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美人 第七章
    完了!死了!她又胖了!  

    當盈美看到體重計的指針一路快速飛掠,最後還停在六十二的位置時,她的臉當場變得一片慘白。  

    怎麼會這樣?她最近又沒吃什麼,怎麼體重會不降反升哩?  

    「怎麼了?」安孝文聽到她的尖叫,趕緊跑出來看。  

    他一出來,就看到盈美站在體重計前,四肢發抖、嘴唇直顫,一副要哭的表情。「可憐的孩子,你是不是又胖了?」他用同情的口吻問她,但聽在盈美的耳裡,她卻老覺得他是在幸災樂禍。  

    喝!她想到了!「都是你害的!」她手指指著安孝文的鼻頭,一副找到罪魁禍首的模樣。  

    安孝文把她咄咄逼人的手指移開,問她道:「你講清楚點,我害你什麼了?」  

    「你買荔枝給我吃。」  

    「你是豬啊!都說那不是買的,是朋友送的,你聽不懂是不是?」他口氣壞,又拐著彎在罵她笨,不長記性。  

    「不管送的還是買的,總之就是你惹的禍。你有事沒事幹嘛拿兩大袋的荔枝給我吃?這下好了吧!害我的體重不降反升。」  

    「升多少?」他順勢問她的體重。  

    盈美還在傷心,便不疑有他,順口說出個數字。「一點二公斤。」  

    「哇!那你現在不就六十二公斤了!」他報出她正確的體重數。盈美氣得忍不住惡狠狠的瞪著他。  

    「別瞪我,是你自己說溜嘴的,我又不是故意的。」他說得很無辜。  

    但盈美就是不相信他。  

    他的嘴巴那麼壞,心又那麼惡毒,她才不相信他不是故意的。哼!敢嫌她胖,她就偏要瘦給他看。  

    盈美下定決心要減肥,而且還是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從那天起,盈美就戒掉所有的美食誘惑,不管安孝文買什麼回來,她連看都不看一眼。  

    當然,有時她的定力不是那麼好,還是有抗拒不了誘惑的時候,但她就只肯吃一點點,而且每次滿足了口腹之慾後,她就會馬上衝到洗手間,把吃的東西全部挖出來,貢獻給馬桶。  

    安孝文完全不苟同她這樣的減肥方法。  

    「你這樣只會弄壞自己的身體。」  

    「你亂講!我壯得跟條牛似的,不信你看。」她秀出她的手臂肌肉,這才發現——哇!她好像又瘦了一些耶!  

    盈美連忙跑去稱體重。  

    她這樣瘋狂的減重,真的有些病態。「你小心得了厭食症。」他是真的關心她。  

    但盈美才感受不到。  

    她一心只想減重,要他對她另眼相待,至於讓他對她另眼相看跟減重究竟哪項對她比較重要,這個問題盈美就不想去深究了。她只知道他要她得厭食症!「哼!」盈美嘖了一聲,覺得她會染上厭食症才是天方夜譚哩!  

    她可是楊盈美耶!是那個一看到美食,就沒有理智的楊盈美耶!  

    她這輩子只煩惱自己怎麼才能少吃點,至於厭食症,哼!它要找上她,等下輩子吧!  

    盈美抱著體重計把它放好,又換上運動衣、運動鞋。  

    「又要去跑步?」安孝文的眉頭怎麼都舒展不開來。  

    「對。」  

    「又是跟吳伯恩?」  

    「對。」盈美笑著點頭,臉上一片甜蜜。這讓安孝文一看就火大。他悶不吭聲的,像是在生氣,像是不想再管盈美的事,所以,連他要出差的事也沒跟盈美說。  

    盈美實在不懂安孝文為什麼對她減肥的事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他明明就嫌棄她胖,還曾惡質的當著她的面說過她的胖嚴重影響他的視覺,說她荼毒了他的視力。  

    有一次他眼睛痛,還硬栽贓給她,說什麼全是她惹的禍,還說要不是她長得胖,害他因為看太多的面積以致眼睛痛……  

    那一次,他甚至惡劣地跟她要了一百塊去看眼科醫生,而事後證明,他只是因干眼症導致結膜發炎,才不是她害的。  

    但他卻還是有理由反駁,他說他之所以會得干眼症,全是因為看她看得特別費力,眼睛要睜得很大,才能把她全部放人眼簾;而他的眼睛張久了,才會特別疲勞、特別幹,分泌不出淚液來滋潤,以致感染眼疾。  

    反正說來說去,他還是繞圈子的在說她肥,硬是不肯把那一百塊錢還給她。那次盈美氣得足足有三天將自己關在房裡不跟他說話,省得待會兒他連吃飯吃少了都要栽贓給她,說那全是她害的。現在好了,她想開了,也想通了,終於下定決心要減重,不再荼毒他的視力,而他卻更不爽了。  

    他一天到晚擺臉色給她看,活像是她欠了他幾百萬似的。  

    他還真是個難伺候的男人。  

    幸好他出差到新加坡兩個月,她有兩個月不用看他的臉色過活,真是美滿又愜意的生活,不過,盈美對他悶不吭聲就跑去異鄉去的舉動卻感到亂不開心的。  

    想來他們兩個就算不是朋友,好歹也算是室友,怎麼他出差,卻連提都不對她提一句?害她頭一天等他等不到人,還四處打電話找人,深怕他出了意外,死在外頭沒人知道;後來,她還是從別的同事那裡得知他出差的事。  

    他真是太過分了,他當她是什麼?  

    盈美只覺得好悶,她覺得安孝文不在的日子,她竟然特別想念他。  

    唉!她這是什麼心理呢?  

    搞不懂。  

    安孝文不在的兩個月裡,盈美每天上健身房發奮圖強,努力的甩掉身上多餘的贅肉。  

    她跟吳怕恩照常一個禮拜見一次面,兩人一起檢討減重心得。他們在一起減重快四個月了,盈美成功的甩掉十五公斤,現在只有五十公斤,但她還是覺得自己豐腴了些。  

    吳伯恩就沒盈美那麼好的成績,四個月來,他只瘦了兩公斤。他們檢討原因,最後歸咎於吳伯恩的骨架大,又因年輕時愛打球,勞動過大,贅肉都成了肌肉,所以現在減重成績不佳。  

    「我看你若是要減重減得快,首先要做的是放軟你的肌肉,你看!你的肉都硬邦邦的,這樣不好減。」盈美以減重有成的過來人經驗告訴吳伯恩必勝秘訣。「不過,你別灰心,我們仍然可以一起努力。」她幫他加油打氣。  

    「一起努力?你還要再減啊?」  

    「對啊!」  

    「盈美,你這樣不行啦!依你的的身高計算,你標準體重是五十一公斤,你再減下去就太輕了,這是不健康的。」  

    盈美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配上五十公斤的體重,算是中等身材,但她卻想瘦到四十五公斤。  

    只要她瘦到四十五公斤,她最引以為傲的瓜子臉就會顯得更削瘦,到時候她的五官會更立體有型,屆時,她雖構不上大美女這個雅號,至少可以撈個中等美女來當當。  

    她好期待那個時候的來到,屆時,只怕連安孝文看了她都要為之驚艷。  

    安孝文看到盈美沒有驚艷,相反的,他還發了好大的脾氣。他用日文罵她「巴嘎鴉魯」,還用英文叫了好幾聲的「雪特」,不過,這些都是一噸的小炸藥而已,最傷盈美的是他那句「你這樣醜死了!」的話語。  

    盈美一聽,當場兩泡眼淚懸在眼眶,怎麼都不敢讓它們落下來。而她都已經這麼傷心難過了,他還不改他惡劣的質問她,「你哭什麼哭?別以為你這樣就算了,我告訴你,你別為了談戀愛,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談戀愛?!這是哪時候的事?  

    盈美汪著兩泡淚眼,傻傻的看著安孝文。  

    安孝文一點都不介意為她指點迷津,「吳伯恩。」  

    吳伯恩!他以為她在跟吳伯恩談戀愛?  

    「我沒有。」她趕快搖頭。  

    「你沒有?你沒有會為了要跟吳伯恩見面,瘋狂的減重嗎?」他質問她,而且告訴她,「那男人要是真心愛你,就不會去管你外在條件的,你懂不懂?他之所以慫恿你減肥,那是他貪戀你的美色。」  

    「他沒有慫恿我減肥。」盈美忽略了安孝文剛剛不小心脫口說出對她的讚美,她急著替吳伯恩洗刷罪嫌,要他別誤會。  

    「他沒有慫恿你減肥,那就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為他衣帶漸寬終不悔了是不是?你真的那麼看重吳伯恩?他的喜惡、他的目光真的對你那麼重要嗎?」不管盈美說什麼,總之,安孝文就是把盈美之所以想減肥的原因全都歸咎於吳伯恩的身上。  

    他氣她,卻又怕自己說出更傷人的話來,於是頭一扭,就轉身出去。他要出去透透氣,讓自己冷靜冷靜。  

    而盈美的眼淚在他轉身離去的時候忍不住掉了下來。  

    他就那樣……硬把她塞給吳伯恩了!  

    盈美不禁跌坐在地上,她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別人的讚美無法使她歡欣,而他的一句冷言冷語卻足以將她打人十八層地獄,原來她喜歡他,所以她一直期待著當他再看到她時,會忘記她的胖,只記得她的美。  

    而這一切的癡心妄想終於在今天被打碎成夢幻。  

    原來不管她楊盈美怎麼變,在他的心目中,她始終無法人他的眼,成為一個美人。  

    「安孝文是個王八蛋,他可惡、沒人性,他根本就不值得任何一個女人去愛,誰要是愛他,那人鐵定是沒大腦、沒眼光、沒智慧,因為安孝文根本就是頭豬,豬頭豬腦袋;他還是隻猴子,尖嘴猴腮;他還獐頭鼠目,哼!他以為他真的長得俊啊!那是假的、是假的——」盈美啃著四個月來沒嘗過的雞腿,大力的撕下一塊肉,用力的咀嚼,當它是安孝文來洩恨。  

    她邊吃邊詛咒,但東西才嚥下去,盈美立即反胃,將吃下去的東西都嘔了出來。她、她、她……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盈美驚駭的看著自己自己吐出來的東西,臉色一陣慘白。  

    安孝文回來,恰好看到這一幕。「你在做什麼?」他雙手環在胸前,冷眼看著她。  

    她該不會是又把吃下去的東西給挖出來吧?而且,這次還特別迫不及待,等不及到洗手間,就地就挖了出來,吐在他那皮製昂貴的意大利沙發椅上吧!  

    他的目光冷冷的,盈美看了好害怕,她伯自己莫名得了怪病,又怕他怪她。  

    「我、我吐了!」  

    「看得出來。」他的口氣仍然冷淡。  

    盈美再也受不了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她一哭,他就傻了。  

    「你在幹什麼,無緣無故你哭什麼哭?」他大聲罵她,卻又想安慰她要她別哭了,他甚至不怕髒、不怕臭的就坐在她的身邊,而腳下還踩著那攤噁心巴拉的嘔吐物。  

    他的大手粗裡粗氣的擦去她的眼淚。  

    他的手一碰到她的臉,盈美一察覺到他難得釋放出來的溫柔,眼淚就掉得更凶。  

    嗚嗚嗚——她邊哭邊跟他訴苦,「我沒有挖它出來,是我一吃,它就自動吐了出來,不信你看!」  

    為了取信於他,她還做給他看。  

    她狠狠咬了一口雞腿,嚼了兩下嚥下去,但不一會兒,嘩的一聲,她又吐得稀哩嘩啦,而且很顯然的,她吐的比吃下去的還來得多。她該不會真的得了厭食症吧?  

    安孝文倏地心頭一緊,開始擔心起盈美的身體狀況。「跟我走。」他不顧她的身上還髒著,一把拉起她,十萬火急地想將她往外帶。「去哪?」  

    「去醫院。」  

    如果她真得了厭食症,那還真是大事一條。  

    還好不是厭食症。  

    盈美笑得傻呼呼的。  

    因為醫生診斷出來,說她這四個月來一向吃得清淡又吃得少,一下子吃炸過的雞腿肉,難免身體適應不良,所以才會吐得厲害。「我就知道像我這麼愛吃的人,這輩子絕對不會染上那種症頭。」她又開始說大話了,完全忘了是誰剛剛躲在廁所吐得不成人樣。  

    「你少得意了。」看到她又笑得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安孝文心中又有氣了。「我可是先警告你,以後你給我三餐正常,別再亂動什麼節食、減肥的歪腦筋。」他睨了她一眼,不怎麼樂意看到她削瘦的臉蛋。她這樣一點都不像他當初所認識的楊盈美。  

    「喏!給你。」他端了碗稀飯給她。  

    盈美的胃腸比剛剛舒服些、感覺也好很多,在看到他手裡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稀飯,縱使它看起來再怎麼可口、美味,她都不覺得好吃。  

    「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你都還沒聽我說完。」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而我不管你吃得下去吃不下去,總之,你憋著氣也要喝了它。」他霸道、專橫的把碗送到她面前。  

    盈美聞到那香味,不但沒有食慾,反而想吐,她不禁皺起眉。  

    他卻警告她,「你若敢吐,我就要你把吐出來的全都嚥回去。」好——好恐怖、好——好噁心!那種令人作嘔的提議虧他講得出來。盈美覺得安孝文真是太沒水準了,但迫於他的淫威,她還是花了一個鐘頭把那碗稀飯填進她的肚子裡。  

    安孝文則是趁她在生病,沒什麼體力反抗他的時候,對她定下規矩。「你以後不可以再跟那個吳伯恩見面了。」  

    「為什麼?」盈美放下碗。  

    她碗裡還有一點粥水。  

    安孝文用眼神強迫她喝完。  

    不會吧?剩下這麼一點點也要喝完!  

    盈美皺著眉,跟他比眼力,兩人大眼瞪大眼,盈美的眼睛差點瞪到抽筋,安孝文可是一點事都沒有。  

    盈美服輸了,只好乖乖的把剩下的粥水喝完。  

    她喝完了,他才滿意地收回他凌厲地像把刀似的兇惡目光。  

    「你還沒給我個理由,為什麼不准我見伯恩?」  

    「伯恩!」他怪裡怪氣的學她說話。  

    她竟然已經開始叫那人伯恩了!安孝文的臉寒了一半,像是被人倒了會一樣。  

    「你怎麼了?」盈美好心的問他,卻換來他一記冷然的眸光。  

    好嘛!不問就不問。  

    盈美趕緊閉上嘴。  

    她閉嘴了,他才給她一個差強人意的理由。「那個吳伯恩跟你一見面,準沒好事。」  

    「你亂講。」她想要插嘴。  

    安孝文一個橫眼,盈美又把話給吞進肚子裡。他最近脾氣不太好,她不太敢惹他。  

    他接著又說:「要不是他,今天你也不會因減重過度而住進醫院。」  

    「那又不是他的錯——」盈美不識相地又要替吳伯恩說話。  

    「嗯?你說什麼?」安孝文眉一揚,擺明了是在威脅她,好像是在說,要是她膽敢再廢話替吳伯恩說一句好話,那她的脖子就得洗乾淨一點等他去抹。  

    好嘛!不說就不說,不過她另有他法。  

    前幾天她看小說時,裡面有一個男主角就挺惡劣的,女主角都還沒開口,就拚命的罵人。盈美決定比照書裡女主角相抗衡的方式辦理。所以她當下跟安孝文玩起比手劃腳來。  

    她不說話,比了個二,意味著有兩個字。  

    安孝文不懂她葫蘆裡究竟是在賣什麼藥,就隨著她去。  

    盈美又比了一個一。  

    呃——第一個字——  

    她不斷的往他身上蹭。  

    她這是在幹嘛?不會是想乘機吃他的豆腐吧?  

    安孝文不耐煩地推開他。  

    盈美又比了個二。  

    第二個字——  

    她不停的拍著自己的手背。  

    靠!她在比什麼?他根本就看不懂。「懶得理你。」他連猜都不想猜,提著小鍋子離開。  

    而當安孝文遇到路上大塞車時,他閒來無事猜起盈美的啞—謎。第一個字,她不停的往他身上蹭——  

    第二個字,她不停的拍著自己的手背——  

    突然,安孝文兩眼一睜。  

    不會吧!  

    她在罵他,「靠背!」換成台語的意思為「哭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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