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英豪 第十章
    雲層不時被風往前吹送,遮住暗黃色的月華,使地面籠罩在漆黑的夜幕中。這樣的夜色,正好為攀附在屋脊上的人,提供了最佳的掩護。

    他們謹慎地扶穩瓦片,監視著淺灘上的船隻,埋伏在夜色裡,他們清清楚楚看見不斷有人影在船內走動。

    「有人來了。」其中一人輕喊,一旁士兵聞言,立刻壓低身軀。

    他們悄悄觀察,果然就瞧見有人正提著一隻小燈籠,鬼鬼祟祟地從另一頭走來,而那人的身後跟了五、六名男子,皆扛著一簍簍食物往船艙裡頭送。

    殿後的兩名瘦子,正合力扛著一個不曉得裝什麼的大箱子。

    「好……好重,我腿都軟了!」走在後頭的瘦子忍不住開始抱怨。

    「我也腿軟呀,可這東西比什麼都重要,不扛上船咱們就不能出船。你咬緊牙關,撐一下就過去了。」前頭的瘦子以極輕的聲音回答,深怕驚醒任何人。

    「說比唱得還容易,我也知道撐一下就過去了。」

    「那動作還不快一點?」

    「重嘛!」

    後頭的瘦子略微提高音調地反駁,接著頂了一下肩上的扁擔,想調整姿勢,不料腳下一個沒踩穩,整個人險些撲倒在地。

    「你稿什麼鬼?要是吵醒附近的人怎麼辦?」所幸他反應夠快,及時穩住重心。

    「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不小心。」

    「你走路小心點嘛!咱們的身家財產就全押在這上頭了,你要是砸了它,咱們全得上黃泉路。」他不禁指責。

    「知道了。」

    後面的瘦子匆匆忙忙將扁擔架起,扛起了箱子,連忙跟他一起追上眾人的步伐。

    只是走著走著,他忽然有感而發。「喂,你說咱們逃得過這一關嗎?」

    「為什麼這麼問?」

    「城裡、城外都在傳我們即將乘船逃命,這消息要是傳進宮中,我真怕那些官兵會突如其來,砰的一聲,殺出來……」

    另一人只能安撫。「別胡思亂想,過了今晚,咱們就安全了。動作快點,一點東西就花了這麼多時間搬,上了船會讓其他人笑話的。」

    「知道了,我加把勁就是了。」

    兩人繼續同心協力運送東西,不久便隨著提燈籠的引路人消失在夜裡。

    等到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屋頂上的兩個士兵才悄悄地抬起頭。

    其中一人道:「你聽見他們說的沒有?」

    「一清二楚。」

    「這麼一來,我們便可以證實坊間的傳聞,他們的的確確是大人上次在山區抓拿海寇的漏網之魚。」

    「現在怎麼辦?」

    「依他們所說的話,今晚他們可能就要離開,我趕緊回去向大人稟報。」

    「那你快去快回,我去通知其他弟兄戒備。」

    「分開進行。」

    「知道了。」

    兩人快速地爬下屋簷,往另一條長胡同奔去,直到盡頭才由陰影處拉出兩匹馬,翻身坐上馬匹。

    「走!」

    兩人急踢馬腹,奔人黑夜。

    *  *  *

    馬兒的鼻孔噴著氣,尾巴在後頭急蕩,十萬火急的士兵,不顧可能會驚嚇到過路的行人,迅速飛快騎過街坊,趕至勒郡王府。

    抵達時,士兵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守門的僕役後便衝進屋內,疾速行於迴廊,直到到達善褚的書房門口,才單膝跪地大喊:

    「稟報大人,敵方已經有所行動!」

    善褚頭也不抬一下,目不轉睛地緊盯著筆鋒下的勁字,冷靜地問:「情況如何?」

    「屬下連日埋伏監視,從他們交談的內容已經確定那些人正是大人追捕脫逃的海寇餘黨。此外,他們的動作不斷,正不停將米糧飲水運往船上,研判今晚他們便會順著河路出海。」

    「人呢?全上船了嗎?」善褚神情與語氣皆平和。

    「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分成數批將米糧帶上船,然後便未再下船。」

    善褚的目光由筆鋒移開,落至士兵的臉龐,問道「我要你們準備的東西是否已安置妥當?」

    士兵聞言,恭敬道:「四面埋伏,就等大人一聲令下。」

    善褚擱下毛筆,字句鏗鏘有力地說:「上次的追捕行動,這群愚昧的人可以為了掩護雲燕子,公然與官兵起衝突。這次,無論是僥倖逃過一劫的餘黨或是雲燕子,我都要他們無所遁形。出發!」

    「是!」

    士兵大聲回應,立即隨他揚長而去,壓根兒沒想到他們要追捕的對象是故意當著他們的面將糧食運送上船的,其實背地裡已由船身另一側偷偷下船,隱身水中再游上岸。

    官府鎖定的那艘船——不過是條空船!

    *  *  *

    馬蹄重擊地面,發出凌亂腳步聲,由勒郡王府出發的陣仗,在黑色夜幕之下移動。

    馳過無數條街道,橫跨幾片田地,當他們揚起最後一片塵土,放眼望去已是船隻停靠的淺灘。

    船隻已經微離岸邊,但尚未完全駛離,這都要歸功於善褚的手下已將場面控制住,豎起三座殺傷力強大的火炮對準船身——一旦他們輕舉妄動,便要將他們炸得支離破碎!

    「大人!」

    善褚抬手示意自己的手下免禮,微踢馬腹,策動馬兒往前幾步,繼而高聲吆喝——

    「天還沒亮,這麼急著出船,不怕發生船難嗎?」

    回應他的,除了船艙內搖晃不定的燈火外,便是偶爾傳出的啜泣聲。

    「出來吧,合作點,我還可以網開一面,替你們留具全屍!」

    他靜候牛晌,依然不見任何人影走出船艙,因此惹惱了他。「你們既然如此不識好歹,也休怪我心狠手辣,縱使沒有發生船難,今天我也要你們一個個去見閻王爺!」

    他隨即下馬走向一座火炮,搶過手下握著的火把,毫不遲疑地欲點燃引線。

    「火下饒人!」

    千鈞一髮之際,南募及時趕到,他以雲燕子的模樣出現,縱身一躍,落立於地。

    「現在好了,我要捉的人全到齊了。看劍!」

    善褚瞪視蒙面客,話未說完,倏地扔開火把抽劍擊去。他這一劍出得又快又狠,南募側身閃避,出劍抵擋,兩劍相交,登時進出一陣火花,再猛擊一劍,才打得善褚退讓數步。

    南募讚佩地道:「劍法越來越了得,應該花了你不少心血。」

    「少廢話!」善褚惡道,突地拔足前進,用盡全力猛攻,兩人霎時刀來劍去,火花不斷。

    善褚出招尤其狠,劍劍致命,毫不手軟,兩劍交擊之下,他忽而反手打出一掌,雲燕子閃避不及,結結實實吃了他一掌,連退數步。

    「怎麼了,雲燕子囂張不起來了嗎?」他喝道。「那就俯首認罪!」

    他目光犀利地掃向雲燕子,兵刃適時劈下。

    南募靈活閃過,乘機道:「放過船上的人,他們早已不是當年為非作歹的海寇,殺了他們,除了造孽,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善褚滿臉狠毒的神情。「因為他們,你跟我的仇結大了,你越要救人,我越要他們死無葬生之地!」

    鏗鏘一聲,他重重擋開雲燕子的劍招,退至陣仗中。瞇起雙眼,接過士兵的火把點燃引線。

    「不——」

    南募大叫,叫聲隨風散去,突然之間,轟然一聲巨響,叫聲被掩過,火炮擊中船尾,炸出一個大洞,引發熊熊大火。

    火勢來得又猛又急,濃重的黑煙一下子直竄雲霄。

    南募憤怒咆哮。「他們只不過是一群普通老百姓,你如何下得了手?你知不知道船上有多少婦孺?你要追捕的是海賊、海寇,他們何罪之有?」

    「擔心他們之前,先擔心你自己。」

    南募瞠目,微怔地望著他。

    善褚笑得分外陰寒,刻意放慢速度,一字一句地道:「除了將他們趕盡殺絕,你們襲簡親王府我也不放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會不懂嗎?雲燕……不、不對,我該叫你一聲『南募大人』!」善楮將火把奶給手下。「把整條船炸沉。」

    「是!」

    準備好火炮後立即點燃引線,突地,射出的火炮引發轟天巨響,強大的震撼力瞬間幾乎震碎所有人的耳膜。

    「快逃!」

    南募朝船竭力發出一聲怒喊,緊接著的卻是一幕幕殘酷的摧毀景象,連發大炮幾乎將整條船解體,火藥燃起兇猛大火,攀住一切能燒燬的東西,放肆吞噬。

    船身表面一陣強烈震盪,內部逐漸斷裂的梁木亦不時發出粗重響聲,壓毀一簍簍米食乾糧,並且致使關在木箱中的豬只發出哭嚎聲。

    尖銳的哭嚎聲隨風吹上岸,岸邊的人側耳傾聽,隱約聽得見那淒厲異常、極似人聲的哭嘯哀嚎。

    南募見狀,朝船隻拔足奔躍而去。

    善褚冷喝:「看你能救幾個!」

    他舉起火把再度點燃火炮的引線,說時遲那時快,正當南募雙腿落船之際,火炮赫然炸上船。

    南募心中一涼——

    「轟——」

    爆炸聲隨即響徹雲霄,整條船赫然解體,陷入一片火海,這下,無論是死前掙扎的海寇,抑或俠義心腸的雲燕子,全都幻化為河面上扭曲的火影。

    「到襲簡親王府!」

    善楮一喝令,半數的人馬便隨他駕馬而去。

    *  *  *

    襲簡親王府

    夜已經深了,老福晉今晚的心緒莫名不安,在床上連躺數個時辰,卻始終無法人眠,索性起來走走。

    侍女扶著她到扶手椅坐,並為她在肩上搭了件袍子保暖。「老福晉有心事嗎?否則為什麼這麼晚了還不睡呢?」

    老福晉伸出手,揉著自己的眼皮。「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從傍晚起,眼皮就跳個不停,直到現在心緒仍然無法安定下來。」

    「會不會是天氣涼了,身體一時間無法適應?」老人家尤其有這種問題。「我看明天交代下去,讓庖丁為您燉些補品吧!」

    「也好,你明天就去交代庖丁。」

    侍女乖巧地點頭。「沒問題。」

    「對了,咱們派人找寶穆也有一陣子了,有沒有聽說查到什麼消息?還有我讓南募去抓雲燕子,有沒有進展?」

    老福晉突然掛念起流浪在外的孫女,唯恐心頭的那份不安就是來自於她的不祥徵兆。

    「今天傍晚奴婢特地去問了老爺,但老爺說仍然沒有寶穆格格的消息,派出去找格格的人仍持續不分晝夜的尋找。至於南募少爺那邊,他似乎在忙著什麼事,丫鬟不敢叨擾他,所以不清楚他那邊的進展。」

    「最近朝廷的事情或許真的太多,熟識的京官沒一個不忙碌的。」

    老福晉的話才剛說完,們外突然傳來僕役慌慌張張的跑步聲,沒一晌,他已經在門外大叫——

    「老福晉,大事不好了,善褚大人帶兵把親王府包圍住,主子們現在全在正廳。」

    得到僕役的稟報,老福晉立即著衣移往正廳,原先心中的不安登時轉變為強烈的震顫。

    不到片刻,她跨進正廳,首先見到的便是善褚挑明——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嚴厲面孑L。

    至於襲簡親王府的人,已然全聚集在廳內。

    「你們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老福晉問。

    「我們也搞不清楚狀況,從院落到正廳,見到的已經是這種充滿敵意的排場。」

    一屋子的女人哇哇叫,心想老福晉沒到府外看,要是她看見府外全被威勢逼人的官兵包圍了,一定會氣到站都站不穩。畢竟,襲簡親王府是貴胄,被這般對待,儼然不將親王府放在眼底。

    書大人極力保持冷靜,向母親解釋道:「善褚大人說是來捉拿欽犯的。」

    「欽犯?到襲簡親王府捉拿欽犯?!」老福晉心頭一震,旋即不滿地轉向善褚。「善褚大人,你倒是把話說清楚,你要捉拿什麼欽犯?誰又是你要捉拿的欽犯?」

    「南募。」善褚以嚴正的口吻回答,有恃無恐,態度煞是傲慢。「晚輩所要捉拿的人正是南募。」

    「南募?!」

    老福晉吃驚的往兒子望去,晴天霹靂的打擊險些讓她無法承受。

    「豈有此理!」在老福晉有所反應前,家眷們已經一個個爭先發難。「你說的到底是哪門子的鬼話?!」

    「南募好歹也是侍衛內大臣,豈會是你所要捉拿的欽犯?」

    「要捉拿欽犯到街上去捉拿,跑來襲簡親王府撒野算什麼?!」

    書大人壓下眾人的不滿,面色沉重的問:「善褚大人,請你把話說清楚。」

    善褚板著臉孔,不帶一絲感情地回道:「我懷疑他就是雲燕子。」

    「雲燕子……」老福晉驚駭得幾乎無法呼吸,想到寶穆當初被綁走的情形,突地大發雷霆——

    「善褚大人,我們家的寶穆就是被那賊人綁走,至今仍然下落不明!現在你卻說南募就是那賊人,我的孫子綁走我的孫女,如此荒誕不經的話,你如何說得出口?」

    況且,當初和他一起追雲燕子的,就是南募!

    「善褚大人,我們襲簡親王府縱然與你們勒郡王府有許許多多的新仇舊恨,但不至於誣蔑你們勒郡王府任何人,今天你的舉動是否已經太過分?」最後,老福晉怒氣沖沖地質問他。

    「是不是誣蔑,讓南募自己說。」善褚擰著眉宇,目中無人地道。「不過我想他是有口難言了,畢竟……他已經被炸得粉身碎骨!」

    眾人乍聞他的話,莫不瞠大雙眼驚駭不已。「你說他炸得粉身碎骨是什麼意思?你害死他了是不是?」

    咆哮突然轉為喪失理智的控訴聲浪。

    善褚不以為意地逕自說道:「今晚我奉命剷除一群由明後裔組成的海寇,然而過程中擦搶走火將海寇的船隻炸了,他為了救船上的人,不顧安危衝上船,火藥爆炸,他來不及逃出,現在恐怕已經屍骨無存了。」

    眾人週身的血液霎時凍結,老福晉臉色一片慘白,無力地跌坐椅中。

    善褚繼續道:「我來,只是為了證實南募就是雲燕子!襲簡王府的家眷皆在場,獨缺南募一人,我想答案已經很清楚。」

    老福晉一聲哽咽,正欲放聲大哭之際,南募的貼身小侍忽然蹦跳出來,小心翼翼地稟告道:「老福晉,您先別哭,事、事情是這樣的,南募少爺的的確確不在正廳,也不在他的院落,不過我知道南寡少爺絕對不是善褚大人口中被炸得屍骨無存的雲燕子!」

    善褚神情詫異。

    眾人登時止住悲傷,緊緊凝視著他逼問:「你如何肯定他不是雲燕子,快把話說清楚!」

    「是啊,你快點說!」

    「說呀!」

    「少爺他……他去宋府幽會玉桐格格,現在人應該就在宋府舒服快活,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到宋府查證,不過千萬別告訴少爺是我說的,他會抽爛我的嘴巴!」

    所有人催成一團,逼得小侍洩密唯是。

    *  *  *

    宋府

    玉桐的心緒一片混亂,不時走到窗邊眺望屋外,南募說只要事情進行得順利,最後他一定來向她告知。但她已經足足等了一整個晚上,卻不見人影,讓她不禁擔憂南募的安危,以及明後裔的那些人是否順利脫身。

    她再一次深深吸氣,試圖讓情緒平靜。

    就在這時候,她身後傳來莫名吐息聲,她一驚,立即轉身望去,沒想到居然發現南募安適地站在她身後,若非他那身風塵僕僕的衣著及輕微凌亂的氣息,她會以為他一直都在房內。

    她好奇的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跳進來。」他瞄了一眼房間另一邊的窗戶。

    原來她守錯方向了。「一切都好吧?事情進行得順不順利,有沒有露出破綻,善褚有沒有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你……沒事吧?」

    連珠炮似的口吻,直到最後一個問題,才緩慢下來,顯示她尤其為他膽戰心驚。

    南募細細欣賞她瞳子裡的關心,感動不已。

    王桐專注的迎視他的眼眸。「有沒有受傷?」

    「有……」忽然間,他一副痛苦萬分的神情,口裡發出呻吟。「我的胸口……」

    她看著他,霎時也跟著驚恐起來,雙唇不停發抖地問:「傷在胸口?在哪裡?在哪裡?快讓我看看!」

    她急切的說著,但他猛一收手,淬不及防摟住她,膩在她耳邊呢喃道:「不過像這樣抱著你,就不藥而癒,不痛了。」

    這下才弄清楚他在裝病,她瞪著他,嬌嗔地罵道:「人家擔心得要命,你還嬉笑怒罵捉弄人!」

    「別生氣,逗你玩的。」他淺淺笑道,疼惜地安撫。「托福,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雲燕子最後也成功『詐死』。」

    玉桐問:「你的目的不是為了讓那群明後裔詐死嗎?為何還要特地在善褚面前演戲,讓雲燕子也一起死掉呢?」

    「善褚已經開始懷疑我,為避免節外生枝,讓雲燕子從此消失是最好的辦法。」

    「如此傳奇性的人物,你……你讓他就這樣消失,不覺得可惜嗎?」她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問。

    一肚子鬼胎,南募可一眼看透。他毫不在乎地道:「雲燕子本來就是為幫助那些可憐人而出現,現在他們全在大火中化為灰燼,雲燕子就此消失,也沒什麼不好。至於你和寶穆搞出來的爛攤子,自己想辦法。」

    照常理研判,雲燕子一死,寶穆應該就會現身;但依他對寶穆的瞭解,她不可能甘心就這樣露面。於是,寶穆與雲燕子是一對戀人的說法,馬上露出破綻。

    屆時,襲簡親王府的人拿她問起時,看她怎麼答!

    玉桐眉頭蹙緊,不禁生氣。「什麼爛攤子,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麼。」

    「好。不曉得我在說什麼,有你的。」他笑。「我要你事先準備的熱水,準備得怎麼樣?」

    「在屏風後。為什麼要熱水?還一定要在我家準備?」

    她一路問,一路被他拉著手急沖沖地繞到屏風後。

    「我計劃讓海寇們離開京城,辦法是誤導善褚的判斷,於是安排他們四處購買船隻,四處傳播即將乘船出海的消息,實則取陸路脫身,當善褚忙於應付大船,欲將它攻陷時,他們早已抄陸路迂迴遠走,而雲燕子也壯烈炸死於火藥之中,所以……」南募在浴桶前站定,拉起衣物一角。「你聞聞我身上是什麼味道?」

    玉桐嗅了嗅。「燒焦味、火藥味、風沙味,以及……汗味!」

    「嗯,鉅細靡遺。」他讚佩。「那你呢?」

    玉桐兩手一攤。「乾乾淨淨,什麼味道也沒有。」

    「這就對了。」

    他以飛快的速度三兩下把衣服剝個精光。

    她尖叫,迅速地摀住眼睛旋過身去。「你這是幹什麼?哪有人說脫就脫,一點禮教規矩都不懂!」

    南募好整以暇地將自己褪下的黑衣藏進衣簍中。「依善褚的個性,現在他一定是到親王府做最後的確定,但不幸的,我不會如他的意,讓他抓到任何破綻,所以我才交代你準備一缸水,目的就是洗掉我身上的火藥味,順便來場鴛鴦戲水。」

    「啊——」

    玉桐倏地尖叫,不由分說地被他拖進浴桶共浴。他快手襲來,她身上一層層的衣物便一件接一件敞開。

    他玩得開心,一拉、一扯、一脫、一甩,便將它們依序往屏風外扔。

    玉桐整顆心都涼了。「不要!你不要再脫了!」

    「老福晉,三更半夜的,南募大人怎可能與小女在一起嘛!你們看,房裡真的只有她……」

    無巧不巧,宋大人乍然開門,同一時間,天外忽地飛來一件異物,就不偏不倚罩在他的腦門上。

    幾個襲簡親王府的女眷定睛一看,噗哧一聲,當下忍俊不禁。

    滿頭霧水的宋大人,伸手將異物扯下,低頭猛一看,整張臉當場脹成豬肝色。那是件紅通通的小肚兜!

    「玉桐,你這是幹什麼?!」

    他朝著床鋪的方向怒罵,回答他的聲音卻從平時沐浴更衣的屏風後傳來。

    「爹?!」為什麼沒敲門就進來?「我……我在沐浴!」

    襲簡親王府的人喜出望外的問:「在半夜裡沐浴?」

    「還有別人?爹,除了你,還有誰在房裡?」

    「是我們呀,玉桐。」老福晉道。

    襲簡親王府的人!玉桐認出聲音,兩眼瞪得比銅鈴還大,萬分恐慌地望向南募,他卻聳肩了事,輕浮隨性,完全不予置評。

    「玉桐,老福晉聲稱你和南募夜半私會,快告訴他們,你現在是一個人。」

    「我……」

    「快說呀,玉桐!」

    玉桐臉上血色盡失,望著與她一同赤條條坐在浴桶的男人,腦中早就一片混亂。「我……一個人……」

    宋大人聞言,馬上神情愉快地向大家宣佈。「你們都聽見了,只有她一個人在房裡,你們請回吧!」

    「宋大人有所不知,我們對我們家的南募再清楚不過了,平時他亂扔東西時,就是像剛才肚兜飛出來的那股勁兒,那種丟法,只有我們家的南募才丟得出來。」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南募,南募,你是不是在裡面?」

    這一家子的人反客為主,不顧宋大人攔阻,—個個自動自發跨過門檻入內。

    連老福晉亦然,見宋大人擋住自己的去路,就說:「宋大人,請讓讓。謝謝!」

    老人家從容不迫地擦身而過。

    宋大人的臉當場綠了一大半。「喂,你們這是……」

    「讓開!」

    突然間,善褚很不客氣的將他一把推開,疾步趕至屏風後。果真就看見南募與玉桐一同共浴的景象,震得他那雙犀利的眼眸霎時灰暗下來。

    南募很快就將玉桐藏至身後,避免春光外洩。

    擠出一絲笑意,他提醒道:「善褚大人,非禮勿視!」

    善褚激憤地轉過身,怎料轉而迎上的,變成了襲簡親王府一張張興師問罪的面孔。

    「善褚大人,你還有什麼話說呢?」女眷們挖苦的問。

    男人們則怒目相向。「依你的說法,南慕若是雲燕子,應該已經去見閻羅王,可他卻好端端在這裡。除非他懂分身術,否則就是你誣蔑忠良!」

    善褚的臉色極度難看,眼神幽暗得嚇人。

    南募明知故問,聲音從後面傳來。「究竟出了什麼事?」

    善褚回眼一瞪,內心憤恨難平,卻已無立場,氣得掉頭就走。

    不速之客一離開,王府的人馬上鬆了一口氣。

    只有宋大人的吸氣聲,反而變得尖銳無比。「玉桐,你——」

    襲簡親王府的老福晉本來就打從心裡喜歡玉桐這孩子,現在她與自己的孫子發展成這種關係,她開心都來不及。在宋大人破口大罵前,一個快步擋在他身前,一逕地對玉桐及南募笑。

    「玉桐,你這孩子真不誠實,既然喜歡南募就應該早點跟老福晉說,讓老福晉為你們作主。你瞧,就因為你和南募都不老實說,今天才會把事情鬧得這麼大。」

    「老福晉,你……你別攔著我……」

    在她身後的宋大人臉色難看至極,自己未出嫁的女兒竟然與人廝混,他這個做爹的臉全被她丟光了。

    「宋大人稍安勿躁。」老福晉從容地壓下他的怒氣,繼續望著衣衫不整的兩個晚輩。「既然你們的事大家都明白了,這門婚事就訂下來吧!」

    宋大人眼睛一亮。「老福晉,你的意思是……」

    「宋大人家的千金與親王府特別有緣。宋大人,您應該不反對吧?」

    宋大人一下子笑逐顏開。「不反對、不反對!」

    「既然如此,咱們到正廳詳談吧!」

    「是、是!這邊請、這邊請!」

    老福晉點了點頭,不忘對其他人責備道:「你們都跟我出去!『什麼該看、什麼不該看』的道理,難道還要我來教你們嗎?」

    一大票家眷這時才猛然驚醒,一窩蜂地臉紅退場,隨著老福晉與宋大人移往正廳喝茶去火。

    眾人一離開,室內立即陷入一片岑寂,玉桐含羞的視線這時才敢怯怯地爬上他的臉龐。「老福晉的話,你也聽見了,你……覺得怎麼樣?」

    南募勾起迷人的笑,小心翼翼將她馨軟的身軀拉進懷裡,唇瓣貼著她耳畔溫柔地笑問:「你呢?你覺得怎麼樣?」

    玉桐羞得抬不起頭。「除了嫁給你,我沒別的選擇了。」

    「是啊,除了嫁給我,你已沒別的選擇。」

    「你呢,你願意娶我嗎?」

    南募意味深長地笑彎了眼,凝著她靜了好一晌,才公佈答案。

    「求之不得。」他滿足地將她摟緊。「我的答覆從未更改過,自始至終讓人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人,是你喔!」

    玉桐展顏一笑,主動吻了他的唇,指著窗外說:「黎明了,滿城金黃,天亮後,一定有片萬里無雲的晴空。」

    *  *  *

    城郊——

    數十匹馱滿細軟的馬匹,一路往南方馳騁奔去。

    日出破曉的光華投射在這群攜家帶眷的旅人身上,形成一圈圈光暈,氣溫相當宜人,因此他們得以依附在光影下快馬加鞭,跑個不停。

    出了京城地盤,他們才勒住韁繩,策馬停步。

    回首眺望,籠罩在金黃色光芒下的京城,竟是那麼美。

    為首的漢子揚聲大喝:「雲燕子,後會無期!駕!」

    眾人跟著喝一聲,紛踢馬腹,馬蹄下奔出漫天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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