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小閨女 第二章
    縣城在這日熱熱鬧鬧地沸騰起來,大伙兒都在議論紛紛,討論著顧向揚是否能順利迎娶柳迎情入門。

    自他們兩人的婚事說定後,顧向揚每天都會聽到有人勸他打消念頭,剛開始他還能無動於衷地保持冷靜臉孔,可後來他實在不堪其擾、煩不勝煩,於是開始以殺人般的目光瞪視勸說的人,大伙兒這才閉口不提。

    婚禮前三日,他和易伯買了棟新房子,這下大伙兒又繞著這話題打轉,說他攀龍附鳳,為的是新娘的豐厚嫁妝,否則以他這種赤貧身分,恐怕一輩子也買不起房子,這種男人實無骨氣,更遑論尊嚴。

    就在婚禮的前一天,顧向揚走在路上,碰巧遇著有人械斗,若不是他閃得快,恐怕已讓人砍傷了。這下子,大家又開始擔心他的生命安全,頻頻勸他取消婚約,說是生命可比財富寶貴多了,不過,想當然爾,顧向揚仍是置若罔聞。

    終於,大喜之日到來,許多人基於好奇及看好戲的心態,將黃府和顧向揚的新屋擠得水洩不通。

    而最緊張的不是新娘也不是新郎,反倒是李秀枝,她已經好幾日失眠、睡不安穩,深怕事情又有變化,直到成親之日到來,她才總算放寬了些心。

    只是一早起來,天空就陰沉沉的,實在不是好兆頭,她雙手合十,不住地喃念:可別下雨才好。

    而這時,迎情坐在鏡前,任由冬梅為她梳理,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這回她真的要出嫁了,至今她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原以為這門婚事會同前幾次一樣無疾而終,可如今真的成真了,反而今她有些無所適從。

    「小姐,您怎麼了?有些心不在焉。」冬梅拿起鳳冠,小心翼翼地戴在她頭上。

    「沒什麼。」迎情扶著鳳冠,覺得有些重。「如今真要嫁了,倒覺得像在作夢一般。」

    冬梅望著鏡中鎖著眉心的迎情,說道:「要小姐嫁個市井小民是委屈了小姐,可小姐怎麼不同老爺說呢?只要您開口,他會回了這門親事的。」

    迎情搖搖頭。「我不想舅舅和舅媽為我的婚事一吵再吵。」她心裡明白舅媽不願她繼續待在這兒,所以才一直為她的婚事奔波忙碌。

    「可小姐,這婚姻大事關系著您一生的幸福,怎能要您隨便下嫁給一個賣包子的小販。」她不平地道:「更何況,那人還是看在錢的份上才允了這樁婚事的。」

    迎情淺笑道:「在婚禮前說這事不嫌遲了嗎?」

    「奴婢前幾日便苦口婆心地勸您,您就是不聽。」冬梅皺起眉頭。

    「我知道你和意睫都是為我好,可有時候你們真的是操心過頭了。」迎情淡然道:「小販又如何?只要他認真做事、肯上進,不見得永遠只是個小販,更何況我本就無心嫁入官宦富豪之家,所謂:侯門深似海,有時未必是福,更何況我頂著這『不祥』的命格,若真嫁入大家族,必會遭人閒言閒語,那還不如嫁給人口簡單的市井小民。」

    迎情眉心輕鎖,繼續道:「至於他貪我嫁妝豐富,那又如何呢?畢竟這世上又有誰不愛財?再說得更明白點,舅媽若未附上這優渥條件,又有誰肯娶我?」

    「可奴婢就是為小姐叫屈啊!這根本不像在談親事,倒像是在談買賣,而被賣的人就是小姐啊!」冬梅不平的叫道。

    迎情歎口氣。「別再說了。」

    「小姐——」

    「別說了。」她搖搖頭。

    此時,「砰!」地一聲,房門被人推開,只見意婕穿著一身粉紅衣裳跑進來。

    「娘要你們准備准備,新郎差不多要來了。」她話才剛說完,突然,天空打了一記悶雷,雨滴「叮叮咚咚」地落了下來,敲在屋簷上。

    「下雨了。」意婕將頭探出窗外,隨即嬌笑出聲。「這下可好,娘的臉恐怕要綠成一片了。」

    一陣強風吹來,窗戶嘎吱地晃動,意婕掩上窗扉,又聽見一聲響雷和閃電劃過天際,雨絲下得更大了。

    「表姊,那新郎倌這下可要變成落湯雞了。」她哈哈大笑。

    「這有何好笑的?」迎情詢問。

    「若是他中途出了事,就不能來迎娶了,這不是很好嗎?這樣一來,你就不用委屈地嫁給他了。」意婕高興地拍了拍手。

    迎情淺笑道:「我倒不知道你這麼捨不得我!」

    「表姊,我可是為你好,不想你這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那人哪有資格娶我如花似玉的表姊。」意婕說道。

    迎情笑說:「又說得像是你要嫁了一般。」

    「表姊。」意婕不依地跺了跺腳。「每回為你抱不平,你就這樣取笑我。」

    迎情微笑著握住意婕的手。「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這事就別再說了。」

    意婕不悅地撅起嘴。「只要你開口,爹一定會為你拒絕這門親事,偏你硬是不提,要人怎麼幫你嘛!我知道你不想我爹娘為你的事爭吵,所以,即使你不想嫁,卻也不願說,又做這爛好人,淚水往自個兒的肚子裡吞——」

    迎情笑著打斷她的話。「你幾時看我落淚過?瞧你把我說得像個可憐的小媳婦,我哪有這麼大的委屈,不過是嫁人嘛!聽你的口氣像是要把我推入火坑裡頭去了。」

    「我倒覺得比那還慘。」意婕皺皺身子。

    「別說這些了。」她搖頭,不願繞在這事上打轉。「我嫁人後,這府裡便沒人再陪你說話解悶了,你自個兒得收斂些,別野到外頭去了,我知道你性子野,坐不住,可你也十四了,別再這樣莽撞,若是有個閃失,舅舅和舅媽可要心疼死了。」

    「表姊,你別說話像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意婕蹙起眉。

    迎情淺笑道:「我知道你不愛聽人說教,可今兒個我再不說些話提醒你,以後也沒機會了。」

    意婕眸子一點,歎氣道-「我真不想你嫁出去,不過,我心裡明白這是任性話,若是那人能好好待你就算了,如果他敢欺負你,你可別悶不吭聲,我一定會找人去教訓他。」她說到最後,又激動起來。

    迎情微微一笑,感動地握緊她的手。「瞧你,又說起江湖話了,他若真對我不好,我拿舅媽送我的首飾都足夠砸死他了。」她開玩笑似的說。

    意婕忍不住大笑,連在一旁原本悶悶不樂的冬梅都笑出聲了。

    「冬梅,到時你可要幫小姐。」意婕交代。

    「奴婢知道,奴婢絕不會讓小姐受半點委屈的。」她認真的點頭。

    三人互看一眼,再次相視而笑。

    而此刻,卻有一人根本笑不出來,那就是顧向揚,他只差沒扭下某個人的頭以洩恨。

    這該死的鬼天氣,他就像剛從河裡爬出來的一般,從頭濕到腳,而原本在他身後吹奏的樂師,這會兒全嚷著要先避雨。

    他轉回頭,大聲道:「都濕透了還避什麼雨啊!再幾條街就到了,用跑的,到時會有干淨的衣裳讓你們換。」

    他輕踢馬腹,領先而去,聽見樂師與轎夫跟在身後跑,他拉著韁繩,控制馬速,免得它也因為想躲雨而拔足狂奔。

    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直奔黃府,看起來像是難民要來搶糧似的,狼狽不堪。

    當他們安全抵達後,賓客們不由得鼓掌起來,為他們的辛苦而喝采,這時,焦急不已的李秀枝才放下一顆心,她一度以為這婚事又要泡湯了,現在……現在只要讓迎情上轎,離開府邸就一切大功告成了。

    她使個眼色,一旁的婢女立刻往柳迎情的閨房而去。

    黃眾山則示意僕人領著樂師與轎夫到偏廳稍歇,並要人拿干淨的衣棠讓他們換上。

    正當黃眾山要顧向揚到內室換下濕透的新郎袍時,李秀枝已搶先一步道:「向揚,你先忍耐一會兒,迎情就出來了。」

    黃眾山皺一下眉頭。「先讓向揚換下濕衣,瞧他都濕透了。」

    顧向揚沒應聲,只是抹去臉上的雨水,順手接過奴僕遞來的布巾擦臉。

    「咱們這一時間上哪兒去找件新郎服。」李秀枝不悅地瞪視著丈夫。

    「那就等衣服干了再換吧!反正又不急於一時,更何況,現在外頭還下著大雨。」黃眾山說道。

    「我是擔心誤了迎娶的時辰。」李秀枝皺起眉心。「再說,這雨似乎也小多了。」

    「你……」黃眾山甩袖搖首,他豈會不了解妻子的心思,反正她就是希望迎情趕緊離開府邸。

    「新娘來了,新娘來了——」

    圍在大廳的賓客突然叫囂拍掌、喧嘩不已,顧向揚瞧見新娘由婢女撬扶著走出來,他盯著她的蓋頭,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現在他多了個妻子了,可是他感覺不出內心裡有任何愉快的感受,他只想趕快完成這一大堆莫名其妙又繁鎖的儀式,然後換下一身濕衣,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條未被抽干的抹布,不停的滴水。

    迎情被扶著站定位後,心裡這才開始泛起一絲緊張,她……她真的要嫁人了-她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氣,命令自己鎮定下來。

    透過紅巾的細縫,她能夠瞧見他的袍子和靴子,而那些布料正在滴水,並在地上形成一攤水漬,他似乎已經濕透了。

    她聽見雨聲,有些納悶,難道他們不等雨停了再走嗎?

    「迎情,嫁過去後可要守盡婦道。」李秀枝叮嚀她。

    「娘,外頭還在下雨,為何要這時出去?」意婕不滿地說。

    「小孩子別插嘴。」李秀枝瞪了女兒一眼。

    「迎情以後就麻煩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黃眾山看向眼前高大挺拔的男子,雖然剛開始時他極力反對這門親事,但在見過顧向揚後,他的態度便明顯的軟化下來,因為顧向揚相貌堂堂、性格沉穩,他相信他將來必定大有可為。

    顧向揚頷首。「我知道。」

    原本在聽舅媽叮囑為妻之道的迎情,在聽見他的話時,心中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他的聲音低沉輕緩,讓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該走了,別誤了時辰。」李秀枝催促道。

    意婕依依不捨地又拉著迎情說話,眼眶都紅了。

    顧向揚用盡自己每一分氣力,才能勉強壓下不耐煩的表情,他的耐性已快用盡了。

    又過了片刻「感人肺俯」的「話別」後,新娘終於坐進轎內,他立刻毫不遲疑地跨上馬,雨絲仍舊末停,不過比起方才的確是小了些。

    他輕踢馬腹,急著離去,其實,他或許該感謝這場雨,因為它使得看熱鬧的人大大的減少,否則他們恐怕得在擁擠的人群中開出一條路,而那肯定會讓他失去耐性。

    迎情坐在轎中,雙手不自覺的絞緊衣裙,她無法平復緊張的心情,於是嘗試深呼吸一口氣,可那根本沒用,而且上下晃動的轎子晃得她神經緊繃,胃都要打結了。

    這時她聽見「轟」地一聲,巨大的雷響使她幾乎要跌出喜轎,豆大的雨珠急打在轎頂上,一陣強風刮起布幔,幾乎要吹起她的蓋頭。她連忙抓住蓋頭,並試著穩住自己,因為轎子用力的晃了一下,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哪來的怪風——」

    她聽見有轎夫大喊,感覺轎子晃得更厲害了,甚至她無法穩住自己,只能跟著東倒西歪。

    「小姐,你還好吧?」冬梅在轎外叫道。她緊握著傘,深怕讓風吹走,大雨拍打在她身上,使她幾乎無法睜開眼。

    顧向揚回頭望了一眼,瞧見轎子因風勢而無法前進,只是在原地打轉,布幔已被吹起,他的新娘歪倒在轎子裡,顯得狼狽不堪,不知怎地,他突然覺得有些想笑。

    「停轎。」他翻身下馬,來到轎前,這時,一陣風吹起她的蓋頭。

    迎情驚呼一聲,慌張地想抓住,卻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張陌生的臉孔,她在瞬間明白他就是她的丈夫。

    她因這突發的狀況而愕然,只能怔怔地瞪視著他,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他有著因日曬而黝黑的膚色、剛毅的下顎、銳利專注的眼神和兩道今他看起來不易親近的濃眉,他的鼻梁挺直,黑發有些紊亂且正不停地滴水。

    顧向揚在瞧見她的臉孔時也楞了一下,但隨即因她的美貌而更加錯愕。她比他在市場中看到的任何女人都要動人,她有張小巧的臉蛋,兩道像新月的彎眉,眸子水亮清澈,唇形飽滿,皮膚自晰細致,像極了剛出爐的包子。

    「姑爺,雨愈下愈大,是不是要先折回?」

    冬梅的話語打斷顧向揚的遐思,他撿起落在新娘腳邊的蓋頭。

    「你跟我一起騎馬。」他執起她的手。

    迎情震了一下,隨即頷首。

    「姑爺,這怎麼行——」冬梅大驚。「不合禮數啊!」

    顧向揚為妻子重新蓋上頭巾,而後俐落地將她抱出轎外。冬梅連忙用傘為他們擋雨,迎情則緊抓著頭巾,深怕它飛走。

    「你們其它人若想先躲雨,就先折返吧!」顧向揚朗聲對跟在後頭的迎親隊伍說道。

    「姑爺,您——」

    「冬梅,沒事的。」迎情出聲說。「反正在縣城裡已有許多關於我的蜚短流長,也不差今日這項,更何況,轎子無法再前進了。」

    「咱們能先折返——」

    「哪有出門的轎子又折返的?」迎情淺笑道:「沒事的,你別擔心。」

    顧向揚先將她安置在馬上,這才翻身上馬,坐在她身後。

    「小姐,傘。」冬梅將傘遞給她。

    「不用了,風大,撐不住的。」迎情握一下冬梅的手。「你別擔心,不過是淋點雨,你先回舅舅家,等雨小點時再過來。」

    「不,奴婢用走的,淋點雨不算什麼!」冬梅堅決地道,她要一路走過去,絕不拋下小姐。

    「是啊!我們都不會折回去的。」鼓吹手們也說道。

    辦喜事嘛!哪有折返的道理,更何況,夏天裡淋點雨對他們不會有什麼影響的,他們又不是文弱的富家子弟。

    顧向揚攬住側坐的迎情,一手拉著疆繩,輕踢馬腹後便在雨中奔馳行進。

    大雨拍打在兩人身上,迎情一手抓著他,一手按著頭巾,還一邊擔心會從馬背上摔下。

    這荒謬的情景突然讓她有些想笑,她的婚禮看來是無法按照正常程序來進行了,他們兩人根本不像在成親,反而像是在私奔,她沒想到她的婚禮會這麼的「與眾不同」。

    她的新娘禮服在傾刻間便已濕透,她頓覺冷意傳來,而頭上的鳳冠和濕衣也變得有如千斤重。她試著不抱怨,可是當她打了第一個噴嚏後,她便無法制制地顫抖起來。

    她又打個噴嚏,突然睜大眼叫道-「等一下——」她拉下頭巾,仰頭望向他。「停——」

    顧向揚低頭看著她,雨水滴在她臉上,聽見她著急地道:「停下來,我的鞋掉了。」

    「別管了。」他低聲回答。

    她搖頭。「不行,我……我可以不要坐轎,可是不能沒有鞋,若是讓人瞧見,我……你停下來好嗎?」她抓緊他的衣裳,一臉焦急。

    他歎口氣,只好轉過馬首,跑了幾步,發現她的繡花鞋躺在路中,他跳下馬走上前,迎情低頭注視著他彎身為她拾起紅鞋。

    此時,一道閃電劃過天際,一道轟然巨響緊接而來,像是要將大地劈成兩半。

    迎情心頭一驚,還未回神,就讓胯下的白馬嚇得花容失色,只見它抬起腿嘶鳴,像是被雷聲給嚇著了,迎情在它昂首時,一個不穩,硬生生地摔下馬來。

    顧向揚才剛起身,就見她摔下,連忙一個箭步上前抱住她。

    她驚叫出聲,頭上的鳳冠摔落在地,彈了一下後砸上他的腳背,他咬緊牙,臉上透露著一抹嚴厲之色。

    「我的鳳冠掉了。」迎情狼狽地抱著他,試著解釋,「馬……受了驚嚇,所以……」

    「我知道。」他截斷她的話,重新將她抱上馬背,有些粗魯地抓住她的腳踝,將繡花鞋穿回去,而後撿起那個能打斷一個人腳背的致命武器,塞回她懷裡。

    「你在生氣嗎?」迎情蹙起眉心。

    「沒有。」他翻身上馬。「我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了。」他策馬往前奔馳而去。

    迎情沒說話,她的婚禮真是糟透了,她無法怪他因此而心情不佳,但這又不是她的錯,她也希望今天陽光普照、一切順利,但這根本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她也不是罪魁禍首,他不需要這麼嚴厲的擺臉色給她看吧-

    又奔過了一條大街,顧向揚才拉住韁繩,停在一個敞開的大門前,他俐落地下馬,而後伸手向她。

    「我有話同你說。」迎情緊抱著鳳冠。

    他抱下她。「進屋再說。」

    「新娘來了,新娘來了——」

    一陣喧嚷聲自大廳傳來,易伯和賓客們撐傘跑出來。

    顧向揚拉開她緊握在掌心裡的頭巾替她蓋上。「抓好。」他話一說完,便攔腰抱起她,跨入大門。

    易伯跑到兩人面前。「少爺,你怎麼抱著新娘,轎子呢?」

    「在後頭。」顧向揚的話隨即被鞭炮聲給掩蓋過去,他大跨步地穿過前院,進入大廳。

    賓客鼓掌喧鬧,顧向揚沒理他們,直接抱著新娘往內室走去,讓眾人感到一陣錯愕。

    「少爺,還不能進洞房,還沒拜堂啊!」易伯緊跟在後頭嚷嚷。

    顧向揚瞪他一眼。「你沒瞧見我們都濕成這樣。」他繞過廊廡,踢開新房的門。

    易伯聳聳肩。「反正少爺是鐵打的身子,從小到大沒生過病——」

    顧向揚走進屋後,「砰!」地一聲踢上門,打斷他的話。

    易伯暗自偷笑,繼續未說完的話語,「不過,少夫人就不一樣了,她可是千金之軀,當然要先換衣裳。」

    顧向揚沒理他,徑自將懷中的迎情放下,掀開她的頭巾,瞧見她在發抖。

    「我有話同你說。」她皺眉。「你……」

    「先換衣裳。」他走到衣櫃前拿出兩套干淨的衣服,一套遞給她。「你可以放下你的頭盔了。」

    「頭盔-」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鳳冠才恍然大悟。「這不是頭盔。」她淺笑道,將它放在桌上,而後抬起頭正要跟他說話時,就見他脫下外袍。

    「你——」她驚呼,立即背過身子,可還是不小心瞥見他古銅色的肌膚,臉蛋不由自主的泛起一股臊紅。

    「你最好快換衣裳。」他將濕衣丟在地上,心情愉快不少。

    迎情搖搖頭。「不用……哈啾……」她打個噴嚏,聽見他脫靴子的聲音,雙頰不由得感到一陣火熱。

    顧向揚走到她面前。「你不需要逞強。」

    迎情一見他赤裸的胸膛,急忙轉開臉。「請你穿好衣服,我們還未拜堂,這實在不合禮數。」

    顧向揚有趣的挑眉道:「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

    「還不是。」她轉向他,卻又在瞧見他赤裸的模樣時別開臉,猛地又打了個噴嚏。

    「你不會自己換衣裳?」他轉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向他,他知道富貴人家的小姐向來都有婢女伺候更衣。

    迎情一面對他赤裸的上身,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感覺臉頰燒灼,血液全往上沖。

    顧向揚以為她默認了,於是動手解她頸處的盤扣。

    這個動作使得迎情猛地回神,她反射地後退一步,震驚道:「你做什麼?」

    「想讓你不被凍死。」他將她拉近。

    迎情大驚失色。「你不能脫我的衣服,我們還不是夫妻,而且,我一點也不覺得冷。」她緊抓著領口。

    「那你為什麼在發抖?」他皺眉。

    「我……」她話未說完,又打了個噴嚏。

    他立刻拉開她的手,又解開她一顆盤扣。

    迎情急忙按住他的手。「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我說我們還未拜堂。」她第一次對人生氣。

    「每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他不懂她在執著什麼。「只要我們換好衣裳,就立即出去拜堂,是你在這兒拖拖拉拉、不干不脆、耽誤時間,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反悔嗎?」他微怒道。

    迎情輕鎖眉心。「如果你想的話,我無所謂。」

    她不在乎的話語讓他升起一股無名火。「我冒著大風大雨去迎娶,你以為很好玩嗎?除了弄得像只落水狗外,還得忍受那些瞎起閱哄的賓客——」

    「這不是我的錯。」她打斷他的話。「你別將這些怪罪到我身上。」她絞緊雙手。

    他皺眉。「我沒說這是你的錯。」

    「是嗎?聽你的口氣,你似乎覺得我是個不祥之人。」她抬起下巴。「除了繡花鞋掉落外,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她再次重申。

    他瞪她。「我說了我沒有責怪你。」

    她盯著他的眼,緊握的手這才松開。「是嗎?那……很好,我只是想把一切都說清楚,雖然很多人都認為我不祥,但我不是。」她蹙緊眉心。「我沒辦法改變別人的想法,但我希望你不是這種膚淺的人,畢竟我們要相處很久,我不想為了這種事和你爭論。」

    「如果你說完了,就別亂動。」他扣住她的肩,又開始解她的盤扣。

    「我自己能更衣。」她的視線始終停駐在他臉上不敢亂瞟。「我很抱歉方才反應過度,你說得沒錯,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你當然能看……看我的……身子,只是我方才以為你或許會反悔,所以才阻止你,畢竟拜堂後一切才算是名正言順,我很抱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當然會跟我拜堂,不是嗎?」

    「我說了我會。」他解開她最後一顆盤扣,拉開寬大的新娘服。

    迎情緊張地閉上雙眼,不敢看他。

    顧向揚扯下她的禮服,讓它滑落至腳邊,黑眸目不轉睛地直盯著她雪白的肌膚和胸前的鴛鴦肚兜,今他頓覺血氣胸湧,他本能的伸出手輕撫她柔嫩的頸項,聽見她倒抽一口氣。

    她的肌膚光滑如絲,和他指上的粗繭形成對比,他貪戀地在她柔軟的雪肌上游走,撫著她冰冷的手臂,來到她赤裸的背上,扯開她抹胸的細繩……

    迎情猛地睜開眼,打了個噴嚏,雙手本能地覆住胸衣。「我……」她緊張地不知該說什麼,在對上他黑如深潭的眸子後更顯得心慌意亂。

    他深吸口氣,穩住自己的情緒,伸手抓起自己干淨的外袍裹住她。「別著涼了。」

    她暈紅著臉,點了點頭。

    他抓起自己的上衣,迅速穿上,順勢脫下濕長褲,迎情驚呼一聲,連忙轉身。

    他揚起眉說道:「你最好也一並換下褻褲。」

    她的臉蛋幾乎要著火了,只能默然的頷首,說不出只字詞組。

    他著好褲子後,轉過她的身子,將布巾遞到她手上。「頭發擦一擦。」

    「嗯!」她立刻包住仍在滴水的長發,而後拿起腰巾系住寬大的袍子。

    顧向揚拿出干淨的鞋襪穿上,而後抽干蓋頭,重新蓋在她的頭上。

    「走吧-」他抓住她的手臂。

    她頷首,在他的扶持下踏出廊廡。

    當兩人跨入大廳時,迎情聽到賓客的鼓掌和喧嚷聲。

    正在吃雞腿的易伯收到顧向揚不耐煩的眼神後,立刻起身,大聲道:「新人拜堂。」

    大伙兒又是一陣喧嚷。

    「孔老爺,請上座。」

    易伯扶著比自己更年老,白發蒼蒼的老者坐好,因為少爺的父母已亡,且無親戚,所以主婚人便由他們幾十年的鄰居孔老爺擔任,他在鄰裡間是個受人敬重的老者,也算看著少爺長大的,所以請他當主婚人再適合不過了。

    孔老爺笑咪咪地道:「那就開始吧!別讓新人等久了。」

    易伯站到一旁喊道-「一拜天地。」

    顧向揚與迎情同時轉身,朝門外跪下,叩首一拜,天空「轟」地又響起一聲巨雷。

    兩人站起,聽到易伯又喊:「二拜高堂。」

    兩人轉身,朝坐在廳堂之上的孔老爺跪下,又一叩首。

    「好、好。」孔老爺高興地笑著,他傾身要扶起兩人。「起來、起來,哈……」

    突然,他的笑聲斷然而止,臉孔扭曲,毫無預警地往前傾倒,顧向揚在他撞上新娘前抓住他的肩。

    眾人因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而楞住,直到一名少女叫道:「祖爺爺——」

    大伙兒這才猛地回神,全沖上前。「孔老爺——」

    「怎麼了?」

    此起彼落地叫聲在四周響起,蓋著紅巾的迎情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也明白事情出了差錯,她掀起蓋頭,就見眼前一名白發老人痛苦地嗚咽著,五官緊揪在一起。

    她心頭一驚,立刻喊道:「快叫大夫——」

    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混亂,許多青年立即沖出大廳,卻在門口撞上趕來的鼓吹手,「砰!」地一聲,雙方人馬兩敗俱傷,倒退著摔倒在地。

    「哎喲!」現場響起一片慘叫,桌子被撞倒在地,各式盤子、杯子全碎成片片,震得大伙兒心頭又是一驚。

    迎情驚愕地轉過頭,瞧見門口亂成一團,她的嫁妝被撞得散落在地,讓她一時之間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她的婚禮真是……一團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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