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情闕 五 櫻殤
    風雨替花愁。風雨罷,花也應休。勸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謝,明年花謝,白了人頭。

    乘興兩三甌,揀溪山好處追游。但教有酒身無事,有花也好,無花也好,選甚春秋。

    碧波蕩,荷葉正無聲,惟余暗曲。

    悠悠裊裊的琴音,如水紋般在河中蕩漾開來,令人心弛神醉。

    不過,船舫之上,卻仍有兩人沒有受美妙琴聲的影響,冷凝的冷凝,慌亂的慌亂。

    「雲公子,是奴家的曲子彈得不好嗎?您看起來不太喜歡的樣子啊。」柔若無骨的纖手從琴弦上拿起,撫上冷凝人的肩頭,暗香盈袖,傳遞出絲絲媚意。

    「不錯,繼續吧。」廖廖數字,是雲夜溪一貫的風格,即使是在這如意坊的花魁如煙面前也不會例外。

    碰了個軟釘子,如煙自然不會就這樣罷休,難得能看到這麼俊的恩客,豈能不好好抓住?於是她立刻施起全身的本領,如水蛇般纏上雲夜溪,試圖誘惑起他的慾望。

    而船艙另一邊,莫言卻已經是坐立難安。雖然主子下了指示命他不用伺候,還叫了兩個歌妓來陪著他,可是一來從未曾經歷過這等風月場面,二來看著那個詩詩千方百計地勾引雲夜溪,他哪裡還有興致玩樂,眼睛隨著她那雙手上上下下,瞪得幾乎酸了。

    「我們……進房裡去吧……好不好……」佳人媚眼如絲地挑逗著雲夜溪,一邊拖著他向裡間走去,他也沒有拒絕,慢慢起身隨著往裡走。

    「你們……不行!等、等一下!」急急的喊聲不經思考地脫口而出。

    「怎麼?」不像是質問,也不像是關心,從雲夜溪回頭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有因被打斷了好事而生氣。

    「啊,是……」此時意識到自己的叫喊實在很沒有道理,莫言不禁感到很難為情,「那,小的該、該做什麼呢……」

    「呵呵呵……」一旁的如煙掩嘴笑起來,「這個小侍從好可愛啊,你當然是也可以自己找樂子嘍,這種機會也不是很多吧?好好把握哦,春宵一刻值千金啊……」邊說著,她邊拉著雲夜溪繼續向外走去了。

    「可、可是……」不待莫言再說話,留下的兩名歌妓和侍女已經將他圍在了中央。

    綺羅帳,銷魂所。美人膝,英雄塚。

    任由如煙在自己身上施展著渾身解數,雲夜溪將目光放在斜上方的床板上,似乎沒有任何反應地研究著上面的雕花。

    無論自己怎樣地親吻愛撫著,身下的男人都沒有其他男人會輕易達到的那樣血脈沸騰,微微仰頭,用最能顯露自己嫵媚的姿態對上沉冷依舊的眸,如煙略微沙啞地煽情問道:「難道我不夠美嗎?沒有魅力嗎?」

    「夠了吧。」沒有回答她的話,雲夜溪毫不憐惜地拉開纏在

    自己身上的胴體,站起身來整理好被拉扯得幾乎已經除掉的衣衫。

    「為什麼?是我哪裡做得不好?」看著已經站起的人,如煙不甘心地追問著,「還是,你心裡更掛記著外面的那個傢伙?」憑著女性的驚人直覺,她不假思索地說出,但出口之後立刻覺得太過荒唐,搖著頭掩住嘴巴,生怕自己的胡言亂語觸怒了眼前的人。

    可是,出乎意料的,雲夜溪的身形在走到門前時只一頓,就又向外走了出去,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以如煙的聰明,只他這一個反應,便已明白了許多事情。震驚地看著那已消失在門後的人,不可能吧?他真的……?顧不上拉整半褪的衣裙,她立刻向外面衝去,無論是好奇也好,不甘也好,怎樣也要看看他的表現才行。

    出到堂上,看到的是被眾女包圍住的莫言已泫然欲泣的模樣,感覺就好像身份錯置了一般,一向只有男人強迫女人的,可眼前卻是正好相反。如煙看著還覺得有些可笑,可雲夜溪已經走上前去,一把將眾女拉開。

    莫言一看到他,立刻撲了上去,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緊緊不放,雲夜溪也就任由他攀著自己。

    「你們……真的是……」無法相信,但憑著自己多年的歷練,如煙可以看出眼前的兩人之間存在著深深的羈絆,而這樣的羈絆說明了什麼,也是不言而喻的。

    「你們,你們……好奇怪啊,兩個大男人,呵呵……卻這個樣子,哈……你們……」無法控制地扭曲了表情,連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

    「什麼?」好容易平復了激動情緒的莫言此時才聽到她的聲音,抬起頭來看著她奇怪的樣子,完全不懂是怎麼回事,而雲夜溪則仍攬著他,眼光複雜地看向如煙。

    「裝什麼樣子呢?還是……哈哈,難道你自己還不明白嗎?」看著莫言,那是一種嫉妒、羨慕、無奈交織的心情,「你,喜歡這個男人!」

    她的手指向他身邊的人,「你們兩個彼此喜歡,卻還要跑到我們這種地方來,你們不覺得可笑嗎?太好笑了……哈哈……」

    「什、什麼……」一聽到這話,莫言先是呆愣了一下,然後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漲紅了臉,急忙從雲夜溪的懷抱中掙出來,大聲喊,「你……你胡說!」

    「我胡說?」冷笑了一下,如煙直直對視著莫言,「那你為什麼不好好問問你自己呢?你剛才最想看到的是誰,你最在乎的是誰?這樣,答案就很明顯了。或者,你也可以問問他。」一轉頭,不甘地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雲夜溪。

    莫言沒有聽到她的最後一句話,他已經聽不到任何話了,整個腦子都被剛才如煙的問題衝擊著,無法思考。

    「怎麼,我有說錯嗎?」高昂著頭,如煙對上雲夜溪深沉的眼。

    「把手上的東西收回去吧,我不會讓你有機會的。」冷冷的言語,終於開口,說的卻是令人完全聽不懂的話,可如煙聽了卻一下子臉色蒼白了起來。

    「你、你在說些什麼……」無法壓抑的顫抖,從她的喉腔中洩露出來。

    「不要勉強嘗試,我說了你沒機會,今天我沒打算殺你,別逼我改變主意。」不是威脅,只是單純地陳述著事實的口氣,卻比任何利劍更能劃破人的心靈。

    一直徘徊在自己想法中的莫言終於意識到了身邊的詭異,困惑地問,「主子,你們在說、說些什麼啊……」

    沒有回答他,雲夜溪的眼仍牢牢地盯在如煙身上,面對著這樣的犀利,她只好緩緩地垂下剛才緊攥的袖擺,不再試圖做任何反抗,臉上是滿滿的絕望。

    用手安撫著迷惑的莫言,他向如煙問道:「是你們的東方公子嗎?原來他也會用這樣的招術,倒是很令我吃驚。」

    「請不要侮辱東方公子!」聽到他的話,如煙立刻抬起頭大聲地喊道,「為了消滅殺人狂魔,是不惜任何手段的。」

    「是嗎?只可惜,你失敗了。」不想再多做停留,雲夜溪轉身向大門走去,「小言,走了。」

    「啊?哦,是、是的!」完全沒有搞清楚狀況的莫言一聽到主人的召喚,立刻也轉身跟上腳步,在跨出門檻時,他回頭看向已經伏倒在那裡的如煙,不再有妖艷的美態,看起來就像只是一個普通的可憐女子。

    如意坊,空留風過,煙花依舊,人已不依舊。

    雲夜溪坐在房間一頭,靜靜看著莫言的不安。

    並非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但他並不想去做任何安撫,就像在如意坊中時,他完全可以制止如煙說出那些話,但他沒有。

    已經沉默了大約兩柱香的時間了,莫言感覺到應該說些什麼,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抬起頭來,一看到他的注視,又惶然低了下去。當時如煙所說的話,帶給了他太多的震撼,而面對著雲夜溪,只有使他腦中的混亂加倍。

    「啊……嗯,天色不早了,小的先、先走了,主子你休息吧……」努力想了半天,也只擠出了這麼句話來。

    「小言,你明白了沒?」看著他將邁出房門的身影,雲夜溪突然問道。

    「啊?」瑟縮了一下,莫言回頭不解地看著他。

    不想再保持沉默,雲夜溪緩緩走到他的面前,說:「你,喜歡我,你有沒有明白?」

    那樣的溫柔眼神,竟然是屬於他的嗎?莫言仰頭看著,從來不曾見過主子這樣地看任何人,原來他也能夠如此的溫柔,而這片溫柔,足以將人淹沒。

    看著他迷濛的表情,雲夜溪輕輕扣住他的頭,一字一字地說:「你喜歡我,你明白了嗎?」

    感覺到掌下的人抖了一下,目光也從他的臉上移開,轉而瞟著地面,「不、不可能啊,您是我的主子,而且,就像如煙說的,我們、我們都是男的……」

    強行扳回他的臉,保持著對視的狀態,「你在乎嗎?」

    「我……」雲夜溪的強勢緊緊壓迫著他,「可是,難道你就對我也……為什麼要這麼逼我……」

    「是啊,我喜歡你。」雲夜溪緩緩放開了手,溫柔之中又帶著一種模糊的情感,「無論我問自己多少遍,為什麼,都找不到答案。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這點我並不在乎,可是……你畢竟……」微一甩頭,他又回復了堅定,「儘管如此,我還是喜歡你,不打算逃避。」

    看著莫言震撼到無以復加的神情,他深深問道:「你呢?」

    「我……」低頭沉思半晌,莫言輕輕跨前一步,手抱上他的肩背,小臉埋進他的胸膛裡,「我要永遠永遠跟著主子,一輩子也不離開。」

    雲夜溪輕歎一聲,雙手攬住了他的腰,這或許是他乍然之下所能達到的極限了吧?貼近懷中人的耳朵,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說道:「你喜歡我,這一點,你真的要明白才好。」

    「什麼?」沒有聽清他的話,莫言抬頭問。

    「沒什麼。」微微一笑,雲夜溪看向窗外,藍到接近黑色的夜空,前方是無法知曉的明天。「小言,我們一起喝杯酒吧。」

    「喝酒?為什麼?」

    「我們沒辦法有別的,至少,可以共飲一杯酒,就算是形式也好,作為今天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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