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勒還不賴 第七章
    三日之後。

    雪仍末止,一輛老舊騾車緩行在雪地裡。

    天寒地凍,但車廂裡的氛圍卻溫暖如春。

    一個身披狐裘、紮了兩條麻花辮的絕妍少女,半個身子探出了車廂,一雙柔荑往前探舉,緊緊地環住了那正專心駕車的男子。

    少女閉上美目,任由漫天雪花飄飛落,裘帽兒底不是一張好開心、好開心的小臉蛋。

    「——!」

    駕車男子騰出一隻大掌,想將小手拉開。

    「天寒地凍的,裡頭有好些我幫你備妥的御寒物品,皮裘、毛氈、懷爐、燒茶……你快點進去吧!」

    「我不要!」少女難得執拗。「能夠這樣抱著你,我真的一點也不覺得冷。」

    軟語如蜜,男人軟下心,出不了抗議了。

    格沁暗暗歎氣,若非有著同樣的心思,他又怎會毅然決然斬斷一切,什麼都不顧,硬是將兩人送上一條不歸路?

    心念動及,大掌緊按小手,十指互扣,不再考慮其他了。

    「格沁哥哥……」——將小臉埋在男人背間,嗓音透著不安。「你這麼帶我走,是不是會給你添很多很多的麻煩?」

    格沁淺勾著無奈的笑。「我不怕麻煩的,只是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你跟著我是要吃苦的。」

    「我不怕吃苦……」嗓音含愁。「就怕你突然又不要我,又說那些傷人的話了。」

    「笨蛋——!」

    他不捨地以大掌壓緊小手,許下承諾。

    「先前是我不對,害你吃苦了。」

    她在他背後搖頭。「我不怕吃苦,只怕你又變了。」

    「我從沒變過……」格沁慨然輕語。「當時會說那些,實屬情非得已。」

    那夜帶著——潛出皇城,去找他的另一個損友--官拜太常寺少卿的薛平。薛平一得知他們的處境,二話不說承諾要幫這個忙。

    「你幫我……」格沁眸中閃爍著感動。「不怕日後連帶受拖累?」

    聞言,薛平拍胸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為了朋友自當兩肋插刀。」

    格沁心頭感慨,因為想起慕朝陽的護主棄友,真是枉他與那傢伙素來親如手足、推心置腹……

    心頭還在欷噓,下一刻格沁卻讓薛平幫的「忙」弄傻了眼。

    一輛老騾車?!

    這小子究竟是真心想要幫他,還是想害他,好嚮慕小子討賞?

    「貝勒爺,別擔心!」

    薛平看出了他的疑慮,邊笑邊拍他的肩。

    「我選了頭老騾,是因為無論慕統領再怎麼精明,也決計猜不到您竟會用頭老騾來逃命。這騾雖老,但您大可放心,賣它的店家拍胸膛向我保證,說是耐凍耐操、會跳會跑還會大聲叫,至少可以再活上十來年,還寫了包票,包退包換的。」

    就為了薛平這句話,而且時局刻不容緩,他帶著——上了騾車,並在薛平打著太常寺少卿要出城的掩護下,兩人順利地逃出北京城。

    他們和薛平在城外告別,時至今日,已是逃亡的第三日了。

    老騾雖是成功地避過了追兵耳目,但也害得他們無法逃遠。

    逃了三天,他們距離京城只有……五十里!

    五十里,比平日出城圍獵的距離還要短,格沁心頭雖然著急,仍舊強忍著不許自己在——面前流露,免得讓她也跟著發急。

    老騾緩慢前進,格沁只好藉著閒聊來轉移那不顧躲進車廂的小姑娘的注意。

    「呃,——,既然你已經跟了我,那我也不怕老實跟你說……」

    猶豫片刻,格沁終於鼓起勇氣啟口:「你喜歡我,卻未必當真瞭解我。我要向你坦白,我的前半生其實過得亂七八糟,父祖庇蔭、家宅豐厚,模樣又生得還算好,憑著一張嘴到處哄人開心,哄前太后奶奶、皇上叔叔,到處尋樂……」

    他的嗓音微有不安。

    「長這麼大,我幹過的正經事實在很少。還有……呃,其實、其實我的武功很差的,在回疆時那些戰功部不屬於我,就連和你大哥的那一戰,也都是朝陽暗中幫忙。從離開京城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要為你改變,但——……你先別對我抱太大期望,否則我擔心你會失望……」

    他說得含愧,後方的人兒卻只是送上一個溫熱的擁抱。

    「別說了,那天在『大酒缸』外,我都聽見了。」

    「即使知道我並不是你心目中的英雄,既不勇敢又不強壯……」他語音艱澀。「你還是一樣地喜歡我嗎?」

    「格沁哥哥!」——

    輕輕歎息。「所謂英雄,並不是以能夠打倒多少人來作數的,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個英雄,因為你到了最後關頭選擇放棄一切,沒有辜負我。還有……」

    她語氣認真。

    「真正的勇敢是能夠面對自己的恐懼,並且誠實。你願意告訴我這些,就已經是英雄的行為了。嗯……既然你都說了,那我也要告訴你,我的脾氣不好、力氣不小,發起火來像隻母老虎,吃起飯來要五碗才會飽,之前只是在你面前裝斯文乖巧;還有,我不懂女紅、不會紡紗,會烤肉不會炒菜--」

    「夠了!——,我懂了。」

    格沁邊笑邊打斷她。「我總算懂了『情人眼裡出西施』這一句了,或許我們都不夠好,但在彼此的心目中,都是無法取代的珍寶。」

    大掌再度把緊小手,心意相通。

    就在此時,一支數十匹快馬組成的隊伍從老騾身旁疾馳而過,嚇得老騾縮蹄,車廂搖晃。

    快馬雜沓奔過,人人面容緊輔,有志l同地看向前方,就是沒人多瞧一眼那被嚇癱在一旁的老騾。

    騎在快馬上的漢子個個套著俗稱「爬山虎」的快靴,背著箭筒,身披同色袍服馬褂;帶頭的那個甚至還戴著花翎宮帽,顯見整支隊伍來頭不小。光看袍服,格沁知道那些都是慕朝陽的手下,隸屬於皇帝的皇城禁衛軍。

    「這是第幾批了?」——探出螓首,目光遠望。

    「第七批了。」

    格沁搖頭苦笑。「可見這回他真是火大了,四面八方都沒漏掉。只可惜統領很聰明,手下卻全是笨蛋,想都沒想到本貝勒爺駕的是頭老騾。」

    他表面上笑得得意,心底卻著急。

    真不知該說薛平真聰明,還是個笨蛋,為他張羅到這樣的老騾,三天過去,他們還在京城附近打轉。

    莫怪他們會眼見著一批批追兵棄絕而去,也難怪那些禁衛軍想都沒想到,他們所要尋找的「獵物」還遠遠落在他們後方。

    「別急。」——看出他的心急,細聲細氣撫慰。「慢歸慢,但至少它還走著,遲早能帶咱們到想去的地方--」

    話還沒說完,前方一個聲重響,兩人轉頭瞧見斃倒在雪地上的老騾。

    死因不詳,有可能是被一批批的快馬嚇破了膽,有可能是被凍壞了,但最大的可能,還是壽終正寢了。

    兩人在雪地上草草地埋葬了老騾,僅帶著隨身行囊,其他的都只能暫時扔下。

    在雪地裡行走,格沁一邊在深雪裡拔足,一邊在心底罵慘了薛平。

    什麼至少能夠再活十來年?連三天都還不到!

    還說寫了包票,包退包換,他們是「逃」出京城的,難不成還要抱著騾屍,上門去拆人招牌嚷著要換「貨」嗎?

    這下可好,冰天雪地,前路茫茫,若再找不到一個可以歇腳的地方,難保兩人不會凍成冰柱。更慘的是,沒人知道他們在這裡,屆時若真死了,怕連個墓碑都沒有。

    如果只是他一個人還沒關係,但——是個天真嬌柔的女孩,身子骨必定較他孱弱,他真擔心她會受不住,邊想邊愁、邊愁邊憂,他伸手將披著狐裘的——攬近。

    「——,對不住。」

    「格沁哥哥,你在說什麼?」黑鑽般的大眼抬高,坦然地注視他。

    「我說,連累你陪著我一塊兒吃苦了!」

    一邊道歉,格沁想起了老騾子的慘痛教訓,緊張地上下審視她。「——,如果你覺得冷、覺得累,走不動了,一定要告訴我。」

    「我沒事兒的,格沁哥哥。」——

    搖頭,甚至還綻出了可愛的甜笑。「我很好,真的很好。」

    「別逞強了,乖,再多披一件吧!」邊說,他邊將自個兒身上的狼氅脫下,硬是披到了她身上。

    「別披這麼多,好沈的……」——心疼地盯著他。「倒是你,手凍得像冰條一樣。」

    「我沒關係的,我是個男人。」

    而男人,自該護妥了自己心愛的女子。他沒將話說出,但她看見他的眼神,頓時懂了他的意思,是以乖乖披著,沒再多反駁。

    雪地上兩人互擁踽行,不多時就已成了一對緊偎互攙的雪人了。

    格沁身子發顫,俊瞳暗下。他知道自己或許該做出個痛苦卻正確的決定了。

    「-,我在想……」

    「想什麼?」

    「待會兒若有人經過,不管他是誰,咱們都先出聲求援了吧!」

    她訝然止步。「你不怕那是皇上派來抓咱們的人嗎?」

    「我不管了!」

    格沁咬牙,心疼地將心上人擁緊。

    「我不要害你同那頭笨騾子一般,無緣無故喪了命!」他懊悔自責。「怪我太莽撞,怪我本事不足卻捨不下你,又沒能為你早些去和皇上談判,現在連累你如此受苦,甚至可能枉送性命--」

    「我不要,我不怕吃苦,我只要跟著你……」——說得急,眼眶兒都紅了。

    「你一心一意只想跟我,但現在,我都快讓你凍死了!」

    「我不會死的,真的,你信我好不好?」她柔聲安撫。

    「你聽話,——,我想好了,我們先回去和他們虛與委蛇、拖延時間,等我重新擬妥了計劃,確定能夠護得你安妥後,咱們再逃。」——

    歎氣,暗咬牙。「格沁哥哥,每回都是我聽你的,就這一回,你依我好不好?閉上眼睛。」

    「做什麼?」他不懂。

    「你別管嘛!」她軟聲央求。「閉上眼睛,不許偷看!快點兒嘛!」

    雖然困惑,但他還是照辦。他閉上眼睛,下一瞬感覺背心被拎高,身子輕了、腳下踏空。

    格沁訝然張眼,看見自個兒被拎起翔飛,而在他背後揪著他衣裳的正是。

    「哎呀!」——咬唇,騰出一手遮他眼睛。「不是說好不許偷看的嗎?!」

    他沒有回應,因為神識仍陷在震愕間。

    拜託!一個人無緣無故飛上了天,誰能夠忍得住不看?

    「原來……」

    格沁歎口長氣,終於認清楚了事實。

    「你的本事比我還強。」且強上百倍。

    他回想起小時候和慕朝陽一塊兒練武功時,打混偷懶,實在有點窩囊。

    皇上疼親侄,找來武林高手教他武功,朝陽只是跟著學習;可末了,當朝陽練功練得慘呼呼時,他總是在旁竊笑對方是個大傻瓜,有懶可偷直須偷,有樂可玩放心玩,除非是個大傻瓜!

    直至此時他才明瞭,原來真正的大傻瓜,並不是慕朝陽。

    「其實這真算不得什麼的!」她急急申辯,就怕他覺得沒面子。

    「——,別再說了。」

    這事又怎麼能怪她?大丈夫能屈能伸,是自個兒技不如人,她那麼辛苦,他又怎麼捨得再讓她自責、不安?

    「笨蛋,我剛剛不是說過『情人眼裡出西施』嗎?或許我們都不夠好,但在對方心目中,仍是這世上無法取代的珍寶。」

    這番話與其說是安慰她,還不如說是安慰自己居多——

    鬆了口氣,終於笑了。「我就是剛剛聽你這麼說,所以才敢放肆的。」

    「很多時候,原則是可以因時因地做出變通的……」例如在逃難的時候。他側過俊眸,往上審視。「別告訴我,你還有別的本事瞞著我。」

    「沒了、沒了。」

    她趕緊搖頭,生怕惹他沮喪,知道他嘴裡雖這麼說,但心底還是有芥蒂的。她太強他太弱,肯定讓他不好受,因為他老愛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她,說要當她的英雄。

    他呀,畢竟仍是個有著傳統大男人思維的中原男子。

    「嘿,——,左邊前方那被雪覆著的突起物,像是一幢房子,你瞧見了嗎?」格沁陡然興奮大叫。

    「瞧見了!」——一邊點頭一邊運勁飛去。

    兩人到了屋前簷下,先是禮貌性地喊了喊,沒得著回應,遂自行伸手開門向裡頭左右探瞧,終於瞧清楚這是幢荒廢了的破爛廟宇。

    蛛網纏結,牆垣及廟柱殘破,木栓門搖搖欲墜,門一開,一股連厚雪都掩蓋不住的霉酸味立時衝上鼻腔。

    「你願意……嗯,在這兒休息嗎?」格沁向——伸出手,眸中有著小小擔心。

    她伸手握牢,偏首一笑。「我覺得這兒挺好的,你認為呢?」

    他聞言鬆了口氣,也陪著笑。「我也覺得挺好的。」

    兩人手牽手進了廟,廟中有著高高神案,上頭供了個福福泰泰、笑口常開的財神爺。

    只可惜雖說是神,-卻自身難保,就連原先被嵌在掌心、幾個銅模鑄成的金元寶都讓人給撬走,咧開的大口裡黑漆漆的,看來好寒酸。

    格沁牽著——在財神爺面前合掌拜了拜,說了聲叨擾,才開始整理環境。

    大雪天裡若想在此歇息,頭一件事自然就是得生火。

    方才一路上都是——出力,這回說什麼都該輪到他了。

    他壓著——坐下,不許她再動手,說好了一切都由他來。

    將辮子纏繞頸後,格沁到後頭尋了些破木柴,還跑到外頭撿了些枯枝,一切就緒,火石擦了又擦,一刻兩刻三刻都過去了,火卻始終沒生起,柴枝沒半點動靜。

    努力半天沒結果,地上沒火反倒是他生起了滿肚子的火,就在此時,始終乖乖坐在一旁的——,小小聲地開口了。

    「格沁哥哥,我口好渴,你能不能走遠點兒去幫我挖些乾淨的雪回來?」

    「咱們的熱茶……」

    「你忘了嗎?那些家當都還在騾車上,沒帶過來。」

    那倒是!

    「門口的可以嗎?」他放心不下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那不行的!」——將他推出破廟,美眸央求地瞧著他。「要遠點兒的,確定沒被人或牲畜踐踏過的才乾淨。」接著,她交給他一隻由後屋角落撿拾,缺了個把手的舊陶壺。

    「至於盛雪的用具,就先用這個頂替了吧!」

    「這個?!」

    格沁瞪眼,半天沒伸手接。「瞧它烏漆抹黑的,髒得要死,也不知道先前是做什麼用的,怎麼能夠裝飲水?」

    「管它先前是做什麼用的,總之這會兒它能派上用場就成了。」

    「能不能……」他吞了口口水。「別用它?」

    「不可以,格沁哥哥。」她一本正經。「在找到更適合的替代品之前,咱們凡事部得忍耐。」她柔聲,像在哄個孩子。「在外頭生活,尤其是在野地裡,都是這個樣子的,凡事要能夠『將就』。」——

    的一句話如醍醐灌頂,讓格沁整個人都醒過來了。是呀,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他還當自己是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貝勒爺嗎?

    「-,幸好有你提醒我。」他感激地握緊她的手。

    「格沁哥哥,咱們現在只能往前看,不能往後看,凡事一條心,就能心想事成。」

    沒錯,為了——,他一定能夠辦得到的!

    格沁緊抱著陶壺大步出廟,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終於尋著一處乾淨無垢的雪堆。

    天寒地凍,他還無用尖石塊刷洗了陶壺,險些將陶壺洗脫了一層釉色才停手。

    但他無怨無悔,做得開心,因為這是他頭一遭親手為心上人做事。

    陶壺重生,晶亮得同他的眸彩一般,他想像著——在看見他的努力後,也會發出一樣的神采。

    而當格沁終於興奮滿滿地捧著一壺乾淨雪水跑回破廟時,推開門扉,他快樂高喊--

    「——、——!你快來瞧,這真是奇跡……呃,這真是……奇……跡……」

    這真是奇跡!

    不過奇跡並不在他手裡,而是在他眼前所能看得見的地方。

    破廟正中央生起了個熱騰騰的火堆,方纔的爛木柴現在都靜靜地躺在火裡。

    奇跡不僅止於此,那些他們沒法兒攜帶、還留在車廂裡的瑣物,如毛氈、懷爐、熱茶等等,這會兒都出現了,原本殘破的破廟,被妝點成了溫暖的雪中殿堂。

    就連那尊原本自身難保的財神爺,竟也被披上了一襲布衣,那花色正同——與他「私奔」時所用的布包花色一樣。

    更大的奇跡發生在火堆之上。

    柴火劈哩啪啦地響,其上高架著一支鐵架,串著一隻被剝去了皮、除去了肚腸、刷洗得乾淨,讓人險些認不出是隻兔子的兔子在那上頭……

    瞧他語無倫次地,但他無法克制,因為那一幕緊接著一幕的奇跡震撼了他!

    「剛剛我不在的時候……」

    格沁悶悶不樂地將手上那早已算不得奇跡的陶壺拋下,聲音惹得正在火堆旁烤兔肉的——不經意地輕顫。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敢將無辜大眼抬高,緊張地瞅著他,像是個做錯了事正等著挨罵的小媳婦兒一般。他看了心疼,但嗓音卻沒有軟下,只是更拔高了嗓音。

    「是不是……有人來過?」

    「是呀、是呀!」

    眼前出現了台階,她趕緊順勢滑下。跳起身來,她笑咪咪地用小掌挽緊他。

    「那可真是個好心人,在聽完了咱們的遭遇後,他立刻飛身去幫我把騾車上的東西都拿了過來。」

    「也幫忙生火?」沈音未改。「幫忙獵食物?幫忙清洗獵物?甚至還有時間幫財神爺套上新衣裳?」

    「財神爺身上的新衣裳是我做的啦,天這麼冷,-好心收留咱們,咱們自當回報。不過我不太會女紅,只是隨便剪了塊破布給-套上,除此之外,其他的全都是那個好心人幫忙的!他說他叫做……叫做……」

    「是不是叫俠盜草上飛,綽號『打遍天下無敵手,做盡好事不求償』的俠盜草上飛?」既然給了台階,就索性給上全套吧。

    「是呀!是呀!」——迫不及待點頭。「就這個名字,好長的一個綽號,你怎麼會知道?」

    「這廝早已在京城附近三座省城、十處鄉里都立下了萬子,聽說專愛打抱不平,專為窮苦人家申冤、為有急需的人跑腿,以實現他在地藏王菩薩面前許下的拯救萬條生靈心願,只是我還不知道……」格沁將目光轉往火堆。「他竟連幫人生火、殺兔子的事都肯做。」

    「是呀,我也不知道,但他真的好熱心,我拚命拒絕,他都不理我。」——笑吟吟,開心得不得了。真好真好,原來在中原還有個「俠盜草上飛」呀!真是個及時雨。

    「既然人家幫了咱們這麼多忙……」格沁將目光調回,略有責難。「你怎麼那麼不懂事,也不叫人家留下來,用個便飯再走呢?」

    「我留過了,真的,可草上飛說了……說什麼濕濕的不土飽……」

    「是施恩不圖報。」他糾正她。

    「是是是,是施恩不圖報,他還趕著去幫助其他的可憐人呢!」

    格沁搖頭,大男人味兒十足地在香噴噴的兔肉旁坐下,再順手將乖巧守在一旁的——摟進了懷裡。

    「所以我說呢,做人還是平凡點的好,沒事幹麼去當個俠盜?三餐不定時,整天跑跑跳跳,這樣長久下來,胃腸肯定要糟。」

    「就是說嘛、就是說嘛!還是咱們聰明……」——笑,快樂點頭。「當個平凡人就好。」

    話說完,兔肉已熟,她伸手正想撕給他吃,卻讓格沁阻止了。

    「夠了——,你別再動手了,這一頓該由我來服侍你了。」

    「為什麼?我很喜歡做的--」

    「你喜歡,但我也喜歡呀,你偶爾也該讓我享受一下服侍人的樂趣嘛!」

    兩雙眸子對上,情意互送,她微笑鬆手,任由著他了。

    兩人就這個樣子你一口、我一口,再配上雪融了的清水加熱茶,雖沒醬沒料,但兩人都覺得這一頓比之那滿漢全席,竟是更豐盛了呢!

    餐後的收拾由格沁一手包辦。一切妥當後,他將火弄小,兩人並躺在火堆旁,一人蓋著一條被。這幾天兩人都是這麼並躺著在車上共眠,僅是相伴,而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但這樣就夠了,能守在彼此的身旁,天地已在其中。

    「——哪,我在想……」就在她快要睡著之前,格沁突然出聲音了。

    「想什麼?」她軟軟反問,有些怕又聽到他那種伯她吃苦,要將她送回皇城裡的喪氣話。

    「在想咱們該怎麼拜天地,讓你正了名,好當我的妻子。」

    「有分別嗎?」

    她小小聲問,紅了臉。她都已經跟著他跑了,還不能算是他的人嗎?

    「當然有分別啦!就算不能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好歹也該找個對你或對我有重大意義的人來做見證,這樣才不會委屈了你。」

    「可我並不覺得委屈呀!」

    她說得真心,他卻只是更覺心疼。「不,很委屈,讓你這樣沒名沒分地跟了個廢物相公……」

    她伸手去堵他的嘴,眼裡嘴裡全是嚴正的抗議。

    「我不許你再這麼說自己!你這麼說,不單是侮辱了你,更是侮辱了我識人不清哪!」

    「好,我不說,以後都不說了。」他歎息,不捨地將她的小掌拉下,用掌心摩挲,烙了輕吻。

    「但找人為咱們婚證,讓你我之間早些正名,卻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那麼你想找誰呢?」

    她好睏了,懶懶偎在他身旁,知道無論他做什麼,只要他別拋下她,她都會點頭的。

    他想了想。「就找你師父吧!」

    「我師父?」她微訝,繼之發愁了,因為憶起和師父在皇宮裡不歡而散的事。

    「但我想……」她小小聲地說:「他一定不肯的,他甚至連我這徒兒……」說到這,鼻酸融入嗓音。「都不要了。」

    「笨蛋——!」格沁敲了敲她額心。「你師父不是不要你,只是心疼,又惱你為了個男人不顧一切,只要你先低頭去找他,說聲對不起,他一定會原諒你,並且重新接納你這笨徒兒的。」

    「真的嗎?」雙瞳熠熠有神。

    「那當然!」他笑。「怎麼,質疑你相公嗎?」

    「可是……如果……」——又遲疑了,眸中有著不安。「如果師父他老人家不許咱們在一起,不肯為咱們婚證,那……」

    「那我們就得設法說服他了。」格沁接口,側身支頭斜倚,愛憐地輕撫著——披瀉在枕上的青絲。

    「可我師父是很固執的……」她依舊不安。「你有信心嗎?」

    「不……」

    在她的瞳子轉黯前,他大笑接口。「我對他沒信心,但我對於我的愛卻是信心十足。也是……」他傾低,輕輕啄吻她,在她耳畔柔語。「該輪到我為你做些什麼的時候了。」

    她不作聲了,小手纏住他頸項,笑得甜蜜。

    「睡吧!」他再度在她耳畔溫柔輕語。「這一天也夠你受的了。」

    她閉上眼睛輕嗯,好半天後卻又聽到他的聲音。

    「對了,下一回我不在時,別讓不相干的人幫太多忙,把家裡頭男人該做的活兒都給做光了。」十足十的大男人口氣。

    她軟軟應聲,沒張開眼睛。「知道了。」

    「不過也別讓人家太難堪,如果對方真是想做好事,就讓他做一些些,一些些就可以,多留點兒給我。我三歲時曾讓人算過命,算命的說我八字很重,不消努力身旁自有貴人會來幫忙,沒想到在回疆時有個慕朝陽為我賣命,這會兒回到了中原,又來了個俠盜草上飛,唉,我的命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呀--」

    「是呀!」

    她點頭,將小臉兒偎進了他懷裡。「你真是個、是個……好命人……」

    好半晌無聲,確定了身畔佳人已然熟睡之後,格沁歎氣,蜜憐不捨。

    「我的好命是你帶來的,笨蛋——,我的……俠盜草上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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