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學弟 第九章
    連續幾天,電視、各大報章媒體全都是天才鋼琴家安德烈與高中學妹重逢的浪漫報導,接著,又有幾家媒體充分發揮狗仔精神,披露了幾個大獨家,每天刊登在商業和娛樂版的頭條,把俊美卻冷漠寡言的安德烈炒得比國際巨星還要熱,也因為這樣的炒作,這個本來只在上流社會流傳的名字,變成了大街小巷人人都耳熱能詳的新聞人物。

    大家都知道,這個在四歲便被封上天才兒童鋼琴家美名的安德烈,一路平步青雲,深受眾人疼寵,大家對他期望甚深,卻在十七歲那一年突然從建中休學,降級到較為偏遠的私立陽日中學就讀一年級,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又再度休學,被秘密送往巴黎,可究竟成績優秀的安德烈為什麼從建中轉到陽日,還降級從一年級開始讀起,卻是個謎。

    不過,這一點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年在陽日,安德烈為了一個學妹而差點送了一條命,這樣的愛情真是教人感動呵,轉眼八年過去,兩人再度相逢,眾所期盼的是才子佳人可以再次成雙成對,成就美事一樁。

    因此,狗仔隊大肆跟監安德烈,像鬼魅般如影隨形,女主角斐樂的身影一再地躍上報紙版面及電視螢光幕,所有媒體都巴不得可以拍到兩人在一起的畫面,可惜的是,一直到安德烈的鋼琴演奏會當天,狗仔隊都沒再拍到兩個人的親密畫面,而當事人也任媒體捕風捉影寫個痛快,從不回應。

    「讓我出去跟他們說句話嘛,哪個經紀人像我這麼好當的,每天只要在飯店裡喝茶看報紙的啊?」楊一剛再也受不了,他要捍衛自己身為經紀人的權利。

    「什麼?」默軒懶洋洋的抬眉,嘲弄的一笑,「你覺得太閒的話,可以幫我把衣服拿去洗一洗,把樂譜拿到陽台上曬一曬,還有,晚上我要用的那架鋼琴,記得要擦亮點--」

    「上頭不可以有一點灰塵,也不可以讓你感覺到有人使用過它,對吧?」楊一剛自動自發的接話。身為經紀人,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默軒有這種怪癖呢,他沒叫他把巴黎的鋼琴給空運來台就阿彌陀佛了。

    「嗯,知道就好。」默軒點點頭,低頭繼續看書。

    究竟什麼書那麼好看,看半天也沒見他翻頁?曠世巨著嗎?所以一頁要花十幾二十分鐘去讀?

    楊一剛皺眉,靠近些,再靠近些--

    「ㄏㄡ,你這個人,真要把我氣死!」突然,他氣得一手抓過默軒的書,隨手扔到地上。

    「幹什麼?」默軒火氣往上冒,冷冷的瞅著楊一剛,「你最好見鬼的有這麼做的好理由,否則晚上的演奏會你就等著開天窗!」

    「嘖,我打擾了什麼嗎?」把他這個經紀人嫌得像是討人厭的蒼蠅似的,老是要他別吵,結果咧,他看什麼書來著,簡直氣死他了!

    「我在看書。」默軒抿唇。他不會是氣到瞎掉了吧?

    「看書?你書是倒著看的啊?老叫我別吵別吵,結果你的心思根本沒在書上!你神遊到哪兒去了?那個小學妹?你想要她,我去幫你找她來,我現在就去--」至少不必再看他這副陰陽怪氣的樣子。

    就說他怪怪的,他偏不承認,可是又抓不到把柄,只好任由他去。現在好了吧,被他抓包了!

    明明心裡有事,卻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真讓他氣得牙癢癢的。

    「你儘管去,回來就甭想看見我了。」書被搶走了,默軒索性閉上眸子,懶洋洋的躺在躺椅上,「天氣好熱,請你把空調開大一些,我快被熱死了。」

    啥?有人住在五星級飯店的總統級套房裡還喊熱的嗎?

    找碴啊?還是故意轉移話題?不然就是沒事找事給他做!

    拜託,他是經紀人耶,又不是傭人!

    楊一剛看了他一眼,摸摸鼻子,還是乖乖的跑去調空調,看見上頭顯示的溫度時,忍不住又嘀咕,「室內溫度二十度耶,你還嫌熱?開十五度把你冷死好了。」

    默軒勾勾唇,懶得回他話,只是躺著,身子還是好熱,整個腦袋也是熱烘烘的,一片空白。

    「我想獨處,你出去吧。」

    「你今天不練琴?」

    眉都懶得抬一下,默軒自動把他的話當空氣。

    楊一剛畢竟還算有點瞭解他,聳聳肩,乖乖走人。

    默軒的專線手機卻在此時響了起來。

    「我是默軒。」接起手機,默軒的聲音還是懶洋洋的。

    「你搞什麼東西?讓媒體把你的過去全抖出來了!」來電的人是默氏大家長,他的老爸默雲漢。

    「我什麼也沒說啊。」冤枉啊,可惜他現在沒力氣喊,眼皮疲憊地只想垂下來休息。

    「沒說不就等於默認?笨蛋!」

    「好好好,你別生氣,等一下我就出去跟記者說根本沒有這回事,可以了吧?」

    話筒那頭沉吟了半晌,才道--

    「那個學妹是怎麼一回事?不是學姊嗎?」雖然看了報紙又看了電視,遠在美國的默雲漢卻有點進不了狀況。

    如果他的記憶力沒有老化,當年被他拿來逼迫兒子回歸正途的女孩是他的學姊,不是他的學妹啊。

    「那不重要。」默軒的口氣顯得有些冰冷。「老爸,我晚上有表演,你不要吵我啦,被你一吵,我晚上彈琴的時候會打瞌睡喔。」

    「你在睡覺?」正常人上台表演,通常會緊張得好幾天睡不著覺,偏偏這小子例外。唉,反正這小子是天生的鋼琴家,練不練琴不太重要,他那雙手一碰到鋼琴,就像被鬼附身似的,總能彈奏出優美動人的樂音。

    「嗯,我要關機了。」

    「知道了,好好表演,不要丟了我們默家的臉。」

    這句話是老爸的口頭禪,他跟四個兒子都是這麼說的,所以他們這幾個兒子也總會自動把它當成耳邊風。

    「知道啦,我們默家的臉可是鍍金的,丟不得。」雖然他把它當耳邊風,但,身為默氏家族的一分子,說話哄哄老爹是必要的功課,這是媽咪教的,從小就耳提面命著,要他們這幾個兒子絕對不可以違背中國人的優良傳統。

    聽到小兒子說的話,默雲漢呵呵地笑了,開心的掛上電話。

    默軒閉上眼想睡,過去的點點滴滴卻不斷出現在他腦海中。

    曾經以為,只要時間夠久,一切都會忘得一乾二淨。

    曾經以為,只要不再見面,那份年少情懷就會淡去。

    可,經過了八年,忘了嗎?淡了嗎?

    如果忘了、淡了,他不會看見她身邊有了別的男人,便吃味地一見面就像頭餓狼撲上去吻了她……

    如果忘了、淡了,他就不會像個蠢蛋似的一再對她洗腦,說她愛的其實是他,不是高浩生……

    他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愛她的,在她死心塌地的愛上他之前,他一個字也不會說。

    偏偏,她說要嫁給高浩生、說她愛高浩生……難道八年前根本是他自作多情,她從沒把他放在心上?

    想著,心一痛,像被人狠狠刺了一刀般痛著。

    默軒起身,心情煩亂的抓起床頭的皮夾,離開了飯店。

    飯店門外,陽光燦爛得令他目眩頭暈,沒注意到等候在一旁的記者及一堆攝影機。

    而怪的是,那些守株待兔好幾天的記者也沒料到他會突然出現,等回過神時,默軒已伸手招了一輛計程車離開……

    安德烈的這場現場演奏會,是杜曼平之前答應高浩生要陪他去聽的,她當然沒理由爽約,更何況,現場那麼多人,默軒是不可能注意到她在台下的。

    想著,杜曼平有些失笑。

    知道她在台下又如何?

    他都笑著親口祝福她了,況且,他還有了那個叫斐樂的學妹,擺明之前的所做所為都是在耍弄她。

    今晚,她穿著高浩生送的銀灰色亮面細肩帶小禮服出席這場盛會,絲綢般的觸感貼著她的身軀,襯托出她玲瓏有致的曲線及小女人的性感,裙長及膝,適度的露出她比例極佳的小腿及穿著羅馬細跟鞋的性感纖細腳踝。

    「你真美,曼平。」高浩生傾身在她唇邊禮貌性的落下一個吻。

    「謝謝。」她微紅著臉,手臂輕挽著他,兩人走進演奏會會場坐定。

    因為高浩生足足遲了半個小時才來接她,所以他們才一坐定,會場的燈就暗了下來,杜曼平還來下及適應驟來的黑暗,如流泉般溫潤的樂音已輕緩揚起,灑落一室,宛若天籟。

    她不懂音樂,也從來看不懂琴譜,可是這瞬間流瀉的鋼琴樂音,卻讓她彷若由高溫熾熱的沙漠突然掉落一池佈滿森林綠意、鳥叫蟲鳴的清泉裡,舒適、清涼且安詳。

    一抹光影從上往下打在默軒的身上,他俊挺的身形優雅的端坐在椅子上,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看似心不在焉,然而細看之下,便可以從他的眼神中清楚看出他深深沉浸在樂音之中,不能自己。

    他,是深深愛著鋼琴的吧?就算他曾經因為背負著天才鋼琴家的名聲,而厭煩得想逃離原本的生活,可是,他卻逃不開宿命,因為他天生就是適合坐在鋼琴前的人。

    八年前,他突然消失不見時,她找過他的,為了他,她鼓起勇氣去找校長,拿著一本默軒遺忘在她那邊的數學課本,理直氣壯的去詢問默軒的去處。

    「他的書怎麼會在你那裡?」校長小心翼翼的接過,好像被默軒的手碰過的東西部鍍了金似的貴重。

    「之前我幫他補習數學,他回去時忘了拿走。」

    「補習數學?」校長一愣,突然抬起頭來冷冷的瞄了她一眼,「說謊不是好習慣喔,杜同學。」

    「我沒說謊,本來就是他--」

    「默軒是建中的資優生,他本來可以跳級直升大學的,他卻不願意,故意跟他父親唱反調,轉到我們陽日中學來,還要求降級一年,你認為以他這種程度的學生,需要你幫他補習數學嗎?真是笑話!」

    她一愣,當場呆掉。

    「……搞不僅他究竟在想什麼,不過,也難怪啦,他身上背負的壓力與期望太大了,他想逃離原本的生活也是難免的,可惜啊,要不是因為那件事,他應該會繼續待在我們陽日中學,讓我們陽日也沾上一點光……」

    校長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杜曼平聽進去的卻非常有限,因為她發現自己不只被拋棄,而且還被那個學弟耍得團團轉!

    他還真優秀呵!大少爺不當,卻跑到這裡來逗她要她,她放著自己高三繁重的學業不管,抽空幫他補習,就怕他一個不小心又被留級,結果呢?一切都是謊言!他卻樂得在一旁看她為他著急的傻樣!

    後來,她再也不找他了,打算徹底的把他給忘了,就當作他從來不曾存在過。可是,如今他卻再次出現了,一再地考驗她的定力……

    她多麼的害怕呵,害怕自己的心將再次沉淪,再也爬不出來……

    所以,她不可以,絕不可以愛上他……

    「怎麼了?感動成這樣?」身邊的高浩生低低一笑,把一條手帕遞了過來。

    她接過,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哭了,鼻子一吸,她有些困窘的低頭把淚擦乾。

    「他的手好像受傷了。」高浩生瞄了她一眼。

    頭一抬,杜曼平果然看見默軒的手纏著白色繃帶。

    「天啊……」她-住小嘴,鼻子一陣酸,淚又掉下。「他在搞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他的手為什麼會受傷?他明明知道今天晚上有演奏會,怎麼可以把自己的手搞成那個樣子……」

    一定很痛吧?他的手受了傷還在彈琴……

    好像這樣還不夠,高浩生淡淡的低聲補了一句:「如果我猜得沒錯,他正發著高燒。」

    「你……怎麼會知道?」雖然他們坐的是貴賓席,距離台上並不遠,不過,也沒近到可以讓人知道他生病了啊。

    可是,他好像是真的生病了,光打在他身上,仔細點瞧,可以發現他的額頭正冒著汗珠,那總是對她邪邪笑著的臉正泛著異常的紅韻……

    「因為他下午來找過我,他手上的傷就是打破我辦公室玻璃的結果。你也知道我辦公室的玻璃都是強化玻璃,他竟然還能打破,真了不起。」

    天啊,浩生究竟在說什麼?為什麼她有聽沒有懂?正想問清楚點,台上突然傳來一陣碰撞聲,接著台下響起一片驚呼聲--

    「天啊!安德烈昏倒了!」

    演奏會現場一片混亂,楊一剛嚇得臉色發白,忙下迭奔上台去,跑到默軒身邊,正要請人叫救護車,默軒卻在這時醒了--

    「我沒事。」他咬著牙,低聲說著。忍著極度的暈眩,他從地上站起身,再次坐到鋼琴前。

    「安德烈……」楊一剛不放心。

    「我說了我沒事,你下去吧。」對楊一剛揮揮手,默軒轉過頭,對著台下的觀眾翩然一笑,「不好意思,嚇壞你們了,剛剛是我的即興表演,本來是打算爬到椅子上表演一段絕活的,沒想到摔了一跤,現在只好作罷,不過……希望剛才我那一摔,可以博取某人的同情心,讓她對我好一點。」

    「誰啊?」

    「他說的是誰?」

    此起彼落的低語與猜測在台下響起,默軒沒有理會,也不在意,指尖再次滑動,琴聲流瀉而出,台下的騷動便自動自發的停止了。

    「這首曲子是我在八年前為一個女孩寫的,曲名叫離愁……」說著,默軒的視線準確無誤的落在台下貴賓席的杜曼平身上,輕勾起唇角,彈奏起今夜最動人心弦的樂音。

    接著,第二首、第三首、第四首曲子……他說,都是為八年前的那個女孩寫的,曲名叫相思、忘情、永生永世……

    「那個女孩是我的學姊,她大我一歲,所以沒膽子承認愛我。而我呢?也不甘願承認自己愛她,因為打從我出娘胎開始,都是別人愛我,哪有我先愛上別人的道理?

    「所以,我真的沒有先愛上她,是她先愛上我的,只是她不承認而已……可是,怎麼辦呢?她就要嫁給別的男人了,我的心,就跟接下來的這首曲子一樣--心痛。」

    他瘋了,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宣告他對那個女孩的愛。

    他真的瘋了,才會用整場演奏會的曲子來示愛,將八年來的心情一首接著一首串連成動人心弦的曲目,深深的打動在場所有人的心。

    他是用生命在彈奏著愛情,也用愛情來詮釋著生命,綁著繃帶的手,或激越,或沉潛,或激盪,或焦迫,或深情,交織出一個又一個美麗動人的音符,誰能不被他的認真與專注所打動?誰能不深深的沉醉在他悠揚深情的樂音之中?

    杜曼平的心疼著、揪著,一瞬不瞬地望住他手上滲了越來越多血的繃帶。

    夠了,夠了,不要再彈了!她的心在吶喊著,卻只能焦急的望著台上的他,雙手緊緊絞成一團。

    他憑什麼說愛她呢?究竟憑什麼?

    對他而言,她該是可有可無的一段過去,要不,他怎麼可以連聲再見都不說便突然離開她的生命?

    八年呵,多麼長的一段時間,她該忘了的,早該忘了的……

    可是,該死的!她卻一點也忘不了!

    一首接著一首的曲子,讓她深深的心動、深深的心痛,這突來的告白讓她幾乎無法好好的呼吸,就快要窒息了……

    不行!她得快點離開這裡!

    「浩生,我身體不太舒服,要先走了。」倏地,她站起身。

    不管旁人異樣的目光,杜曼平像只被狼追趕的白兔,慌亂的逃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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