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皮小娘子 第三章
    子安醒來後,已過了好幾個時辰。她慢慢地起身,卻仍不停地打呵欠,她在房裡不停地走來走去,好讓自己清醒些。

    走了一會兒後,她不由得想起早上號啕大哭的模樣。天呀!一定醜死了,她的眼淚和鼻水都擦在他衣服上。嗯!好髒,她得幫他洗好再還他才是,這樣,他一定會很高興,並且忘了她的糗樣。

    她幫宋子堅換了條毛巾後,即起身走到門外。

    「請問邵將軍的房問在哪?」她問門外的衛兵。

    即使衛兵很訝異,他也沒有表現出來:「隔壁第二間即是。」

    她點頭致謝後,即走進邵無擇的房間。屋內的擺設和大哥的房間大同小異,除了傢俱外,就是一些兵書,陳設非常的簡單。

    她瞧見藍色的外衣散在床上,拿起衣物後,她走出來,又跑去問方纔的士兵:「請問水井在哪?」

    這次他實在無法掩飾驚訝地挑高雙眉,不過,還是告訴她方位。

    她再次道謝後,又匆匆離開。穿越長長的廊道即往右轉,就看見了水井。她舀水後開始洗衣,不由得又想起自己號啕大哭的模樣。邵無擇真是個仁慈的人,對他們兄妹都很好,但他也是個固執的人,他真的打算娶她嗎?

    唉!她似乎愈來愈不討厭這種想法,怎麼會這樣呢?算了,其實,她根本不用想那麼多,反正就如同邵無擇說的一樣,他們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只要等到大哥醒來後,這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她想到了朱氏夫婦,當時朱夫人想留她在身邊時,她真的嚇了一跳,與其和朱氏夫婦在一起,她寧可選擇邵無擇。唉!她怎麼老想到他呢?

    「真煩人。」她大聲道。

    「你怎麼了?」

    一個輕細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子安看見一名懷孕的婦女站在她身後,感覺她好像隨時會臨盆。

    「我只是自言自語。」子安回答。

    「我沒見過你。』少婦又道。

    她的聲音細細柔柔的,就像她本人一樣,生得嬌小。秀氣、可愛,她看起來不超過十八歲,子安心想。

    一邊洗衣一邊和她談話很怪異,所以子安起身道:「我是宋子堅的妹妹宋子安,今天才剛到。」

    「原來如此。」她微笑道,「我叫琦玉,我相公是蘇昊。宋將軍好些了嗎?」琦玉見她難過地沉下臉,遂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你別擔心。」然後她疑惑地看著桶裡的衣服,「你在替宋將軍洗衣?」

    「不是,這是邵大人的衣服。」

    「啊?」琦玉驚訝地張嘴道,「邵無擇將軍?」她不確定地低哺。

    子安點頭,不解地看著她訝異的表情:「有什麼不對嗎?」

    琦玉驚覺失禮,連忙解釋道:「我從沒見過哪家的姑娘和邵將軍在一起,更遑論替他洗衣,不免有些吃驚。」

    子安對這句話很好奇:「大人不喜歡女孩子?」

    琦玉眨眨眼:「這是相公說的。他說大人的表情常把姑娘嚇跑,因為他太冷酷了。」

    子安不解地張大眼睛:「會嗎?其實大人有顆溫柔的心——」

    她還沒說完,琦玉已開始哈哈大笑。

    子安怪異地看著她:「你為何笑?大人真的很體貼。」

    琦玉笑得更大聲,捧著她的大肚子,全身不停地抖動,她拭去眼角的淚水:「我無意無禮。可是,真的很好笑,我會把你對大人的評語告訴相公,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是嗎?」子安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帶給別人快樂。

    「不提這個了。為什麼你要幫大人洗衣服?」琦玉擦擦眼角殘餘的淚水。

    「因為我弄髒他的衣服,所以想洗乾淨還他。」她說明原委。

    「怎麼『弄髒』大人的衣服?」琦玉好奇地問,她深深覺得邵無擇和子安必定有某些牽連。

    「我不小心——」她支支吾吾地說。她實在不習慣和人討論她的問題,更何況這件事讓她覺得困窘。

    「怎樣?」她等待著。

    「弄濕他的外衣。」子安快速地說,立刻轉問道,「你快臨盆了吧?」

    這模稜兩可的答案根本無法滿足琦玉的好奇心,但她順水推舟地說:「再兩周就滿十月了。」

    她眼中散發的母性光輝,讓子安露出微笑:「恭喜你。」

    琦玉也還以笑容:「相公近日焦躁得很,深怕作戰時,我突然臨盆。不過,我倒是希望早點把孩子生下來,挺了十個月的肚子好累人,尤其是在這酷暑季節。」說完,忍不住擦擦額上的汗。

    「只要生下寶寶,一切都會值得的。」子安道,這可是許多婦女告訴她的經驗之談。

    「說得好像你生過了一般。」琦玉忍不住糗她,「你成親了嗎?」

    子安為難地不知如何啟口:「嗯……我今天剛和……邵大人定親。」她說得有些心虛,畢竟也不是真的確定。

    「什麼?」琦玉大叫一聲,雙手緊抓著子安的手,「今天……邵大人?」她不敢置信地大叫。

    見子安頷首後,琦玉忍不住撫著胸口道,「我真的不敢相信,我還以為邵大人不可能……」她頓了一下,歡欣地道:「恭喜你,子安,這真是一件大喜事!相公聽到後,一定會很吃驚的。」

    子安尷尬地站在那兒微笑,不曉得要說什麼,今天的事情都太戲劇化了,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你知道嗎?邵大人和相公及羅應淮他們三個人是十幾年的朋友了,也一起從軍作戰,可說是生死之交,宋將軍是後來才加入的。」琦玉自顧自地說著。既然子安已是邵無擇的妻子,理所當然地,她有資格知道一些事。

    子安靜靜地聽著,不時點點頭。

    邵無擇的事都是琦玉從蘇昊那兒得知的。

    邵無擇是漢人和元人所生,蘇昊為馬伕之子,出身平賤,羅應淮則是奴隸之子,他們三人是在流浪時認識的,而後結伴投身軍旅生涯。三人之中,以邵無擇年齡最大,年方二十八,蘇昊和羅應淮年齡相若,均小邵無擇一歲,兩人都隸屬於邵無擇。

    「相公說,軍旅生涯不適合他們。」琦玉道。

    子安不解地看著她。

    「這原因很複雜,官人不願多說,但我很高興,因為我只想和他安定地一起過日子。」琦玉的眼神不覺柔和下來。

    子安可以看出她深愛著她的丈夫:「總有一天,願望會達成的。」

    「嗯。」她微笑,接著歎口氣道:「希望這次作戰會成功。」

    「作戰?同陳友諒大軍?」

    琦玉頷首道:「是呀!現在各將領皆在浩然樓商議應對之策。」她頓一下,孩子氣地道:「我討厭戰爭,每次相公出征我都好害怕。」

    「這是亂世,誰都無能為力。」子安歎氣,「不曉得這亂世會持續到何時?」

    「相公說,只要打敗陳友諒大軍,太平盛世不久就會來了。」琦玉說。

    子安點頭換個話題道:「還有其他婦女住在這兒嗎?」

    「嗯,但不多,後廳有些將官的夫人。」她往後指個方位。

    琦玉疲倦地打了個呵欠:「很高興認識你!子安,我得去歇會兒了,我的腰好酸。」

    子安深知孕婦容易疲累,遂道:「你去歇著吧!」

    待琦玉走後,子安繼續洗衣服,擰乾後,晾在院子裡,這才愉快地回房。

    ※      ※     ※     

    一個時辰後,有人端午膳進來,子安快速地用完餐。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沒時間浪費在這些事上。

    膳後,她想著回去時該帶些什麼,才能對宋子堅的病情有所幫助。每想到一樣,她就提筆寫在紙上,以免有所遺漏。

    對了,她還得順道至魯大嬸那兒,告知大哥回來了,魯大嬸一定會很高興的。

    又過了片刻,子安有些坐不住了,她打開房門,想直接去找邵無擇,卻見邵無擇正巧和他的左右副將從走廊的另一邊走來。

    左副將蘇昊有張友善的臉,並不英俊,但看上去很忠厚老實,身材魁梧,只矮邵無擇半個頭,臉上正露出和煦的笑容。

    右副將羅應淮有著俊逸的外表,濃眉下是一對促狹的眸子,他和邵無擇一般高,但肩膀沒他那麼寬,身材也較清瘦。

    「原來將軍飄泊不羈的心,被她給擄獲了。」羅應淮笑道。子安果真生得沉魚落雁,令人驚艷,難怪邵無擇想保護她。

    邵無擇狠狠地瞪他一眼:「少耍嘴皮子。」

    一旁的蘇昊無法遏抑地大笑。

    子安疑惑地看他們一路走來,納悶著有什麼事這麼好笑。

    「大人。」她欠身道,「我們該走了。」

    「去哪?」羅應淮滿臉好奇。

    「大人要帶我回去拿些東西。」她解釋,心中納悶他是誰。

    邵天擇看出她的困惑,遂道:「這是羅應淮。」他又指著另一人,「這是蘇昊。」

    他們兩人微笑點頭後,子安也欠身回禮。

    「方纔夫人向我提起你。」蘇昊道。

    子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琦玉的丈夫,他的粗獷和琦玉的纖弱倒是絕配。

    「我們今早才剛認識,夫人很和善健談。」她含笑道。

    「夫人說你們認識的時候,你正在——」他故意停頓一下,才道,「洗將軍的衣服。」他的話裡儘是笑意。

    「哦?」羅應淮驚奇地道,「原來如此。」

    子安的臉羞得通紅:「我弄髒大人的衣服,所以才……才……」

    「怎麼弄髒的?」蘇昊很好奇,這可是琦玉吩咐他一定要問的。

    「是啊!我也很好奇。」羅應淮捉弄道。

    「我……」宋子安的臉愈來愈紅。

    「你們兩個搞什麼?唱雙簧啊!」邵無擇冷聲道。這兩個人真是愈來愈不像話。但其實他自己也很好奇為何子安會幫他洗衣。剛剛他回房時發現衣服不見,問了門口的衛兵後,才知道子安曾進去他房間,原來她是為了拿他的衣服去洗。

    子安放鬆地吁口氣,若不是大人出聲相助,她還真不知該怎麼回答。

    蘇昊和羅應淮只好掃興地閉上嘴,今早當他們從琦王那兒得知邵無擇定親後,真是大吃一驚,覺得被人擺了一道,怎麼他們事前一點都不知道。

    後來,又從邵無擇那兒得知這只是權宜之計時,兩人的表情再度變形,可也興起了想看看子安的念頭。一見之下,倒覺得兩人挺相配的,或許可以讓他們真的成親也說不定,而且,宋子堅一定也會很高興的。兩人互看一眼,不由得露出狡猾的表情。

    子安覺得他們的表情,像是惡狼見到了肥羊一般,臉上掛著邪邪的笑容。

    邵無擇瞄了他們兩人一眼,正聲道:「你們在打什麼主意?」

    「沒有,你多心了。」兩人異口同聲地道。

    「少出餿主意。」邵無擇道。他們倆一定又在動歪腦筋了。

    子安微笑地看著他們三個人,感覺像是沒長大的孩子,三人的感情必定很深厚。

    「找個人照顧子堅。」邵無擇吩咐道,「待會兒你們先找秦拓和吳撒,我馬上回來。」

    「你們慢點回來沒關係。」羅應淮促狹道。

    「為什麼要慢點回來?」子安困惑地說。大哥的高燒一直不退,她當然會盡快回來。

    羅應淮和蘇昊聞言哈哈大笑,卻惹來邵無擇的白眼。

    子安不解地搖搖頭。她說了什麼嗎?

    邵無擇看了他們兩人一眼:「還不去辦?」

    他話中的怒氣,令他們兩人收斂笑聲,急忙往前走去。古人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

    「大人為何生氣?」她一臉訝異。

    他歎口氣:「我沒生氣,走吧!」他率先往前走去。

    子安緊跟著他,走了一會兒,她發現自己正在小跑步,「大人,我們在競賽嗎?」她喘氣道。

    他停下來,聳眉說:「沒有。」

    她攀著他的手臂,喘口氣:「那你為何走那麼快?」

    他根本沒有加快速度,不過是以平常的速度前進,「我沒注意。」

    之後,邵無擇刻意放緩步伐,與她並肩同走,走出將軍府後,子安又看見他的座騎。他們該不會又要騎馬了吧!

    「大人,我們要騎馬嗎?」希望這只是她的猜測。

    「這樣比較快。」他回答。

    她歎口氣:「我想,我沒有選擇。」

    「你先上去。」他說。既然她沒騎過馬,他可以先教她上馬。

    她吃驚地看著他:「你一定在開玩笑,大人,我根本不會。」她相信她若上馬,一定會被這匹可怕的怪物摔下來,看它昂首噴氣的樣子,就知道它有多頑劣。

    「我可以教你,還有,我從不說笑。」他逕自走到馬的左側,指著馬鐙,「將左腳踏在這兒。」

    「我想——我寧可不要。」她連忙後退。

    「子安。」他命令。

    他的眼神告訴她,即使要站在這兒和她耗上一天,他也不會放棄的。

    她不情願地走向他:「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看到她嘟嘴的樣子,讓他咧嘴一笑:「這由我來判斷,不是你。」

    他的話讓她抬起下巴:「我不是你的部下,你不能老是命令我。」

    他挑眉道:「我什麼時候想命令你,就會毫不遲疑地這麼做。」他好笑地看著她的眼睛開始冒火。

    她的下巴抬得更高了:「是嗎?」

    說畢,她掉頭就走,就算用走的回去,她也不上馬。

    邵無擇不敢置信地挑起雙眉,他迅速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向他。

    她驚呼一聲。他們太靠近了,她憤怒地推擠他的胸膛,想拉開一點距離,更糟的是,她可以感覺到大門口衛兵好奇的眼光。

    「放開我。」她氣憤地低語,「你一定要使用蠻力嗎?」希望他能「羞愧」地自動放開她。

    「是啊!畢竟很有效。」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你……」

    「你想在這兒耗上一天嗎?」他打斷她的話。

    「當然不想。」她大聲地道。

    「那就快上馬。」他放開她,走到馬側。

    她走到邵無擇面前,瞪他一眼:「這是你最後一次命令我。」

    她的模樣像是在對天發誓,這讓他想笑。但他若笑出來,她一定會以為他在嘲笑她,所以,他只是聳聳肩。

    她將手放在馬鞍上,左腳踏上馬鐙。黑馬動了一下,並回頭看她一眼,嚇得她往後退,背靠在邵無擇身上。

    「它不會傷害你的。」他低頭道。

    「我不這麼認為,大人。你沒看它噴氣的模樣,好像想把我吃下去。」她恐懼地道。

    「馬不會吃人。」他翻翻白眼。

    「這匹可能會。」她堅持。

    黑馬就像應和她的話似的,嘶鳴一聲,令她害怕地往邵無擇身上擠去。

    他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拍拍馬背,黑駒立刻站定不動,如果她也像馬這樣容易安撫就好了。

    「不要讓它察覺你在害怕,你得讓它感覺你能駕馭它。」他安撫道。

    「可是,我根本不想駕馭它,又怎能讓它感覺我能駕馭它。」她不解地道。

    他再次翻白眼,想教會這魯鈍的女人騎馬,可能得耗盡他一生的時間。他真想把這個女人丟上馬!拋開這個卑鄙的想法,他告誡目己要有耐心。

    「把腳放在馬鐙上。」他簡短道。

    她再次戰戰兢兢地將左腳踏進馬鐙,但是身子仍靠在他身上,雙手緊抓著他環在她腰上的手,萬一有任何變化,她可以立刻抽腳。

    「子安,你這樣怎麼上馬?」他歎氣。

    他拉開她的手,放在馬鞍上,一邊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

    「你運用手和腳的力量,側坐在馬背上。」他教她如何用力上馬。

    她深吸口氣,點點頭,這應該比較簡單。她一使勁,想側坐在馬上,無奈力道就是不夠,她大叫一聲從馬上滑下來。

    邵無擇急忙抱住她的腰,幫助她安穩地坐好。他不得不承認,她的資質或許不適合騎馬,他腳下一蹬,躍上馬背,急奔而去。

    「對不起,我辜負了大人的期望。」她仰頭看著他。

    「你需要多練習。」他下定決心要教導她,直到成功為止。

    「我寧可不要,大人。」她可不想再經歷一次這恐怖的經驗,她剛才好怕會摔下來被馬踏死,她不懂為何他堅持要教她騎馬。

    「你得學,在這種時代,不曉得什麼時候你會用到。」他解釋。

    「我很懷疑,大人。」

    他無奈地歎口氣,她可真好辯。

    她聽見他的歎氣聲,立刻不好意思地說:「我無意頂撞,大人。我通常不會這麼多話,顧大夫總是說我像只柔順的小貓,靜靜地窩在角落——」她驚覺自己雜七雜八說了一堆,連忙住嘴,「對不起——」她望著他。

    他搖頭:「你沒做錯什麼,不用道歉。」

    「那你為何皺眉?」

    他揚起雙眉:「我不習慣和人聊天。」他給人的印象都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為什麼?」她好奇地問。

    他聳聳肩,他從來沒想過這種問題,所以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討厭女人嗎?大人。」她低頭瞅著膝蓋。

    他愣了一下:「不討厭,為何這麼問?」

    「沒什麼。」她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想,如果大人討厭女人,那我們定親一定很奇怪。我想,這是一個蠢問題,就當我沒提過好了。」

    他見她尷尬,也就不再說什麼。她總是有些奇怪的想法,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大人。」

    「什麼事?」他認命地應道,不知道她又要問什麼了。

    「你的馬真漂亮。」她決定給他一些讚美,她想他會很高興。

    「什麼?」他一定是聽錯了,他告訴自己。

    他的怪語調,使她仰頭看著他,她說錯什麼了嗎?

    「我是說,你的馬和你一樣漂亮。」她決定再多給一點讚美。

    漂亮?馬和他?邵無擇生平第一次說不出話來。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搖搖頭,他再次確定她的腦袋和別人不同。

    「你不同意嗎?大人。」他的搖頭讓她不解。

    他歎口氣:「你不能說一匹雄馬和一個男人『漂亮』。」

    「是嗎?」她驚異道,原來她用錯詞了,真是愈弄愈糟,「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稱讚你。」她沮喪地說。

    「為什麼?」他非常好奇。

    「爹說每個人都需要被稱讚,尤其是當那人值得讚美時,更不應該吝嗇。」她正經地道。

    他再一次說不出話來,彷彿感覺頭上正閃著亮光。從來沒人這麼說過他,他有些受寵若驚和……感動。

    她似乎也覺得不好意思,遂道:「大人的馬怎麼稱呼?」

    他不該驚訝她的問題總是那麼奇怪:「它就叫『馬』。」

    「為什麼?」她譴責地看著他,「你這樣會傷它的心。」

    這個女人一定是瘋了,他心想,一匹「馬」會傷心,只因為它沒名字?這是他聽過的最荒謬的話。

    「到目前為止,它都活得很快樂。」他澀聲道。

    她搖搖頭:「每個人都擁有屬於自己的名字,動物當然也需要。以前我養了一隻兔子,它叫『宋』寶寶——」

    「等一下,你說它叫什麼名字?」他一定是聽錯了。

    「『宋』寶寶。」她驕傲地說。

    他徹底地崩潰了,忍不住大笑出聲。這是什麼名字?噢!老天,這是他聽過最「特殊」的名字,他只聽過鬼寶寶,可沒聽過宋寶寶,她竟然替兔子冠姓!

    她無法理解他為何開懷大笑,而且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她終於忍無可忍。

    「大人,你到底在笑什麼?」她怒聲道。

    他慢慢收住笑聲,但這件事真的很好笑,他從沒這麼開心過。

    「你爹和大哥都同意你替兔子取的名字?」他問。

    「他們不贊同,但是我堅持,這是一個好名字。」她說。

    他又開始想笑了,而他也的確這麼做。

    「你怎麼可以取笑寶寶的名字?真可惡!」她氣憤地捶他的大腿。

    「寶寶真的很可愛,我每次喊它的名字,它都會動動它的長耳朵。它真的很可愛又善體人意,你怎麼可以這樣侮辱它?」她嚷道,雙手想摀住他笑著的嘴。

    她這一動,重心不穩,人便往後倒去,她驚喊一聲.捉住他的肩膀。

    邵無擇立即勒馬停下,迅速攬她坐好。她伸手圈住他的頸項,害怕地發抖著,差點她就向後滾下馬了。

    他被她嚇了一跳,雙手抱緊她,咆哮道:「別在馬上亂動!聽到沒?」

    她在他胸前點點頭,平靜後,又仰頭怒道:「你不該嘲笑寶寶。」她在等他道歉。

    子安什麼也沒聽到,只見他又催馬狂奔。

    「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大人!」她咬牙道。

    他聳肩,對一隻有著奇怪名字的兔子,他不知要說什麼。

    她揚起下巴道:「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傲慢?大人。」

    「倒是有不少人這麼說過。」他咧嘴笑道。他發現,只要一生氣,她就會抬高下巴,眼裡還會閃著迷人的火花。

    這人已無藥可救了,子安心想。他竟然還在笑!難不成他以為她是在讚美他?

    她氣得不想同他說話,嘴巴嘟得半天高。

    他好笑地搖搖頭。只不過是為了一隻兔子,她就氣成這樣。

    一會後,她不得不打破她的誓言:「大人,往右轉就到了。」

    邵天擇瞠眼看著子安的住所,它和其他的鄰舍還有一段距離,而且非常單薄,大門和圍牆都很低矮,只要稍微強壯的人,就可翻牆入屋,而她竟然獨自在這兒住了八年!宋子堅真是太不應該了,怎可留她一人住在這風一吹就會倒的屋子裡。

    他縱身下馬,攔腰抱下子安,她的雙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輕聲向他道謝。

    「子安。」

    她聽見有人大叫她的名字,一回頭,就看見魯成泰衝向她。

    邵無擇反射性地將她推向身後。

    魯成泰怒氣沖沖地衝向他,喊道:「你是誰?滾開!」

    子安趕緊從邵無擇身後走出來,解釋道:「他是邵無擇將軍,你不該這麼大聲對他說話,太無禮了。」

    她仰首看著邵天擇:「他是我的鄰居魯成泰。」

    邵無擇冷冷地看著魯成泰。此人頭綁紅巾,應是白蓮教徒,看得出年少輕狂,眉宇之間流露出狂妄之氣,長得白嫩,一副紈褲子弟樣,除此之外,沒什麼特殊之處。

    「我才不管他是誰!你昨晚怎麼沒回來?」他怒道,伸手就要拉子安。

    子安退後一步,邵無擇揮開魯成泰的祿山之爪。

    魯成泰受辱地漲紅臉,像根紅蘿蔔似的,「你滾開!這不關你的事。」他朝邵無擇大吼。

    「你一定要這樣無禮嗎?」子安不悅地道,「你應該向大人道歉。」

    有時她真的很受不了魯成泰無禮的態度。他總以為他有權支配她、質問她,只因魯大嬸照顧她,魯成泰便認為她會嫁給他,近日來,甚至說要娶她為妻。

    她當然很感激魯大嬸,因為魯大嬸確實很疼她,又很照顧她。宋子堅離家時,她年紀尚小,無以為生,都是魯大嬸拿生活費救濟她,並教她種菜,自給自足,她真的好生感激。

    可是,她從沒想過要嫁至魯家,因為她只把魯成泰當成兄長般看待,嫁給「兄長」不是很奇怪嗎?

    「我幹嘛向他道歉?」魯成泰挑釁地看著邵無擇。將軍有啥了不起,他才不吃這一套。

    邵無擇冷聲道:「我不介意教你一些禮貌。」

    子安聽出他的怒氣,忙道:「魯大哥不是有意無禮的。」

    「不用替他說話。」邵無擇道。

    「這不關你的事,子安。」魯成泰也說。他看著邵天擇和子安,突然遭:「你昨晚同他一起?」或許昨天子安就是和這個男人騎馬離去的。

    「不是——」

    「是。」邵天擇和她同聲道。

    魯成泰狐疑地看著他們:「到底是不是?」如果她已失去貞節,他可就要考慮更改計劃了。

    邵無擇對這個男的已經失去耐性,他得下帖猛藥,所以,他直接道:「我們定親了。」

    對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魯成泰震驚得不知該說什麼,方纔的氣焰也不見了。他搖搖頭,再搖搖頭:「這是真的嗎?子安。」

    她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到底會不會成親,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子安歎口氣:「這事情很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清楚的。」

    「到底有沒有?」魯成泰不想聽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

    「算是吧!」子安歎口氣。這莫名其妙的事,連她自己都不太明白。

    「你——」魯成泰頓時面紅耳赤,「你竟然如此忘恩負義,昨晚我原本打算——」他又搖搖頭,仍然無法消化這個訊息。

    「什麼?」子安不解地問。

    「那不重要了。」原本他打算昨天向子安提親,沒想到才一天的光景,事情竟有如此大的變化,或許她已失去清白,才和邵無擇定親。

    他老羞成怒地道:「沒想到你是這種女人,才一個晚上就和人定親,我現在不得不相信謠傳。」

    「什麼謠傳?」子安疑惑地道。

    「大家都在謠傳五年前是你誘惑元人,氣走你大哥,逼死宋老伯,我娘根本就不該救濟你,最好讓你餓死。」他恨聲道。

    淚水滑下子安臉頰的剎那,邵無擇的自制力頓時消失。

    他的拳頭打斷魯成泰的鼻樑,魯成泰撞向樹幹,滑落地面,邵天擇的攻擊,快得讓他根本毫無心理準備。

    「起來。」邵無擇怒聲道。

    子安抓著他的手臂,搖搖頭,淚水不斷滑下她的雙頰,哀傷差點將她擊倒,而她還以為她已經夠堅強了。

    邵無擇恨不得殺了這個畜生!他試著重拾自制力,不想傷子安的心。

    魯成泰坐在地上,困惑地搖搖頭。他說錯了嗎?他從沒看過子安落淚,難道那些傳言是假的?他和子安從小一塊長大,對她不是沒有感情,當然也不忍見她傷心。

    邵天擇冷冽地喝道:「滾!別讓我再看見你。」

    子安沒有注意到魯成泰的反應,她不想再見到他臉上惡毒的表情,那只會讓她更難過。於是,她緩緩走回屋裡,覺得好累、好累。

    「子安——」魯成泰起身,想走進屋內。

    邵無擇擋住他的路:「滾回去,如果再逼我動手,斷的就是你的脖子。」

    魯成泰拭去鼻血,邵無擇聲音裡透露的無情,讓他止步,他只好朝屋內喊道:「子安,我會再來看你。」

    他看了邵無擇一眼,憤而離去,他總不能以他的性命去賭吧!

    邵無擇走進屋裡,子安背對他望向窗外,背脊挺直,雖然沒有聽見聲音,但他知道她在哭。

    他走到她身後,抱著她,雙手放在她腰前,她掙扎了一下。

    「放鬆,子安。」他低語。

    她這才鬆懈地靠在他身上,感受他的力量,他可以感覺她的肩膀在微微顫動。

    「別壓抑。」他輕聲道。

    他的話讓她嗚咽出聲,她轉身埋進他的胸膛,緊摟著他的腰,悲傷地啜泣,她的心好痛、好痛。

    邵無擇緊緊圈住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她,他方才應該殺了魯成泰才對。

    他寧可她是多話的小貓,也不要她不發一言,這樣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擁著她,直到她止住哭聲。她想離開他,但他不肯。

    「告訴我怎麼回事?」他托起她的下顎,她的鼻子又紅紅的了,像只小白兔。

    「你相信魯大哥的話?」她哽咽地道。如果他相信,她會更難過。

    「我只相信你說的。」他說。

    他的話讓她的心踏實許多,「謝謝。」她輕聲道。

    「五年前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垂下頭,離開他的懷抱,面向窗外。她不想面對他,看他的表情。

    其實,她已好久不曾想起這些事,但今天她卻得再次提起。

    「五年前的夏季,不知怎地,出奇的炙熱,」她的眼神望向遙遠的景色,開始陷入回憶之中,「阿爹是兒科名醫,他整天和大哥忙著替小孩看病。那時我十二歲,幾乎都待在家裡看醫書、煮飯等他們回來,我記得那天熱得連風都像會燙人似的。」

    她停頓了一會兒,「他們出門前和往常一樣叮嚀我『不要跑出來,會有壞人』,總在我大聲應允後,他們才離開。而我回房後,像平常一樣看醫書,卻老覺得悶,無法定下心來,想出去透透氣,但我猶疑了好久,擔心會有所謂的『壞人』,當時我並不是很瞭解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我又試著坐了一會兒,可我的心卻像長腳似的,直想往外跑。我告訴自己,出去一下就好,所以,我打開了大門。」她的眼淚撲籟籟地落下。

    邵無擇拚命地抑制摟住她的念頭,因為他若現在抱住她,她可能就說不下去了。

    她深吸口氣,拚命控制自己。

    「外面雖然很熱,但不如屋裡那麼悶,我不想那麼快回屋裡,所以就在外頭逗留了好一會兒,我還拿些食物喂鳥兒。我玩得太忘形了,因此,當有人抓住我的手腕時,我嚇了一大跳,我根本沒注意到有人接近我。他是一位喝醉酒的元人,留著鬍鬚,渾身都是酒氣,好刺鼻,令我害怕的是他的眼神和笑聲。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我卻很害怕,所以,我拚命想掙開他的手,可是根本沒有用。於是我咬了他的手,而他一巴掌把我打倒在地,好痛……」她開始抽泣,聲音顫抖。

    他不自覺地握緊雙拳,全身緊繃,他已可以預料發生了什麼事。

    「我開始尖叫,想跑進屋裡,我只知道進了屋子就安全了,我才跑了一半,他就又抓住我,反手又給我一巴掌。我拚命地叫,卻沒人來救我。而他……他……開始扯我的衣服,我一直掙扎,一直……一直……哭……」

    她哀戚地哭著。他的心開始揪緊,恨不得能親手扭斷那畜生的脖子,「如果覺得勉強,就別說了。」他沙啞地道。

    她搖搖頭:「當我快被打昏時,我聽到一聲喊叫,是大哥回來了。他撲向元人,開始和他打了起來。那元人突然抽出佩刀,我好害怕,想去幫大哥,可是我沒有力氣,站不起來。糾纏中,他們兩人倒在地上,我聽到一聲慘叫。血,好多血從他們身體中間流出來,我以為大哥死了。你知道嗎?當我看到大哥站起來時,我有多釋懷。」

    她顫顫地吸口氣:「而後的事,我沒有什麼印象,只知道我大病了一場,醒來後,是魯大嬸在照顧我。我問大嬸爹和大哥在哪兒,她都不告訴我,只要我好好療養。後來,等我病稍好了些,她才告訴我,爹頂了大哥的罪,被官府……判……死刑,大哥……遠走他鄉。」說到這兒,她已泣不成聲。

    「子安,看著我。」邵無擇柔聲道。

    她緩緩轉身,低著頭,不敢看他:「現在你知道一切了,別管我。」

    他一手將她攬入懷,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搖頭道:「我不會丟下你的。」

    她閉上眼睛,讓淚水滑下面頰,她環著他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下顎靠在她的頭頂,輕輕摩挲。這五年,她不知怎麼熬過的,宋子堅怎麼可以留下她一人單獨面對這一切?!

    「我常在想,如果……如果……我乖乖地聽話,不走出大門,不貪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都是我不好。」她自責地哭著。

    「子安,聽我說。」他捧起她的小臉,一字一字道,「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她打斷他的話,「是我害死爹,逼走大哥,我——」

    「子安。」他厲聲道,「事情發生了,也都過去了,好好活著才是真的,你爹和子堅一定也不想見你如此。」

    她搖搖頭,淚水籟籟而下,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想才對。

    他歎口氣,俯身輕吻她的額頭、她的雙眼,他不知該怎樣分擔她的痛、她的苦,這令他覺得無助,他只能輕撫她的背,說著不著邊際的話語。解鈴還需繫鈴人,他心想。

    她漸漸止住淚水,但仍靠在他懷裡,說出來後,她覺得舒坦多了,但他的衣衫又濕透了。

    「對不起,我又弄濕你的衣裳了。」她打嗝道,「我會幫你洗乾淨的。」

    「別在意這些小事。」他搖頭道。

    她舒適地靠著他,覺得溫暖而安全,她真不想離開。

    「我該收拾東西了。」她說,卻沒有移動的現象。

    他點點頭,又抱了她一會兒,才讓她離開。

    她走到一列醫書前面,迅速地抽了幾本,想必那是她爹留下來的。

    他環顧這間簡陋的屋子,再次搖搖頭。它讓他想起風雨中飄搖的一艘船,而且還是艘破船。

    雖然屋子破了點,但還滿整潔的,擺設不多,但都井然有序,桌上還插了瓶花,使房子裡充滿生氣。他看見牆角有個木籠子。

    「這是什麼?」他問。

    子安停下手邊的動作:「那是寶寶的房子。」

    他點頭,想起了那只奇怪的兔子,「它呢?」

    「放生了。」她開始收拾衣物,「爹說它是屬於大自然的,不該局限它。」

    她想起當時她真的好難過,可是她知道她沒有權利阻止它回到同伴身旁,它是自由的,不屬於任何人。

    她裝了一大包東西後,和他一同走出屋外,鎖好門後,眷戀地再看一眼,因為某種直覺告訴她,或許——

    她不會再回來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