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狂舞 第二章
    就是這兒了——死城。

    不用對這聽來頗令人毛骨悚然的名號產生懷疑,在續約這五光十色的大都市裡,多得是怪事、怪人、怪物,它就是一處雜七雜八、龍蛇共處的混亂環境,要找塊空氣清新之地,滾到郊外去吧!

    古小月拎著她闖蕩五湖四海的背包——她這一身乏善可陳的街頭不全在其中,也是旅行必備的唯一行囊——站立於這處名字奇怪、造型更怪的……呃,古小月實在不知如何稱呼它,一樓是風格獨特的餐廳,二樓是燈光昏暗的咖啡店,這個造型酷到極點的地方就叫「死城」,如同它的外表一般,找不到半點生機。

    「-人」兩個大大的中國字下是一串洋文——這才是古小月來此的目的,她從容地推開掛著一串骷髏頭吊飾的玻璃門,要去拜見她即將上任的老闆。

    奇了,這家店準備關門大吉了嗎?搞啥,那串礙眼的爛白骨「喀啦、喀啦」地響個沒完,無非就是要提醒店裡的人「貴客上門,準備招呼」,但她進門到現在居然連個鬼影子也沒見著,人全死光啦?

    她不禁走向一樓的發聲源——廚房,如今只剩那塊油煙地有些聲響,證明這兒不是無活人的死城。

    「有人嗎?有人在嗎?喲呵,還有人活著嗎?那位還沒死的仁兄麻煩出來一下打聲招呼?」古小月朝裡頭探頭探腦,試圖想找到生命的跡象,可是只有一鍋沸騰的湯,還有一隻要死不活的閹雞垂吊在架子上,由被拔光的雞丟可知它即將告別無奈的一生,成為他人的腹中食。

    古小月在門口站定。真的沒人?怪怪,全上哪兒去了?剛剛她還聽見從這裡傳出一陣辟哩啪啦鍋鏟掉落的巨響,怎麼她一來卻沒見到半個人。

    當她正沉思在自己的問題時,一具龐大的暗影靠近,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數把飛刀已朝她襲擊而來。

    快速的反應讓古小月安然無恙地閃過這些金屬暗器。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她這兩條長及地的麻花辮便得落土為安了。

    卻他媽的,哪個八羔子如此暗算,她要將那人劈成十八塊,丟進太平洋喂鯊魚,正當她要回招時便像小雞般被人拎在半空中。

    「渾球,放我下來,有種面對面單挑,別躲在身後偷襲,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塊,我古小月的名字就倒過來寫。」她在半空中下戰書,氣焰不小。

    身子被一百八十度旋轉,她終於看見那位渾球老兄了。

    老天爺,這人塊頭大得離譜,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肥肉,紅潤的大餅臉上殺氣騰騰,啤酒肚大到足以跟身懷六甲的孕婦一較高下,可以確定的是,這位不怎麼和善的老伯是個百分之百的中國人。

    「丫頭,打哪兒來的啊?」老伯一口四川話劈頭便問,嗓門之在無人能及。

    「大陸,北京。」古小月怒火中燒的猛瞪眼前熊一般的老人。「老伯,請放我下來。」她痛恨這種場面。

    「喲,紅毛丫頭一個,氣焰倒不小,我瞧瞧……嗯……細皮嫩肉,味道肯定爽口宜人,是紅燒好呢?還是清燉好?」老伯仔仔細細地將她上下打量一番。

    「全是堆屁話,我管你紅燒清燉,我再說一次,放我下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古小月已快被集體燃燒的火焰焚燒殆盡。

    「嘿,那來的丫頭,如此出言不遜,你老子老娘沒教過要敬老尊賢嗎?」老伯極度不悅地搖晃她嬌柔小的身子。

    「狗屁,我是孤兒,老子老娘全死光了,很遺憾,在我一生中最最最痛恨的人就是齒搖發白的昏庸老頭,譬如——你。」古小月大膽地回嘴。

    老伯氣呼呼地將古小月丟在地板。「你老子的,真他媽的見鬼了,怎麼平空出現一隻野猴子來我的地盤撒野,啊,我的雞湯,他祖媽媽的,全干了。」老伯惋惜地看著那鍋已見底的湯。

    他轉身大罵,「都是你這只野猴子,害我半天的心血全毀了。你怎麼賠我。」

    古小月撫著被摔疼的屁股起身,怒臉相迎。

    「笑話,是你自個兒不小心,才會讓一鍋湯滾干的,還敢怪我。」雖然早在上百年前就已經確定過了,可是她再度確定了一次——她討厭老人,她痛恨老人。因為他們極不講理,都是老頑童。

    「還敢狡辯。」老伯揮刀而來,大有殺人毀屍之勢。抽起長柄水果刀,古小月挺身迎戰。

    瞬間,偌大的廚房裡,一老一小打得如炎如荼。

    「老爹,老爹——阿福——」

    「我說,住——手——」

    打得正火熱的兩人,猛然停住動作,看向門口的第三者——一名高瘦清秀的白面書生。

    「留加,你來得正好,這野丫頭哪兒來的?」老伯氣喘吁吁地問。

    「我不知道,倒是你,湯呢?地下室一票人等著要哪!」被喚作留加的年輕人顯然急了。

    「沒了。」老人很乾脆,兩個字便算是交代。

    「沒了?!什麼意思?」留加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被這丫頭搞砸了。」老人推卸責任。

    「胡扯,明明是你自己不注意。」古小月厲聲否認。

    「停——」留加大吼,制止即將發生的爭吵,「老闆不在,我們就快要把店搞砸了,她回來後怎麼交代。」留加臉色慘白。

    「留加……咱們爺倆……去旅行吧!」老人面色凝重。

    「老爹——別逃避了,你我都怕老闆發飆……喔……老天,我真不敢接受這樣的後果……」留加哀號呻吟。

    「我都這把老骨頭了,再活也沒幾年,丫頭應該會原諒我吧!」說來汗顏,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想當年打槍打仗時也不曾怕過,唯獨怕這青丫頭。

    「喂,你們別這麼誇張行不?才一鍋湯而已,就讓你們倆哀慟成這副德行,少丟人好不好?」古小月不屑地冷眼旁觀,卻惹來兩記白眼。

    唉,算了,既然要在這兒工作,就得打好人際關係,雖然這是她最不屑的虛偽交際,但此時身兼重任,她認了,誰教「死城」是全紐約黑道最常聚集的地方,也是她查案的落腳處。

    「什麼樣的客人?讓我去說說。」天底下的事少有她古小月辦不到,尤其是耍嘴皮子。

    「你?!別笑話了,沒被當場劈死就阿彌陀佛了。」顯然沒人慧眼識英雌。

    「走,帶我去,我敢打包票,這事我來搞定。」古小月一把捉起留加整齊的領帶要他帶路。

    一老一少皆狐疑地瞅住她,眼中閃爍著不信任。

    「鏘!」巨大的玻璃碎聲自地下室傳來。

    「老天,下面飆起來了。」留加無力地道。

    「快走啊,還等啥!」古小月拖著癱軟的留加往地下室跑。

    原來死城的地下室是舞廳兼PUB,一走下階梯便可聽見震耳欲聾的嘈雜音樂與叫囂聲。

    古小月一眼便瞧見鬧事的一幫人正等在前頭,隨時有掀桌翻椅之勢,各個手上還操著傢伙哪!古小月體內的叛逆因子正亢奮地游動,她向來喜歡激烈的場面。

    「老闆不在嗎?我們這票弟兄等得快不耐煩了,派個能作主的出來,否則……」顯然是首領的老大,一身壯觀的肌肉正噁心地蠕動著。

    「老闆不在,這兒我作主。」古小月迎上前去。

    有意思,剛剛到便能活動筋骨,她要痛宰這群洋鬼子。

    「你?!」老大驚愕地望著眼前這小不隆咚的中國娃娃,接著爆出一串洪亮的大笑,其他的嘍囉們追隨著老大輕視的狂笑。

    「聽說死城的老闆是位厲害的人物,手下卻很蹩腳,真是丟人哪!」接著,一群人又訕笑起來。

    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酒蓋,奇準無誤地擊中首領的腦門,引起眾人一陣驚叫,包括古小月在內——她還沒出手。

    「SHIT。」惱羞成怒的老大操起傢伙準備開打,手下一一湊近,蓄勢待發。

    「有種一對一,敢不敢?」古小月閃著敏銳的眼睛,挑戰比她高出近一個頭的壯男。

    「小鬼,我用一隻小指頭就能捏碎你。」老大得意洋洋地接下戰書。

    「來吧!」古小月挑釁地勾勾食指,似乎不把他看在眼裡。

    霎時,只見古小月躍地而起,迅捷的人影上上下下、一拳接著一腳,不留餘地的將老大揍得昏天暗地,而那老外根本連她的衣擺也碰不著,只能任由她逐一地將他擊潰。

    這種中看不中用、虛有其表的三腳貓她見慣了,一、二、三、四、五,最後一腳,OK,解決了。

    怎麼回事,不到三十秒的時間,僅看這女娃輕鬆落地,拍拍她自覺被弄髒的巧手,而他們的老大……

    「老大,你沒事吧?」手下們一一上前去表示慰問之意。

    「我們走。」老大維持著挺立的高傲姿態,想跨出那艱困的一步。

    誰知腳才跨出,人就跟著癱倒在地。

    「老大……」眾人扶起他們不省人事的老大,逃難似地離開現場。死城果然名不虛傳,高手如雲,總算讓他們給見識到了。

    如雷貫耳的掌聲驟然響起,轉眼間古小月已成為眾人眼中的女豪傑。

    古小月沒有絲毫的得意,只覺得百般無聊,太輕易勝利的戰鬥沒挑戰性,而且無趣極了。

    「謝謝你幫了個大忙。」留加的感激彷彿是她古小月解救了眾生。

    「你們這兒常常被鬧事嗎?」這位白面書生顯然還不打算停止演戲,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想來,那可恨又可恥的四川老頭也絕不是一個單純的廚師而已,而白面書生口中的老闆,即老頭口中的青丫頭、她未來的大老闆,肯定是位更有看頭的人物,就如剛才那票混混說的,「死城」內高手如雲。

    「一天至少一兩次吧。」留加露出他溫文爾雅的笑容。

    好個虛偽陰森的傢伙。

    「我叫古小月,來應徵的,剛才你那瓶蓋射得棒極了,簡直可以用神乎其技來形容。」古小月瞭然的話語令留加收斂起笑容,又敏銳地瞥了他一眼,古小月才舉步踏上階梯直上一樓。

    有意思,影山留加不自覺地加深笑意,看來「死城」往後會熱鬧不少,古小月——嗯,一個有意思的中國娃娃。

    「喂,小白臉,你們老闆到底何時會回來?」古小月趴在吧檯,熠熠的眸光滿是期待,天啊,她真想早日與那位奇女子會面。

    小白臉?!去!他像嗎?天知道他影山留加最痛恨吃軟飯的男人,他可是位英俊煥發、豪氣萬千的大日本男兒。

    「不知道。」他不怎麼高興,繼續埋首調酒的工作,這丫頭不懂調酒、不善廚事,一隻嘴卻犀利得要人命,唯一的優點就是她很能打,與洋人幹起架來,一點也不遜色,這是同樣身為亞洲人的光榮。

    「你那是什麼臉?比屎還臭。」古小月滿臉嫌惡。

    留加咬牙,怒火往腹裡吞。「去,把這杯酒送去三號桌。」他盡量強迫自己將目光聚集在綠色晶瑩的液體上,免得待會兒他會忍不住扯下她那兩條礙眼的長髮辮,丟給阿福充當髮菜湯的最佳材料。

    「你不會自己送啊!今天又不是特忙,還用得著本姑娘嗎?」古小月傲氣凌人,沒有一絲絲職業道德。

    「你……」留加腹內奔竄的火焰直升上心,自特有的東方眼眸中迸射而出。若不是缺人缺得緊,他何苦替自己找氣受,就連阿福都受不了她那股狂傲勁。

    「你的臉綠了耶!」她仔細研究那張鐵青的俊秀臉龐。

    「是……嗎?」他變調的口氣在在顯示火山快爆發了。

    「來吧!我幫你把酒送過去,四號桌是吧?」她端起托盤,想替他分憂解勞。

    留加微啟薄唇,咬牙切齒。「三號桌。」

    乖乖,這日本鬼子真是好風度,遠比廚子那四川肥福好上幾千倍,看來想逼他出手是不可能了,唉,又少了個和高手過招的好機會。

    待古小月回到吧檯已見不著留加,自討沒趣地跳上階梯來到一樓,遠離地下室嘈雜的環境。

    呼,空氣真清新。

    「喀啦、喀啦……」白骨門鈴響起,生意上門羅!

    「歡迎光臨。」雖不怎麼習慣做這種哈腰的動作,但她可不想被炒魷魚。

    喝,好酷的黑皮靴,目光逐漸往上看,修長勻稱的腿包裹著緊身黑皮褲,喲,小蠻腰兒哪!足以令男人看得噴血、讓女人嫉妒到吐血的完美上身,僅著一件能圍住胸圍的黑色短T恤,性格的有腰身墨綠西裝外套是唯一能御寒的衣物。

    哈,中國妞,瓜子臉、俏挺的鼻、菱形細緻的櫻唇,嘖嘖嘖,好一對勾人魂魄、蕩人心神的美眸,長髮率性地披在肩上,又多了一種野性美,這女人是天生尤物,以女人欣賞女人的眼光,她會打個九十分。

    「小姐用餐?」她照例問。

    「小姐姓名?」對方不答反問,在古小月還來不及回答時,尤物抬起她高傲的下顎,一雙利眼直瞧到她眼底。

    她會扭斷這女人完美無瑕的手,再轟出死城千刀萬剮,這女人居然調戲她這清純的弱女子。可是,該死的,她居然動也不動,不是無法動,而是這女人有種定人的神力、鎖人思緒的怪異特質,讓人逃不開她的掌握,古小月心想居然會遇上如此神秘的人,又一個不知來歷的高手,僅以氣勢便能置人於死地。

    「老闆?!」留加說。

    「青丫頭?」阿福也喜出望外地恭迎大姊大回營。

    賀青?!原來是她,嘖,她怎麼沒想到,瞧她一身獨特的氣質也該猜到是她,可是賀青居然是個調戲柔弱女子的……天啊!幻想破滅她好生失望。

    「我說留加,這俏丫頭打哪兒來的?」話雖是問影山留加,但賀青的眼神不曾離開過古小月。

    「新來的小妹,北京來的,底子不錯。」留加據實以答。

    「哦。」賀青的皮神看來似乎對古小月更有興致了,「賀青。」她不囉唆地報上大名。

    「古小月。」她不甘示弱地道,「別再看了,我知道自己天生麗質,你不用太羨慕。」

    「哼,犀利的小妞。」賀青終於放開古小月,走向冰箱開了罐啤酒,毫不做作地狂飲。

    說不上來,古小月總覺得賀青身上有種淡如清風、冷如寒冰的氣質,像是披著純白羽翼的黑暗使者,她很像一個人,誰……想不起來,可是她身上那股似有若無的寒意卻令古小月深感熟悉。

    「近來店內還好吧!」賀青坐上空椅,慵懶地疊起長腿,靠著桌沿只手撐住疲累的腦袋問著一老二少。

    「還好。」

    「尚可。」

    「不好。」融合了各種情緒,三人口氣不一地回答。賀青輕揚嘴角,優美的唇線勾勒出風情萬種的淺笑。

    「我很滿意你們整齊畫一的回答,但是如果答案能相同會更理想。」賀青收回曇花一現的驚世笑容正色道。

    「還好就是風平浪靜、萬里無雲的意思。」古小月為自個兒的回答解釋。

    「尚可就是一如往常、平凡無奇的表示。」留加也說明自己的語意。

    「不好就是野猴撒潑、惹得人暴躁異常。」阿福鼓著因怒意索發而上下起伏的啤酒肚補充道。

    賀青揚起柳眉,精銳的目光來回巡視著三人。

    「聽著,我不干涉你們私底下的胡鬧,但別鬧出火氣來,這是我唯一的要求。」語畢,賀青起身走向並列聽訓的三人。

    「留加,君子有容乃大,新加入的朋友有勞你多費心了。」她調整他難得歪斜的領帶。

    「大家同是為本店打拼,阿福,多發揮你長者的威嚴,別同小輩一起任性胡為。」賀青拍打著阿福壯觀的「海腹」,笑得隨意且犀利。

    「這裡是美國,紊亂的情況居於全球之冠,俏妞——」賀青再度勾起她光潔的下巴,在她耳邊輕訴。「去掉你身上過多的稜角,唯有光滑的球體才能滾得久遠。」朝古小月露出一抹意義深遠的笑容後,賀青舉步離開,冷艷的身影消失在一樓房門——他們四人的住處。

    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美國,除了M盟那票異類之外,似乎奇葩全擠到「死城」來了。好一個冷熱共同體,好一個賀青,好一座死城,未來的日子也許會刺激到令人欲罷不能。爽!

    「我欣賞你們老闆。」古小月由衷地道。從此刻開始,她空白十九年的偶像欄裡,將會出現一個閃耀的名字。

    「看過她的人都這麼說。」留加的眼神充滿榮幸和贊同,他的老闆是舉世無雙的,別無字號、僅此一位。

    阿福挺著得意的大腹,左手叉腰,右手拍胸,「我們這有青丫頭是蔣委員長外,我最佩服的人。」得意驕傲的樣子好似炫耀著親生女兒的老爸。

    「我很好奇。」對於賀青她不瞭解。

    留加與阿福交換了眼神。

    留加嚴肅地望向古小月,「她剛說過,你是朋友。」賀青識人的眼光不曾出過岔子,這丫頭應該可以信任。

    「我們的一份子。」阿福補充道。

    所以,一切準備就緒,她將不會錯過一段精彩絕倫的人物傳奇故事。

    「你是否會認為留加比較需要你的幫助?」賀青疑惑地盯著近來常在她訪問圓一公尺內晃來晃去的古小月,此時古小月小姐正拿著兵布拭著光可照人的吧檯,任何感官神經皆不肯放過標的物——賀青。

    古小月抬起頭來,狀似不經意,瞥了眼留加。

    「安啦!他樂於沉浸在工作中,那會使他漫長無奇的人生更加充實。」古小月打從心底如是認為。

    「哦,是嗎?」留加看來像是一條累瘋了的狗,氣喘吁吁。

    賀青拿著一瓶啤酒登上階梯,回到一樓,古小月尾隨其後,依舊很忙碌,抹布跟著她服務著觸目可見、隨手可及的一切物品。喔,真忙。

    我擦,我擦,我擦擦……

    「也許我該頒個傑出的工作獎給你。」賀青煞有其事地道。

    「是你太客氣,這份好意我心領了。」她更想要的是她的親筆簽名。該死的,她古小月何曾如此瘋狂過,沒有!如今她卻像個追著偶像跑,又故作姿態的小星迷,驕傲如她,要她親口承認五體投地的崇拜,哼,下輩子,來世吧!

    「那兩個傢伙把我的過去像說書那般驚天動、泣鬼神,又鉅細靡遺地說給你聽了?」賀青灌著啤酒等待她的答覆。

    「嗯。」該死的矯情。

    我就知道。這高傲的性格小妞,竟心甘情願地跟著她,虛長她四歲,賀青卻覺得自己蒼老許多,像她這般十八、九歲的花樣年紀時,她在做什麼?回想著一切,賀青不禁搖頭輕歎,那段規律的生活,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她有她的「目標」,一生只能追著目標走。

    古小月發覺突然陷入沉思的賀青居然有些陰鬱落寞,她深不可測的世界誰能走進?

    咦?她的耳朵上……那是啥鬼東西?

    古小月不動聲色地湊近賀青,對她右耳上的「東西」深感好奇。

    這是刺青,一條細長的青蛇自她耳垂蛇蜒而上,盤踞了三分之二的耳廓。好美的蛇紋,彷彿一條栩栩如生的青蛇棲息在白皙的耳上,非常相配沒錯,賀青就像是一條美麗妖艷的青蛇。

    佩服。

    「古丫頭,上菜羅!你在那兒發啥愣啊?」阿福大餅般地臉佔據了整個上菜窗口,一盤辣炒雞絲正等候差遣。

    古小月被這聲鬼叫喚回了神,晃著兩條長辮,-得跟什麼似地來到阿福面前,低頭盯著那一大盤辣炒雞絲,「這盤血腥的鬼東西叫什麼來著?」口氣極其不屑。

    「嘿嘿,問得好,這是上等的火雞切絲,醃浸五有辛香料爆炒而成,肉滑香嫩,辣味入喉直衝腦門,香氣直逼五臟六腑。」阿福興奮地握起拳頭述說著獨門家傳。

    「哦,那該與何種飲品搭配食用呢?」閒來沒事陪他鬼扯談談也好。

    「嗯。」阿福讚賞的眼神彷彿她問對了問題。「應該配上普洱或是高梁,便能激發出甘醇又帶著清冽的口感。」阿福沉醉在自己的美麗天地裡,暈淘淘的,手舞足蹈的肢體動作道盡了他身為廚子的驕傲。

    「那麼,這道首席佳餚該如何稱呼?」瞧他多會扯。

    阿福攤開巨掌,相當隆重的介紹:「各位,這就是大家期待以久的辣——炒——雞——絲。」

    「啪啪啪……」掌聲、歡呼聲響遍一樓,如雷貫耳,火雞的屍體頓時已受到了巨星般的歡迎,從那天開始,這道菜儼然成了死城的招牌菜。

    喝著心愛的啤酒默默無語的老闆賀青,會在角落裡,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頭痛不已。

    「喀啦、喀啦……」清脆悅耳的白骨門鈴響起。

    留加身邊地下室,那是他的工作範圍。

    阿福的個人工作室在廚房,外場的事一概不管。

    古小月牙在偌大的餐廳裡周旋在每一桌之間,忙得無暇招呼新進門的客人。

    身為老闆的賀青,依舊坐在角落喝著鍾愛的啤酒,她從不招呼客人。

    進門的是兩票人大有來頭的人馬,各個渾身散發著肅殺的氣息,閒人應本著「勿看、勿理、勿在意」的好精神才能安然走出死城。

    兩票人馬在門口與樓梯之間整齊地排列著,恭迎他們的頭頭。

    「喀啦、喀啦……」門開二度。

    頭兒就是頭兒,進門的氣勢果然不同凡響,一個是身材矮胖的中年人,穿著大紅大綠的花襯衫,外型頗具喜感,卻也不失他大哥的氣魄,另一人的氣勢外觀皆強過前者,身形偉岸挺拔,放浪的黑襯衫袒露出傲人的胸膛。西裝褲下是令淑媛們癡迷的長腿,有型不馴的褐髮散發出一身的狂傲,陽剛的面容足以令世界級男模特兒們自慚形穢,渾然天成的領導者氣勢壓蓋全場。

    兩票人馬登上二樓的咖啡廳。

    「俏妞。」賀青在古小月經過她時輕聲喊道。

    「啥事?」縱使是偶像的招呼,古小月依然不肯表現得太明顯,面子比裡子重要,縱使爽得要死,也得裝出一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面容。

    「叫留加上來,去二樓招呼一下。」賀青如此交代。「留加先生,賀娘娘招喚您見客嘍!」古小月對著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口喊道。不一會兒,留加便有效率地捧著一盤清水出現在一樓,臉不紅、氣不喘。

    哇塞,真是效忠。

    「多學著點。」留加得意洋洋地經過古小月。

    「沒啥好驕傲的,就只會在賀青面前擺樣子。」古小月不恥地咕噥。

    「我聽到了。」影山留加驕傲的步伐停在二樓的階梯上。

    古小月抬高挑釁的俏臉,回以「那又如何」的眼神。

    本欲當場發飆的留加礙於賀青在場,只好將滿腹的怒火吞下,往二樓繼續步去。

    賀青忍不住想替留加出個面。「把他逼到絕境,對你來說又有什麼好處?」怎麼他們倆老不對盤?

    「你是不是中國人?」古小月不答反問。

    「當然。」

    「影山留加可是貨真價實的日本鬼子?」

    廢話。賀青不耐煩的點頭。

    「那就對了,日本人欺壓中國人大至南京大屠殺,小至傾銷日貨,事到如今還膽敢跟我們搶那塊小不拉嘰的釣魚台,這諸多不恥的行為令人痛恨至極。」古小月發表著違心論,南京大屠殺時她還不曉得是哪兒的孤魂野鬼,中國人愛用日貨怪誰,釣魚台事件也僅是日本官方的問題,與無辜的日本百姓何干?她根本就是睜眼說瞎話。

    「當我沒問。」不是鬥不過她的利嘴,賀青拒絕談論這種毫無意義的話題。

    「賀青,你為何不讓我去招呼二樓那票人?」

    「那夥人你惹不起。」賀青實話實說,不想有所隱瞞。

    「惹不起?!我幾時說過我要招惹他們啦?」她真的那麼像到處惹是生非的人嗎?

    「讓留加去會好一點。」至少留加懂得進退。

    往後的數分鐘裡,只看留加上樓下樓,忙翻了。

    「喂!上頭那票人馬在幹啥,還是進行不法勾當?」她好奇死了,抓住留加欲去的匆忙身影,直接問道。

    「那不關我們的事,只需盡好服務之道。」說罷一甩手,打算繼續未完成的工作。「M盟」裡多是不好惹的狠角色閒事莫管才能明哲保身。

    古小月豈肯善罷干休,為了任務,什麼都得干。「留加哥哥,別急著走嘛——」她盡最大的努力,裝出乖巧可人的模樣。那票人搞不好跟這批槍械有關,凡事都得大膽假設。

    「幹嘛!」老天,這女人神經錯亂了嗎?哥哥?!留加看她的眼神比看見火星人還驚訝。

    「我們來打個商量,上場由我負責,下場你來,我——」

    「免談。」留加斬斷了她的完美計劃,「我可不想替你收拾爛攤子。」說完,急欲離開,無奈一隻堅定的小手仍拖住他不放。

    「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再給他一次機會。

    「沒有!」他低吼,煩不煩啊!

    「好,你別後悔。」古小月決定不擇手段。

    「我絕不——噢——」留加應聲倒地。

    古小月按住了他的穴道,影山留加的右腳暫時失去知覺,只能蹲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古小月胡作非為,「老闆,老……」哦,媽的,老闆不在,麻痺的雙腿已無法行動。

    「賀青進去內門,一時半刻是不會出來了。」古小月露出邪惡的笑容,接過留加的托盤,代替他上陣。

    「你會遭到報應的。」這女人永遠任性而為,真搞不懂這種激進派的人怎麼還能苟活到現在,她應該隨著恐龍一起絕跡才是,省得遺害人間。

    「謝謝留加哥哥的祝福。」古小月妖嬌的送他一記秋波。

    去他的報應,去他的祝福。

    媽的,留加那只烏鴉嘴,果然被他說中了,留加淒厲的詛咒仍在耳邊——你會遭到報應的。可不是嗎?狂神,居然是他,方才被一群大漢擋住所以分辨不出來了,完了、完了,幸好他背對著她坐著,溜吧!

    古小月飛也似地奔下樓梯,正好迎上留加不解的眼光。

    「去你的,沒事說話這麼準幹嘛!」劈頭就罵,一點愧疚也沒有,穴道得在一小時之後才能自動解開,賀青又不在,媽的,怎麼辦?古小月不安地踱步。

    「你見鬼啦!哦——我知道了,上頭有你的仇家。」留加終於一掃方纔的陰霾。

    一語中的。心事被道破後,古小月更是煩躁,天知道她為何如此焦慮不安,大概是受了刺激。見鬼的,有啥好刺激的,狂神嘛!又不是什麼地獄使者來索命的,可是……去!她的心臟快跳出胸口了,冷汗直流,頭重腳輕,整個身體內部已經開始運作失調,老天,她得了絕症,死期將近。

    真蹩腳,她居然落荒而逃,古小月的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你到底在怕什麼?」一向狂傲的古小月竟也有慌了陣腳的一天,留加原本還以為要見她狼狽的樣子得等來生了,想不到今日就有此等榮幸,究竟是哪位武林高手有此等功力,能讓潑猴吃鱉,他真想見見來者的尊容,以獻上他無限的敬意。

    「怕?!別開玩笑了。」古小月揮揮手,對此問題表示極度的不屑。

    「那你還杵在這兒幹嘛!端菜上樓啊!」留加巴不得立刻見到古小月被仇家追殺的慘樣,以洩他數日來被欺負的心頭之恨,男人的小心眼不可小覷。

    這可惡又可恥的男人,竟忍心將夥伴推入火坑?!日本倭寇,咱們走著瞧。

    「稍等一下。」古小月跑得不見人影,待她再出現時已變裝完畢。

    兩條長辮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頂過大的棒球帽,向客人借的,靈活的大眼被一副黑框眼鏡遮去了原來的慧黠,所幸那眼鏡沒度數,否則路難行,視不明。

    「你……」留加呆住了,看樣子,古小月和人家的仇恨肯定結得相當深,想也知道,她那種爛脾氣、倔個性,鐵定會得罪人的,能苟活到現在是上輩子積來的陰德。

    深呼吸——吸氣——吐氣——吸氣——上吧!

    瞧她的模樣有如出征上陣,不畏生死。

    「若搞不定,記得大喊救命。」留加好心地提醒。

    「閉上你的烏鴉嘴。」古小月狠狠地回瞪一眼。

    戰戰兢兢地來到戰場,古小月盡量避免與狂神正面相對,端菜上桌後,準備立刻走人。

    最後一盤,OK,溜!

    「小姐!」

    死了!古小月屏息以待。

    「小姐,我的牛肉要五分熟,不是全熟。」肥胖的大哥出聲,古小月恨不得當場撕爛他的嘴,以彌補方才幾乎危及她生命的心跳。

    待不下去了,她的心臟需要休息片刻。

    「稍等一會兒。」她有禮地退下,慶幸自己臨危不亂。

    「喲,你還活著。」留加的祈禱失效了。

    「你還沒死,我怎敢先你一步。」古小月怨恨地瞪著留加,來到廚房,「阿福,有人對你的美食產生質疑。」

    「誰敢對我的東西不敬?」阿福握著一把長刀,不滿自己的得意作品遭受抨擊。

    「那人要五分熟,可是你老兄給的是全熟。」古小月灌著冰水,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媽的,這是中國餐館,要啃血淋淋的牛排滾回他的洋館去,告訴他『鐵板牛柳』沒有五分熟這種鳥要求,要吃就吃,不吃拉倒。」阿福氣急敗壞。

    「要說你自己跟他說。」推給阿福去負責才能讓她功成身退,她還想多活幾年,「那票人混黑社會的,我惹不起。」

    「好,走吧!」阿福拉起正欲歇腿的古小月。

    「走去哪裡?」她心生一驚。

    「去野蠻人那裡。」拖著古小月,阿福難得出現在外場,直達二樓標的物。

    「哪個傢伙要求換食物的啊?」阿福問著躲在他身旁的古小月,一臉的老大不開心。

    「是……他。」古小月頭抬也沒有抬,伸出食指指向胖子,她的生命再度面臨危機。

    阿福直接把才纔那盤被批評的作品丟回胖子面前。「我說先生,中國菜講究口感、肉質的……」阿福開始他滔滔不絕的評論美食,一旁的古小月卻心驚肉跳,救命!她在心裡吶喊。

    「真是失禮,這是我首度品嚐中國菜,許多規矩還不懂,請您多見諒。」胖子居然客氣地受教。果然是黑道大哥該有的風範,能跟狂神同桌的人想必品味不差。

    「您太客氣了,那麼不打擾各位,丫頭,媽媽招呼客人,別失禮了。」阿福帶著欣然的笑容步回他的工作室,將整室的尷尬氣氛丟給孤軍奮戰的古小月。

    她還得為兩人進行著未完的服務。

    原來只以為是黑幫洽談,想藉以調查那批槍械的去處,看看是否能順利完成任務,想不到天不從人願。

    「小姐,剛才那位是貴餐廳的大廚?」胖子和氣地問。

    「是。」她回答得簡潔有力。

    「他的廚藝想必高人一等羅?」

    「是。」這人煩不煩啊!

    「貴餐廳的風格特異,名聞遐邇,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胖子發自內心的讚歎。

    「謝謝。」她不能再待下去了,不是她多疑,而是隱約感覺到從剛才不發一語的狂神,始終以搜尋的犀利目光掃瞄她,不會吧!都扮成這模樣了,還會被認出來,那未免也太衰了嘛!

    古小月拚命地武裝自己從容鎮定,極力想忽視狂神那道震懾人心的銳光。

    認不出來,你沒理由認得出來……怎麼可能,就算你是神,有通天的本領也不可能……天啊!虧她在薩傑那群人的城堡裡待過一段時日,居然將他們那夥人特有的本領忽略掉了——讀心術,M盟五大精英皆具備的奇技。

    正為他們挾菜的手閃了神,銀筷雙雙墜落擊中瓷盤,清脆的聲音顯得突兀,洩漏了古小月慌亂不安的心思。

    「對不起。」重新拾起銀筷,古小月的雙眼已瞪得如銅鈴一般大,她不明白心中的驚懼為何劇烈地衝擊著她,直覺想探究狂神高深莫測的表情,隔著平光鏡片,古小月訝然地迎上他。

    正如她所料,狂神的眼中有憤怒,僨張的氣焰環繞在他們兩人之間,適逢心中警鈴大作,敏銳的反應神經正向她傳導著危險訊息,此刻的她應立即離開現場。

    「請慢用。」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登時,她的皓腕突被一隻大掌困住將她定在原地,掌中傳出來的熱氣令她血液逆流,呼吸乍亂。無預警的,仍坐在原位即蓄勢待發的狂神,伸出另一空暇的手,輕柔卻不失霸氣地摘下古小月臉上那副厚重的眼鏡,審視她已無血色的蒼白面容。

    「久違了。」三個字,足以將古小月逼向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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