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花心大少 第十章
    關婷對籐田家老式的屋宇格局、傢俱擺設無一處不透著新鮮好奇。她的病雖好了,但心智年齡卻依然不成熟。

    探險似的玩了三天,關婷開始感到無趣。籐田上上下下每個人都有事做,她又不會說日語,一個人像獨行俠似的到處晃;能跟她聊天的只有關靜,而他最近為了籌辦婚禮,忙得焦頭爛額,一回到家多半十二點以後了,那時他也累得一句話都懶得說。

    她想起常到病院看她的「曉芳」,她何不去找「她」?鍾松齡給她的地址電話,她夾在畫冊裡。電話打了好幾次,得到的回應只說這是空號。

    怎麼會?她不死心,跟朝倉瞎比瞎猜了許久,叫司機載她到紙上的地址。繞了半天,根本沒有這戶人家。

    關婷鬱悶得不得了,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來。

    關靜一進門,朝倉把白天的事報告給他知道。接她回來之後,沒有好好陪過她;她寂寞之餘去找朋友,又找不到,難怪心情不佳。他這個做弟弟的,實在太忽略她了。

    「姊,你睡了嗎?」見關婷的房內還亮著,他輕喊。

    門內「哼」了一聲,關靜推開門,關婷躺在床鋪上。見他進來,便轉個身背對著他。

    他好笑又好氣,坐了下來,輕聲問:「你在氣什麼?」

    她忽地一個猛翻身,兩眼瞪得老大。「你現在知道我是你姊姊了?你什麼意思?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都找不到半個人可以跟我說話,我無聊死了!你在忙什麼嘛?我出院到現在一個禮拜,才見了你三次面,這與我住在醫院裡有什麼兩樣?在醫院,曉芳還會來看我。我打電話去找她,說電話是空號,叫人載我去找她住的地方,找來找去都找不到。你們這些人最可惡!我好了就可以不理我是不是?那我寧願一輩子都不要好……」說著說著,覺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眼淚不禁掉了下來。

    「姊,你先別哭。我怎麼會不理你?你是我唯一的姊姊啊。我最近比較忙……」

    她酸溜溜地打斷他的話,坐起來兩手交胸。「當然忙啊,你要娶老婆了嘛!什麼人不好娶,你要娶個日本婆?台灣女孩都死光了?」這會兒又怪起他沒有愛國情操了。

    啼笑皆非的關靜發現關婷還真有幽默感。

    「曉芳和你最配了,你要是娶了她,你就儘管去忙你的吧,我和她聊上一天也不嫌煩的。」她自顧自地編她的美夢。

    「曉芳」這名字他不陌生,關婷常把她掛在嘴邊,久了他也對這名善心義工有了粗淺的認識。

    她懊惱起來又說:「我找不到曉芳,她一定是給錯電話地址了。」

    他不這麼想,哪有這麼湊巧電話地址都寫錯?他猜「曉芳」是有心迴避關婷。

    他不願潑關婷冷水,只說:「明天我和明雪要去試穿結婚禮服,你也一起去,好不好?」他實在擠不出時間陪她,藉著試衣的時間帶關婷出去走走看看也好。

    「好啊!」她高興起來,把曉芳拋到腦後了。

    司機把關婷載到預定的婚紗店。石川明雪早就到了,關婷姊弟眉眼相似,她和鍾松齡以前也曾一起見過關停一次。

    「婷姊。」石川明雪喚道。

    關婷訝異:「你會說中國話?」她不是日本人嗎?

    「我學過。」

    關婷高興得不得了,終於不用當聾啞人了。石川明雪活潑健談,他們很快就熟絡起來。

    早過了約定時間,關靜仍未出現。

    關婷急著想看石川明雪試婚紗,一個勁兒叫她去更衣。

    石川明雪本想和關靜一起選,但不忍掃關婷的興,便跟著店員去換衣服。

    換了一件又一件,關婷興致高昂,不時表達自己的看法。隨著時間消逝,石川明雪的笑容逐漸減少。

    「我看第三件不錯。」關婷說。

    石川明雪笑得勉強,拖著沉重的腳步準備要換下禮服。

    門上的鈴鐺叮鈴叮鈴響了起來,眾人回頭一看,是盼望多時的男主角來了。

    「靜。」石川明雪轉愁為喜,雙手提著頗有份量的蓬蓬裙迎了上去:「你來了。」

    關靜對她的盛妝華飾看都沒看上一眼,他是結束會議才趕來的。

    「你看這套好不好看?你喜歡嗎?」她退了兩步,好讓他看清楚。

    關靜的眼神快速掠了一眼,敷衍地說:「你喜歡就好,我沒意見。我要趕赴一個客戶的約,你等一下和我姊姊去吃晚飯,我不能陪你們了。姊,你自己也挑幾套中意的禮服,好宴會上穿。」看看腕表,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他轉身便要走人。

    「靜。」石川明雪拉住了他:「你不是說要去挑送給客人的禮物嗎?」

    他哄孩子似的拍拍她的臉:「你自己去挑好嗎?你作主就行了,我沒意見。」輕輕掙開她的手,他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表情活像個被人遺棄的孩子。

    淒惶的一顆心無處可依。在關靜心目中,她到底算什麼?只是因籐田英夫的一場病,才促成了這段無歡無戀的姻緣嗎?

    愛一個人,而得不到他的愛——好苦澀的滋味!

    她嘗到了什麼叫愛情的苦果。

    經過緊鑼密鼓的籌備,婚禮那天終於來臨了。他們采神道式婚禮,再辦正式大型喜筵。神道式婚禮在神社舉行,只邀請近親觀禮;正式大型喜筵,則是招待兩家的親朋好友,及有所往來的客戶等。

    小田切特為這天遣開所有一切事倩,跟鍾松齡斗了這麼長的時間,今天肯定會是新戰局的開始。

    鍾松齡走出房,一襲白色套裝漾著滿月般的清輝,高雅嫻靜的氣質,彷如月下盛開的曇花。

    驅車前往關靜預定結婚的神社。車子停在外頭,隔著隱藏內廂的暗色玻璃看出去,石川家的人都就定位坐好,靜等婚禮進行。籐田英夫坐在輪椅上,那個慈和的老人如今已在病魔的毒手摧殘下憔悴不堪了;朝倉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後;關婷則是一身淺紅的套裝,好奇地四處張望。

    「看見你心愛的男人要跟別人結婚,你有什麼感覺?」坐在她身旁的小田切,陰沉沉地問。

    他的計劃不僅於此,這群人的命運線還握在他手上。不把他們全推進無底的深淵、萬度炙燒的火坑,看他們在裡頭沉浮、呼號,不能教他快意。

    關靜要結婚了,哪能教他這麼稱心如意!

    等關靜另娶他人,他再將事實全部公佈出來——恨了七年的人,竟不是負心的女郎;她用女子最寶貴的青春,來寫下愛情的證明書。

    他要讓關靜恨錯了人,最好再把籐田英夫一併郁死。

    婚姻已成事實,他能再說一句離婚嗎?籐田家和石川家情誼不是泛泛,籐田英夫鐵開不了這個口;而石川明雪又有什麼錯,甫做新嫁娘就又成了下堂妻?

    重擁舊愛,他對石川明雪無情,選擇新人,他對鍾松齡無義。

    關靜啊關靜!這三角難題,終得留給你一輩子去痛苦自責吧!

    新人出現了——

    身著日本傳統服裝的關靜和石川明雪並肩緩緩走出,宛似一對娃娃般的優雅動人。

    鍾松齡不自覺貼近車門玻璃,想更清楚看見這對新人。他們踩著莊嚴的節奏,一步步走向神聖的禮壇;她忍不住流下淚來,暖暖的熱流在胸中迴盪激昂。

    她不能現身為他們獻上玫瑰,只有默默替他們虔祝——祝你們永遠幸福。

    是該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神社內新郎新娘已站定位置,婚禮即將開始。觀禮席上的籐田英夫含笑看著英姿颯爽的關靜,他最鍾愛的兒子今天要結婚了。體內一陣劇痛,彷彿有一股極強大的力量要把他的靈魂拖離哀朽的肉體,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籐田英夫頭垂了下來,朝倉注意到老主人的情況。他以為籐田英夫體力不支而睡著了,推了推他,沒有動靜,低下身來,他顫畏畏地伸手到籐田英夫鼻端,天啊!呼吸停了。  「老爺!」朝倉跪落在地,失聲而哭。

    號哭聲驚動了正欲飲酒的關靜,他衝下台階,奔到觀禮的長廊,拂開眾人。籐田英夫頭低垂,笑著,永遠地安息了。

    「爸?」關靜試探性地問。

    他握著籐田英夫的手,這雙大手曾在他陷於最為慘酷的烈獄時,解救他於水火之中。而今,大手的主人不能再給他任何撫慰與指引。

    關靜跪在籐田英夫身前,淚流不止,無聲飲泣,他永遠失去父親的愛了。

    喜事變喪事,婚禮自然不能再進行。籐田英夫的後事得先處理,眾人合力把籐田英夫的遺體抬上車。

    車上的鍾松齡看得莫名其妙,籐田英夫被關靜等抬出來時,她險些想跳下車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田切看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像個勝利者般放肆地笑出聲,「籐田英夫,你也有今天?你不是很行嗎?現在你先走一步,到最後是你贏還是我贏?」

    關靜一群人開車走了。

    鍾松齡這才跳下車,心也跟著車群走了。

    小田切下車點燃一根菸,事情雖然出了個小插曲,但他的興致更高昂了,開始大抒自己的得意:「死得好、死得妙!這就是你跟我作對的下場!」這人心理之不正常幾乎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鍾松齡心裡哀痛無比,根本沒有心情去痛責小田切的冷血無情。她憶起籐田英夫對她的親切和善,而今他往生了,她就像喪失了一位慈父般的悲哀。

    一輛車子慢慢從對面車道駛近,有人從車窗內探出上半身,手裡拿著一把槍。

    「小心!」鍾松齡來不及推開小田切,忙將身子擋在他前面。一顆子彈穿過她的身體,嵌在小田切肩頭;第二顆則貫進她的腹部。

    這時小田切的保鑣才從暗處出現,團團圍住了受傷的兩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誰都措手不及,誰知對方會選在這裡下手?也是小田切太大意,沒有坐在防彈車中。

    行兇的車輛一擊不中,立刻加快車速逃離現場,有人立刻追了下去。

    「組長,您有沒有事?」

    小田切按著中彈的肩頭,暴喝一聲:「笨蛋!我中彈了你說我有沒有事?還不快到醫院去,愣在這裡做什麼?個個都是飯桶!」

    隨行之一的荻原透排開眾人,臉色蒼白地抱起鍾松齡,血染紅了白色套裝,涔涔黃豆大的冷汗佈滿她秀潔的額上。

    他眼睜睜看著她被狙擊,卻來不及救她。荻原透痛苦萬分地摟著她;如果她有三長兩短,他會內疚一輩子。

    抱鍾松齡上了車,保鑣的車在前後為小田切護航。小田切用行動電話命令組織裡的幹部:「給我查是哪個不怕死的組織敢來動我的腦筋!」

    轉頭一看,鍾松齡傷勢不輕,血一直流得止都止不住。

    「為什麼要救我?」小田切問。她在想什麼啊?他陷害關靜,拆散兩人,她為什麼還奮不顧身為他擋子彈?

    她忍著痛,眼皮快睜不開了,斷斷續續地說:「生命……是很寶貴的,我……我不能……見死不……救……」

    小田切震了一震;他叱吒黑白兩道,每個人都敬畏他三分,人人巴結他、畏懼他,無非貪圖他的錢勢。他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江湖無情,遲早這條命要喪在某個仇家手上。

    最想不到的是,救他於生死一線的,會是鍾松齡!

    是他剝奪了她的幸福與青春,她為什麼還要救他?

    生命是很寶貴的。就為了這個可笑的理由?

    關靜的面容夢境似的在眼前浮現,伸手欲觸,抓到的卻是一把空氣。

    她呢喃著關靜的名字,閉上眼睛,奇異的白光在眼前展現,招喚她前去。

    籐田英夫過世,關靜和石川明雪的婚筵不得不暫延。

    石川明雪以媳婦的身份主動來幫忙關靜籌辦後事。依照日本傳統習俗,第一天黃昏及夜晚是「通夜」,參加守夜的人在上完香後會受邀到另一房間用消夜,談談死者生平事跡,多是親戚好友。第二天舉行告別式,之後靈車開往火葬場,將遺體火化。

    葬禮結束後,關靜心情仍然低落,石川明雪也不好提及婚禮何時舉行。神社結婚那日,因為籐田英夫身亡,並沒有如儀完成。

    公事又不能久放不管,關靜隨即恢復上班。

    這天早上,秘書為他閱讀各大報紙頭條新聞及摘要,他一面手批公文。

    「……黑道大火並,五代組現任組長小田切源太郎,日前遭山田組狙殺,五代組展開一連串報復行動,反攻山田組……」

    他一怔,從公文中抬起頭來。「報紙給我。」

    斥退秘書,關靜細讀這則新聞內容。小田切是在某神社外被山田組派殺手刺殺,同行的台灣女子為他擋去子彈,小田切僅受輕傷。他大為震怒,出動組內所有成員,立誓要搗毀山田組,預料將有連環仇殺發生。

    放下報紙,關靜揮不開對這則新聞的關心。小田切是死是活,與他何干?刀口舐血的黑道生涯,遭人追殺是很平常的。

    他納悶的是,小田切出事的地點是在他舉行婚禮的神社外;被槍擊的日子,正好和他結婚是同一天。

    小田切無緣無故去神社做什麼?這未免太過巧合。

    最令他掛懷不下的是,和小田切同行為他擋槍的「台灣女子」四字。

    他愈想愈不安,這其中彷彿有一件重大隱情而他不知道。

    「杉木,去朝日報社問出小田切源太郎現在住哪家醫院?」他傳下命令。

    很快有了答覆。關靜依照地址,前往醫院。

    路上他止不住回想起鍾松齡——當年她留下一封信離去,對當時重傷初醒的他真是一大打擊。但事後再想,是他負她太多,才使她死心毅然作別。他那時才發覺,他早已愛上她;只是,這一切都太遲了。

    他沒有去找她試圖挽回,他尊重她的決定;既逝的愛情,何苦再去攪亂一池春水?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去愛她。

    這些年茫茫渺渺地過生活,但是這分情隨歲月的飛逝而有增無減。若不是為完成籐田英夫的心願,他是不會娶石川明雪;這輩子他已打算獨身終老,無意再覓芳春。

    在走廊上,有一名男子和他擦身而過,眼中微有詫異。

    小田切的病房外有人在把門,擋住了他:「做什麼?」

    「麻煩你跟小田切先生說,籐田靜來拜訪他。」那人向內通報後,放他進去。

    病房內的陳設十分齊備舒適,倒像在飯店之中度假。小田切半躺在床上,挑起一邊粗濃的眉毛,嘲諷地說:「稀客、稀客,請坐。」

    關靜對小田切舊恨仍在,這次是不得已才來。他開門見山地說:「有件事想請教你。」

    「你這是在求我嗎?」小田切揶揄他。

    他忍住氣告誡自己別動怒,別弄僵了場面。

    「你中槍的地點,正好就在我結婚的神社外。你為什麼會到那兒去?另外報紙上說你身邊還有一個台灣來的女子,她是什麼人?」

    小田切看了他一眼,撇著嘴徐徐地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關靜對小田切記恨猶深,受他三番兩次奚落,他忍耐不住,勃然作色,轉身就走。

    「慢著!」關靜的手碰到門把時,小田切喊住他:「你現在走了,可要後悔一輩子。」

    「不用你假好心,我自己會去查!」

    「你查得出七年前鍾松齡離你而去的真正內幕嗎?」

    關靜猛轉身。

    果然,他的預感沒有錯。「那個『台灣女子』是她?」

    小田切將當年買兇殺人,關靜被懷疑有殺人罪嫌,鍾松齡以死相代,兩人訂下約束……一直到神社外觀視關靜結婚,鍾松齡挺身相救的事情,鉅細靡遺全說了出來。

    這太荒謬、太奇詭了,教人不可置信。

    逸出一聲絞痛的呼歎,關靜將臉深埋在雙掌中。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原本她根本沒有離開。他擬想過她或許已另嫁他人,有了幸福美滿的家庭;卻不知在同一塊土地上,她仍孤身隻影地留在異鄉,只為守護他的幸福。

    他何德何能?

    她何苦何辜?

    他欠她的何止七年?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他都還不完啊!

    「她在哪兒?我要去見她。」他跳起來,一秒鐘都等不得了,每一個細胞都在跳蕩呼號。

    「她在隔壁病房。」關靜不等他說完,人已衝到門口。「等一等。」

    關靜不耐地回過頭,他還有什麼話要說?

    小田切沉吟了一會兒,說:「你跟她說,我欠她一條命,以後她遇上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

    他從不把旁人看在眼裡,鍾松齡是第一個令他心服口服的人。

    不出五步,他已來到鍾松齡病房前。

    心臟緊張得怦怦亂跳,七年不見了,她現在是什麼模樣?她的倩影仍是鮮明得如在往昔。七年來,他沒有一日忘記過她。

    敲敲門,無人回應,她是不是睡著了?推開房門,裡面空無一人,這間病房的擺設和小田切的差不多;床上被褥凌亂,一件病人服扔在上頭,床邊小桌上擺了張對摺的便條紙。他打開一看,上頭寫著——關靜:

    知道你找來了,我不曉得小田切先生會和你說些什麼,不過這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希望你不要再來找我,明雪已經是你的妻子,你要珍惜這段良緣。松齡

    她走了!她再次走了!

    為什麼她永遠只考慮到別人?她自己呢?她要把自己放逐到窮山惡水、天涯海角嗎?

    不!這次他不會再讓她輕易從他身邊溜走。

    把紙條塞進上衣口袋貼胸放好,他沒時間再遲疑。

    他要去追求屬於他們兩人的幸福。

    當天晚上,關靜到石川家拜訪。

    石川明雪見他來訪,高興得像一隻小雲雀,因為他一直很忙,兩人已經多天不曾見面了。

    「靜,你來了。」她的臉上一片喜悅的紅暈,拉著他的手臂不放。

    石川一朗和石川涼子也在,招呼準女婿坐:「你來得正好,你和明雪的婚禮也該辦一辦,不要再拖了。」

    「伯父、伯母。」關靜神情肅穆,嚴肅地說:「我要向你們說聲對不起,我是來取消婚禮的。」

    三人聞言大驚!

    石川明雪激動地問:「靜,為什麼你要消取婚禮?」

    「我要去找松齡。」他掏出她留給他的紙條,遞給石川明雪。

    她看了一眼,整個人像泥雕木塑似的,動也不動。

    「籐田靜,做人怎可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你說不結婚就不結,把我們石川家當作什麼了?」石川一朗動了雷霆之怒,拍桌而起。

    關靜深深一鞠躬,甘領罪責:「是我的錯,伯父要打我罵我,我甘心受罰。先父在世時,最大的心願就是看我娶妻生子,於是我為了完成他的心願,而向明雪求婚。那時我確實是真心誠意要和明雪共組一個家庭,但是到今天我才發現了一個秘密,所以我決定要和明雪解除婚約。」

    「什麼鬼秘密讓你要解除婚約?」石川一朗快氣瘋了。管他關靜有什麼天大的理由,他都不會答應退婚。

    「我的前妻松齡,她為了我一個人留在日本七年,這個故事說來話長。」很奇怪的,今天要他說出那段不堪回首的年少時光,竟不是教人難以忍受的事。

    關靜將自己十三歲到日本起,一直到和鍾松齡相遇,自己是如何始亂終棄,而她無怨無悔追到日本;為讓他擺脫小田切的陰影糾纏,和小田切訂下那可笑又可悲的契約經過娓娓道來,毫不隱瞞。

    石川家的人大為驚異,其中有許多秘辛是連石川明雪都未聞的。

    石川一朗始而不信,繼而駭異,最終歸於深思的默然。

    「伯父,我這時提退婚,對您非常不起。」他不求得到他們的諒解。

    石川一朗默然,「忘了她」這三宇他說不出口。

    連他以第三者的身份聽來也要為之動容的愛情故事,當事人自然更有驚心動魄、銷魂蝕骨的深刻感受。

    他無法斥責關靜言而無信,關靜若是在知道了前妻為他犧牲到這個地步的情形下,仍堅持另娶他人,關靜的為人也有令人可議之處。

    他下不了決定,心想這是女兒的終身大事,還是由她自己來作主,便說:「我無話可說。你們的事,自己決定吧。」

    石川明雪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許久。看了鍾松齡留給關靜的字條,她深深感受到鍾松齡對關靜的愛,遠比她所知道的要深厚得太多太多了。

    「從你看著我的眼神,我早該知道,你並不愛我。」她強笑著:「是我太癡傻,以為你總有一天會愛上我。」

    「明雪,對不起。」他所負欠的情意何其多。

    如果一定要教一人傷心,他只會選擇向石川明雪說抱歉。他虧負鍾松齡的,用盡他這輩子也彌補不了。

    她搖頭,勉強振作精神。「你別這麼說,我長得這麼漂亮,難道還怕嫁不出去?」石川明雪故意語氣輕鬆,以沖淡自己的哀傷。

    對於石川明雪的成全,關靜感動得無以復加。

    「希望你們能白頭偕老。」歷經那麼多磨難,她虔心祝福關靜和鍾松齡從此不離不棄。

    「謝謝你。」這亦是關靜最大的心願。

    原來那天關靜去醫院,荻原透在走廊上巧遇到他,便進病房跟鍾松齡說了。怎料鍾松齡得知後,便不顧荻原透的勸阻,拖著傷重未癒的病體,匆匆離開醫院。

    荻原透只好載她回家拿了證件和一些簡便的行李,在她堅持下到旅館暫住。

    「你何必躲他躲成這個樣子?」荻原透看不出關靜除了空長一副好皮囊外有什麼好,讓鍾松齡無怨無悔為他犧牲這麼多。

    她冒不起任何風險,她也不願關靜為了她而可能背棄和石川明雪的婚約,只有選擇逃離一途。

    「荻原先生,把你牽扯進來,我真過意不去。」實在是她無人可以拜託。

    「為你做點小事,算得了什麼?」他對她的敬愛猶在。

    當天晚上她打電話給方春意。她得知女兒要「放棄學業」回來,方春意在電話中又喜又叨念:「早該回來了,一個女孩子在外頭流浪,吃不好、穿不好,不知道瘦了多少……」

    兩母女說了好一會兒話,才放下電話。

    行止已有了定處,鍾松齡在旅館中靜心養傷,做好回國前的準備。回國的事宜,都由荻原透一手包辦。

    小田切對鍾松齡不告而別大為震怒,下令追查是誰幫她離開醫院。

    她怕釀出事端,牽累好心幫她的荻原透,主動去見小田切。

    「你為什麼從醫院跑了?」他喝問。

    「我是來告訴你,我要回台灣了。」

    「關靜來找你。」他平靜了些。

    「我知道。」

    「他要帶你回去。」

    「我還是要回台灣去。」她為他來日本,也為他回去。「我這次是來拜託你不要怪荻原先生,是我請他帶我離開醫院的。」

    換作是天王老子,小田切一樣不買他的帳,非得好好教訓這個膽大妄為的傢伙。但這是鍾松齡說的情,他便不吭氣了。

    「你就這樣走了?」他仍是不明白她。

    「嗯。」輕輕一點頭,什麼都不帶走,她緩緩一笑,宛若一朵清水白蓮。「小田切先生,你多保重。」

    是非愛恨,都讓它永遠沉睡在湖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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