奼奼求癡 第四章
    燈盞搖曳著,帶來忽明忽暗的最黃光亮,有些兒像是人們昏昏欲睡時的眼簾。外頭果真是蟲鳴不休,難得清靜。屋外有株老榆柳,和幾株山茶參差交疊,月光灑下篩下了月影,予人更大的想像空間。老柳能成精,主的是陰氣。齊——突然想起小時候聽過的這句俗讀,透過窗欞,她竟還依稀能見著遠處那原叫溺水湖的污泥潭子呢。

    逸樂居!

    頂著個這樣歡樂的名兒,實際上只要賭局一散,人去樓空,竟是蕭索寂寥至此!除了蟲唧,是的,只除了那聲嘶吶喊著的蟲鳴。齊——環著臂,瑟縮在那屋裡惟一一張尚有些完整模樣的床榻之上,她硬要留下,香兒怎麼勸都不聽,未了,拗不過她,原先香兒也想留下的,但那始終不曾對她的去留表示過意見的聶雲飛卻出了聲音。「學賭還帶書僮?」聶雲飛由鼻中哼出不屑,「逸樂居供不起!」就為了這句話,齊——只得趕走了香兒。

    「宮兄弟別擔心!」笑呵呵的傅驤拍了胸膛,「你就好好留在這兒學斗蛐蛐兒吧,這位小兄弟我會幫你照應著的,別的不敢說,絕不會讓他餓著就是。」

    「少爺!」香兒環顧著老屋,「您既然執意要留下,明兒一早我幫您送些用品過來。」

    「怕住得不舒服大可別留。」聶雲飛冷著嗓,「小兄弟別愁,我賭你家少爺捱不過十日就會自動的。」

    「我和你賭!」齊——硬著嗓,「香兒,你不許送東西也不許來看我,我要留在這裡認真學本事。」

    「香兒?」傅驤瞪大眼,「小兄弟怎麼用個娘兒們似的名?」

    「什麼叫娘兒們?!」香兒給了他一個肘拐子,疼得他哇哇亂叫,「襄陽的襄!杜襄兒!哪邊娘兒氣了?」

    「十天?」聽到賭,聶雲飛眸子總算有了點興味,「賭贏了便怎麼地?」

    「一個要求!」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聶雲飛聞言朗笑,「你倒學得快,」他瞇眼冷哼,「不過,光捱個十日就想向我索個要求也太簡單了吧?除非,還得要你的蛐蛐兒奪冠才成。」

    「奪冠才成」齊——傻愣了下,「可我連怎麼捉蛐蛐兒都還不會,怎麼可能……」

    「還沒開始便先說不成,此乃敗軍之相,」聶雲飛冷冷一笑,「我看你還是放棄了吧!」

    「不!」齊——咬唇,兩隻小手扯緊聶雲飛的袖子,「我成的,你給我個機會吧!」

    聶雲飛不作聲,與她對視片刻,未了,他甩脫了她,漫不經心的笑道:「成!就給你個機會,若輸了,你不許再來煩我。」

    齊——點頭,繼之送走了一臉不放心的香兒和霍惕世、傅驤。屋裡僅餘她和聶雲飛後,他帶她穿過幾進院落來到大宅深處,接著砰地一聲,一腳踹開了木門。

    「就這兒,此屋乃整座毛第氣流最盛之處,最適合有心學本事的小徒兒了。」聶雲飛那一腳不單踹開了門,還踹掉了門的栓子,整個門板嘎呀」聲落地,這下可好,沒了門一進出可方便了。

    「什麼氣流?」齊嫵嫵被門板落地揚起的灰塵惹得咳嗽了幾聲,她梭巡著眼前蛛網糾結的破房子,裡頭黑抹抹的,藉著聶雲飛手上那盞油燈,她瞧見裡頭有瘸了腿的爛桌椅和厚厚的一層灰塵,角落還有個看來還算正常的木板床。「陰氣廠聶雲飛答得陰惻側地,踱至窗欞旁打開了會嘎嘎作響的窗子。

    「這間房視野好,正對著弱水湖,集眾陰……」

    「別說了,」齊——隨著他娣向遠處的弱水湖,幽幽歎道:「你嚇不走我的。」他回過首寒寒的臉著她。

    「你叫什麼名字?」

    「宮齊,聶大哥可以叫我小齊!」她用了方才編的假名。

    「別當我是傅驤!」他冷著嗓,踱近她,眸中是深不見底的黑潭,「我不習慣喊人假名,小姑娘!」

    齊——紅了臉,她早該知道眼前這男人是瞞不過的,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被他揭穿。「齊。」她輕輕吐語。

    「——?美麗的少女?」

    他用手背撫了撫她柔嫩的紅腮,不屑的哼了哼,「該當如此,一個美麗的姑娘是該配個美麗的名字。」他嘴裡雖說著讚美的話,語氣中卻不含任何度,更無視於他的碰觸帶給了她戰慄。

    「別想多了,我會讓你留下,純粹是為著好奇你究竟想從我這兒得到些什麼?而這答案,我想看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才願意乖乖說出來。」

    齊——漲紅臉,對這男人毫無反擊的能力。

    「我睡得晚,起得也晚,明日午後到『落雲齋』找我!」聶雲飛冷冷的再出聲。

    「找你?」她傻著聲,還未從與他接觸後的震撼中清醒過來。

    「我得帶你去找蛐蛐兒,這是你跟別人說執意要留在我這裡的原因,不是嗎?」他不再出聲踱出房,沒了門,進出倒也便捷。她好半天才自覷著他背影的恍神中清醒。

    「若讓你知道學賭並不是我要留在這裡的原因,而是……」她環顧週遭,歎口氣擠不出下面的話,前途茫茫,連她都有點兒不清楚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執意要留下了。

    齊——就著昏暗不明的油燈打量著粗陋的房。

    「明兒一早趁他還沒醒先收拾這屋子吧,既住之則安之,只要目的能達成,什麼都不用怕的。」她脫下了外袍,幸好出城前,香兒怕夜涼多幫她帶了件袍,這會兒剛好就權充被子蓋吧。攀上床板,她鬆了束著長髮的冠巾,明兒個還扮不扮男人呢?她歎口氣,他都已經知道她是個女孩兒了,這樣的偽裝似乎已失了意義。

    吹熄了油燈,她暗忖,若那聶雲飛是明擺著想趕她走,那麼,還是謹慎點好些。燈一滅,這會兒齊——才知道夜有多黑,她將身子全縮進袍子裡朦著頭,不去理會四周的黑暗及風中似有若無的嗚咽低嚎,更不去理會腦海中盤旋的那些曾聽說過的山魑野魅傳聞。睡吧、睡吧!明兒還有蛐蛐兒要捉,以及那叫聶雲飛的男人要應付呢!就在這樣自我催眠之下,她即將人眠,睡神近了,卻突然被一聲大過一聲的嗚咽給徹底喚醒是風鳴?還是鬼嚎?齊——躲在袍子下打顫,半天無法動彈。別理它,不管是鬼是風,久了它自會散遠,沒人理會自會離去。她抱著這樣的信念,卻在嗚咽聲持續了段時間後再也忍不住了,她將頭探出,如果不是風鳴鬼嚎而是聶雲飛想嚇走她的小伎倆,她可不能讓他給嚇住了。她側耳聽了聽,聲音不遠,似乎只在窗外,如果她不去探個分明,這一夜怕是別再想睡了。

    齊——攀上了窗台跳下,甫一躍她就後悔了,夜裡黑沉沉的她沒看清楚,不知道窗外長滿了生著刺的矮樹叢,雙臂因而掛了彩,所幸臉蛋兒沒事。幸好她是由窗往下跳,這才找得著嗚咽聲的來源。

    不是厲鬼,也不是哪個人的惡作劇,只是只小小的好似還未斷奶的小黑貓罷了。許是同母貓走散了,才會獨自來到這幢荒蕪的逸樂居,燈火引來了它,夜一沉它便不小心闖入刺叢裡。

    那一聲聲嗚咽正是由於小黑貓被困在裡頭無法動彈,也幸好她發現得早,否則這樣一隻幼貓,身上紮了傷口流著血,還不知撐不撐得到天明。齊嫵嫵自刺叢中抱出小黑貓護在懷裡,一人一貓脫了困,看著小黑貓有氣無力帶著感激的嗚咽,她心底著慌,小傢伙又傷又餓,又弱又小,若不快救,怕是會沒命的。

    不及再作思索,她抱著小黑貓在迷宮似的大宅裡,藉著微弱月光四處尋找聶雲飛的蹤影。幸好,繞了半天,她總算在個乾淨點的院落外見著了光影,三步並作兩步走丟,果真在院匾上見著了落雲齋三字。

    她輕叩了門扉。

    「聶大哥,我……她略微結巴,「我可以進去嗎?」

    裡頭半天沒回應,繼之才傳出聶雲飛清冷的嗓音。

    「住不慣想回城裡,大門在左邊,門後有燈籠,你逕自離去,不用來告訴我。」

    「我不是想走……」她溫吞著,「我只是想向你討些刀傷藥還有……還有吃的東西。」門呀地一聲敞開,聶雲飛冷淡的俊顏登時在齊——眼前出現,她猛吃了一驚,尚不及回過神,臉頰再度通紅。

    他不作聲的覷了覷她懷中衰弱的小黑貓,和她殘破的衣袖以及還在滲血的手臂。

    「你倒有本事,這兒沒住滿一宿就交了新朋友?」齊——紅著臉不理他的諷刺,「你有沒有刀傷藥?它受傷了,又那麼小,我擔心它捱不過去的。」

    「捱不過去也不干我的事,」他臉上沒有表情,「我沒有請它上門,也沒打算斗貓,救它做什麼?」

    她伸出手哀懇地攀緊他的衣袖,「你不救它,它會死的!」

    「很容易,」聶雲飛冷著嗓,「走個幾里就人城了,那裡多得是刀傷藥和醫館。」

    「可……」她咬咬唇,想起賭約,「你明知道我不能走出這裡的。」

    「既然你還記得賭約就更不該來求我了,」他甩開她的手踱回躺椅,兩腳交疊,「你不會看不出來我有多渴望能找著機會將你攆出我這兒吧?」

    「就算我這會兒真進得了城,夜這麼深,我又不知道醫館在哪裡……」

    「你也知道夜深了,怕吵別人,就不怕吵了我?」

    「別這樣,聶大哥,最多……」齊——抱著小黑貓可憐兮兮的踱至他椅旁,雙腿一彎跪在他身邊,「最多算我求你吧!」聶雲飛不出聲,偏首睇視在燭火掩映下,披散長髮,愁著小臉蛋的她。

    「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孩兒就沒了?這麼容易向人下跪,難不成少了根骨頭?」

    他嘖嘖作聲。

    「難怪你要幫鴉鴿說話了,不過是只小野貓嘛,有必要為了它向人下跪嗎?帶著貓兒離開吧!姑且不論旁的,光你這過軟的心腸就已經不適合當個賭徒了。」

    齊——跪著不出聲,聶雲飛也懶得睬她,在躺椅上繼續看書,他夜裡向來少眠,既然她不死心,反正他也閒著,就由著她跪吧。燭火燃著,臘油熔落像是不斷在蛻皮的蛇似的,他不說話她不出聲,除了窗外蟲唧,除了她懷中低嗚的貓兒,除了他偶爾翻書時的輕微聲響,一切安靜。

    「我對你的第一個印象果然沒錯……」他突然隔了層書皮覷著她微慍出聲,「我就知道你是來找麻的,起來吧!「我不起來!」她搖搖頭,「你不救它,我不起來!」

    「那就跪著吧!」他再度將視線投回書中。

    「跪到貓死,跪到你也死,我還是無動於衷的,你這蠢方法對沒心沒肝沒腸沒肺的人是沒用的,過!」他淡然不帶感情的說,「你後方有個紫壇櫃,左側自上數來第三個抽屜裡有個東西,許能救這頭死貓的命……」

    齊——沒等他說完話已抱起小黑貓,奔至櫃前拉開抽屜,卻猛然傻眼。

    「一個……」她破碎著字句,「大碗?」

    聶雲飛輕點一下頭。

    「是的,那是一個大碗,這只是配備之一,通常這時候,我們還需要用到下面抽屜裡的東西。,,是了,該是這樣的,大碗只是拿來調配草藥用。她開心地拉開下層抽屜,卻再度傻眼。

    「四粒……」她自抽屜中取出東西,瞠大美眸轉身睇他,「骰子?」

    「不是骰子你還以為是啥?」

    聶雲飛哼了哼,扔開書起身踱向她,在他高大的身影移近下,她再度手足無措的紅了臉。燭光下的她美艷不可方物,可在他眼裡卻只看得見那隻大碗和四粒骰子,他取過大碗。

    「那隻貓……」他瞥了她懷裡的小黑貓一眼,「有沒有給它取名字?」

    「就叫卷卷兒吧。」她擠出聲音。

    「成!」他將骰子塞人她沒抱貓的手掌裡。「救不救卷卷兒得看你自己。」

    「什麼意思?」她不懂。

    「擲骰子!」提起賭,他眼中有了光彩。

    「和你比?」她傻傻的再問。

    「和我比?」卷卷兒這會兒可以直接埋進土裡。」

    雲飛總算勾起了若有似無的笑紋,他,似乎只有在與賭有關時可以添點人味兒。

    「我六歲起開始摸骰子,這些骰子都是我養的,你要多大多小我都可以辦到,你放心,我向來是不同生手玩骰子的,毫無刺激。」

    「那我……」齊嫵嫵拿著骰子,手心裡全是汗。

    「你是第一次摸骰子?」

    她乖乖點頭。他不屑的輕哼。「那就玩最簡單的,比大小,四隻骰子兩隻相同時,另兩個數字相加,六以下算小七以上算大,你先決定要大或要小,然後,自個兒丟,有本事喊大開大,喊小開小,我就幫你救卷卷兒。」

    「那如果……」她遲疑著,「錯了呢?」

    「錯了就是貓命當絕,怨不得人,」他眼中有著惡笑,「這會兒決定它生死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你……」霎時,她覺得手中骰子像有千斤重,讓她險些舉不起來,她哀怨地控訴,「你很殘忍。」

    「我不殘忍,」他不承認,「我只是賭性堅強罷了,而你……」地哼了哼,「不就是想來向我學這本事的嗎!」

    「成,我不求你!」齊妃嫵惱了,「如果輸了,我自會帶著卷卷兒回城裡求醫,自動離去不再煩你,寧可對那十日承諾認輸,也不會再來求你!」

    「有骨氣!」聶雲飛一笑,眼眸瞇了瞇。

    「那麼,這會兒你已決定要大或要小了嗎?」睇了眼懷中小黑貓,齊嫵嫵咬咬唇。「小!」

    他懶洋洋的托高碗,「夠爽快,扔了吧!」骰子在她掌心滑了滑,一個接一個竄出,眼見四個骰於還在碗裡溜溜直轉,卷卷兒嗚咽幾聲,她心口狂跳不已。

    這賭局不只關係著卷卷兒的生死,更關係著她和他的未來。

    「我改大!」骰子還未停,她就急急喊出了聲音。

    「不!不!還是別改,小吧!」

    「不!不!不!」她一迭連聲,眼看那搪瓷似的菱唇都快讓她給咬破,「還是大吧!」

    聶雲飛不語的冷睇她,一手托碗,一手蓋在碗上,片刻後兩人同時聽到骰子停下的聲音。

    「到底決定了沒?」他懶洋洋的語氣裡帶著寒意,「人人都像你這個樣,賭場裡一天是做不到幾宗生意的。」

    「人家是第一次玩……」齊——一臉幽怨,「好歹,你得給人家點時間適應。」

    「就因為你是第一次」……」他突然有些想笑,這單純的丫頭知道這樣的對話有多噯昧嗎?「我已經給了你夠多時間了!」她鎖著眉頭,將下巴擱在卷卷兒毛絨絨的身上,半天不出聲。

    「大或小?」他不耐的挑高眉,二次作決定,不許再改。」

    「那就……」她索性閉緊眼,一副赴死樣,「小吧!」

    「天命注定……」他歎口長氣,半晌後才溫吞吞的出了聲音,「這會兒,你和你的卷卷兒該來看看你第一次參賭的結果了吧?」

    她先打開左眼見著兩個五點,再開右眼見著個兩點,繼之雙眼大張見到個一點。

    「兩個五不用算,二加一是三……」她不放心的瞧了半天才綻出不可置信的笑容。

    「聶大哥,我贏了嗎?」

    「是的,齊——姑娘,首戰告捷。」聶雲飛用嘲弄的嗓音道:「恭喜你獲得野貓一隻。」

    「我贏了!我贏了呢!」齊嫵嫵抱著小黑貓不住旋轉,清亮的笑聲蓋過屋外的蟲唧。覷著開心的她,聶雲飛悶悶不樂的轉身將碗用力扔回抽屜裡。

    一定是見鬼了,他低低的在心裡咒罵,骰子甫停他就聽出裡頭是三個五一個六,這個笨丫頭開口決定選小時,她就輸了。

    那貓是注定該死的,而她,更是該離他遠遠的。卻不知為何,在她睜眼前的剎那,他竟將骰子動了手腳!

    為什麼?他問著自己。真是為了那只該死的貓?還是為著她在遲疑不決時臉上動人而純真的光芒?該死的,他真的不知道!

    冷著眼,聶雲飛回過身盯著那笑得既純且美的齊——,心底儘是對自己的賺惡。沒錯,他第一眼的直覺是正確的。

    這丫頭,當更是來給他找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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