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影時情 第七章
    「夏荷勒堡被攻破了?莫荷那傢伙還真不是普遍人哪!」  

    說話的男子一面搖頭一面歎氣,瘦削的臉孔上鑲著一雙精明的瞳孔,閃爍著同樣犀利的亮光。  

    「大人說得是,誰也想不到亞蒙居然能找到藏於籐蔓堆中的取水道,那些籐蔓長得是又長又高,而且有些還帶刺,一般人誰也不會想到去挖那些籐蔓。」怕是連躲都來不及。  

    「但我們的亞蒙做到了,不是嗎?」勃艮地公爵半是讚賞半是惋惜的說,頗有幾分英雄惜英雄的意味。  

    「是的。」勃艮地公爵底下最得力的助手回道。「只是如此一來,咱們就必須另想辦法取得雷芳堡,多了些麻煩。」  

    「亞蒙一向就是個麻煩。」要不是他的關係,說不定他早將查理逼入絕境,哪還能有三分局面存在。  

    「是呀,大人。」皮耶也同意勃艮地公爵的說法。「亞蒙表面上是維持中立,其實是將大人你的勢力杜絕於雷芳堡外,因為雷芳堡的地理位置和領地剛好位於你和查理的中央,等於是塊天然屏障。」  

    「所以我才處心積慮非將雷芳堡拿到手不可。」  

    話一落下,主僕倆心照不宣。他們萬萬沒想到亞蒙竟能找到取水道切斷水源拿下夏荷勒堡,一舉打碎他們的美夢。原本他們以為可以藉這次機會除掉他,以他拿不下夏荷勒堡毀約之名將他拘禁或處死,沒想到他不但達成任務還贏得約定中的土地,大大地擴充了領地,教他們嘗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滋味。  

    「其實大人不必過於擔心,亞蒙這次既然肯幫大人,不就表示雷芳堡已經成為大人的藩屬了嗎?」皮耶揣測地問道,勃艮地公爵卻挑起眉頭,歎氣地搖頭。  

    「皮耶啊皮耶!怎麼跟我這麼久了你還看不清楚局勢呢?」勃艮地公爵無奈地說,相形之下亞蒙就聰明得多。「你什麼時候看過亞蒙對人低頭?他那個人就像一隻行事謹慎的狼,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易發威,一旦發威非咬得對方兩敗俱傷不可。他是天生的戰將,即使經過教會的洗禮仍然無法洗去流於他身上的血液,莫荷家世世代代都是戰將,若不是他們夠強悍,我早拿下雷芳堡了,還用得著在這裡頭痛嗎?」  

    的確!亞蒙.莫荷連教廷都不甩,又怎麼會輕易放棄自己的信念?若不是他大難對付,勃艮地大人早就揮兵南下了,覬覦王位的人可不只英國人。  

    「大人何不乾脆派兵攻打雷芳堡算了,我就不相信亞蒙敵得過咱們的數萬大軍。」皮耶建議道,不明白勃艮地公爵到底有何忌諱。  

    「我若是要派兵攻打雷芳堡,那我還如此費心做什麼?」勃艮地公爵不耐煩地說。「為了成功除去亞蒙,我甚至犧牲夏荷勒堡,沒想到他人沒戰死,反倒撈了不少好處。」聽說夏荷勒堡的資源豐富,光是來不及搬走的珠寶就可以填滿雷芳堡的倉庫。反觀他呢?手到擒來的財富就這麼拱手讓人,他不嘔才有鬼。  

    不過這樣也好,勃艮地公爵陰森的想。等有朝一日電芳堡落到他手裡時,那滿山滿谷的金銀珠寶都將會是他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絕不能和亞蒙硬來,我怕弄到最後不但拿不下雷芳堡,還得賠上大半軍力,你可別忘了,他養有全法國最好的一支傭兵。」要不是他對王位沒什麼野心,說不定法國會分成四份。  

    「那麼大人的意思是?」皮耶聰明的接口問道。侍奉他多年,多少猜得出他的心思。  

    「找他的空隙下手。」勃艮地公爵笑得陰森,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以前他是滴水不漏,不過最近我聽說他身邊多了個來歷不明的女人,長得就跟他一樣奇特,甚至還有人謠傳她是女巫。」  

    女巫!  

    皮耶不禁倒吸一口氣,這個名詞可是一個大忌啊,一旦被認定是女巫,下場只有死路一條,誰也救不了她。  

    「可是,這是事實嗎?」皮耶十分懷疑。  

    「我們可以使它變成事實。」勃艮地公爵早有對策。  

    「你的意思是,將謠言擴大使大家相信她真的是女巫?」果然是高招啊。  

    「不錯。」勃艮地公爵冷笑。「若密報沒錯的話,亞蒙應該是十分珍惜那女子,我相信依他的個性絕不可能讓他心愛的女人送死,到時咱們再和教廷掛勾,強調亞蒙的出生,鼓動薩爾彷的民眾追捕女巫,順道藉群眾的力量一併除掉亞蒙,如此一來不須動到一兵一卒,雷芳堡自然會落進咱們的口袋。」活該是亞蒙的氣數已盡,才會讓他送到他的弱點。  

    「大人果然高招,小的萬分佩服。」皮耶不忘拍馬屁,同時想到其它問題。「但是大人,咱們該用什麼方法才能使謠言擴大?還有,要讓人相信那女子是女巫也得要有證據才行,關於這兩點,大人是否已有對策了?」最好的方法不外是安排間諜。  

    「那當然。」勃艮地公爵胸有成竹,咱咱雨聲擊掌就將他的秘密武器喚出來。  

    「參見公爵大人。」跪在地上的是一個外表十歲不到的小女孩,眼裡卻閃爍著成人的精明與智能。  

    「這……這是……」皮耶難掩驚訝,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眼前的小女孩看。  

    「不用懷疑,皮耶。」勃艮地公爵笑得更陰森了。「她就是我的秘密武器,也是幫我們成就大事的最佳人選。」  

    ※

    ※

    ※  

    連年的征戰不但確定了雷芳堡的安全,也使亞蒙的領地疾速擴張。拜勃艮地公爵之賜,現在亞蒙不只擁有薩爾德全數土地,更進一步獲得薩爾德北方接臨的土地,大大的擴張了他的勢力範圍。  

    這次勃艮地恐怕要失算了,亞蒙暗自愉快的想。從他一接到信函起他就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在夏荷勒堡明明已經不可能支撐得下卻還能得到源源不絕的補給時,他心中的懷疑更是立刻獲得肯定,勃艮地泰半是利用夏荷勒堡內的多條密道運送食物給堡內居民,難怪他們敢誇口他絕攻不下夏荷勒堡,原來是早有陰謀的緣故。  

    勝利的滋味總是甜美的,亞蒙不否認。他雖不喜歡殺戮,但也絕不會任人玩弄於掌心之中,勃艮地要是以為他也跟其它那些藩屬一樣,那他可要吃驚了。他決心保持雷芳堡的中立,無論他將使出何種更毒的招數。  

    「你好像很高興。」琉音出聲試圖拉回他的思緒,如此沉默不語真會氣瘋人。  

    「哦?」他驚訝的挑眉,沒想到她能看透他的心思。「我微笑了嗎?」輕輕拉扯手中的韁繩,亞蒙示意閃電將速度放慢。她雖已不像剛開始時那樣怕馬,卻也稱不上喜歡,最好是讓她慢慢適應。  

    「沒有。」她氣惱的回嘴,十分討厭他的冷靜。  

    聽到她孩子氣的回答,他真的露出了微笑,忽地勒緊韁繩命令黑馬停下來,驟然擁住她。  

    「我真的很高興,小貂。」親密的語氣有如綿花糖融入她的耳際,用酥癢的鼻息填滿她蠢動的心,逗得她渾身甜膩。「我之所以高興是因為你說中了我的心事,而我認為那對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真的?」她忍不住臉紅,雖然從頭到尾她一點也不明白她究竟說中了什麼。  

    「真的。」他不容她懷疑。「你肯探究我的心事便表示你心中存有我的影子,那是否意味著你已找到你的位子,並且願意為自己定位了?」  

    又是相同的問題,她也一樣答不出來。突然間,沉默再度蔓延,靜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  

    「今天的天氣不錯,太陽滿大的。」經過足以窒息人的等待,琉音終於冒出一句回答。  

    「是很大。」亞蒙同意,不曾起伏的表情看不出失望與否。「我希望陽光也能透進你心底的角落,別老是只看到陰影。」淡淡丟下這幾句話後他再度執起韁繩驅馬前進,這回速度快了許多,充分反應出他的情緒。  

    「我的心中沒有陰影。」就是有也被他趕光了。  

    「你心裡有數。」亞蒙決定不再多言,主動結束這個話題。  

    看著他緊閉的雙唇,琉音知道他其實很生氣,只是嘴上不說而已。總在有意無意間,他會試著捉住各種機會探知她的心意,而她的回答每一次都教他失望。  

    她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對的。他從不隱藏自己的感情,總是用最誠摯的聲音告訴她,他愛她。  

    然而他們卻不屬於同一個時空。  

    如果她能告訴他她的恐懼,或許就能幫自己找到定位,或許就能釐清心中那團難以言喻的迷惘與矛盾。  

    她該告訴他她是來自五百多年後的世界嗎?這樣會不會把他嚇昏,會不會從此把她當成妖怪?  

    「怎麼了?」亞蒙輕輕的撥弄嘴角,有點擔心她突然莫名的表情。  

    還是不要說來得好,就算他再怎麼理智,也很難相信竟有這種事發生吧。  

    「沒事。」她搖搖頭抱緊他,像只小貓賴著他不放。  

    亞蒙也不迫她,只是仔細觀察她的表情,確定她沒有異狀之後,才撈起披風的下擺,包圍琉音柔弱的身軀。  

    琉音霎時覺得好溫暖,即將步入冬天的北法冷得讓人受不了,尤其是空蕩的曠野。她實在不該答應亞蒙和他一起出來巡視領地,天曉得薩爾德有多大,愈接近北方的土地天氣就愈冷,冷得教人直打哆嗦。  

    想到這裡,她就愈覺寒冷,也愈往亞蒙的懷裡鑽,整個人幾乎埋進他的身體裡,恨不得融入他的體內。  

    亞蒙笑了笑,歡迎她的入侵,天氣愈冷她就愈黏人,讓他不免擔心。  

    「你還能聽見那聲音嗎?」他低聲的問,音量小到幾乎聽不見。  

    「嗯?」死黏著他的琉音從寬大的披風裡探頭,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你說什麼?」就聽見咕隆咕隆的聲音,什麼也聽不清楚。  

    「沒什麼。」他笑笑地打發過去。既然一切正常,又何需多事,造成她的不安。  

    琉音睜大眼奇怪的看著他,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他總是這樣,將她保護得好好的,難道他不知道她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她可是個警察。  

    警察?這個曾經熟悉的名詞如今卻教她感到陌生。仔細回想過去的日子,在槍林彈雨中出入的身影嗅不到任何快樂的味道,她既不像詠賢那麼具企圖心,也不似耕竹衝鋒陷陣拚得你死我活,只為了闖出一番事業向她父親證明她和任何一個兒子一樣好,甚至更好。  

    她真的愛那些維持正義的日子嗎?或許吧。一個人一生中多少會堅持一些信念,看過許多悲傷和罪惡的她始終相信世間必有善良的一面,黑暗的底層即是光明,這是她不變的信念。  

    但不可否認的,她並不像她約兩位室友那般熱中於打擊罪惡,能永遠待在一個溫暖的懷抱反而才是她內心真正的渴望。  

    你願意為自己定位了嗎?  

    低柔的聲音猶在耳際,淡淡的問話中有無法掩飾的急切,好似她再不給他答案,怕是永遠也聽不見她的回答。  

    是她太過於敏感了嗎?她暗忖。得不到回答的思緒隨著達達的馬蹄聲馳騁於薩爾德的荒郊上,而後放慢速度步入一個小小的村莊。  

    這個村莊很小,而且是亞蒙領地上最接近勃艮地公爵領土上的一個。她同時也注意到這村子的居民很怕生,而且十分不友善,像極了懷舊電影中盲從的群眾,一個個瘋狂地喊著要處死女巫的那種類型,每個人的眼睛都是暴凸的瞪著他們瞧。  

    想到這裡,琉音不自覺的抬高下巴與那些村民對瞪,因為他們一副看女巫的模樣驚愕的瞪著她,也看著亞蒙。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原本還各忙各的村民居然不約而同的跑回家,當著他們的面關門拉窗戶,口中唸唸有辭。  

    如果只是這樣,那也就算了。更過分的是還不分大人小孩的在胸前劃十字,擺明了將他倆當成惡魔。  

    什麼跟什麼嘛!  

    「你們——」氣不過的琉音當場就要發飆,卻教亞蒙的大手給擋了下來。  

    「算了。」他心平氣和的說道,語氣中有淡淡的無奈。「我已經習慣了。」被當成二十幾年的惡魔,不習慣都不行。  

    「為什麼?」她不懂。「為什麼你要縱容他們這樣對待你?」要是她早發飆了。  

    「我不縱容行嗎?難道你要我拿著劍抵在他們的脖子上命令他們不能如此看我?」他搖頭苦笑,笑意卻達不到眼底。「一個人的思想是無法用武力控制的,小貂。心靈的疆界是教育劃定的,是我們的成長環境劃定的。這些村民不過是接受教會的洗腦罷了,真正的兇手不是他們,而是教廷。」  

    他說得對,真正的兇手是教廷,而那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它控制了整個中古世紀,整個西方國家幾乎都逃不過它的掌控,無論是法國或英國。  

    「但是他們仍是幫兇。」她堅持,不明白這個時代的人腦子裡裝些什麼東西,垃圾嗎?  

    「也許吧,但他們仍是我的子民。」即使他們再笨、再迷信,他仍有義務要保護他們。  

    「為了一群誤解你的人們而賣命,你這樣做值得嗎?」她愈想愈氣,愈覺得這些村民都該殺。  

    「值不值得與否不該是別人給的,小貂。」他的看法與她不同。「如果一個人只能生活在他人的標準中尋找所謂的價值,那麼他一輩子就必須小心翼翼的維持平衡,以免從人們眼中的天秤掉下來,那並不是我想要過的生活。」他只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可是那樣你就被人誤解了呀!」她為他不平,更不懂他那寬廣的心胸是打哪兒來的。  

    「我不在乎別人誤解我,我只在乎你的想法。」支起她下顎的手是那樣的溫柔,幾乎使她掉淚。「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與我為敵,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就能給我力量,讓我支撐下去。」銀色的眸光跟著他豐富的感情躍入琉音的眼中,濕潤她的眼眸。「你願意永遠陪在我身邊嗎,小貂?我發誓我將守護你直到我閉上眼,直到星辰失去了光亮,陰影重新降臨於塵世為止。」  

    也就是世界末日。  

    她點頭,躍動的黑色光彩早已為自己定位,只是還沒勇氣說出口而已。她怎能不愛這個男人?天地之間可能只存在他一個人;一個比天使更像天使的男人,也是她的愛人。  

    「你知道嗎?傳說中天使是沒有性別的。可是我認為他有,他應該是個男人,一個像你一樣的男人。」她淚眼婆娑,眼淚一直停不下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我一定是個最笨拙的天使,才會弄得你哭。」他溫柔約為她拭淚,擦乾她臉上的淚痕。「回家吧,天氣愈來愈冷了。」亞蒙還說邊拉緊馬韁,輕踢馬腹要閃電掉頭。「嗯。」琉音十分贊同,這個村莊使她不安。黑馬倏地轉了個方向,往村莊外走去,在他們即將踏出村莊之前,突然出現了個小女孩擋住他們的去路。  

    「好心的大人、夫人,請可憐可憐我,賞我一些東西吃吧,我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骨瘦如柴的小女孩眼神空洞,乞憐的眼神讓琉音想起埃塞俄比亞的難民,霎時她的同情心大起,彎腰伸手至垂吊於馬腹的側背袋,東翻西翻想辦法我找看有沒有吃的。  

    「別找了。」亞蒙伸手阻止她的危險動作,一個不擅長騎馬的人隨時都有墜馬的可能。「接住這個。」他順手去了一枚金幣給那小女孩,看她不敢置信的表情。「這枚金幣足夠你過一陣子,至少可以吃一頓溫熱的大餐。」從她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亞蒙判定,她大概餓了好一陣子。  

    「謝謝大……人……」小女孩的感謝之詞還沒來得及脫口,金幣也還沒握牢,但見她瘦弱的身軀就像木棍一般垂直落下,重重的跌在地上。  

    「你沒事吧?」琉音慌慌張張的跳下馬,扶起瘦小的身軀檢查她的傷痕,還好,沒受什麼傷,真是太幸運了。  

    「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小女孩回答得有氣無力,兩眼一翻,眼看著又要昏倒。「怎麼辦,亞蒙?她又要昏倒了。」又瘦又小的身軀癱在她的手上,引起地無限同情。  

    「我來。」他縱身下馬,接過瘦弱身軀搖醒差點昏迷的小女孩。  

    「你的父母呢?」他眉心緊蹙的問。這女孩看起來不到十歲,為何她的父母放任她一個人遊蕩。  

    「死了。」小女孩忍不住傷心哭了起來。「全死了,全被入侵的英國人殺死了。」  

    原來她雙親皆亡,難怪沒有人照顧。  

    「你的親戚呢?他們之中都沒人肯收留你?」亞蒙又問,對於她一個小女孩能從邊界走到這裡感到不可思議,心中升起一千個問號。  

    「沒有!」說到這,小女孩更傷心了,眼淚也愈流愈多。「親戚們都說家裡沒法再養一口人,叫我自個兒看著辦!」  

    聽起來很合理,但他仍覺得不對勁。  

    「你一個人走來這裡?」亞蒙不死心的追問,他的第六感一向很準。  

    「嗯!」小女孩不疑有他的點頭,表情純真。  

    「從邊界?」他再問,心中的疑雲也跟著擴大。  

    「我的確是一個人……」她不知所措的看著滿臉同情的琉音,彷彿跟她求救似的放聲大哭。「我真的只有一個人,沿路上我差點死掉,好多人想欺負我……」她哭得傷心欲絕,徹底勾起硫音的惻隱之心。  

    「不要再問下去了,她都快被你嚇死了。」琉音心疼的抱住她,像頭母獅悍衛著小獅,一臉不可理喻。  

    「我猜你接下來還想要求我收留她?」亞蒙猜測道,開始動腦思考。  

    「可以嗎?」琉音喜出望外,她正想這麼要求。  

    「有何不可。」亞蒙聳聳肩答應,銀灰色的眼睛若有所思的打量突然冒出來的小女孩,小女孩畏懼的低下頭,緊抓住琉音的手不放,似乎很怕亞蒙。  

    「別怕,他不會對你怎樣的,他是個好人。」她鼓勵性的安慰發抖的小女孩,同她保證亞蒙的為人。  

    「她是應該怕。」  

    亞蒙忽地丟下這一句淡然的威脅,然後將琉音和小女孩扶上馬,朝雷芳堡的方向奔去。  

    ※

    ※

    ※  

    陰暗的樹林仍是一片詭異,終年不斷的旋風照例吹起片片落葉,自轉於森林深處各個角落,四週一片寧靜,只有不知情的狂嘯撩破這一片沉寂,和遠處響起的馬蹄聲一道附和,踏穿寧靜的假象。  

    「主人來了。」屋內的葉特自言自語,起身走至門口,迎接亞蒙的來臨。  

    亞蒙並不驚訝忽而開放的門,沒有任何事能逃離葉特的眼,或者是他的鏡子。  

    「我能說你看起來好極了嗎?」微挑起一邊的眉毛,亞蒙不待邀請的擅自坐下,等待葉特開口。  

    「我正想送給你同樣的話。」葉特也跟著坐下,對著亞蒙微笑。  

    「你明知那不是事實。」亞蒙的目光射向桌上那一面平鏡,鏡中正反映出一副奇異的景象,鏡中紅光密佈,摻雜著些許黑影,像張焦黑的網,竄起少許濃煙。  

    「怎麼回事?」亞蒙眉心緊蹙地觀察鏡中的異象,上次他來的時候,鏡子還好好的。  

    「這是毀滅的前兆。」葉特拿起桌面上的鏡子仔細觀看,發現上面的陰影又增加了,表示毀滅的腳步愈來愈近。  

    「毀滅?你是指我?」亞蒙的眉頭越趨緊縮,對於鏡中的異象耿耿於懷。  

    「不只是你,大人,還包括你的愛人。」  

    「小貂?」聽見葉特的回答後他不禁挑眉。「這關小貂什麼事?」  

    「有很大關係。」該是說實話的時候了。「事實上,她就是導致你毀滅的根源,也可以說是媒介。」  

    「你的意思是,小貂可能會被利用來當成消滅我的工具?」  

    「是的。」葉特點頭,等待他必然的反駁。  

    「不可能,小貂不會出賣我的。」亞蒙果然如葉特預料中反駁,他絕對相信琉音。  

    「我不是說她一定會出賣你,而是怕她會在無意中掉入敵人的陷阱,成為威脅你的工具。」這比刻意還來得可怕。  

    「我不接受任何威脅。」亞蒙自信的回答,認為自己有充分智能解決任何問題。  

    「若是對方以她的性命做為要脅呢?你也能不在乎嗎?」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會讓事情演變到那種局面,我有能力保護她。」他曾承諾過要保護她一輩子,也一定會做到。  

    「群眾的力量超乎我們的想像,大人!我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嗎?」葉特不得不提醒他凡事不可太自信,孤草永遠抵擋不了狂燃的野火。  

    他的回答讓亞蒙靜下來沉思了半晌,也回想起當時的狀況。一大群瘋狂的群眾將他拉至廣場前,拿起他的鏡子直呼他是惡魔的使者,強迫他承認自己有罪。葉特寧死不屈,他從不認為自己有罪,他不過是比別人多了一份預知能力,何罪之有?  

    亞蒙也不認為他有罪,所以才冒險救下差點遭火刑的葉特,因此得罪了教廷。但他依然記憶深刻,若不是因為他手下那群傭兵太駭人,或許連他也救不了他吧。無論他再怎麼驍勇善戰,終究無法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城之人,群眾的力量永遠都是最可怕的。  

    「你認為我該怎麼做?」亞蒙深深的歎氣,不難想像他的回答。  

    「將繩索解開,讓她回去原有的世界,唯有如此你才有可能獲救。」想藉機除掉他的人太多了,再留著那女人,無疑是增添不必要的危險。  

    「我不能、不願,也做不到。」亞蒙痛苦的回答。短短的一根繩子束縛的不只是一幅畫而已,更是困戀的魂魄。「即使我會因此而毀滅,我也認了,比起失去她的痛苦,死亡顯得微不足道。我只希望能永遠留住她嬌弱的身影,不只是畫像而是更真實的體溫。」得到她全然的信賴之後他亦同時變得貪婪,乞求上天能改變-的決定讓琉音永遠留下來。  

    「那是不可能的事。」葉特歎氣,不忍從亞蒙的眼中看見失望。「別告訴我你沒發現異常,你身邊的女子必定又聽見那來自遠方的呼喚,而且一次比一次急迫。」相對的精神也會更加恍惚。  

    「我正是為此事而來。」總算說到重點。「我已經命人將畫像封入密室內,為何她仍能聽見那聲音?」就算是回到雷芳堡也沒用,那聲音依然緊追不休。  

    「因為你的後世已經想起前生的事,並為此緊張不已,也就更加用力呼喚她的名字,想把她盡快拉回。」  

    「說清楚點,我沒興趣打啞謎。」亞蒙忍不住動氣。什麼前生後世,簡直一派胡言。  

    「小的也沒興趣和你說笑。」這可是件嚴肅的事。「事實上那幅畫已經被移出密室了,就在遙遠的未來。」  

    「不可能的事!那幅畫明明還在雷芳堡內,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敢動它。」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所以我才附註是遙遠的未來。」葉特微微一笑,點頭致意要亞蒙平息怒氣冷靜下來聽他分析。  

    「說下去。」亞蒙深吸一口氣,調整自己過於急促的呼吸,請葉特繼續發言。  

    「你的後世已慢慢想起所有事,那些甚至是你目前尚未經歷的事,但對他來說卻已成為前世的記憶,為此他非常緊張,因為他知道接下來你的週遭將會有何變化,而那些變化將嚴重威脅到她的性命,所以他才會費盡力氣試圖將她拉回,如果她再繼續留在這裡,恐怕前景不太樂觀。」他也沒想到繩子會這麼快就被解開,只能說一切都是命吧。  

    「也就是說她會死。」聽到這裡,他已經沒有力氣。上帝的旨意果然難測,他還以為他有辦法改變它。  

    「如果你現在讓她回去就不會,你肯嗎?」葉特問他,從他的眼中尋找答案。  

    他肯嗎?就算葉特肯給他機會,上天恐怕也不肯給吧。然而幸福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即使有如風中的羽毛一般易於消失,他仍想抓住那短暫的溫柔,只因她早已深深駐進他的心底。  

    「我還能留她多久?」亞蒙的脆弱清晰可見。既然無法永遠擁有她,至少讓他沉浸在短暫的幸福中。  

    「我無法給你答案,我只能告訴你快了。鏡中的陰影愈擴愈大,等黑暗完全佔據鏡子的那一天,即是你們分離之時,也是毀滅之時。」  

    毀滅?既然都無法留住心愛的女人了,又何懼於死亡。  

    他倏地起身,無法再繼續保持冷靜接受殘酷的事實。  

    「既然你執意留住她,小的只好再奉勸你一句話。」葉特突如其來的規勸使他停下腳步,認真的聆聽。  

    「留意她身邊的人,盡量別讓他人有利用她的機會,她的無心將為你帶來前所未有的災難。」  

    也就是——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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