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蓮花血 正文 第七章
    相愛的人,通常做的,是什麼事情?

    祈祭走了,他的瘋病不知道是不是徹底好了,但是至少他的神志清醒,以他的道術修為,武功修為,誰也奈何不了他,只要他不完全的昏亂,就是天下任他縱橫,所以越連和素卦並不擔心。

    擔心的,反倒是這兩個對自己宣佈已經相愛的人,要如何,真的讓愛,真的愛起來?

    越連做了一桌飯菜,因為她在古通鎮的時候,曾經立志,要做一個平凡女子,要相夫教子,無聲無息的過一輩子。

    做一個賢妻,首先,要下得廚房,會做一手好菜,越連可以的,她要做的事情,不輕易放棄,要放棄了,必然慘烈。

    菜香四溢,但是兩個人都沒有什麼心思吃飯,素卦很沉默,越連更加不說話,兩個人拿著筷子,挑撥著一桌的美食。

    「怎麼不吃?」沉默了一陣,越連勉強一笑,「我做得不好吃?」

    素卦停頓了一下,「你不開心麼?」他反問。

    「我——無所謂開不開心。」越連回答。

    素卦歎息,他幾乎是不歎息的人,抬起頭看了越連一眼,他微微一笑,「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這頓飯,回來再吃罷。」

    「出去?」越連驚異,她以為,素卦是不喜歡出門的人。

    「來吧。」素卦放下筷子,「你看見了也許會開心一點。」

    去的仍然是一個有水的地方,一個水塘。

    裡面有許多魚,都游來游去。

    水很漂亮,透明的,塘底是黑的,有許多水草在飄,但是水色很好,透明的,看得見底,像光一樣亮,裡面有許多魚,都在游來游去。

    這其實只是一個水窪,在開封城區臨近的一個很僻靜的地方,四周圍是幾座廢棄的古塔,因為這裡當年是一座寺廟,而後好多年裡和尚搬走了,也就荒蕪廢棄了,廟宇都倒塌,只剩下幾尊古塔,也許存著和尚的骨灰,還依然在古塔裡守候著他們原本以為可以一直清靜的地方。

    水窪,也許原本是個水塘,和素卦的蓮塘一樣,但是多年廢棄,就剩下一個水窪,而且也許,過不久就要乾涸了。

    但是水裡還有魚,很多很漂亮的小魚,一尾尾的,不知道是和尚從哪裡找回來的,還是這水窪裡本來就有的,有著淡淡的顏色,是銀色的,在黑底的水色中,浮蕩的水草中,透明的一閃一閃,偶然的錯覺,有一點像星光,即使,明知道星星,是不會掉入這小小一窪水裡,但是,黑色透明的水裡,閃爍著銀光,一點一點的靈動,如何不讓人短暫的誤解,星星,都掉進了水裡。

    「漂亮嗎?」素卦問。

    越連怔怔的看,看的目不轉睛,她是個激烈的女人,所以即使看見了冷清看見了寂寞,她也經常不會動心去感覺。這是她第一次,定下心來,沒有用任何的盛氣凌人,和祈祭那種天下我不放在眼裡的驕傲,看著一種她原來可能看見了也當作沒看見,不屑一顧的東西。

    即使當她原本想做一個賢妻的時候,她也沒有如此靜的心,去看這樣一個水窪,並且發現它很美。

    這是如此細微的美麗,如果沒有足夠的寂寞,為什麼,他會尋到這裡?

    「你經常來這裡看魚?」越連問,眼睛裡盈盈的,倒映著水面的波光,粼粼的,也很好看。

    「不經常,如果蓮花沒有開,我也許會過來看看,」素卦緩緩眨了一下眼睛,「他們快要死了。」

    越連慢慢伸手,把手指沈入水窪,觸手冰冷,那水很涼,有幾隻小魚被她嚇跑了,水裡一陣銀光,如星,在閃。她不禁笑了,「他們快要死了,我們把他們搬回去,好不好?」她輕輕的扣了一個法術,把一條魚扣在手裡,小心的看,「真的很漂亮,像星星一樣。」

    「他們不能離開這裡,這下面,是一個古井,所以水特別涼,他們是從古井地下上來的,帶他們離開,他們就死了。」素卦看著被她的小法術困住的小魚,眼睛裡有了淡淡的暖意,「但是古井快要沒有水了,他們要死了。」

    越連溫暖的吐氣,「但是我們可以帶水過來給他們,你看他們,是這麼漂亮,又這麼脆弱的小東西。」她凝視著素卦,「連他們,你都不憐憫嗎?」

    素卦低笑,「我也並不是就那麼絕情的,自己給自己的痛苦,我不憐憫,那是自找的;而他們,那是蒼天和人世,給他們的滅亡,我從不聽天,當然,也就從不認命,救命,是一種倫德。」他也凝視著越連,「你不覺得?」

    越連放下了手裡的魚,輕輕搖頭,「我不是不覺得,我是從來沒有想過。」她抬頭看著天,夜已深了,滿天的星光,也一閃一閃的,像黑潭裡的魚鱗,「我從來沒有覺得,夜裡,是這麼安靜,這麼涼的。」

    素卦微微蹙眉,「你冷嗎?」

    「我不冷,」越連轉過頭,微微一笑,「是我過去心太熱,迷茫了很多東西都沒有靜心去看,就看了滿眼祁連山的雲。」

    素卦身周那種縈繞的冷冷的寂寞,似乎淡了一點,他也微微一笑,「漂亮的東西很多,並不只有蓮花,你看那裡。」他抬起手,指著遠處,「那裡,也很漂亮。」

    他指的地方,是開封的燈火人家,還有城鎮之後的遠山的背景,黑,與更黑的層疊,是一種優雅的曲線。

    溫暖的燈,冷冷的夜,黑的遠山。

    合成的,依然是一種冷清的感覺。

    「師兄,你寂寞嗎?」越連凝視著遠方的山,「我總是覺得,你是很寂寞的。」

    「寂寞嗎?」素卦似乎也迷茫過,但是終了依然是微笑,「曾經,覺得自己是很寂寞的。」

    「然後?」越連看著他的衣袂輕輕飄蕩到自己這一邊,鼻尖可以聞到他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蓮花的清香,「你就看蓮花?看出了不寂寞?於是,就有了一身的蓮花的氣質,和蓮花的香氣?」

    「不是,」素卦失笑,「我不是望蓮花啊,我只是在等待,等待你們什麼時候回來?」他凝視著水窪裡的小魚,「那時候曾經覺得自己很寂寞,因為你們一整天一整天都不回來,而我,卻不喜歡出門,也不喜歡跟在祈祭後面,我很寂寞,所以我坐在院子裡,等你們回來。」

    越連如今聽著這些,已經不再感覺心驚肉跳,而是淡淡的憐惜,泛上心頭,不是激情狂愛,只是淡淡的憐惜,像淡淡的蓮花香一樣,平靜,而自然,「可是你的眼,望的是蓮花。」

    素卦笑了,「那只不過是我驕傲,我不願意承認,我需要你們,所以等到你們回來,我就裝作不看你們,我看蓮花。」他輕咳了一聲,「那時候,剛開始的時候,一切都是假的。」

    「你真的很驕傲。」越連也笑,「後來,真的看的是蓮花,不是我們了?」

    「看久了,會突然發現,很多原本很執著的東西,其實並沒有什麼意義的。與其花費很多心情等待,等待的是失落,我為什麼不認真去看蓮花?至少,它會開,會落,開的時候,真的是很漂亮的。」素卦慢慢的道,「所以有很多感情,很多期待,很多不安定的瘋狂,也都是不必要的,如果你有心情靜靜坐下來看蓮花,就會感覺到,寂寞的自然,和自然的寂寞。」他頓了一頓,「所以你們都覺得我很無情,很多人都覺得我很無情。」

    「但是你卻愛了我,愛了祈祭。」越連低低的道,「你如果真的有如此超脫,為什麼看不破愛戀?」

    素卦抬起頭,回答,「因為你們是同一類的人,我不能拒絕。」他沉默了一陣,「我不能拒絕。」

    越連歎息,歎息如同素卦身上的蓮花的清香一樣飄,「幸好無論如何,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她突然有一種很想相互依靠的衝動,所以她慢慢把自己靠進了素卦懷裡,夜裡很涼,一點點冷,素卦的懷裡很溫暖,帶一點蓮花的香,聞起來很舒服,靠起來,也很柔軟。

    素卦沒有拒絕,他靜靜的攬住她,越連的氣息也很溫暖,在這樣沁涼的夜裡,無論兩個人是因為什麼而在一起的,他們都相互溫暖著,至少,在這一刻,是彼此擁有的。

    愛——也許可以通過學習而來,通過相擁,通過靜謐,通過瞭解,通過很多細微的感覺,來氤氳而成。

    相依相偎了一陣,素卦輕輕掠開越連輕微散落的長髮,「冷不冷?我們回去吧。」

    越連笑著搖頭,「我說過了不冷,」她抱著素卦的腰,「這樣的感覺——我從來——沒有想過——」

    「回去吃飯了,」素卦輕輕的拍她的背,「晚了,如果你喜歡,我們可以常常來。」

    越連抬起頭,「吃飯?」她幾乎完全忘了,晚飯,還在桌上。

    「回去吃飯,你現在開心麼?」素卦淡淡一笑,笑容裡,淡淡的憂悒,淡淡的孤意。

    「開心了。」越連回頭一笑,「原來,開心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我本來以為,必要是瘋狂的開心,才叫做開心,但是瘋狂起來,整個人做的事情,整個人的想法,往往都是憑於衝動毫無道理的,弄的自己很累,別人也很累,這不是活該,是什麼?」她偎在素卦懷裡,「其實這個道理,我也曾經想通過,但是,看見了祈祭和你,把我五年的努力,一起打碎了。」

    「祈祭,是那一種不可拒絕的人,誰見了,也都要一起瘋狂的。」素卦感受著懷裡淡淡的幽香,柔軟的軀體,「但是至少我們出來了,過來了,祈祭是一種激烈的極境,所以他可以橫掃天下,冷笑不把任何事物看在眼裡,但是我不是,你也不是,我們——無法和他一起風一樣旋轉,所以,即使痛苦,也不得不血肉撕裂,因為我跟不上他,你終有一天,也是追不上他的。」

    「祈祭是我年輕時候的夢,我想過和他一起旋轉,一起冷眼看天下,雲過襟袖的感覺,但我今天才知道,那不是過日子,是一種夢,祈祭活在夢裡,我——不能。」越連輕笑,「原來我只要坐在這裡看天看魚就會快樂的,不需要太多,也不想要太多,」她抬起頭,「靜下來,突然覺得自己擁有很多,很快樂,我居然還有你關心,一個人本不可以要求太多的。」

    「你是我妻子,我說過,我做的事情,從不後悔。你說的沒有錯,除了你和我,我們,都無法對其他別的人,付出感情。」素卦攬著她的肩站起來,「我們在別人眼裡,都是很無情的人,事實上,也是。」

    「無情的人?」越連輕笑,「走吧,回去吃飯了,我要把飯重新熱一熱,放了那麼久,都涼了。」

    素卦攬著她的手沒有放開,因為在剛才一瞬間,心,與心交付了彼此,接近愛的感覺,淡淡的,縈繞了一整個夜晚。

    回去古方院,飯菜涼在了桌上,顏色看起來都不新鮮了。

    「我把它們倒掉重作吧,你等一等。」越連說起話來,終於有了自居為妻的溫柔,眉眼之間,流露出的,是淡淡的純雅,和沉澱的心情。

    「不用了,」素卦坐下來,「變涼的菜,只要餓了,就是好吃的。」他沒有帶起了譏誚的神韻,有一種認真,卻是浮蕩的氣質,素卦,真是一個冷冷浮蕩,縈繞著氣質的男子。

    「你也會餓?」越連輕笑,「你是別人眼裡的神仙哥哥,我還記得。」

    素卦失笑,「神仙哥哥,那是錯覺,你在明華眼裡,不也是一個不可褻瀆的女人?」他開始精細的挑菜,很斯文的吃。

    「明華——」越連也開始吃,慢慢的夾起一片青菜,「我其實很對不起他,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

    「你沒有想到會發生這麼多事情,如果你一早知道了,就不會接受他對你的好。」素卦搖頭,「何況你本是不愛他的,感激,並非感情,你嫁給了他,也許只是找到平靜,而並非快樂。」

    越連微微一笑,「我現在覺得快樂,雖然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但真的,我現在很快樂。」

    「吃飯了。」素卦拿起筷子,輕輕敲了敲她的碗,這個動作別人做起來必定很不雅,但是素卦做起來卻很自然,居然有一點點的親暱的感覺,散發著淡淡的溫暖。

    「我吃,我吃。」越連感受到關心,情不自禁,笑意就泛上來,她還沒有開始真正開始動筷子,只不過夾了一片青菜,心裡一片溫柔,忍不住對著素卦,輕輕的笑了一下。

    素卦報以一笑。

    然後越連開始吃飯。

    相視一笑之中,已經有一些,近似感情,近似愛情的東西,在流轉,在脈動。

    「素卦!」上玄一下撞破了古方院的門,從外面衝了進來,「則寧被皇上刺配涿州——」他猛然看見在素卦的古方院居然有個女人,詫異了一下,才接下去說,「你不知道麼?」

    素卦在處理水塘裡的枯蓮,被祈祭一下施術,幾乎弄死了所有的蓮花,他在處理,聞言冷冷的抬頭,他從來不喜歡別人——除了他和越連以外的人踏入古方院,門外的事情,他從來不想管,也從來不想插手。

    「我知道。」素卦手裡是一支枯敗的蓮花,「他做錯了事情,就要受到懲罰,這沒有什麼好說的。」燕王府掌管侍衛司的上玄,是則寧的好友。

    上玄怒火上衝,「他是你的朋友!你也為了救他,親自去找了岐陽回來,不是麼?你是關心他的,為什麼你一點都不會動容?你可以救他的!」

    「救他?」素卦淡淡的冷笑,「你要我如何救他?告訴皇上說,天命他不可以被發配?昨夜星相表示,則寧是應該留下的?還是要我做法,把他招了回來?」他搖頭,「這都是不可能的,皇上不會聽我的,而且,則寧也不願意留下。」

    「他的武功已失,大病初癒,他怎麼可以去那麼遠做苦力?你就沒有一點要做好人的心腸嗎?則寧是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他是你這裡難得可以講的來的人中的一個!你不知道你自己多麼難相處麼?不是則寧可以和你說的來,我永遠不可能踏進古方院一步!」上玄冷笑,「你可以救他的,因為過一個月,就是皇上要開祭神壇觀星測來年禍福,夏末秋初的天象好,皇上信你的神通,要你祀風,怎麼能不聽你的?你說要他拆了祭神壇,說不定他也會做的,你不能為了你的好友,說幾句好話?」

    「不能。」素卦靜靜的回答,「他做錯了事,一定要負責!而且,他根本就不需要我去救他,他做錯了事,就一定會負責,就算皇上不發他刺配,他也不會留下來的!」

    「他做錯了什麼事?他只不過無可奈何的時候,救了他覺得重要的女人而已,」上玄一手指著越連,「她如果要死了,你救不救?」

    她如果要死了,你救不救?

    素卦微微怔了一下,越連也錯愕了一下,兩個人互望了一眼,越連眼裡說的是「你不救,我知道。」

    素卦眼裡是迷茫。

    上玄冷笑,「嘩」的一聲重重的甩過衣袖,「你救不救?」

    「我救。」素卦慢慢的道,眼裡閃過流光,「但是我一定認罪伏法,因為,那本來就是錯的,不可以原諒。」他淡淡的補了一句,「我也絕對不求人救。」

    「你——」上玄氣為之結,「冷血無情!」

    「這句話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了,」素卦淡淡的看著他,「尤其是從你嘴裡,上玄,你應該坐下來想清楚,是則寧錯了?還是皇上錯了?對於大宋而言,則寧是錯的無以加復,他做對得是私情,皇上為江山百姓想,判他刺配,有什麼不對麼?」他頓了一頓,居然更加冷清的淡淡的道,「你的腦筋從來不清醒。」

    上玄被他清清冷冷駁得啞口無言,惱羞成怒,「四權裡面,為什麼會有你?除了則寧和我,你和六音那個浪蕩子,你們又做了什麼?」

    「你是來和我吵架的?」素卦把蓮花放下,「你對大家都很有情,你的人太衝動,你也太容易受傷害,朋友受到傷害,也就像傷害到了你,所以你才會激憤,會不平。」素卦凝視著上玄,「因為你重情誼,不像我,但是上玄,你應該相信你的朋友,」他重重一拳打在上玄胸口,「你應該相信他們,他們的選擇,都有他們自己的道理,他們既然決定了,自己明白後果。」

    素卦很少表現這種情誼,上玄呆了一呆,「你——」

    「放手吧,你要相信,你的朋友,並不一定,都要你的保護。」素卦的眼眸這一刻是暖的,「明白嗎?當需要的時候,朋友向你求助的時候,你不遺餘力,才是適當。如果真的需要你保護你相助,沒有人會與你客氣,因為我們是朋友!」

    上玄的情緒開始起伏不定,「但是——」

    「相信則寧的選擇,他並不需要你幫忙,如果他需要,他不會不說的,你們是朋友。」素卦微微一笑,他難得笑,「你重情義,我很羨慕。」

    「羨慕?」上玄冷笑,「我還羨慕你冷血無情!不過你***說的有理!我羨慕你說的有理!反駁不了你,你好口才,我下次會記得找你和容隱吵架去!」他風風火火的進來,被素卦清清冷冷潑了一桶冷水,怒氣還沒有平息,但是又不得不承認素卦說的有道理,似怒似笑,「你這樣一個人才,我以前居然都沒有發現!哈!」

    素卦淡淡的道,「容隱是大將之才,可惜臉上冷厲,免不了有時候也會心軟會作錯事,就像他留下還齡,導致了則寧這樣的結局,他如果狠得下心當時殺了還齡,今天你會來要我救則寧?」他看了上玄一眼,「你是激情,容隱是憐憫,所以,你們都不夠心狠手辣。」

    「都沒有你無情。」上玄冷笑,但是卻不得不承認,素卦說的是正理。

    素卦轉過身去,拔起另一莖蓮花,「是,我很無情,很多人都這麼說。」

    越連只是一邊聽著,看見他拔起了蓮花,才把準備好的一段蓮藕遞過去,讓他埋在水塘底,種起新的蓮花,很無情?素卦很無情?

    如果清醒,就等於無情的話,那麼,素卦真的是很無情的。

    但是他如果真得很無情,為什麼,會有著如此多的細膩,和如此多的想法?只有敏感多情的人,才會寂寞,不是麼?

    「我走了,你在這裡種你的花,我不管你,則寧的事情,既然你說是我多管閒事,那我也不管了,你稱心如意了?」上玄看見他種蓮花,「素卦公子種蓮花,當真天下第一大雅事,我不敢打攪,走了!」他拂袖而去。

    「你們兩個,」越連輕笑,「是朋友呢?還是敵人?為什麼看起來像吵架,實際又不是吵架?」

    素卦揚眉,冷冷浮蕩一種似笑非笑,「對上玄,不是敵人,他就不會看清你,不是爭吵,他就不會認真聽。」頓了一頓,他又說,「可惜的是,他拿容隱作大敵,卻唯獨對這個大敵,一點也沒有看清楚,上玄的感情太多,太豐富了,太容易讓感情衝亂了理智,所以他不如容隱。」

    「我不關心你們其它的事情,」越連幫著他種蓮花,「其實師兄,你真的是一種人才,卻甘心在這個院子裡,一輩子種蓮花?」

    「種蓮花,有什麼不好?」素卦慢慢的冷笑,「我並沒有心,要去爭取什麼,或者得到什麼。」他埋下了那個蓮藕,淡淡的道,「我對我現在的狀況,已經很滿意沒有什麼可以祈求的,野心,是別人的東西。」

    「我喜歡你。」越連拿起鏟子,幫他把淤泥掩上,「喜歡你這樣的心情。」

    素卦淡淡一笑,「你把鏟子給我。」他要翻開淤泥,不想髒了手。

    越連把鏟子遞給他。

    素卦握了一下鏟子,「越連,」他皺眉,「你在鏟子上插了什麼?」

    「插了什麼?」越連錯愕,「什麼?」

    素卦的目光落在手上。

    越連隨著他看。

    又是血,鮮紅的血,從素卦的指縫間滲出,他的手指白晰,看起來,悚目驚心。

    「鏟子上有什麼?」越連疑惑,「我剛才拿的時候,分明沒有什麼,」她翻過手掌,「你看我的手,就沒有受傷——」她的話音噶然而止,因為她看見,她的手指,一樣在流血。

    只不過她的手指,變成了紫色。

    悚目驚心的鮮血,和詭異恐怖的紫色。

    鏟子上,插的,是一支紫色的小針。

    素卦緩緩的放開了鏟子,他的手指也在發紫,但沒有越連如此嚴重。

    「有毒!」兩個人心裡都清楚。

    因為剛才越連的注意力沒在她自己身上,被刺傷之後,也沒有即使醒悟,而刺傷之後,一下子便麻木了,她居然不知道,自己受了如此嚴重的毒傷!

    誰在鏟子上插了這一支紫色的毒針?他們兩個,和誰有深仇大恨麼?

    答案很快就出來,那只針在浮動,過了一會兒,出來的是一隻蜂,那紫色的針,是蜂的尾針,它在這支鏟子上打了一個洞,可能在裡面產卵,然後被越連和素卦一握,當然干擾了它的正事,當然就毫不客氣的把尾針露了出來。

    一支怪異的蜂,一般的毒蜂,紮了人就死了,因為尾針上有倒刺,一刺入,拔出來的時候,尾針就留在被它刺入的那個東西體內,蜂的內臟,也就跟著尾刺一起留在那裡,蜂本身就死了。

    但是這一隻蜂,紮了兩個人,依然活靈活現,活蹦亂跳,神氣活現。

    它也是紫色的,暗紫色的,紫得發黑,又發亮。

    越連和素卦互望了一眼,心裡都有個東西格拉一聲碎裂,素卦沒有說話,越連低聲道,「殘蜂!」

    殘蜂!是一種罕見的奇蜂,它有毒,大毒,毒不是很劇烈,但發作得很痛苦,發作的時候,是目盲,癱軟,劇痛,據說痛得讓人會恨不得把手砍下來,所以號稱「殘蜂」,被它叮上一下也許不會死,但是也許多數人,都會一刀砍了自己被殘蜂叮中的地方,然後殘廢。

    「嗡」的一聲,那只蜂居然飛了起來,圍著他們兩個人轉了幾轉,才飛走。

    要打死它自然很容易,但是,中毒都已經中毒了,打死它,也不能挽回什麼。

    素卦執起越連的手,那上面一個細小的針眼,沒有腫起來,也沒有流太多的血,只是一個針眼,但她的半支手掌,都變成紫色的。

    越連看素卦的手,他手上的紫色在浮動,似乎一點劇毒在極力的擴張,但卻衝不破一層無形的阻攔,所以在波動。

    「痛嗎?」素卦問。

    越連看見,素卦手上的傷口其實比自己的嚴重得多,因為那只蜂被自己刺激了一下,在第二次被刺激的時候,顯然是怒氣勃發,素卦的傷口被扯出血來了,刺的是一個很深的傷口,所以他立刻警覺了。

    「你痛嗎?」越連反問。

    素卦微微一笑,「殘蜂之毒,擇其生者而存,如蜂之生,必相殘而後留其一。」他念的是《蠱咒經》裡的一段,被殘蜂所傷,唯一的解毒之法,是找到其它一樣被殘蜂刺傷的人,然後殺死對方,用對方所中之毒,以毒攻毒,救活自己。就像殘蜂的出生一樣,必然要先毒死所有同母所生的兄弟姐妹,然後才會得以成長。

    這一本《蠱咒經》越連自然也讀過,兩個人互看了一眼,難道他們還沒有確認相愛,就要自相殘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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