

    時間分秒過去,手術室的燈一直沒有熄滅。

    手術室門前啟一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糾緊的雙眉卻不只是擔心。

    如刃側過身靠在戟人肩上。

    「累嗎?」戟人湊著耳朵問。

    如刃搖頭,眼光被前田夫人手裡一支綻放著的茉莉花吸引,「那是茉莉頭髮上的嗎?」

    她問戟人,可是因為走廊上太安靜,每個人都抬起頭來,一時間那支茉莉變得那麼重要。

    「是……」前田夫人把茉莉遞給如刃,「是……送進醫院……時落下……來的。」

    如刃把茉莉小心地捧進手裡,垂落眼瞼。再抬頭的時候她淺淺疲倦地笑著,「放心吧,她不會有事的。」

    前田夫婦聽到只是勉強地點一點頭。而其餘的人卻清楚這一場手術就算再長他們也願意等待。

    又過了兩個多小時,手術室的燈終於暗了。眾人一窩蜂地迎向出來的西田醫生,「別激動。病人剛剛動完手術,需要休息,你們還不能馬上見她。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她已經沒有了生命危險。」看著影山政信感謝的眼光西田醫生擺一擺手,「但是病人頭部曾經受到嚴重撞擊,不排除暫時失憶的可能性。」

    「命保住就好、命保住就好!」前田夫人流下歡喜的眼淚。

    如刃並沒有跟著大家迎上去,她有些累了,挨著戟人,「帶我回家吧!」

    戟人這才發現她的委頓,「你沒事嗎?」

    「沒,只想回家。」她拒絕看向被推出來的病床。

    戟人擔心地摟著她,匆匆向父親交代完便和她離開了醫院。

    ☆☆☆

    一回家她便急著回房,戟人想陪她卻被堵在房門外,「我沒事,真的!我只是累了,讓我睡吧,好不好?」

    好容易,戟人吻過她回房,她一屁股滑坐在地上。

    老天,她都看見了什麼?!

    夜深,電話鈴驚天動地地響,戟人接起來。

    啟一在那頭激動得不能自已。

    戟人聽完衝出房間,「如刃!」她卻已經開了門在那裡等他,「你……」

    「我聽到電話鈴。」她平靜地說,似乎一點都不好奇他的興奮。

    他忽然明白過來,「你知道,你一早就知道!」

    是的,她早就知道!當那支茉莉落進掌心她就已經知道,「可是那是不應該發生的!」應該回來的是茉莉,而不是住在茉莉身體裡的小眉,那是錯的!即使是親生妹妹,如刃依然不能釋然地微笑,一如剛剛的他。

    她的話讓戟人沉默。

    終於熟睡的時候,如刃看見四月初時的庭院。

    一身白色的綺琉站在粉紅色的櫻花雨裡,手上戴著那枚刻著誓言的銀戒。而在綺琉身邊的茉莉正靜靜地對她微笑。

    「茉莉!」如刃脫口。

    「再見,如刃,真高興認識你。」茉莉在夢裡對她說,揮著手漸漸變得透明。

    如刃驚急,「不要!你走了啟一怎麼辦?你愛他不是嗎?」

    茉莉的身影於是又清晰起來,「是啊!可是他呢?他愛我嗎?」

    如刃呆愣,不能回答。

    這時綺琉開口:「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她的。」她溫柔地摟著茉莉,好像懷抱自己的女兒,「至於那件事真是很對不起。」

    「什麼?」如刃沒聽明白,只知道她們的身影已經透明得快看不見了。

    「讓你誤會我是小眉……」她們的影像終於散盡,只有那溫柔好聽的聲音在沁涼的空氣中久久縈迴。

    ☆☆☆

    七月的成田機場。

    如刃的一個學期終於結束了,她必須回去。因為就算要轉學,高三也不是合適的選擇。

    「笑一笑嘛!你願意我想起你的時候都是這張臭臉嗎?」候機大廳裡如刃被戟人握著一隻手,自從那天告訴他這件事他就一直再沒笑過,「一年很快就過去了,大學我就回來。」

    「哼!」他挑眉並不苟同。是一年,十二個月,三百六十五天!而不巧的,他連一天都不想分開。

    如刃看著他孩子氣的表情,「你沒有話跟我說嗎?」

    說什麼?她都決定要走了!

    「那……我就上飛機了。」她把手輕輕地抽出來,走過去擁抱一下母親,「替我跟小眉告別,還有啟一。」她已經去醫院探望過小眉,她恢復得很好,只是還沒有習慣前田夫人的擁抱,而且暫時不能下床。

    如刃鬆開母親看著影山政信,「照顧好我媽媽!」

    警告似的語氣讓影山政信不以為然,那表情和戟人真的很像。

    她忍不住回頭再看戟人一眼,終於轉過身,卻腳步難移。

    「如刃!」突然戟人在背後叫她。

    她霍地回頭,不曾湧起的淚猛地衝進眼眶,「還有什麼?」

    他解下衣領裡的一根鉑金鏈子,鏈墜是一朵綻放著的鑲鑽玫瑰,「戴著它吧,它已經陪了我十五年了。」

    「我……會還給你的。」間接的她承諾了終有一天的回歸。

    他的唇繾綣許久,「走吧!飛機要起飛了。」

    她把額頭抵在他的胸口,深吸了好幾口氣,「你……不准三心兩意,我會看見……」

    「什麼?我沒聽清楚!」他眼睛熠熠帶笑,沒想到能得到這麼可愛的臨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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