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鎖紫荊 第五章
    殺氣騰騰的跨進門檻,樓輕舞鼓著腮幫子將雙手用力拍貼在桌案上,震飛瓷杯裡的茶湯,而坐在桌案後正在處理公務的人,從容的擱下筆,悠悠的以一手支著腮,略帶疲倦的眼眸瞅著正上方酡紅醉人的臉蛋。

    東祈欣賞她打從進入鬼域後就沒離過的火氣,而據他觀察所得到的唯一結論是--

    樓輕舞這美麗的女人很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卻又輕易地被他給挑起。

    有趣。

    「你那個變態弟弟!」終於讓她找到他了,她實在抑制不住熊熊的火氣,活像她瞧見那些慘無人道的事全是他幹的,幾天來的火一股腦兒全送給他。

    「你指西遙啊?」東祈不作他想的說出二弟的名字。

    「你還有其他的變態弟弟嗎?」她譏笑著說,要是不說,沒人會相信鬼域的四大護法是同一對父母所生,老大冷酷無情、老二則是變態無禮,左瞧右看只有那兩個小的還算正常。

    「變態?不是,老二隻是不喜歡女人而已。」東祈搖了搖頭,空著的另一手輕握住垂落至桌案上的發綹,纏繞在指上把玩著,一點也不在意她無禮的態度,反正,他也習慣了。

    「不喜歡?一句不喜歡就可以把人綁在柱子上,還用布蒙住她的嘴!那種事他也做得出來?虧他還長得人模人樣,老天讓他當人還真是可惜了。」她快氣瘋了,一點也冷靜不下來,尤其在看見侍書受到那樣不仁道的對待後更是怒火中燒,哪有人這麼虐待人質的?那只公孔雀簡直集眾家惡劣於一身!

    「嗯,這也難怪,老二喜歡安靜,又不愛人亂動他的東西,綁起來是對的,你那個朋友看起來就不像是會乖乖聽話的人質,難道你比較想看她被關在水牢裡?也好,我會安排的,鬼方。」提出了個更好的建議,激得她的雙頰更顯紅艷動人,東祈不太明白自己擱置一堆事不處理反倒只想逗她的原因。

    「你敢!」一張關公臉作勢威脅的俯向他,準備在下一刻噴出火來燒了這個落井下石的始作俑者。

    「鬼域目前是我在做主,娘子認為我敢不敢呢?」任滑不溜丟的烏髮滑過指間,他帶笑的執著她光滑的下巴捏了捏,墨瞳裡滿含寵溺。

    娘子?!

    「誰說要當你娘子了!」又羞又氣的撥開他的手,她撇過頭雙手擐著胸,臉上升起不同於怒潮的臊熱。

    那樣的眼神讓她想起了一個人,令她感覺自己正被呵護著。

    她一點也不需要那種感覺。

    雙手往後支撐在軟榻上,東祈讓自己稍稍放縱在得來不易的好心情中,近來金人與宋軍的動作頻繁,現在他不止要維持鬼域內的秩序,還得想辦法打退敵軍,再加上離王父王母回堡的日子將近,令他煩心的事就更多了。

    「王父和王母就要回來了,若你再堅持下去,恐怕到時連你我都保不住。」

    不解的回頭望著他,她不明白這位少主話中的意思,鬼王與鬼母就算回來又如何?大不了物歸原主罷了,她又沒到罪大惡極的地步,別想用這個來嚇她。

    只不過……眸光一轉,卻發現寫在這位少主臉上的,除了疲憊之外還有……擔心?在擔心什麼呢?後知後覺的想到,這些天她只顧著擔心受虐的侍書,也沒去多想找不到他的原因,鬼域的東祈少主不是向來以冷酷無情著稱的嗎?前些天他不是還陰沉得嚇人?這樣不可一世的人還有什麼事能讓他擔心?

    「你要是累了就別勉強自己。」不自然的努了努嘴,她的眼神正忙著四處亂飄,發現現在自己擔心他的程度,反而比擔心侍書還多了那麼一點點。

    「娘子是在關心相公嗎?」她的羞讓東祈更樂了,也許,自己已經愛上這只彩蝶,才會對她的關心感到高興。

    「你的臉皮可真厚!」不敢正眼瞧他認真的笑臉,也不解自己為何要這麼多事,她向來不是這樣的人。

    「過來陪我坐一會兒。」伸長了一條手臂,他耐心的等著她。

    斜瞄著垂吊在前方的手臂,面對他的堅持,樓輕舞雖然明知不可為,但最後還是乖乖的將手交給他,讓他拉過去挨著坐下。

    她只希望他能馬上去休息,看他的模樣像是好幾天都沒睡了,令她……有些捨不得。

    「輕舞真香。」懶懶地將頭枕在她的肩上,東祈懷念起她從不離身的桂花香氣,迷戀的多吸了幾口,跟著放鬆多日以來懸緊的心緒,沒想到在短短幾日內,她竟成了支撐他的力量。

    「我捨不得讓王母對你用刑。」

    啊……原來他擔心的是這件事……

    說得他對她多好似的,她才不領情呢。

    「睡會兒吧,雖然我不懂你在忙些什麼,不過你要是累死了就沒人救得了侍書了。」

    她變相的關心惹得他失笑。

    「你關心人的方式可真特別。」握著她的手,閉上酸澀的眼睛,腦海裡正刻劃著陪在一旁的她。

    「我會提醒西遙的,要他善待你的朋友,這樣,輕舞是不是就能把心全放在我這裡了呢?」薄唇喃喃的說,捉著她的手按在心口上,遲遲等不到回答,卻也不想與她僵持在這件事上頭,這幾日忙著應付敵軍,他著實累了。

    頸邊吐納的鼻息漸漸勻了起來,樓輕舞凝望著安置在腿上交握在一起的十指,任他尚有餘溫的話勾出她一波接一波難以平褪的悸動。

    這真的是他的希望嗎?

    就算是真的,問題是……她可以嗎?她能讓鎖得牢牢的心毫無顧忌的釋放嗎?她花了好長好長的時間來忘記失去的痛苦,要是她真讓自己接受他,那麼,當有一天再度失去的時候,她該怎麼來忘記?

    「少主。」鬼方匆匆進來,在看見熟睡的主子後及時-住張開的嘴巴。

    將手指按在唇上,樓輕舞用眼神示意鬼方關上門別讓人來打擾東祈的睡眠,正當鬼方體貼的往後退出去欲將門關上時,在門外等得不耐煩的宰輔一把推開鬼方硬是闖了進來。

    「要是誤了大事,我看你這奴才有幾個腦袋掉!」位高權重的宰輔,在鬼域自有一番勢力,就連鬼王歌寒還得敬重他三分,這個初出茅廬的東祈跟他老子一樣死腦筋,墨守成規,一點企圖心也沒有。

    宰輔不客氣的踏進門內,對上的便是樓輕舞不悅的表情,他先是一怔,再來是不可置信的-上心坎,瞠目結舌的樣子看來是受到相當大的驚嚇。

    鬼方盡其所能的壓低聲音:「少主已有多日未曾歇息,不管宰輔有多大的事請等少主醒了再說。」這個傢伙就不能識相一點嗎?真想一掌敲昏他。

    「你是……」宰輔壓根沒理鬼方說了什麼,注意力早被坐在書案後的女子吸引了去,渾然不知兩顆眼珠幾近無禮的瞪住她,原本陰沉的唇微微抖著,精明的眼竟蒙上一股叫做害怕的陌生東西。

    「宰輔,為人臣子最起碼的尊重您沒忘吧?」鬼方很慎重的提醒他,深怕這活力充沛的要臣一個太過激動,手很有先見之明的攔住他繼續往前。

    樓輕舞也由責怪的眼神慢慢轉為疑惑,這個人……

    不死心的宰輔還想上前看清楚,就被鬼方給及時拉住。

    「宰輔大人就先回去,等少主醒了小的自然會派人去通知您,您就請吧。」這傢伙全身上下在抖什麼啊?就算冒犯了少主也用不著這麼害怕,少主又不可能因為這小小的冒犯就剁了他的頭,膽子還真小得可以。

    死拉活拖,鬼方硬是把僵直在原地的宰輔給趕出門外,直慶幸沒把多日未曾闔眼的少主給吵醒。

    ***

    狂風襲捲著沙塵,扶搖沿著石壁拍打上高築的城牆,更無情的襲上佇立在城牆邊上的人影,衣飛作響。

    樓輕舞低眼睇看著垂陽西墜的鬼域,任冷冽的寒風直撲上同樣無所覺的面頰,陷入手心的指甲卻讓她憶起痛的感覺……為何還要想起?那段空留血恨的記憶早該過去的。

    「這裡風大,要是你想欣賞鬼域可以讓老大帶你去。」巡視城樓打這裡經過的南昊笑嘻嘻的擺脫最後一個石階走過來,在看見她蒼白的側臉時,斂去了笑意,眉還微皺起來。

    「你看起來不太好。」

    抬眼看了下來人,樓輕舞覆又將目光停滯在城下的某一處,吶吶的應聲:「我沒事。」

    「女人心,海底針,要是嘴上說沒事就是表示心裡有事,是不是老大又給你氣受了?別想太多啦,老大那個人啊,除了臉皮冷了一點之外,其他的一點看頭也沒有,你可以盡量的騎到他頭上作亂。」不同於其他兄弟的俊邪外表,身材魁梧又長著一張娃娃臉的南昊十足像個開朗的大男孩,他相當慷慨的自暴兄弟的弱點,要是嫌這樣的暗示不夠,那他還可以提供得更詳細點,流鼻血這件事他光想起來就覺得好笑。

    「我要離開這裡……」垂首的人忽然這麼呢喃,轉身面向南昊又重述了一遍:「我要離開這裡。」語意堅定,就如同她當初毫不猶豫隻身進入鬼域時的心境。

    如今她就像溺斃的人一樣,不管捉到的是什麼她都只能抱住不放,東祈不可能放她走的,因為他們之間隱約多了一條斬不斷的心弦,更造就了她想逃離的原因之一,她好害怕,怕他的黑眸看著她時所帶給她的悸動,那些無法控制的情感,洶湧澎湃的令她抵擋不住,幾乎就要挖出她深埋起來的記憶,所以她只能試著求助於其他人,幫助她離開這混沌複雜的地方。

    看著未來大嫂抖得快散掉的嬌弱身子,南昊不知如何是好的抓了抓頭。

    「待在這裡不好嗎?是吃不好還是睡不安穩啊?東院的伙食應該不錯才是啊?」半點頭緒也摸不著邊,南昊唯一有的認知是他可還沒大膽到插手老大的私事,何況他也覺得是該有個女人來瓜分老大的注意力了,免得老大老是盯著三個弟弟,沒事就捉來開刀炮轟一陣,很傷耳朵的。

    「連你也不能幫我……」颶風中,單薄的身子更形搖晃,彷彿隨時會散成一片片,隨風飛走。

    「你……真糟糕,我最怕女人這副楚楚可憐樣了,要是有什麼委屈可以跟老大說嘛,他一定會為你主持公道的,別忘了你可是鬼域未來的少主妃,誰要是敢欺負你擺明了就是不想活,而且,要是我私下讓你離開鬼域,那老大非宰了我不可,這忙,你要我怎麼幫啊?」早知道……就裝做沒看見,看未來大嫂悲慘兮兮的樣子,他還真覺得有點麻煩哩。

    「為何偏偏是我?他是鬼域的少主,誰都能挑,也任誰都願意被挑,為什麼就要勉強我?他以為他是誰啊!什麼都由他說了算,為何我就非答應他的條件不可?」樓輕舞的表情轉為激動氣憤,那個自大狂,憑什麼可以這麼擺佈她?

    南昊被問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忙著安慰她:「你就這麼痛恨老大啊?可是我瞧你們……」他被突如其來的大吼給嚇得吞回「郎情妾意」四個斗大字,噤住聲任她盡情的宣洩。

    「不嫁!不嫁!我不會嫁給他!為何……為何就是要逼我?」長髮逆著風拍打在冰冷的臉上,她猛搖頭的低喊聲在今天之後更加確定了。

    呃……女人一發起飆來都這麼可怕嗎?他本人可是覺得……好可怕。

    幾乎哽咽的聲音讓南昊以為再來會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趕快為未來大嫂解釋造成這段孽緣……不,是良緣的始末因由。

    「你知道紫荊鐲代表的意義嗎?」見她茫然的抬起眼望著他,南昊終於在心裡頭重重歎了口怨氣,就知道老大根本沒向她解釋,真不懂那個純情男在矜持些什麼。

    「打小,王母便讓我們兄弟各自保管一樣聖物,聽起來好像是什麼了不起的玩意兒,其實說穿了,不過是當年王父文定時贈予王母的定情飾品,價值連城這點倒是真的,而托給我們的用意是要我們將聖物轉交給中意的女子,每樣飾品各具不同的意義;像你手中的紫荊鐲,代表的是王者的象徵,是鬼母用來傳給長媳的,意義比起其他三件物品大上許多,所以當紫荊鐲不見的那天起,就是老大惡夢的開始,他怕哪一天突然出現一個女人拿紫荊鐲來威脅他,你知道,被人逼婚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南昊狹促的以眼示意,指的正好就是她現在這副「前途無亮」的模樣。

    從未聽聞此事,樓輕舞這下所有的注意力全轉到聖物上頭。

    「那……為何要精心設計這道鎖呢?」她著實摸不透這個地方的人到底在想什麼,既然要贈給心上人就更不該設計鎖了,要是被偷了怎麼辦,就像她這樣,所鎖非人,那豈不更麻煩?

    「沒錯,就像你戴的紫荊鐲一樣,這幾樣飾品皆有個巧妙的設計,就是一道鎖,除了王父特別打造的金鎖匙之外沒人打得開,王母曾對我們說過,她只認定東西戴在誰身上,誰便是她的兒媳婦。」南昊不好意思的解釋,有這樣任性妄為的娘親他們四兄弟也只能認栽了,也難怪一向討厭女人的老二會把他分到的聖物當寶一樣,就怕一不小心被女人給撿走。

    「我可以向鬼母解釋這樁誤會,我、我根本就不知道這鐲子是用來幹嘛的,而且偷東西的人是我師父又不是我!」

    感情不是兩情相悅才算數嗎?難不成他們還想用強的?堂堂一域之母,應該是個講道理的人吧?偏偏……偏偏她的心裡就是有那麼一份不好的預感。

    「我跟你說實話你可別不信,我長那麼大還沒見過王母講過一次道理,在鬼域裡她說的話就是天理,連我王父都任她亂來,王母還說要是被鎖住的女子死都不嫁,那就……那就……」南昊愈說愈尷尬,一邊還直搓著臉頰,欲言又止。女人蠻橫的條件無非是背後有個放縱她的男人在撐腰,而放縱她的那個男人竟然還是他們冷酷到極點的王父。

    「那就如何!你倒是快說啊!」她還是寧願選擇相信鬼母是個講道理的女人。

    「看聖物鎖住哪裡就砍下哪裡,當做是負心的代價。」南昊覺得自己已經很成功的轉移話題,不過一瞧未來大嫂的臉色,好像跟剛才一樣……差得很。

    她……沒聽錯吧?鎖哪裡就砍哪裡?真要她交出一隻手他們才肯放過她,那還真是應驗了當初她下過的決心,這簡直是草菅人命嘛……她需要靠扶住一邊的牆圍,以防自己癱軟在地上,這裡……真是個可怕的鬼地方。

    「你別害怕啦!雖然老大起初要你師父把人交出來的用意的確是如此,恐怕後果還不止如此……」根據鬼方的說法,樓輕舞最後的下場應該是-骨無存,好可怕的老大,也不過丟臉而已,哪有那麼嚴重?在看了一眼未來大嫂慇勤關切的眼神時,他趕快往好的方向說。

    「可是誰會想到他一見到你就迷上了,一點也恨不起來,還很高興的接受你當他的妻子,你只要答應嫁給老大,那麼等王母回來她就不會知道紫荊鐲不見的事,老大也不用被逼著挑女人,正所謂一舉兩得,皆大歡喜。」南昊愈說愈是滿意的晃起腦袋瓜。

    「鐲子被偷的事你們瞞著鬼王跟鬼母?等等,還有你說東祈……恨我?」這又是何意?腦子裡早被滿滿的問號給填塞住,她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讓他來恨了?

    「啊?原來你忘了那件事啊?哈……」掩住嘴,南昊發揮他愛笑的本性,原來從頭到尾全是老大一個人一廂情願的在記恨,而被恨的人根本忘了曾經做過些什麼,這實在是太有趣了。

    「你是指打他一個耳光的事嗎?那是他罪有應得。」憶起賞給東祈的那記耳光,她說得理直兼氣壯,況且在打了他之後他也沒立刻宰了她,現在才恨她不嫌太晚了嗎?

    「看來你真的忘了。」努力地打直腰桿,南昊很希望替老大默哀一會兒,可是,哈……不笑就是對不起自己。

    「那年童蕪在偷東西的時候你也在鬼域對吧,那你當時在幹嘛呢?」他希望這樣的提點能讓未來大嫂想起一些有趣的事。

    「我……」在替師父把風啊,除了在把風的時候……

    頭一次來鬼域,是她當人人口中所謂「夜賊」的開始。相當不幸的,她首回把風就失利,還讓人從背後一把捉個正著,害她嚇得魂都飛掉,幸好還知道要反擊,一回過頭,發現捉住她的人不過是個和她一般大的男孩,那她就更不客氣的掄起拳頭胡亂往他臉上砸了,是盡情的砸,誰教她是見不得光的賊呢。

    拳頭也不知落了多少下,直到她發現她把人給砸到蜷縮在地上時,才後悔自己下的毒手太重,忙著瞧被她壓在地上的可憐蟲,檢視他受害的程度。

    其實,她的手勁一點都不強,真的,那男孩除了臉特別紅之外也沒啥外傷,只是稍微腫了點而已,嘴裡還能小小聲的嚷著:捉賊。這樣應該是無恙才是,可是見他渾身抖得不像話,害當賊的她很過意不去。

    不過,一想到師父常在耳邊提起的人生大道理「作賊者,人恆捉之」,她就不得不收起剛冒出頭的同情心,不加思索的捉起圈在腰間爬牆用的繩索,把身子底下的人捆了好幾圈,將目擊者處理完畢後,才發現被五花大綁的可憐蟲竟然在哭。

    慘了……她居然弄哭了他,是繩子綁太緊了?還是真打傷他了?

    「對不起,我也是不得已的,你就別哭了,等天一亮自然有人會發現你在這兒,今晚就委屈你睡地板了。」可能是沒睡過地板不習慣吧。

    袖子胡亂擦掉他臉上糊了的淚,她很抱歉的說,說完很快地爬起來準備走人,一到了門口,覺得有些不忍心,人又走了回來。

    「你會冷吧?」皺著眉看地上縮成一團的人,覺得怪可憐的,她自作主張的跑到裡頭的屋子,出來時手中多了一張衾被,隨後攤開來蓋在他身上,站在原地左看、右看之後又覺得不妥,如法炮製的找來一條大繩將他跟被子一塊捆起來。

    「天氣有點冷,這樣你就不怕半夜被子會滑掉了,好好睡一覺吧。」

    之後她很順利的與師父離開鬼域,雖然她的行為已屬夜賊裡最有同情心的一個,可是,每當一想起這件事,她還是對那個發現她的男孩深感內疚。

    應該再替他加件被子的。

    東祈該不會那麼巧的就是……

    「嘻,你總算想起來了。」瞧她霍然恍悟的表情,南昊想他不用再說下去了。

    「我、我……當時不過也打了他幾下而已……」聲音變得有些氣弱。

    「多虧你順手把老大捆成一粒粽子,流了一整夜的汗後,隔天風寒就不藥而-,說起來是老大的不是了,不應該把你當成仇人,是恩人才對。」

    這話調侃得她只差沒找個洞鑽進去,只好趕緊又看向城下,不理會南昊促狹帶笑的眼睛。

    「原來那時他病了……」她還當鬼域出產軟腳蝦呢,早知道就別來鬼域自首了,牽出這些陳年老帳來,害她現在對東祈又添了一樁恩怨事,唉……他們之間更是扯不清了。

    愈談愈有意思,南昊開始喜歡這個未來的大嫂了,乾脆與她一同站在城牆邊,俯瞰鬼域整個面貌。

    「你所想像的鬼域是什麼樣呢?」放在平台上的十指成塔交握著,南昊好整以暇的問。

    回頭瞧了眼欲言又止的人,他笑著的幫她回答:「是龍蛇混雜?還是殺戮?」見她微愣,他又自顧自的接下去說:「在我的印象裡,這兩種都是。」

    這一番話,又引起樓輕舞的好奇,轉頭看向他高大的身軀,沒想到住在鬼域裡的人會和外頭一樣的想法。

    「所以王父很努力地在維持這塊土地上的和平,你所看到的鬼域比起從前,好太多了,至少如今生活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有飯吃,也不用成天忙著打架、流血,要維持這樣的和平需要犧牲很多,甚至是很多人的性命。」南昊的眼越過一層又一層滾滾的黃沙,注視著遠方的沙洲,突然的問她:「你喜歡老大吧?」

    看著他的樓輕舞怔了一下,倉皇的撇過頭去。

    「我不知道。」她的話連自己也騙不了,急著想離開的原因究竟是想躲開那個人……還是她想躲開的其實是東祈。

    南昊會心的一笑,瞭然的說:「試著去喜歡他,也試著去看看鬼域,也許,事情沒你想像中的那麼糟,鬼域在老大的帶領下只會更好,還有,老大的肩上背負了很多的責任,別讓他也愛得同樣辛苦。」

    「你這麼相信他?」

    「因為他是我的兄弟。」

    襯著身後紅橙橙的余陽,南昊上揚的唇讓樓輕舞瞬時感染上親人間的溫暖與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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