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奏的情仇 第十章
    「請坐,樸小姐。」  

    希文去找藍嘉修,他不在,這個自稱樸楓的時髦女人正和嘉修的秘書僵持不下。她堅持不等到藍氏董事長絕對不走。希文便將她請到藍季卿辦公室。她進門前看了門上的鑲金「總裁」名牌一眼,此刻用狐疑的眼光打量希文。  

    「你說你是費希文?」  

    「不錯。」希文坐到辦公桌後,禮貌客氣地朝對面一副來者不善的樸楓一頷首。「樸小姐有何貴幹?」  

    她冷冷一笑。「本來我找的不是你。不過既然你居然是藍氏的總裁,找你更好。」  

    希文沒有否認。「有事請直說。」  

    她打開皮包,拿出一個信封丟過桌子,正好跌在希文面前。「你先看看這個。」  

    裡面是一疊煽情的照片。糾纏在一起的兩個女人,其中之一是藍(王玉),另一個便  是樸楓。  

    希文腦中有片刻空白,胃部翻攪、扭絞著。這是幾時的事情?從他和藍(王玉)「新  婚」那夜之後,他一直忙得分不開身,沒再見到她,也不曾聯絡。他又是生氣,又是心  疼,又是難過。  

    他面無表情的將照片放回信封,擱進抽屜。「你要多少錢?」  

    樸楓揚聲大笑,等她刺耳、尖銳的笑聲終止,她不屑地哼了一聲。「我不要藍家一  分一毫臭錢。」  

    希文仍靜靜看著她。「你帶這個來,總有條件,有所求。」  

    「我要你開除尹仲桐,並且在報上登一份聲明,隨便你怎麼做,只要使他離開藍氏  後走投無路,並要他身敗名裂。」她字字句句充滿怨懟,憤懣。  

    希文往後靠,眼神溫和,「仲桐是藍氏一員大將,他盡職勤懇,忠誠負責。我為什  麼要惡意中傷一個無辜的人?」  

    「為了保護你太太、你自己和藍氏的名譽。」她冷冷說,「這個理由不夠充分嗎?  」  

    「就憑這幾張照片?樸小姐,你本人也在上面呢。」  

    「我不在乎。」她豁出去了似的。「而且你不會公開它們來威脅我,你不敢。」  

    這是事實。「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在乎?」希文從抽屜拿出裝照片的信封,擲回桌上  。「藍氏不是我的,我大不了和藍(王玉)離婚。要是我狠一點,樸小姐,你這些照片足  能幫我在離婚過程中要到一筆錢,得利的是我。你說是嗎?」  

    樸楓瞪大了眼。「你不是當真的。」  

    「我太太和一個女人有曖昧關係,我的尊嚴已經受損,還被威脅。你說我是不是當  真?」他拿起信封搖晃著。「它若公開,對我沒有絲毫傷害,我收到的會是同情,或頂  多嘲笑我愚蠢。你和藍(王玉)呢?要拿什麼去面對所有的人?你是將把柄親自往別人懷  裡送呢,樸小姐。」  

    她頓時如鬥敗的母雞般癱在椅上。  

    「好了。」希文放下信封,雙手交握擱在桌上,和氣地傾身。「告訴我,仲桐哪裡  得罪了你?你和他有什麼過節?」  

    仲桐在這時開門走了進來。希文月餘來一直一個人在此辦公,仲桐是唯一會進來送  文件或和他共商事宜的人,是希文告訴他毋需敲門詢問,來時逕自進入即可。  

    「對不起,希文,我不知道你有客……」  

    聽到聲音,樸楓轉頭。兩人四目相對,仲桐瞠然呆立,樸楓恨不得有個洞讓她鑽到  地下。  

    「小楓,你怎麼會在這?」  

    樸楓閉嘴不語,垂下眼睛看著捏緊皮包的手。  

    希文來回看看他們。「樸小姐來找你的,仲桐。她在外面等,所以我請她進來坐,  猜你大概會過來。」  

    「哦。」希文的泰然和隨和化解了仲桐的尷尬。「抱歉,希文,我和我太太說幾句  話,送她出去,馬上回來。」  

    「不急。你們聊聊,我還有別的事先辦。」希文照樣禮貌客氣地向樸楓點個頭。「仲桐在,我就不送了,尹太太。哦,你說要拿給藍(王玉)的底片,我會告訴她。」  

    樸楓感激地看他一眼,哪裡還有臉說話?出到走廊,她腳下不停地急急走開。仲桐  等離開辦公室一段路,一把拉住她。  

    「你來找我有事?」  

    他關心的語氣消了她一些怒氣。「你為什麼說我是你太太?」  

    仲桐放開抓著她的手,神色黯然。「我從來沒有認為你已經不是我太太了。」  

    她緊繃的臉緩和了下來。「你把小荃藏到哪去了?」聲音依然不悅。  

    「我沒藏她,她在恆春和媽一塊。奶媽不做了,我沒法照顧她,你又不要她在你身  邊礙著你。」  

    因為不能經常陪她,仲桐始終有份歉疚,這還是他第一次板著臉對她說話。  

    「我不是嫌她礙著我,我是故意把她留給你,要她絆著你。可是你的女兒也還是沒  有藍氏重要,是嗎?你情願把她送得遠遠的,你好全心全意全天候的在這當狗奴才!」  她怒聲叫道。  

    「小聲點。」仲桐把她拉進一間空著的會議室,反手關上門。「你為什麼就不能體  諒我一點呢?」他痛苦地說。  

    樸楓微愕了一下。他以前從不要求。「我的婚姻都毀了,還要怎麼體諒?」她語氣  軟化下來。  

    「本來可以不必如此。」仲桐吸一口氣。「公司有難關,我是公司一分子,陪著公  司熬過這段日子,就好了。如果你肯陪著我熬……你不肯,我也不能怪你。你要走,我  除了讓你走,還能如何?我要這個家,可是你要的,目前我沒法給你。」  

    「你根本不在乎,就連我……你也不在乎。」樸楓別開突然盈滿淚的眼睛。  

    「我尊重你,小楓。你需要的,我沒有能力給你,我尊重你追求自己所需的自由。婚姻不是枷鎖,不是把彼此鎖在一起,不留一點空間。你若心向外,我強留你,有用嗎?我一直在等,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處,玩夠了就回家來。但是外面的世界對你吸引比較大,我能說什麼?」  

    「我需要的不是自由!」她開始哭,握成拳的手捶著他的胸膛,「我要的是你。你的關心,你的愛。是你把我往外推!」  

    「小楓。楓。」他緊緊擁住她。「我愛你呀,從未改變過。」  

    「你更愛藍氏。」她埋怨,但伸手抱住他。  

    「若我是個忘恩負義之徒,你還會愛我嗎?」  

    「你是什麼我都愛你。」  

    「所以了,」他抬起她的臉,用拇指抹去她的眼淚,「我對你的愛亦然,楓。」他柔聲低語。「我知道你後來脾氣越來越壞,一方面我老是三更半夜才回家,一方面你對自己的行為老羞成怒,才把氣出在我們的婚姻上。過去的都讓它煙消雲散,我們從頭開始,好不好?」  

    「你是說真的?」她小心地瞅著他。  

    「我不想知道你前些日子都在外面做了些什麼。我不問,不是不在乎。我瞭解你是  一時任性。」他拉起她的手握住,貼著他胸口。「我們認識不到一個星期就結了婚,沒  有給彼此一個成長、成熟的時間。我又急著想給你和小荃過舒適的好日子,我們都還沒  有準備好,就成了家,當了父母。所有的錯誤,都當作一個教訓。該記的記得,不要再  犯,其他就統統忘掉。」  

    「仲桐。」她偎進他懷裡,用力抱著他。「我太糊塗了。」  

    「我們都有糊塗的時候。」他摟摟她。「再忍耐一陣子,然後我就辭職,我們一塊  兒回南部,好不好?」  

    「你媽不喜歡我。」  

    「不會的。她聽到我們離婚,難過得都病了。」  

    樸楓罪惡地抬起頭。「我這麼壞,你還──」  

    「我愛你。」他用溫柔的吻堵住她。「我要你回我身邊。我需要你。」  

    「仲桐,我也需要你。」她激動地回吻他。「沒有你,我的日子好空虛,好痛苦。  」  

    「我也一樣,楓。我也一樣。」  

    ***  

    藍(王玉)回家時,希文在客廳等著她。他一看見她就發現她改變了。  

    完全變了一個人。她的鬱鬱寡歡、茫然無助已一掃而空。驚喜的叫一聲,朝他沖  過來的藍(王玉),神采飛揚,充滿自信,明亮動人。  

    「希文,你怎麼來了?」她抱住他的胳臂,開心地喊。  

    「這兒也算我半個家呢。」儘管心上一層陰霾,她的明朗使他露出愉快且好奇的微  笑。「唔,看樣子你單身生活適應得很好啊。」  

    「太好了!」她輕快地轉一圈,藍色圓點圓裙飛起一道圓弧。「我現在有一份自己  的工作。安若完全信任我,什麼事都交給我負責,而且我沒有出過任何差錯──」她忽然看到希文的臉色。「怎麼了?希文,你臉色好蒼白啊,不舒服嗎?」  

    「沒事。」他冷靜地抬起一手。「你剛剛說……安若?」  

    「是啊。她本來是我的朋友,現在她是我老闆,我當她的秘書快一個星期了。她雖  然是老闆,可是她從不對我下命令。她『請』我為她做事,而且常徵詢我的意見──」  

    希文不得不打斷她的興致勃勃。「你以前就認識安若?」  

    「嗯,是啊。」  

    「你認識她多久了?」  

    「差不多有兩個月了吧。幹嘛?你口氣好奇怪。」  

    「只是問問。」希文背脊升起寒意。  

    安若,安若,你將藍(王玉)也放進棋盤了嗎?他失望又痛心。  

    「這家公司,不會剛好叫『歐梵』吧?」他用隨意的口吻問。其實不問也可想而知  了。  

    「是啊,你怎麼知道?」  

    單純的藍(王玉)毫無心機。希文拍拍她的肩。「你在那真的很快樂?」  

    「嗯。」藍(王玉)用力點頭。「像找到了新生命。」  

    「說說看安若這個人。你怎麼認識她的?」  

    雖然有點難為情,藍(王玉)因對希文從來有話便說,於是告訴了他。「她對我極好  ,亦師亦友亦如姊姊。」  

    會是手段嗎?「公司在哪?」  

    藍(王玉)給他一張印刷設計十分新穎獨特的名片。「你要去看我?」  

    「也去拜訪你的老闆。」  

    「可是她常不在呢!戴洛大部分時候都在。他代安若處理很多事。他對我也很好。  」  

    如果希文不是一下子思路掉進戴洛和安若那回在紀先生家,兩人親密親匿的回憶,他便會注意到藍(王玉)提起戴洛時的異樣甜美表情。  

    安若認為他和藍(王玉)是真的夫妻,若他要藍(王玉)帶話,說他要見她,她定躲得  更遠。  

    希文想到了個下下之策。他第二天打電話約戴洛見面,說有筆生意和他談。  

    ***  

    「真高興又見面了。」戴洛進到他們約定的咖啡廳時,希文已坐在桌旁等候。  

    他感覺到戴洛的眼神,聲調,甚至握手時,都帶點心虛意味。之前他們面晤時,他  也多有隱瞞,但那時握手誠懇有力,目光直接而自信。  

    「辦公室成立了?」希文問。「一切順利吧?」  

    「托福。」戴洛點了茶,直接切入正題。「你說有筆生意?」  

    希文覺得對方希望快快談完正事好離開。嗯,他也不想浪費時間。  

    「是。不知『歐梵』對投資時裝公司可有興趣?」  

    「看情形。你說的是哪一家?」  

    「絲築。」  

    「絲築!」戴洛大吃一驚。「那是──」  

    「我的。」希文點頭。「如何?以李梵女士開精品服飾的卓絕眼光,憑『絲築』在國際時裝界的名聲,應不致辱了李梵女士的品味。」  

    「哦,希文,你誤解我的意思了。」茶送來,戴洛喝一口,壓下他的震驚。「『絲築』的名聲和地位,我如雷貫耳,因此一時難以置信。你──當真要賣?」  

    「千真萬確。」  

    「希文,莫非財務上有困難?我絕無冒犯之意。但,怎麼會呢?不是聽說明年就要  有個春裝發表會嗎?我瞭解這次展示還邀集了幾名巴黎、倫敦名模特兒特別客串呢。」  

    「閣下消息真是靈通。不錯,這將是一次大規模的巨星級演出,而且它要如期推出  。只是這場秀耗資頗鉅,協辦單位財力有限,我本人,不瞞你說,確有經費見肘之虞。  同時這場秀辦完之後,我反正有意結束公司,現在不過提早拿來議個價。無論如何,我  在『絲築』投注了不少心血,若能將它易主李梵女士這樣藝術家眼光的人手中,也不算  糟蹋它的成就了。」  

    「這……我要和她商議一下,才能給你答覆。」  

    「當然。另外,若李梵女士有意買『絲築』,下次進一步談細節時,我希望和她本  人面商。我這樣說你不會介意吧?」  

    「不會,不會。我瞭解此事的慎重的必要。請放心,我一定盡快回你消息。請原諒,希文,我辦公室還有事。」  

    兩個人同時站起來。希文伸出手。  

    「謝謝你抽空來這一趟,戴洛。」  

    「別客氣,這是我的榮幸。」  

    這次他的握手真誠多了。  

    ***  

    安若的沉默令藍(王玉)不知所措,想到她或許從此會失去她的友誼,她深感恐慌。  自從和安若有較多機會相處,她的傾聽和建議,鼓勵和支持,當藍(王玉)做好一件事時  ,她給予的肯定和讚美,藍(王玉)這輩子未曾活得如此自信而充滿希望。她不再覺得自  己終日彷徨茫然,麻麻木木。  

    還有戴洛。他是那麼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紳士。他幽默、風趣,充滿智慧的談  吐,他的翩翩風度,他明亮如晴空的藍眸中有意無意的情意,無不教藍(王玉)神迷心動  。  

    兩天前,藍(王玉)在辦公室等一封英國的電報等到半夜,戴洛陪著她,直到凌晨兩  點多。然後他送她回去。  

    藍(王玉)邀他一塊上樓到她家稍坐時,完全是出於自然的反應。她累壞了,相信他  也是。公司剛成立,每天似乎都有做不完的事。但她精神很高昂,而且她喜歡和戴洛聊  天。  

    進屋後發現屋裡空無一人,戴洛曾問及她丈夫。藍(王玉)很意外他知道這事,不過  也許是安若告訴他的。  

    「他很少回來。」藍(王玉)支吾以對。  

    和希文一樣,她很少想到他們的婚姻,因它對他們皆不具實質意義。戴洛問及希文  ,她方察覺在他看來,她是已婚女子。即使她不是,半夜邀個男人同處一室,也不恰當  。藍(王玉)終於意會到自己無意識的行為可能令戴洛減輕對她的尊重和喜歡時,心裡開  始不安及自責為何如此愚蠢。她以前很怕男人欣賞、愛慕的眼光,憎惡追求她的男人。  生平第一次,戴洛,一個異性是否喜歡她,對她變得非常重要。  

    她緊張不安的在廚房拿杯子要泡茶時,失手打破了瓷杯。戴洛聞聲進來,蹲身和她  一起撿碎片,看到她的手顫抖得拿不穩一小片破瓷片,他握住她的手,那觸電般的震顫  穿透了她。  

    戴洛和她四目相視,她在他眼中看見自己像要昏厥的表情。她接著便倒進他懷裡。  他吻住她的剎那,她淹沒在一股爆炸性的衝動和渴望中。  

    ***  

    她掙扎了兩天,決定告訴安若,因為她覺得對不起她。她考慮過,害怕過眼前的結  果。安若生氣、傷心,對她失望,然後再也不理她。  

    「安若,你說話好嗎?」藍(王玉)向臉上毫無表情的安若懇求。「罵我也好。」  

    「我為什麼要罵你?」安若的聲音出奇柔和,含著擔憂。  

    「你對我這麼好,我卻背著你和你男朋友……」藍(王玉)低低垂著頭。  

    安若發出溫和的笑聲。「戴洛和我只是好朋友和很好的工作夥伴而已。」  

    藍(王玉)抬起的臉露出笑意。「真的?那麼你不怪我?」  

    「關鍵不在我。」安若表情變嚴肅。「你是有丈夫的人,還有個情人,現在又扯進  戴洛。藍(王玉),你不覺得你把自己的私生活弄得太複雜了嗎?」  

    藍(王玉)臉一紅。「我好一陣子沒和樸楓在一起了。開始在你這上班後,我找都沒  去找過她,也沒有想過她。」  

    「這是表示你要結束這段同性關係嗎?」  

    「我要。」藍(王玉)從未對自己要做的事如此肯定過。  

    安若點點頭。「你要如何處理你和戴洛及你丈夫之間的關係,要考慮清楚。我不希  望你們之間任何一人受傷害。而你如果拖太久,受苦的是你。戴洛也不會好受,但他既  然做了,我想他應有心理準備面對後果。」  

    「我應該告訴希文嗎?我也沒有告訴戴洛我和樸楓的事。」藍(王玉)神情苦惱。「  我似乎只會惹麻煩。」  

    「要不要告訴他們,你自己決定。」安若拍拍她的肩,站起來,微笑。「你只是不  大會處理私人感情的事而已,工作上,你的表現非常好。我想沒有你幫忙,我恐怕一個  人沒法把一切做得這麼井井有條。」  

    她自己又何嘗懂得如何應付呢?當感情凌駕理性時,她這一生唯一的一次,她便胡  塗得一頭栽進去,跌了一大跤,至今平復不過來,聽到希文的名字,她仍會心痛。  

    而當戴洛告訴她和希文約談的內容,她的心更是翻覆不停。  

    她對「絲築」做過透徹的調查。它唯一會有財務危機的可能,是希文拿它的既有財  力去協助藍氏。拿江河補海洋,結果自然是越補越流失得又多又快。這是她收拾藍氏的  計略,「絲築」最初也在她的計畫中,如今眼看一切順理成章,就要大功告成,她全無  勝利的成就感,或達到目的的快意。  

    「他要見你本人。」戴洛告訴她。  

    安若沉思著沒有回答。  

    「我想我要退出了,Ann。」戴洛首次露出低沉的情緒。「我要回英國了。」  

    安若直直看著他。「為了藍(王玉)?我早上和她談過。」  

    他坦然回望她。「我沒有佔她便宜。」  

    「我沒這麼說。但是你知道她是有夫之婦。」安若心平氣和地說。  

    「但你可知她仍是處女?」  

    安若愕然。「你說什麼?」  

    「你聽見了。」戴洛緩緩搖頭。「我初識她便奇怪她何以時常表現得宛如天真、純  潔的女孩。她是那麼地羞怯,楚楚可人。我想不出她丈夫何以不要她。」  

    儘管腦中思緒混亂,安若保持著冷靜。「而你打算就這樣抽身走掉?」  

    「Ann,我要退出的是『歐梵』。我無法再旁觀這場殺人不見血的戰爭了。商場上  大魚吃小魚的現象比比皆是,但由你一手操縱主持,我看了心裡難過。我想我也許一輩  子不會知道你為何非要弄得藍氏頹倒以致破產,你甚至把藍(王玉)玩在掌中。如今費希  文也眼看要和藍氏同歸於盡,接下來呢?我不忍想像,若藍(王玉)願意和我一起,我會  光明磊落地和她丈夫說。但我不會趁人之危,奪人之妻。」  

    她臉色蒼白,神情不變。「我無法向你解釋,事情到此地步,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  得清的。我只能告訴你,我對藍(王玉)沒有惡意。你要離開,我不強留,雖然我會捨不  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對你的協助,我衷心感激,無以為報是我最大的遺憾。若將來  能有機會回報──」  

    戴洛揚手阻止她說下去,痛苦地搖頭。「我心甘情願幫你,無憾亦無悔。但是聽我  忠告吧,Ann,若你果真當我是好朋友,適可而止。費希文是正人君子,我看得出來。  藍季卿以前的威名,及他如何以不擇手段的驃悍作風達到目的,我曾聽聞。然而強中自  有強中手,你掠倒他,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是你可曾想過,這場戰爭所殃  及的無辜好人?費希文即是其中之一。今天和他會面,我覺得自己像個冷血幫兇。」  

    安若閉上眼睛,胸口急遽起伏。當她張開,她眼中盈著淚光。「相信我,戴洛,我  並不好受。」  

    戴洛有些許吃驚。「你從不表露真正情感。」  

    「我必須如此。」她停住,穩定波動的情緒。「我也給你一個建議,不管是否繼續  留在『歐梵』,你暫時不宜離開藍(王玉)。她的情感很脆弱,而我想她愛上了你。在她  想明白她該如何處理她和丈夫及你的問題之前,她會需要你的支持。」  

    戴洛注視她良久。「認識你這麼久,Ann,我依然不明白你。聽起來你是真心關心  藍(王玉),但過去幾年,你對藍氏是那麼地無情,恨不得打擊得它片瓦不存。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對不起,戴洛。我孤單太久了,不習慣與人分享我的想法和感覺。」  

    「你不孤單。我一直是你的朋友,也永遠會是。你必須先打開心胸,接納別人。你不是看不見,感覺不到我的關心,你始終執意地拒絕。」戴洛聲音滿是挫折。「事業上,你是個連男人都要望塵莫及的勇士,鬥士。面對你自己,原諒我這麼說,你卻是個懦夫,一個弱者。」  

    「不要這樣逼我,戴洛。」安若嚥下重新湧上來的淚水,深吸一口氣。「請你離開  好嗎?我需要靜一靜。」  

    戴洛出去後,她按對講機告訴藍(王玉)她不要任何事打擾她。  

    安若的辦公室寬敞明亮。幾扇大窗子永遠開著,以放進大把大把的陽光。她一直不  曾克服對黑暗的畏懼。或許算是懦弱,但時時去面對可怖的記憶,記住所有的凌辱和創  痛,何嘗容易?  

    日落了,黑暗籠上大地,漫進她的辦公室,她站起坐得僵硬的身體,打開所有的燈  ,而後又關掉它們。她站在幽暗的室內,耳邊尖銳地響著男人的怒吼,掌摑,鞭打聲。  她母親痛苦的哀號,求著,哭著。她被鎖在黑漆漆的小房間,動彈不得,對她媽媽受的  苦無能為力。當影像跳至男人猙獰的臉在她上方,混著汗臭、體臭和酒臭的身體沉重地  望著她,安若迅速將燈打開,急促地喘氣。  

    她可以從黑暗中走出來,但沒有人有權利指責她對藍氏所做的事。  

    她拿起電話,撥了「絲築」的號碼。是希文本人接的電話。他接得那麼快,似乎在  等著她。  

    而且他直接叫出她的名字。  

    「安若。」  

    她的信心微微搖晃。「我要和你談談。」  

    「嗯,我一直在等你。我現在可以見你嗎?」  

    「到我住的地方。」  

    在那,不會有任何人或事干擾他們的談話。  

    ***  

    安若先到家,她剛點亮屋裡的燈,他接著也到了。一見面,他又用那種探索般的強  烈目光注視她。  

    「我該如何稱呼你才正確?」他靜靜說,「或者該問,你今晚以何種身份見我?李梵,狄蘭德,或安若本人?」  

    她勉強控制住差點失去鎮靜的雙腿。「都可以,除了李梵。」  

    「因為李梵是你母親?」  

    安若先讓自己坐下。「也好,是差不多該翻牌的時候了。」  

    希文沒坐,站在那看著她。他溫柔的目光又一次使她的感情失去平衡。  

    「讓我先告訴你一個故事。」他慢慢地說道,「大約三十年前,一個富家子弟到南  部出差時,認識了一個在小餐館裡工作的女孩。以後他每次去南部都去看她。他始終沒  有告訴這女孩他真正的家世背景──」  

    「因為她只是個鄉下女孩,」安若冷冷接下去,「他不過利用出差之便拿她來消遣  。最後一次見面,女孩告訴他,她懷孕了。他從此一去不回,娶了另一個和他門當戶對  的女人。更可恨的是,他寄了一筆錢給女孩,要她把小孩拿掉,他們之間再無瓜葛。」  

    「安若──」  

    「女孩按著信封上的地址找到台北,才發現是鼎鼎大名的藍氏公司。她只想把錢還  給那個負心漢,當面告訴他,孩子她要留著,不過他不必擔心她以後會以此要脅他,或  找他麻煩。那個男人甚至不敢見她。他讓他有錢有勢的爸爸替他出面,羞辱了女孩一頓  。」  

    「安若,你母親來找你父親時沒見到他,是因為他已經死了。」  

    安若瞪著他。「你胡說!藍嘉修活得好好的。」  

    「藍嘉修不是你父親。他的哥哥,藍嘉倫才是。」  

    「哥哥?」  

    「對。藍嘉倫當年向他父親提過要娶李梵。他知道藍季卿不可能接受李梵這樣出身  低微的女孩,他更明白李梵絕對無法做藍家的媳婦。我想他不曾給過你母親口頭上的承  諾,是因他必須先和他父親談過。另一個原因是他心知若他非娶李梵不可,勢必要和他  父親鬧僵。當他提出來並堅持他要娶這個懷了他孩子的鄉下女人,藍季卿告訴他,他若  踏出大門,他們便脫離父子關係,他永遠不得再回藍家,更休想將來分得一份財產。」  

    希文走過來,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冷顫抖的手。「藍嘉倫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在  去找你母親的途中出車禍,當場死亡。」  

    安若抽出一隻被他握著的手,握住她的喉嚨。「不……我不相信。」  

    「是真的。警方在你父親衣服口袋的皮夾裡找到他的證件。藍季卿接到通知時,悲  痛之餘,把這份恨轉移到你母親身上,那筆錢是他寄的。你母親找到藍氏時,藍嘉倫已  經埋葬了。」  

    安若握著喉嚨的手跌下來,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的呆坐著。希文的聲音鐘聲般在  屋內迴響,敲擊著她的頭,震動著她的耳膜。  

    希文瞭解她此刻的感受,他雖非當事人,藍季卿告訴他事件經過時,他已經歷過彷  -被蟒蛇纏身的窒痛感。又由於他深愛她,那痛苦更深刻。他靜靜將她雙手拉在一起,  握在他雙掌中,給她時間消化這突來的消息。  

    「即使如此,」許久之後,安若冷漠地開口,「並未改變我和媽媽遭受的殘酷命運  。因為藍季卿的自私和勢利,我媽被迫嫁給一個屠夫,飽受凌辱和摧殘。我這個私生野  種自然成為他的眼中釘。」  

    「別這麼說自己,安若。」他心痛地說。  

    彷彿沒聽見他般,她繼續說著埋在她心中二十年的痛楚,「為了保護我,媽極盡委  屈地迎合他,遷就他。他打我時,媽總是拿她的身體當我的護盾,於是他轉而去打她。  我一天也不能忘記我們母女比奴隸還不如的悲慘日子。這都是蒙藍季卿的恩賜。」  

    「安若,他早就後悔了。他後來去找過你們,想把你們接來──」  

    她忽然放出一聲扭曲的笑。「因此我就該原諒他?原諒他使我媽被凌辱致死?原諒  他讓我八歲遭一個我視為父親的人強暴?」  

    空中彷彿砰地一聲巨響,接著一陣死寂。希文太震驚,太憤怒,還有些牽痛他心肺  的情緒扭絞著他。他說不出話來,握著她的手鬆開,貼在身側,緊緊捏著他極想狠狠揍  人的拳頭。  

    安若慘然、飄忽地扯扯嘴角,搖晃地站起來。「你走吧,我不──」  

    他起身,用力將她拉入懷中,緊緊地擁抱住她。「安若……哦,安若……」他將臉  埋在她如雲的發中,痛苦地吸氣,「我說過,永遠不要一語不發地掉頭離開我。別再這  麼做。」  

    她遲疑的手終於環過來抱住他的腰,淚水滾滾淹流過她雙頰,浸濕了他的襯衫。「他強暴過我之後,媽趁他呼呼大睡,背著幾乎半死的我逃出屋子。」她顫抖地泣聲低語,「我記得當時下著好大的雨,媽一步也不敢停地背著我走了好遠,然後把我放在教堂門口,她交代我身體好了以後,到台北去找爸爸,千萬別回去找她。然後她就走了。我想叫她,抓住她,要她帶我去找爸爸,要她帶我一塊走,不要回去受那男人蹂躪。可是我動不了,等我後來醒過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都過去了,安若。」他胸臆間漲滿酸楚,溫柔地吻著她盈眶的淚眼,她顫動的唇  。「都過去了。」  

    「不會過去的。它就在這。」她推開他,悲泣地指著心口。「媽雖然死在那男人殘暴的手裡,藍季卿卻要為這一切,為我媽悲苦的一生付出代價。我恨他。我恨他自以為有錢有勢就有權如此傷害別人。我要親手毀掉藍氏,我要親眼看著他和藍氏一起毀滅!」  

    她吼著,聲音裡卻沒有恨,反而充滿矛盾和悲傷。希文堅定而溫柔地用雙手捧住她  的臉。  

    「看著我,安若。看著我,聽我說。」她抬起淚眼,突然間,希文自己眼中也充滿  了淚。「不管你承不承認,他是你爺爺。他現在躺在醫院,等於已半身不遂。二、三十  年來,他沒有一天不在悔恨中。你母親沒有死,安若。你爺爺把她安置在一個很舒適的  地方。她還活著。」  

    「你說什麼?」安若用力抓住他的手。「我媽還活著?」  

    ***  

    「喏,她就在那。」玉女領希文和安若到外面,指著草坪右邊一棵大榕樹底下的婦  人和一個小女孩。  

    「謝謝你。」安若說。  

    抑不住心中的焦急、興奮,她往榕樹跑過去,希文跟在她後面,伸手拉住她。  

    「你要冷靜些,安若。」他提醒她。「不要嚇著她。」  

    來之前,他詳細告訴了她她母親現在的情況。安若點點頭,深呼吸,控制住激動的  情緒。  

    他們站在李梵面前,但她看也不看他們,專注地聽小女孩唱兒歌,慈祥的臉上滿足  而快樂。  

    是小女孩看見有陌生人來,先站了起來。她見過希文,便禮貌地喊,「費叔叔。」  

    「好乖,小荃。」希文摸摸她的頭。  

    李梵立刻把小荃拉到身後。和她小時候,媽媽保護她的情景、動作一模一樣。安若  的視線迅即為淚水模糊了。  

    「丫丫,不怕。不怕哦。」李梵拉著小荃,要她躲在她後面。「媽媽在。丫丫不怕  。」  

    「哎呀,婆婆,是費叔叔啦。」小荃掙扎著要走開。  

    「媽。」安若輕輕叫她母親,把手伸出去,「我是丫丫。我才是丫丫,你的女兒。  」  

    李梵迷惑地看著她,鬆了抓著小荃的手。小荃跑到希文旁邊,好奇地看著她們。  

    「媽,你摸摸我。我是丫丫,我長大了。」  

    李梵盯著安若伸到她面前的手良久,終於慢慢地抬起粗糙多皺的手,輕輕用一隻手  接住,再用另一隻手小心地摸安若的手背和手心,再沿上去摸她的胳臂。  

    「他沒打你吧?」她心疼地摸著,問。  

    安若忍住一聲哽咽,跪蹲在她母親面前。「沒有,沒有人打我,再也沒有人會打我  們了,媽。」她再無法忍抑地抱住她母親。  

    「哦,丫丫,哦,不哭。不哭哦。」李梵摟著她,拍她的頭又拍她的背地哄她,「  哦,我的丫丫長胖了,長大了呢!」她推開安若,疼愛地打量她。「你找到爸爸了嗎?  啊?找到了嗎?」  

    「找到了。」安若覺得眼淚又湧起。「我找到他了,媽。」  

    「啊,找到啦?他對你好不好?啊?好不好?他認你嗎?認不認?他好不好?」  

    「好。他很好,對我很好。」安若哽著聲音回答。「他很想念你。他要來看你,可  是……他忙。」  

    「忙?哦,忙好。好,好。」  

    安若的眼淚汩汩而下,再度緊抓住母親。  

    「不哭。哦,丫丫不哭。不哭哦。」  

    經韓昭容的同意和安排,將院裡一間空房讓希文當客房住,省了住飯店的麻煩。安若則陪母親共住李梵原來的房間。  

    安若原想帶她回台北。不料意識仍不很清楚的李梵不肯離開。  

    「媽,我們一起去台北,住在一起,我會照顧你,好不好?」  

    「台北?」李梵害怕地一直搖手又搖頭。「不去台北,這裡好,不去台北。」  

    安若和院裡的醫生談,他也不同意李梵離開。她的精神狀態一遇刺激便不穩定,在  安養院,一切她都習慣了。若讓她突然去個陌生環境,四周出現些陌生的人,只怕對她  有不良影響。  

    安若只好先陪母親幾天,再另想辦法,因為她不可能永遠待在安養院。她想也許陪  她媽媽一陣子,慢慢或者可以說動她,讓她瞭解離開安養院是去和女兒同住。  

    但大多數時候,李梵的意識和記憶仍停留在過去。她有時把安若當成她年輕時可以  談心事的一個朋友,臉上煥著奕奕神采地說著她的男朋友多麼溫柔多情。有時會述說她  和男友約會時的歡樂時光。安若想,也許她就是活在這些美好的回憶中,因而沒有發瘋  ,只是和現實脫了節而已。  

    而從她母親的憶述中,安若瞭解了他們以前確是真心相愛的。  

    這天晚上,臨睡前,李梵突然很清楚地對安若說,「丫丫,你爸爸來看我了。他來接我了。」  

    第二天早上安若醒來,發現她母親已在睡夢中與世長辭,結束了她半生苦厄,半生  暈糊的生命。  

    希文來看她們時,安若仍沒有哭,只呆呆靜坐床側,握著媽媽沒有溫度的手。他輕  輕將她拉起來,擁入懷中,她才在他胸前無聲地、哀傷地流著無法停止的淚。  

    ***  

    藍季卿扭曲的臉上和眼裡是既快樂又悲傷,還有深深的歉疚,罪惡。  

    安若一直不肯承認,事實上見到蒼老、衰弱的老人之前,她心中的恨已經消失了。  

    「謝謝您十年來對我母親的照顧和關心。」她的口氣生疏、客氣,是她進病房後說  的第一句話。  

    他吃力地在紙上寫字。安若靠過去看。  

    「難補其罪。」  

    接著他又寫。「我對不起你們。」  

    安若咬著唇,眼淚湧起。近來她似乎變得極易落淚。  

    由於希文已將「歐梵」收購藍氏企業的事,源源本本向藍季卿報告過,他抓著筆,  這次寫了很久。  

    「藍氏到你手中,我很放心。已交代律師,剩下的,藍氏紡織等等,雖僅餘殘攤,  都留給你,都是你的。藍氏宅邸,也是你的。」  

    「我不要你的東西。財產或房子,都該給藍(王玉)。」安若說,「你若有心給我些  什麼,彌補你心裡的罪過,趕快好起來,離開醫院。我要的是親情,那才是你欠我的。  」  

    藍季卿鼓著眼睛看她好半晌,寫下一些話,拿給希文。  

    「這是嘉倫那混球的孩子沒錯。」希文念出來。「說話口氣和她爸爸一模一樣。」  

    他抬眼和安若四眸相遇。是的,她瞭解老人話中驕傲和感傷的語氣。  

    「那麼,」安若試著讓語調輕快些,「你是認我的了?」  

    「你認我嗎?」藍季卿充滿期望地反問。  

    「等你出院。」安若和他談條件。「我要個正式隆重的認祖歸宗儀式。」  

    「你別當我出不去,丫頭。」藍季卿的筆劃突然強勁有力。  

    「我媽叫我丫丫。」安若對他說。「我等著你。」  

    出了病房,在走廊上,顧不得還在醫院,隨時會有人走過,希文攬她入懷深情地  吻她。「你瘋啦?」片刻後,她紅著臉推開他。  

    「我愛你,安若。」他又把她拉回來,用雙臂圈住她。「你愛我嗎?」  

    「你知道的。」她低聲說。她也已知道他和藍(王玉)的權宜婚姻。  

    「我不知道。你告訴我。」  

    她猶豫地抬頭。「你真的不介意?」  

    他的手指溫柔地撫摩她頰側。「你擔心我娶你是為你的財產和你在『歐梵』的地位  嗎?」  

    安若挑起柳眉。「你這是挑戰?」  

    「你敢接下來嗎?」  

    她靠進他懷裡,所有的躊躇、不安和痛苦都消失無蹤。「我愛你,希文。」  

    他緊緊摟她一下。「我等你這句話等得好辛苦。」  

    「還有更辛苦的事要做呢。」她歎一口氣。「你會幫我嗎?」  

    「什麼事?」  

    「不露痕跡地把藍氏從『歐梵』財團弄回來。」  

    「有個條件,你幫著我辦好這次服裝秀。」  

    「成交。」  

    「還有,你得換個稱呼。這次你要叫費太太。」  

    他們深而長地互相凝視。最後她慢慢將目光移開。  

    「而且這是你最後一次改變身份。」  

    「哦?如果有一天我要升格做母親呢?」  

    希文大笑。「只要我是父親,可,准你再變一次。」  

    他們擁著彼此,走出醫院,商議著如何瞞天過海瞞住「歐梵」其他股東和董事,再  來一次藍氏大搬風。然後希文告訴她一個有很多媽媽卻沒一個是親娘的男孩的故事。  

    《本書完》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Fiona  掃瞄,      BearBear    校正              *

    

    ************************************************************  

    轉載時請務必保留此信息!謝謝!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