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難郡主愛錯郎 第四章
    「雖然根據探子來報,歸雲莊目前已與抗金勢力毫無瓜葛,但我認為還是應該多加留意。」

    「鬼王所言甚合我意。只要以物資投入抗金活動,對我大金就是一大麻煩,更何況歸雲莊在華北的商業勢力足以動搖大金吶!」

    「王爺明鑒!如此一來咱們必須想法子剷除他們。」

    「不!如果能夠拉攏他們為大金效力自是更好。你派人去試探看看。」

    「是。」

    ※     ※     ※

    「侏儒鬼王」常自笑在結束與完顏霍之間談話後,緩緩步出正廳,正當他凝神思索如何對付歸雲莊時,一道黑影迅速飛躍過他的視線。

    好快的手法!難怪能如入無人之境地進出王府!他心裡想著。不過,我常某可也非浪得虛名。

    常自笑毫不猶疑地追出了王府。

    意晴在出王府後即發覺有人跟蹤,腳上奔躍功夫更是加緊。

    「朋友來訪何不打聲招呼?」常自笑發掌,硬逼意晴不得不回身接掌。只是來勢之凶、掌力之強竟逼得她連退了四、五步。

    「閣下不知如何稱呼?」常自笑唇角浮現一抹自信的微笑,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模樣。

    那洪亮低沉的聲音──好熟……在哪兒聽過?

    見意晴不答,常自笑又繼續說:「閣下既然有膽夜闖王府,該不會沒有膽子報上名號吧?」

    真的,這聲音……一定曾經聽過……

    「你若不答就莫怪老夫不懂禮數。」說罷,常自笑欺身上前,已使上拳腳。

    就在意晴反射性地避過來掌的同時,腦中靈光一動,她知道了!她想起來了!在那個夜裡,利用千里傳音功夫的便是此人。霎時間的豁然開朗,讓她的怒血隨之沸騰,她輕輕向後一躍,脫離常自笑的掌力範圍,一字一字以令人凍結的溫度緩緩冷冷地迸出:「你償命來。」

    沒有任何猶疑,寒光閃動,手上長劍已似銀蛇般前掠而擊,即便武功高強的侏儒鬼王,也被這陣突如其來、快逾暴雨的劍勢攻得有些狼狽。但是,常自笑可不是省油的燈,一時手忙腳亂的頹勢在他凝神對敵之際立即有所轉變。劍快掌更快,兩道黃光包夾一道白影,情勢對意晴來說漸趨險惡。

    突然,一人縱下,以凌厲的掌法攻向常自笑,使他不得不暫時改採守勢。

    此人自是項昱。

    送項瑋、寧兒上路後,他在完顏霍府邸外已守了三天三夜,他知道她必然會來此查清一些事情。看到一個窈窕的黑影悄聲潛入王府時,他明白自己沒有白等,只是心喜之餘卻不免為她擔憂,正當她進去半個時辰仍未出來,而項昱決心也進去一探究竟時,意晴出現了,卻是和一名武林高手過招,他無法坐視不管。

    「是你。」她輕呼,卻不敢大意地急急格擋住常自笑的攻勢。

    常自笑頗為訝異,這名突然出現的男子居然身手如此了得,只怕與自己是在伯仲之間吧,這樣久鬥下去,吃虧的肯定是自己。老謀深算的鬼王暗自在心中擬定應變之計。他故意將攻勢集中向右邊的項昱,左脅立即露出破綻,果然誘使意晴長劍斜出直指,此時常自笑矮短的身子猛地後仰避開這一劍,雙腳騰空順勢踢出,右腳拚著受傷之虞硬接下項昱雷霆萬鈞的一掌,左足卻直點意晴執劍的手腕,長劍登時脫飛,再用巧勁迅捷地將劍輕輕反推,這招不僅快辣准狠,更因距離相近、始料未及而使得意晴的中劍無可避免。

    項昱見狀,隨手撥開常自笑連連變招的腳,冒死閃身護住意晴,劍透胸而過。

    「快……快……快走。」仗著一口真氣,項昱仍直挺挺地站著,趁著常自笑順勢空翻向後落下之際,一把揪住意晴展開輕功速速離去。

    常自笑望著兩人的背影並無意追擊,適才冒險接掌的右腳此刻竟然陣陣抽搐;他撫著右腿暗想,若非發覺那女子劍法雖精但對敵經驗稍嫩,只怕這勉強的一著不見得能奏效。而那名男子更是令他心悸,年紀輕輕竟然可以與縱橫江湖數十載的自己在武功方面不相上下,未來必定是個危險的敵人。看樣子,得好好調查此二人的底細,王府的安全也須再加強。

    ※     ※     ※

    十數縱躍後,項昱終於支持不住,真氣一洩,整個人自半空跌落,意晴連忙抓扶,只是墜勢太強,兩人如斷線風箏般一塊兒下墜。在落地的瞬間,意晴抱住項昱硬是踉蹌地站住。

    「謝……謝。這點兒傷,不打緊的,你……你……甭操心。嗯?」他極力想擠出笑容來撫平她因憂心而攏蹙的眉頭,無奈意識已漸趨模糊。

    意晴望著他慘無血色的臉,和自己沾滿鮮紅的雙手,真恨不得當初是自己挨這一劍,而他居然還想法子來安慰自己,更令她的心緊緊揪得疼了。

    眼見他失血過多,眼神逐漸渙散,她急急封點穴道,以暫緩那駭人的出血速度,然後顫巍巍地握住仍插在他胸膛的劍柄,咬牙──拔出。

    一陣痛楚貫穿,項昱不支地昏厥了過去。

    「不……不……不可以,項昱,你可別嚇我呵!」她顫著雙唇,內心感到無比的恐懼,眼淚終於無聲無息地滴落在胸前的一片殷紅上。

    ※     ※     ※

    神志恍惚之間,項昱感覺到有人輕輕柔柔地為他的傷處塗抹藥膏,雖然藥的刺激微微灼痛了他的神經,但那柔荑細細的撫慰卻猶如一帖清涼劑,帶來說不出的舒暢。有時彷彿有人在耳邊低低切切地對著自己說話,溫和堅定的聲音是莫名的鼓勵,有時又好像聽到嗚嗚簫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只可惜每當他欲睜眼一看,總是力不從心地又墜入無邊無際的昏沉。

    「嗯哼。」輕輕的痛哼驚動了在旁稍事休息的意晴。

    「怎麼了?傷口又疼了嗎?」

    就是這聲音,沒錯!

    項昱再次掙扎地想衝破束縛自己的黑暗,這回似乎是成功了──驀然乍見的強光讓他的眼瞳微微瑟縮,蒙-之中只見一片模糊的白影。逐漸適應後,影像也清晰多了,是張白淨姣好的面容,承載了滿滿的關懷與憂心,正專注地檢查他的傷口,是她!

    「我……我沒事。」

    意晴猛然抬頭對上他虛弱卻依舊清明的眸子,心中漲滿喜悅與感恩──她雙手合什,合上眼一遍又一遍地謝著諸路神明;幾天來緊繃的情緒也終於得以放鬆。

    「你感覺如何?好些了嗎?餓不餓?我拿些粥給你好嗎?」不待項昱回答,她就逕自至爐邊盛取一直煨著保溫的白粥。

    望著她的背影,項昱感動得無以言喻,直想緊緊摟住她;他雙手吃力地撐起身子,卻仍然拉扯到傷口,劇痛攫獲了所有的感覺,但是他寧可咬牙忍著,也不願出聲惹她費心。

    意晴小心端著碗來到床沿,項昱已經坐起,雖然胸口依舊傳來陣陣痛楚,他還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你怎麼自個兒起身了?傷口還疼嗎?」

    「還……還好。」項昱答,又接著問:「這兒是何處?咱們待了多久?」

    意晴輕輕地坐在床沿,邊慢攪著熱騰騰的粥,邊說道:「大概是獵家的臨歇小屋吧,你失血過多,足足昏迷了兩天兩夜。我瞧有些貯存的米和乾肉,就熬了粥,你就將就點兒,待你傷勢再穩定些,我會上鎮裡的市集打買必需品。你安心養傷就是了。」

    她舀滿一匙粥,輕輕地吹涼,再送到他嘴邊。

    「好香啊!」腹中的空虛感讓項昱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大口。「味道真好!」

    她淺笑著,唇角的梨渦若隱若現。「不過是碗粥罷了,定是你飢腸轆轆又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才會這麼認為。所謂『飢不擇食』啊!」

    項昱未再搭腔,只是一口一口安靜地享用著,滿足地瞅著眼前這張清麗絕美的容顏。突然心底升起一個連自己也不禁啞然失笑的念頭:這傷──似乎還頗有價值的,經由這次受傷讓他又多見識到她的另一種面貌,而自己又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動了。也許──早在自己有所知有所覺之前已經心甘情願接受情蠱的誘惑。真是這樣吧?打從第一眼見到「蘇亦卿」那種冷漠略帶敵意的自我保護,在防備之餘卻不禁受到吸引,梧桐林中的月下巧逢,則是無意間瞥見她脆弱易感的一面,而令自己毫無準備就牽動了心中憐惜的柔柔情愫;直到得悉她的來歷,這份感覺不僅未曾淡去,反而如不斷滿溢活水的湧泉,無可扼抑地-濫開來。

    「項昱?」意晴見他怔怔出神、若有所思的模樣,還道是大量失血後造成的神智恍惚,不免有幾分擔心。

    「啊?」他從冥想中回歸現實,嚥下最後一匙粥,發出滿意的喟歎。低頭看了看胸前纏繞整齊的乾淨繃帶,心下對她的細心體貼大為感激,溫柔地說道:「謝謝你仔細地處理我的傷口。」

    「快別這麼說,」她有些困窘地急忙接著道。「你這不是存心要我慚愧得無地自容嗎?若不是我自己學藝不精,你也不會為我挨這一劍,應該是由我向你道謝和道歉才是。」

    看著她因急切而脹紅的臉蛋,項昱的心湖撩起了陣陣漪圈,定定凝視她好半晌,良久才悠悠開口:「我可以聽你吹簫嗎?」

    意晴未答,只是靜靜自懷中取出竹簫,輕輕地吹了起來,白淨修長的纖纖玉手放按之間交織成一幅賞心悅目的畫面,樂音婉轉繚繞,項昱的傷處似乎得到撫慰,不再如此疼痛。親暱的氣氛悄悄瀰漫開來,直到人心深處。

    ※     ※     ※

    「拜託拜託,你行行好,別在我跟前晃來蕩去的,我看得都煩了。」項瑋哀號著,桌上那一大疊有關歸雲莊在各地店舖的經營資料,已經讓他一個頭兩個大了,偏偏有個不識相的小魔鬼在他前頭走來走去,還三不五時地歎氣或製造聲響,搞得他毫無工作情緒。

    當然不作第二人想,這小魔鬼正是──應浣寧。

    「我又沒要你看。」她沒好氣地嘟囔著。自從回莊以來,無聊的日子已經讓她閒得發霉發慌,只差沒發瘋啦!本來還以為憑大表哥的神通廣大,不出三日定能尋回亦卿大哥。哦不!不能再稱「她」亦卿大哥了!改口叫「意晴大姊」?哇──可扭口咧。想著想著,兩道秀秀氣氣的柳葉眉很自然地皺在一塊兒,俏臉上浮現了不知所措、傷透腦筋的表情,小嘴往旁一撇,完全浸淫在個人的思考中。

    項瑋瞧她那幅苦思貌,還道真有什麼事讓素來鬼靈精的浣寧束手無策,急忙拋下手邊的工作,起身到她身旁,安慰地撫了撫她的頭,柔聲問:「怎麼啦?」

    「我在想要如何稱呼亦卿大哥,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她是女兒身,叫她亦卿大哥總覺得怪怪的,但是若喚她『意晴姊姊』又覺得好彆扭。唉──怎麼辦呢?」

    項瑋只差沒當場吐血,虧他還為自己疏於關心而深感內疚,本以為是什麼棘手大事,沒想到竟是這等芝麻綠豆大的事兒,真是令他哭笑不得,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在心中重重地歎一口氣:這小妮子果真不能用常人的模式衡量!

    「報告二莊主,西域商隊平安返抵,貨物目前已由王總管指揮送至倉儲。」

    「很好。」項瑋立刻換上工作應有的態度。「請王領隊來此。」

    「是。」

    「寧兒,」他回身向她,語氣放輕放柔了許多。「你先到其他地方溜躂溜躂,我處理完這裡的事,就陪你到練功房過過招,你不是說有新招數要我開開眼界?」

    「好吧!」浣寧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既然瑋表哥已經答應待會兒陪她,自己該滿足了。「不過,你可別食言哦!否則,我會恨你一輩子!」

    恨你一輩子?這處罰可真重啊!十足應浣寧的口吻。項瑋盯著藕紅身影漸遠,嘴邊猶掛著一抹微笑。

    「二莊主,王力勤到。」

    項瑋望著比自己年長十多歲的精壯男子,依舊沒有半絲怯意,神情冷靜鎮定地開口:「辛苦了。這趟西域之行還順利吧?」

    「是的。一切都順利。」王力勤答道。「這次帶回來的貨是以寶石和藥材為主。」

    「很好,請你和王總管依名下各鋪子的需要分配,盡快將貨品安全運送到各店。」項瑋說完,溫和地放軟聲調。「力勤大哥,你這趟西域行可讓王叔擔足了心,金人勢力日益強大,咱們漢人想在西域地方立足、做點生意只怕是愈來愈難,你回來才真讓王叔安心。」

    王力勤爽朗一笑,臉部剛硬的線條也終於舒緩些。「憑咱們歸雲莊的名號,連金人也需顧忌三分呢!更何況咱們一向秉持誠信原則,西域那些富商大賈莫不巴望能與咱們結成幾筆大買賣,近來時局動盪,除了咱們,誰有能力提供價格合理又品質優良的貨呢?不過,還是謝謝二莊主的關心。」

    「大哥忒也多禮。」項瑋感染了力勤的豪邁,不禁跟著意氣風發。「大哥平日在與公事無涉時何需如此客套?你同我們一般皆是在歸雲莊長成,又十分照顧我們,如果還稱我『二莊主』豈非太見外了?我相信,今天換作我大哥,他也一定會這麼認為的。」

    「說的是,說的是。」王力勤撫掌大笑,顯然也是這麼想,忽然想到了什麼,神色一斂,恭謹地問道。「對了!怎麼進門至今都未見莊主,是不是莊主有恙?」

    「不!我大哥出外處理要事,所以不在莊內,有事嗎?我想他應該近日內就會返回。」

    「沒事沒事,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莊主多半會親自處理有關商隊的事情。」王力勤道。「既然如此,我先告退了。商隊裡的弟兄還等著我去幫忙卸貨咧!」

    「有勞大哥了!」

    王力勤的離去,也許是代表工作可以暫時放在一邊,但可不意味著自己能夠好好輕鬆一下,天曉得寧兒那小妮子的新招是什麼?陪寧兒絕對不比工作來得容易。項瑋苦笑地想著──這大概就是所謂「甜蜜的負荷」吧!

    ※     ※     ※

    「人回來了?」

    「是的。」

    「這人可靠嗎?」

    「沒問題,這人對項家積怨已久,只要咱們在一旁煽風點火,再加上給他一些好處,我相信他一定會乖乖聽從王爺吩咐的。」

    「很好。該怎麼辦請鬼王安排安排。」

    「王爺,倒是有一事我覺得該留意。」

    「哦?說來聽聽。」

    「前些時候,有名黑衣蒙面客闖入王府,身手之好竟能來去自如而不被嚴密的守衛發現,若非當夜與王爺議事,回房時恰好看見,只怕府內沒半個人知曉。」

    「真有此事?但王府內並未傳出任何物品失竊,也無人遭刺,若真有人闖入王府總該也有所目的才是。」

    「王爺所言甚是,這也是我這些日子來百般思考的問題。不瞞王爺,這名黑衣人是女子。我還曾與她過招,的確有兩下子,只是臨敵實戰經驗稍嫩,後來有個男子相援,此人武功更是高強,若非我以智取,在兩人合擊下想全身而退恐怕是不可能。」

    「你推敲出此二人之身份了嗎?」

    「唔……這個嘛……」

    「但說無妨。」

    「那名黑衣女子當時僅說了四個字『你償命來』,以她拚命的狠勁和玉石俱焚式的攻擊,我想其中的仇隙一定很深。雖然常某在江湖委實樹敵不少,但能與王府有所牽繫的極少,加上……」

    「說下去。」

    「加上她約莫雙十年華,以時間而論,常某作了一個十分大膽的推測:王爺還記得八年前落水卻尋不著屍首的蘇家小郡主否?」

    「雍親王蘇泓之女蘇意晴?唔……的確不無可能。」

    「至於那名相援的男子,除了年歲約略二十七、八和武功精湛外,完全沒有其他線索,由於是在深夜過招,連容貌形狀如何都無從辨識。

    「不論如何,這次不能再像八年前,咱們是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輕易放過,務必要斬草除根,否則永遠會是本王的心腹大患。至於那名男子,既然武藝不凡,若能收為己用當然最好,要不就一併解決掉吧!」

    「是,王爺。」

    ※     ※     ※

    這日,項昱不見意晴,總不免擔心這一大清早的,外頭寒氣凜然,她人不在屋內,那自然是出外了,只是不知衣著可夠御寒。他撫著胸口傷處起身,加了件外衫使出門尋找。多日休息也讓他急欲走動走動,舒絡舒絡筋骨。

    他吸入一絲冷冽,覺得清涼暢快,精神也爽朗多了。緩步附近,這還是他第一回看看自己養傷的環境究竟如何。屋外是片松林,應該是少有人煙的山野之地,也難怪沒有人會在這段時間打擾。只是放眼望去儘是直挺挺的蒼松,連個鬼影子也沒有……讓他不緊憂心忡忡……她人究竟去了哪裡?

    他微微苦笑,好像自遇見她之後,這種關心已經成為習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如此自然而然,又如此……心甘情願。明知她身手不凡,卻依舊不由自主地想保護她,替她執起她心頭的千斤重擔。

    屋後好像傳來什麼聲音?一片靜默闃寂中任何聲響都格外清楚,似乎是……汲水聲,會是她嗎!仍未脫痂的傷口逼得他按捺住心底的急切,只能緩緩繞到屋後一探。

    趁天色微明,項昱也還在歇息,意晴偷個空檔出來梳洗整理一番,後院那口未荒棄的井應該是拜這狩獵小屋的主人所賜吧。

    她以水為鏡,解下發上的束帶,鬆了鬆久縛的青絲,細細地梳理。 

    真是她……蘇意晴!項昱暗舒口氣,而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為她散發的模樣悄悄地……動心了。雖然前些時候就已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除了見她著夜行裝那晚,她仍未曾以女兒之姿在他面前展現,如今這情景該是她最接近原貌的一刻。

    有人!她注意到有腳步聲往這個方向來。

    「是誰?」她倏地轉身,乍見來人,竟不知如何開口,只是低道:「是你。」

    項昱朝她一笑。未發一言。

    意晴見他因傷口而遲緩的行動,忍不住上前一攙,有些心焦地說:「怎麼就這麼跑出來?你的傷可沒痊癒呢!萬一又裂開了怎麼辦?」  

    他為她的擔憂感到窩心,卻在發現她衣衫單薄時不由得皺起了眉。「你又是這樣不懂得照顧自己,瞧,也不知這大清早的最是容易受寒,該加件衫子、袍子再出來呀!你這是第二回嘍,可別再有讓我為你添衣的機會。」說完,他便欲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衫。

    「別忙,我不冷。」她急急阻止,卻冷不防地打個噴嚏,這下子可當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還逞強。」他吃力地解下外衫,輕輕地幫她披上。

    「你別這樣,你自己會受風寒的。」她想掙開。「我下回會注意,這衫子還是還你吧!」

    項昱輕輕按住她那正有所行動的手,說道:「不,你披著。以前在天山習武,我還常得打著赤膊在冰天雪地裡接受訓練呢!這點寒冷不算什麼。喏!我手還是溫熱的,是不?」

    他覆在自己手上的手確實暖暖的。覆在自己手上……這突然闖入腦際的念頭讓她不禁有幾分羞澀。她微轉身,盡量不著痕跡地解除了這個亂人心扉的碰觸。「謝謝。」

    項昱心下是明白的,卻不多言,只靜靜地為她將被外衫壓住的秀髮釋放出來。

    她的心湖因他接二連三的細心與體貼而掀起騷動,儘管如此,她還是努力地維持外表上的冷靜與鎮定。

    「你不是在梳發嗎?」

    「嗯。」她輕答。

    未料他竟溫柔接著道:「我幫你。」

    「這……」她不知該怎麼反應,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好不容易,才低低地、無力地開口,「這樣不好吧,你的傷……」

    「我的傷沒嚴重到不能為你梳發。」項昱未等她說完即很快地接下來說。「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讓我回報一下又何妨?」

    「你別這麼說。」她慚愧地低下頭,項昱的傷是代她受的,這個事實一直讓她過意不去。

    「好,不管怎麼說,都讓我幫你好嗎?」他緩步朝井邊走去,而一旁的她很自然地也隨著過去。

    項昱接過她手上的小木梳,輕輕地梳著她一頭如瀑長髮。細細柔柔如絲如雲般的鬢髮在梳齒間滑動,也在他的心間滑動著;手上動作不斷,但那人卻不禁有些癡了。

    意晴盯著水面,任由他撥弄著自己的發;水面倒映著她和他的臉,在如此窄小的空間裡……她是該感到羞恥的,沒有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可以和男子如此親密……這最基本的規範她是知道的;只是,此時此刻,她真的不想去理會那些勞什子的禮教,因為不久之後,也許就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了,他倆終究有緣無分,這是八年前就已經注定的。那麼現在她只能緊緊攫住這一刻的幸福感,放縱自己一下,可是,為什麼這種幸福感仍在甜中帶著苦味,苦得她的眼角沁出了淚?

    「怎麼了?」項昱自水中看到她的異狀,柔聲地問道。「是不是我手勁太大,弄疼你了?」

    她搖搖頭不答話,只是緩緩地低下頭去,想隱藏住自己的情緒。

    他知道她在逃避,輕輕扳過她的身子,支起她的頷,手指為她抹去頰上一、兩顆不小心滑落的珠淚,看著她垂下的眼睫上沾染了幾點晶瑩,項昱憐惜之情大起,不禁撫了撫她濕冷的頰。「告訴我你傷心的原因,嗯?」

    這讓她如何啟齒呢?

    「看著我,來,看著我。」項昱溫柔面堅定地說。「你應該知道,打從剛認識你開始,我一直非常非常在意你,因為……在我心中你是特別的、與眾不同的,如果你真的感受到我的這一份情,如果你願直相信我的真誠,那麼試著讓我分擔你的一切痛苦,好嗎?」

    項昱啊項昱,我又何嘗不明白你對我的好,我又何嘗不想向你訴盡心中苦,但……也許和盤托出之日,便是你我緣盡情了之時啊!到時我還該自欺欺人地留在你身邊嗎?意晴的百般無奈最後依然只化作一聲歎息。「總有一天,我答應你,總有一天的。」

    這就夠了。項昱輕輕擁著她,讓她從自己身上汲取力量。兩人沉默許久他才打破靜謐,說道:「昔時張敞日日為妻畫眉,我瞧你的眉不黛而翠。我呢只求日後能天天為你梳發,你說好嗎?」

    這算什麼?一輩子的允諾,還是情境使然衝口而出的無心語?

    而無論前者或是後者,都足以令她為之一震!她猛然抬頭逕自怔怔地望著他──感動、激動得無法成言,內心波濤洶湧不能自己。終於,她低聲開口:「項昱,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項昱將圈著她的臂膀微微收緊,唇邊泛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不!對我來說,你值得的,絕對值得。」接著,他攏著她的發。「讓我為你結髮吧,雖然我比較喜歡你散發的模樣。」

    意晴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莊?」

    突如其來的一問,並未使項昱感到訝異,因為這個問題業已在他心中盤踞多時。事實上,他的確是該回莊,有些事是必須由他親自出面處理的。

    「就這兩天吧!」他淡淡地回答。

    是啊,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荒郊野外,意晴略略黯然。她也一樣,仍有必須完成的事等著她。或者,待真正事過境遷、雲淡風輕的一天,她會選擇一處靜僻平凡的地方,恬淡地過日子,只是,那該是她形單影隻的景況吧!

    「好了。」項昱說。「咱們進屋去吧,免得你著涼了。」

    「嗯。」

    ※     ※     ※

    「麻煩你轉告王爺,項昱那小子一直遲遲未回歸雲莊,而暫時執掌莊裡事務的是項昱之弟項瑋,偏偏這小鬼口風頗緊,始終不曾透露項昱未歸的原因以及行蹤所在。不知王爺是否有其他計劃!」說話的男子頭戴圓型大笠,笠邊的黑遮布掩蓋了他的面孔。

    「哦?」常自笑陷入思考,手自然地捻著長鬚。「我知道了,我想你還是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至於項昱,他遲早是要回莊的,後時你再回報即可,倒是有椿棘手的事……」

    「鬼王儘管吩咐,小人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男子不忘恭敬深深一揖。

    常自笑滿意地點點頭。「嗯,很好。你手上有多少人手?」

    「如果以我在莊裡的職務而言,要調派人手並不困難,敢問鬼王是何事能讓小人效勞?」

    「前些日子,有名女子蒙面夜闖王府,意圖不明,我追將出去,與之大打出手,不料竟有一名年輕男子相援。此人武功深不可測,絕不在本人之下。王爺希望能盡早查明此人的來歷,得用自是最好,不得用就必須早除後患。」常自笑娓娓道出事情始末。

    「哦?那名女子要作何處置呢?」

    「實不相瞞,根據常某推測,此女極有可能是當年雍親王蘇泓之女蘇意晴。」

    「怎麼可能?」男子顯然十分吃驚,整個人為之一顫。「如果不出鬼王所料,這蘇意晴豈不是王爺的眼中釘、肉中刺嗎?」

    「正是。」常自笑答道。「所以若是有她的行蹤,格殺勿論,憑她的項上人頭領賞。」

    「太好了。」男子語氣中滿是殺戮血腥的快感與興奮,彷彿已拎著蘇意晴的頭顱準備領賞了。

    「我可是提醒你,她在這八年中並沒忘記復仇,習武練劍身手頗為不錯,可別小看這小郡主。」

    「是嗎?」他嘴角輕蔑的笑容略收,但顯然仍不把這貴族千金放在眼裡。因為還有另一個任務可以滿足他的挑戰欲。「那名男子呢?是不是有什麼易於辨識的特徵?形貌又是如何?假使有這些線索,我想尋著的可能性轉大。」

    「沒有,當時天色昏暗又忙著拆招進擊,他的形貌如何,常某無啥把握。不過,他為救蘇意晴胸口中劍,傷得不輕,或許你可以從這點著手調查。」

    「這敢情好。」男子喜道。「最近我恰好要將西域進來的藥味分送各鋪,這下子可以藉機替王爺做點兒事了。相信以歸雲莊外下藥鋪在華北分佈之廣,定能有所斬獲,請鬼王放心。」

    「很好,這事兒就交給你了,還是別忘了凡事謹慎點,千萬不可暴露你的身份,將來王爺和我還有許多地方得麻煩你呢!」

    男子不禁大為得意,表面卻一逕陪笑。「不敢不敢,能為王爺和鬼王辦事是小人三生三世修積陰德換來的,盡心盡力是應該的、應該的。」

    這些諂媚之語聽在常自笑的耳裡,似乎還頗為受用,他點了點頭,說道:「仰仗你了,常某有事先走一步,有事隨時聯絡。」

    「是的。」男子鞠躬哈腰地說。「恭送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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