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算什麼 第一章
    十二年時光荏苒而過。

    連家大少連毅品,從小就由祖父連萬標刻意栽培,一直到二十八歲生日之後,在連萬標的安排下,正式接掌「連氏企業」,擔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總經理一職。

    年紀輕輕就接手家族企業,是十分風光、羨煞眾人的事,但是在立業的同時,聯姻的期望與宿命,也立即被強壓在這位連家長孫的身上。

    因此,在二十八歲之後,連家老爺爺就開始三不五時地對他下通牒,每天照三餐要人傳口諭給他,叫他快快選擇一位名門千金聯姻,完成人生大事。

    長期的精神轟炸之下,已經被轟到麻痺的連毅品,聽到眼前傳令兵帶來的消息時,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把眉毛挑了挑。

    「這一次除了口諭,還有資料?」他背靠著皮面辦公椅背,瞇眼看著桌上那一迭剛被送來的名門千金身家資料。

    「是董事長要我拿來給您的。」只是剛好交送文件到董事長的辦公室,就當場被派來傳「逼婚聖旨」的小經理,猛擦滿頭的冷汗。

    聽在連家祖孫身邊做事的秘書們說,這個新就任總經理職位的連家長孫,表面上對董事長十分的恭敬順從,其實他的行事十分果決分明,極有主見,跟董事長連萬標的個性一模一樣,也正因為兩人都太有主見,因此常常見到祖孫倆因意見不合而在暗地裡互扯後腿,鬥法鬥得很凶。

    挑媳婦結婚這麼重要的事,董事長不親自來告訴他的孫子,反而要一個小角色跑腿傳令,擺明了是在上演一出祖孫之間的拉鋸戰,他只是來當炮灰的。

    小經理在心裡拚命向上天禱告,希望不要被這一對喜怒難測的祖孫遷怒而丟了飯碗。

    現在時機歹歹,失業很可怕耶!

    連毅品傾身向前,一臉無聊地伸手將資料掀了掀,一不小心傾倒了三分之一的資料,嘩啦啦的像小瀑布般流到地板上,散得到處都是。

    小經理「啊」的一聲,迅速蹲下去撿拾。

    連毅品歎了一口氣,從辦公桌後站起來,一起蹲下去撿。

    「總、總經理!我來就好,您不用忙!」小經理慌張地將他手上的紙張接過來。

    「是我弄翻的,我有責任把東西收拾好。」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撿起另一張紙。

    小經理一聽,雙眼瞬間對他浮起崇拜的光芒。

    在職場打滾不少年,看多了心高氣傲、眼睛生在頭頂上的所謂「成功人士」。現在這個社會上,能放下身段、沒有架子的上司很少、很少,沒想到眼前就看到了這麼一大個,而且還是「連氏企業」的年輕大少爺。

    「我、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他紅著臉,笨拙但是十分誠摯地表達出完全的臣服之意。

    連毅品笑睨他一眼,覺得他的反應很有趣。「謝謝你。」

    他站了起來,走回辦公桌後,很明白身為人家的上司,既然下屬搶著做事,他也就沒必要去搶下屬有心表現的機會。

    看著小經理恭敬地將資料迭好,重新推到他面前,他斜揚的長眸向資料掃了一下,腦袋裡迅速打轉,想著要怎麼請經理回話給爺爺,再一次拒絕掉這個無聊的命令。

    他開始正經地思考,是否要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讓爺爺別再拿婚事照三餐來煩他?

    低頭隨意一掃,突然,第一張資料上頭的女孩照片吸引住他的目光。

    他伸出手,抽來最上面那張資料仔細端詳。

    照片上,一個頂著軟蓬蓬短髮的女孩,端著一張有些眼熟的俏麗臉蛋,正對著他燦爛笑著,笑容裡帶著一半成熟、一半天真的可愛嬌氣,黑白分明的雙眸彎成愉悅的弧形。

    他沈吟一會兒,盯著那張眼熟的笑臉,腦海裡久遠的塵封記憶緩緩開啟。

    他想起那個看見他老是會發抖,抖得讓他不禁莫名其妙地生起氣來,然後就忍不住故意惹哭她的八歲小女孩。

    「當年的小棉花兒長大了啊?」不知道她現在見了他是否仍然會發抖?

    連毅品思索了一下,帶笑的鈄長銳眸閃過一抹捉弄的興致,心裡有了計量。

    「請你轉告我爺爺,如果一定要選一個女孩聯姻的話,那就選沈家最笨的那一個女兒好了。」長指對著沈雅星的照片彈了彈。

    「最笨的那一個?」小經理一頭霧水地重複他的話。

    「對,最笨的那一朵小棉花兒,別說錯了。要是傳錯了話,我的終身幸福可就要被你搞砸了。」他表面上十分慎重,一絲玩笑的表情也沒有,眼底卻帶著一抹奇異的譏誚。

    「是、是,我一定把話完整傳到!」小經理大驚失色,連連點頭保證。

    他慢條斯理地將手中那張資料放進抽屜裡,然後喚來一名秘書,將其他一大迭資料全都送進碎紙機裡。

    小經理退出連毅品的辦公室,一路上百思不解。

    人家娶老婆要不選最美麗的,要不就選最聰明的,哪有人會選擇人家家裡最笨的那一個女兒來當老婆?

    而且,連大少沒有指名道姓,會不會搞錯最笨的那一個是哪一個啊?

    萬一對方有很多女兒,他們會知道他要選的是哪一個女兒嗎?

    小經理很快地又聳聳肩。「算了、算了,不關我的事。有錢人的心思,還真搞不懂。」

    管他的,只要他沒有被害得失業,什麼都好。

    就算連大少要選最醜的,他也沒意見。

    搖搖頭,小跑步向董事長覆命去。

    「什麼?」

    一口草莓蛋糕從沈雅星張大的櫻唇裡掉出來,她傻傻地瞪著眼前像是要來尋仇的姊姊們。

    基本上,沈雅星已經很久沒遇過那個老愛惹她哭、眼睛很邪惡、性格很扭曲的連家大少爺,久到已經淡忘了當年這個人對她有多壞了。

    十二年前,她每見到他一次,就被他整哭一次,害她見了他就像見到鬼一樣怕得要命,偏偏兩家又住得近,只要有飯局聚會,兩家小孩就一定會碰面,躲都躲不開。

    當她聽見他被連爺爺送出國去留學時,曾偷偷拍手叫好,樂得三天睡不著覺,抵死也不肯跟姊姊們一起出國留學,就怕國外留學生的世界太小,會跟他冤家路窄。

    後來,一聽說連大少爺即將學成歸國,進入家族事業學習,她又馬上主動跟父母請纓,乖乖放洋逃到國外去,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就算姊姊們都完成學業一一回國,只剩她一個人在國外也不怕。

    但人是健忘的動物,經過了十二年,連毅品的樣貌在她心中早已漸漸模糊,小時候的戒心也漸漸淡去,雖然偶爾會聽到他的消息,但她已不會再像驚弓之鳥般,一聽見他的名字就抖。

    一到暑假,她就像往常一樣,快快樂樂地搭飛機回來,整天窩在家裡,幾乎不跟父母出席社交聚會,反正有頭頂那一大群一個比一個還美的姊姊們照亮社交圈,沒人會在意少了一隻沈家的醜小鴨。

    誰知道,人在家中坐,禍事還是會從天上掉下來……

    「連家老爺爺派人來家裡提親啦!」七雙艷麗的眼眸,含怒帶怨地對她齊齊發射必死光束。

    「我聽說了啊,但關我什麼事?」她聳高眉頭,被必死光束射得好無辜。

    「來提親的人說,連大少爺看中咱們沈家最笨的那個女兒!」沈大姊代表發言,聽得出她咬牙切齒、飽含不甘心的語氣。

    殺氣騰騰的姊姊們完全不明白,她們心目中崇拜多年的白馬王子連毅品,為什麼會選中她們沈家八個姊妹裡,除了愛吃蛋糕外,還一點兒也不漂亮的那一個?

    她們么妹從小就長相普普、功課普普,不僅手腳笨、反應慢,而且還出門會走丟、在家會摔倒。她渾身上下唯一的優點就只有皮膚超白嫩,頂著蓬蓬鬈鬈的小短髮,像只小綿羊一樣,可愛得讓人想踹一腳。除此之外,她們怎麼也不明白,連毅品到底是煞到她們么妹哪一點?

    「他只說沈家最笨的女兒,我們家姊妹有八個,誰說最笨的就是我?」沈雅星不以為然地低哼一聲,把剛剛從嘴裡嚇掉出來的一口蛋糕,再塞回嘴裡去。

    那個連毅品真是侮辱人耶,什麼叫「最笨的那一個」?不會把名字講清楚嗎?

    現在,七個從小就愛慕他的姊姊們,全都一臉忿恨地一齊伸手指向她,異口同聲地說最笨的那一個就是她,分明就是故意要她沈家姊妹為他鬩牆咩!

    姑且不論這個傷感情的智商問題好了,記得小時候,連毅品看到她就討厭,老是在大人背後惡整她,怎麼可能會想要娶她呢?

    除非他日子過膩了,想找個樂子來玩玩。可是他現在是選老婆,又不是選玩具,怎麼看都不可能是選她啦!

    她輕聲一笑,認定姊姊們絕對是誤會了,因此聳聳肩,快樂地大啖她最愛的草莓蛋糕。

    看沈雅星一副對連毅品的提親不當一回事的態度,還有那一記不知道是嘲笑還是什麼意思的刺耳笑聲,七個姊姊理智全飛,醋意亂潑,很想打爆她的棉花頭。

    「你的表情真讓人手癢!」個性比較衝動的七姊說出眾姊妹的心聲。

    「不然你們其中一個出面去承認自己最笨,那就可以嫁給連毅品啦!」她不知道大難臨頭,還真誠地提供姊姊們良心的建議。

    「你在諷刺我們只能裝瘋賣傻才能吸引連毅品的目光嗎?」她們又不是沒行情,就算哈人家,也不會降低自己的格調、破壞自己的行情好不好?經營形象要花很多心血的耶!

    「既然人家想要一個最笨的,那麼你們只要努力展現最笨拙的那一面,讓連毅品來評鑒誰最笨,那就可以嫁給──哇∼∼你們怎麼動粗啊?我、我的蛋糕啦∼∼媽啊∼∼姊姊打人家啦∼∼」

    話還沒說完,七個姊姊加起來十四個花拳頭,卯起來圍毆沈家那個最笨還不承認自己笨、而且不知道在走什麼狗屎運,竟被她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煞到、死有餘辜的沈家最笨小女兒……

    連萬標邀請沈家一家人到連家吃飯,表面上是聚會,實際上雙方心裡有底,這次會面便是為了確認一下兩家的婚事。

    由於沈家八個女兒跟連家的小輩從小就玩在一塊兒,為了熱鬧一些,連萬標不但邀請了沈家所有的女兒,也將自己的孫子、孫女們都叫回來吃飯當陪客,讓他們這群不太見面的兒時玩伴聚一聚,聯絡一下感情。

    雖然有些害怕遇見連毅品,也不認為這次的親事真的會跟自己有關,但是這次是從小就十分疼她的連爺爺作東,不去實在不好意思,因此沈雅星只好硬著頭皮跟著父母來到連家作客。

    「連爺爺∼∼」一到連家,看到了連萬標,沈雅星就像只小鳥般奔到他身前,親熱地嬌喚一聲,沒注意到沈家及連家小輩們對她投以又羨又妒的神情。

    連萬標的個性一向嚴肅難親近,卻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沈雅星特別投他的緣,唯獨見到她時才會笑咪咪的,連家的子孫裡,也沒見他多疼愛哪一個,就算是長年跟在他身邊的連毅品,都只有接受嚴格要求的分,別想得到一個寵溺的笑容。

    「我的小棉花兒越來越漂亮嘍!快過來給爺爺看一看。」連萬標呵呵笑著對她伸出手,摸摸她軟軟的髮絲。

    沈雅星原本嬌憨地笑著,突然間,她察覺到有一道視線十分專注地投射在她身上。

    她直覺地轉頭找過去,驀地看到一雙精亮的揚長眸子。

    她驚跳了一下,迅速掉轉回頭,渾身僵直。

    連萬標沒注意到她的臉色,一見大家都到齊了,揮揮手宣佈開飯,領大家進飯廳。

    由於年輕人多,餐桌上熱熱鬧鬧,十分輕鬆。但沈雅星從頭到尾一直緊繃著情緒,坐立不安,覺得從桌子正對面的方向不斷射來好銳利的目光,刺得她肌膚微微發疼。

    連家強勢的遺傳基因讓連家小輩們的外表皆頗為神似,加上她近年來在國外讀書,很久沒來連家走動,因此有好幾個人幾乎都忘了叫什麼名字。但是,雖然很久沒與連毅品見面,她卻第一眼就認出了他。

    一向迷糊、不善於認人的她,並不是瞬間變得眼尖敏銳了,而是她一不小心與他的目光相觸,就忍不住口乾舌燥、心臟狂跳、手心汗濕,這麼強烈的直覺反應,讓她想忽略也沒辦法。

    吃完了飯,大人們神神秘秘地移到偏廳去談話,年輕小輩們擠到娛樂室去聊天看影片,沈雅星則趁亂逃到花園裡,很沒種地躲了起來。

    坐在花叢旁,沈雅星吁了口氣,終於放鬆了一些。

    揉揉小腹,覺得一肚子的食物全都堵在緊張得快痙攣的胃裡無法消化,有些難受。

    「小棉花兒,躲在這裡做什麼?」一道過於輕柔到令人背脊發毛的男性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沈雅星反射地仰起頭來,就看見一顆背著光的大頭籠罩在她上方,臉孔暗糊糊的看不真切。

    眨了眨眼,腦中像裝了自動控制系統一樣,先是「嗡嗡嗡」地警鈴大作,接著呆了三秒後,便立即驚跳起來後退一大步,動作一氣呵成,十分流暢,完全沒跌倒。

    對於自己難得出現的敏捷動作,沈雅星一點兒成就感也沒有,反而在心中暗暗流淚。

    果然有練過有差,小時候練成的反射動作,就算過了十二年沒用,還是十分熟練,幾乎跟求生本能有得比,可見她小時候被這男的荼毒得有多慘。

    男人沒有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只是微微瞇起眼,十分嘲諷地看著她有些滑稽的姿勢。

    沈雅星在腦中尖叫,雙眸瞪得好大,驚恐地望著他,覺得雙腿膝蓋像在打電報一樣,開始很沒志氣地「答答答答」拚命碰撞。

    就是這雙眼睛!就是這雙眼睛!

    這雙她看了都會作惡夢的邪惡狐狸眼!

    「見了我幹麼像兔子一樣跳開?我有那麼可怕嗎?」斜長銳眸涼涼地瞥她一眼。

    這一瞥,讓她渾身汗毛全部豎直立正,往後再退一步,雙腿軟得跪了下去,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

    過了十二年,她以為怕他的老毛病已經好了,沒想到一碰到過敏原,不到三秒鐘就馬上發作。

    「連……連哥哥好。」她尷尬地笑著,表情看起來像快哭出來了。

    「你還記得我呀?」他挑挑眉,輕柔地問。

    「我記得啊,當然記得,你是連爺爺最喜歡的孫子嘛!」她一徑兒地點頭,偷偷試著向後爬行一。

    連毅品雙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裡,垂著眸子冷冷瞧她。「十二年不見,你還是一點兒都沒變。」

    不知道為什麼,見到她怕他的樣子,怎麼看就怎麼有氣。他頭上有長角,還是嘴裡有長獠牙嗎?她這麼怕他做什麼?

    「誰說沒變?我當然變了。所謂女大十八變,當年我只有八歲,現在已經二十歲了,當然有變啦!哈哈∼∼」她緊張地乾笑。

    「小時候的你見了我就抖,現在見了我,還是一樣沒長進。告訴我,你哪裡變了?」他不以為然地撇唇冷笑。

    「我……我……我年紀不同了,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她想了一下,努力想出一個跟十二年前不一樣的地方。

    「喔,你二十歲啦?」他微笑地點點頭。

    「對啊!」她很驕傲地挺了挺胸。她好歹也是大人了,他不能再把她當小朋友捉弄了吧?

    「有沒有交過男朋友?」

    「關……關你什麼事?」

    「好奇呀。」他淡淡聳肩。

    「好奇?你……你不是最有實力、最被看好的連家接班人嗎?有本事就自己查,幹麼問我?」她紅著臉回話。

    啊,她剛才應該提一下,她現在的膽子也比小時候大了一些。小時候不敢跟他多說一句話,今天她可是跟他胡扯了好幾句了呢!

    他斜飛的眼眸深幽幽地望著她,沒有被搶白的惱怒,反而浮出一抹興味。

    「自己查嗎?好主意。」他很稀奇地贊同她的話。

    她張大眼,愣愣地看他蹲了下來,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眸中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光芒,像是奸詐的狐狸,正在想著要怎麼設計她。

    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想……吃了她。

    她微微一顫,正要站起來,他卻出其不意地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

    「你……你要做什麼?」

    「調查呀!」他微微一笑,笑得不懷好意。

    「調查什麼?」她迷惑地看著他。他說話一定要這麼玄、這麼簡略嗎?聽都聽不懂。

    「調查你有沒有交過男朋友。」說完,他將她拉過來,另一手探進她軟蓬蓬的髮絲裡,扣住她的後腦勺,傾身向前。

    接下來,她像被雷劈到一樣,整個人完全傻了,只能愣愣地瞪著眼前越來越放大的男人臉孔。

    然後,唇上被涼涼的物體覆住,她完全石化。

    他……他的唇怎麼貼到她唇上去了?!

    啊啊啊……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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