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不了的愛 第十章
    季璇回到萬壽山上時,差點找不到那座名為「明娟園」的家。因為那塊掛在大門大理石柱上已有十七年之久,刻著「明娟園」三個字的木板竟然不見了!要不是她自小便在「明娟園」成長,對這幢別墅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再熟悉不過,她可能會找不到家。

    當她踏進客廳,準備向陳嫂詢問,大門口那塊木板的下落時,客廳的沙發裡站起來一位她完全不認識的女人。

    季璇迅速上下打量她一遍。她頭髮梳得一絲不亂,高高的挽至後腦成一個髻。臉上化著略嫌過濃的妝,大概是想遮蓋皮膚上的細紋吧?!只不過卻適得其反,令人有種過分庸俗之感。其實,她的五官實在長得不錯,如果只是薄施脂粉,看起來會更高雅些。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季璇上前幾步,停在距離她三步之處。

    「我是這幢房子的女主人,當然是在這裡囉!」她不疾不緩地說,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這位女士,」季璇看她差不多五十歲。「你可能弄錯了吧!這幢房子的女主人早已去世,我是她女兒,也就是這幢房子現在的主人。」季璇糾正她的話。

    「看來,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告訴你,我是谷正傑名正言順的老婆──楊文莉。」她嘴角上揚,一副十分了不起的模樣。

    得知她的身份,季璇有些意外,卻絲毫沒有畏懼之感。「楊女士,」她故意不叫她谷太太。「不管你是誰,我都不認識你,現在請你馬上離開!」季璇指著大門口對她說。

    「笑話!我是這幢房子的主人,你憑什麼叫我離開?你算什麼東西?」楊文莉自鼻孔裡哼出聲。

    「我再說一次,這房子是我母親季明娟的,並不是你的,你馬上給我滾!」季璇按捺不住朝她大吼道。

    從昨夜至今,她非但未層合過眼、睡過覺,還連開了幾個鐘頭車,從彰化回高雄來。

    天曉得她現在有多想念她臥房那張柔軟舒適的大床。她實在懶得再理眼前這個傲慢無理、俗不可耐的女人了。

    「叫我滾?該滾的人是你!你這個小賤人、小雜種,你母親不要臉,偷了我的丈夫,連你這個私生女都教不好,一點教養和禮貌都沒有,母女倆全是一個樣……」楊文莉極盡苛薄的罵著。丈夫在外頭有了女人,她卻遲至近日才得知這個消息。整整二十年,她完全被蒙在鼓裡,甚至連知道了真相,想找那個賤女人算帳,都已沒機會了。這怎能教她不氣、不恨呢?「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季璇鐵青著臉,一步步逼向她。

    「我說你母親不要臉,偷人家的丈夫,生下你這個小賤人、小雜種,不要臉……」

    楊文莉罵得正高興,季璇出奇不意的揚起手,揮給她一巴掌。「啪!」地一聲,楊文莉皮膚鬆垮的臉頰立刻浮起五根鮮明的紅印。

    楊文莉又驚又怒,「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賤人、小雜種,吃了熊心豹子膽,你竟然打我……」她撫著火熱的臉頰,凌厲的目光閃著兩簇熾熱的火焰,像要置季璇於死地一般。

    「我為什麼不敢打你?是你自己活該欠打!講話既不經大腦又口無遮攔,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你誰都可以罵,就是不准罵我母親!」季璇挺直肩膀,握緊拳頭,毫無畏懼的迎向她。

    「她偷了我的丈夫,我為什麼不能罵她?我不但罵她,我還毀了她那張用來勾引我丈夫的相片呢?」楊文莉洋洋得意地冷笑著。

    「你說什麼?你私自闖入我母親的臥房是不是?你把她那張照片怎麼樣了?你說!」季璇眼神銳利的瞪視著她。

    那張四十-巨照是谷正傑為她母親拍攝的所有照片中,他們兩人最鍾愛的一張。那張照片裡更是充滿季璇對母親季明娟的懷念。

    如果楊文莉真的敢動那張照片,季璇絕不會放過她的!「怎麼樣?你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楊文莉輕蔑而得意地笑了笑。

    「我會上去看的,要是讓我看到那張照片有一絲破損,我絕不會放過你!」季璇轉身朝樓梯疾步而去。

    當季璇奔至二樓,打開季明娟房門的剎那,她整個人僵住了。

    整個房間像被十個超級颱風掃過似的。一整組同為淡紫色系的窗簾、床罩、棉被……全成了一塊塊破布。衣櫃的門敞開著,她母親生前穿的那些昂貴服飾,都被剪得支離破碎,散了一地……天哪!這是什麼情況?季璇實在無法想像,她不過才離家半年多,家裡怎麼會變成這樣?然而,就在她的目光移至房門右側掛著她母親四十-巨照的牆壁時,她更是驚駭不已……精緻的紫水晶相框碎了一地,季明娟那張照片像是被狗啃過似的,碎成片片、慘不忍睹。

    季璇心都涼了。她一個箭步上前,跪跌在那堆支離破碎的照片前,心痛地大聲哀號。

    「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媽……」

    她的哭聲淒厲、哀絕,令人不覺為之鼻酸。

    突然,她想起,陳伯和陳嫂呢?他們怎麼會讓這種事發生呢?「陳伯!陳嫂!陳伯……」她抬起頭,四處張望喊叫。

    「你不必再叫了,你喊破喉嚨他們也不會出現的。」楊文莉出現在門口。

    「他們呢?到哪裡去了?」

    「我把他們解雇了。你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她得意的笑了笑。

    「你這個壞女人、臭女人,這是我母親的房間,你憑什麼在這裡撒野!」季璇爬起身,手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

    楊文莉拍掉她的手,「我說過,我才是這幢房子的女主人,你母親搶了我的丈夫,我這樣對她還算不錯了,要是讓我知道她人葬在哪兒,看我不把她挖出來剁成肉醬才怪!」

    「你這個黑心肝的壞女人,看你對我母親做了什麼,我這就叫我父親來看,看你對我母親做的這一切……」

    季璇衝至床頭櫃,拿起電話要打。

    「你不必浪費力氣了,你父親人在美國,你找不到他的。」

    話筒自季璇手中滑落一陣冰涼自她腳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谷正傑──她最後、唯一僅有的依靠,這一刻竟然身在遙遠的國外!難道是老天要絕她?不!不行!她不能就這麼被打敗!更不能認輸!楊文莉毀了她母親最鍾愛的照片,她不能放過她!即使沒有谷正傑給她當靠山,她還是要靠自己,替母親討回一個公道。

    「楊文莉,你這個壞女人、王八蛋!你敢毀了我母親的照片,讓我母親死後靈魂都不得安息,我跟你拚了……」

    季璇衝上前,抓住她那一身出自日本名師川久保玲之手的復古式套裝,猛烈拉扯。

    「幹什麼!你這個小太妹、小賤人!你放開我……」楊文莉奮力掙扎著。

    兩個人揪扯成一團。

    楊文莉畢竟有點年紀,根本抵不過年輕、力氣較大的季璇,在她頭頂的髮髻全被季璇扯成一堆稻草,而她也痛得溢出淚水時,她突然朝房門口大叫:「來人哪!快來人哪!」

    然後,不知從哪兒冒出兩個粗壯的大男人,及時出現在門口。

    「看什麼看,你們兩個飯桶!還不趕快把這個瘋女人拉開,杵在那兒做什麼?」楊文莉痛得哇哇叫,見到那兩名看似保鏢的男人出現,立刻破口大罵。

    於是,季璇被其中一個男人像拎小雞似的,給抓到一邊去。

    「放開我!放開我……你抓我幹嘛?放開我……」季璇對抓著她的男人又打又踢、又叫又罵的,那名男子卻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楊文莉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又伸手揉揉痛楚的頭皮,赫然發現,她的頭髮被季璇扯下一大束,不禁怒火中燒,毫不猶豫的衝至季璇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的、重重的摑了她一個巴掌。

    季璇被她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

    在她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楊文莉已下達命令──「你們兩個,把這個不要臉的小賤人給扔出去!記住,扔出一樓庭院的大門去!別讓我再看見她!」

    於是,季璇就這樣的給趕出了「明娟園」,那個充滿了她歡笑淚水和成長過程點滴的地方。

    茫茫人海,她該何去何從呢?

    ※※※

    季明娟的墓地位於彰化田尾極富盛名的公路花園旁,一座花園公墓內。

    這是她臨終前唯一的遺願。她說她來自這裡,末了當然也要回到這裡。高雄只是她人生的一處過站,落葉歸根才是她心之所願。

    傍晚時分,季璇帶著一大束嬌嫩的小白菊,來到季明娟的墓前。望著墓碑上,她母親遺照上的微笑,一陣酸楚湧上心頭……媽媽,你為什麼要這麼早走?為什麼要丟下璇璇一個人,像個沒有家、沒人愛,也沒人疼的可憐蟲?媽媽,你怎麼忍心不要我?你不是一直都最疼璇璇的,為什麼你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先走呢?媽媽,璇璇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你知道嗎?季璇在心底一聲聲、一遍遍的呼喚著親愛的母親,然而回應她的,仍然只是那塊冰冷的墓碑!她溫柔慈愛的母親,再也不可能出現在她的面前,將她擁入懷中,撫慰她受盡委屈和創傷的心靈,再也不能了……「媽媽,『明娟園』被楊文莉那個壞女人搶走了,我再也回不去了,爸爸又在國外,我該怎麼辦?我已經沒有家,也沒有親人了,我該怎麼辦?媽媽……請你告訴我,璇璇應該怎麼辦?請你告訴我,媽媽……」季璇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任憑她哭得柔腸寸斷,哀痛欲絕,所見到的仍然是墓碑上,她母親那朵和煦的微笑。

    墓園的管理員,一名年近七旬的老伯,走到她身邊,「小女孩,來悼念亡故的親人是很好,但逝者已矣,你這樣哭,不是要教躺在地下的親人為你不安了嗎?」

    「我知道了,謝謝你,老伯。」季璇抹去淚水。

    「好孩子,太陽就快下山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去吧。」老伯露出一臉慈祥的笑容。

    季璇聞言,只覺心底一陣淒涼。回家?她也想呀!可是她已經沒有家了!「老伯,謝謝你。我走了,再見!」

    季璇向母親的墓碑行一鞠躬之後,向管理員揮手道別,漫步走出公墓。

    ※※※

    「夢菲國際貿易公司」頂樓的豪華套房內。

    季璇穿了一襲巴黎進口的CD白色雪紡紗質洋裝,坐在梳妝台前,為自己施點淡妝。

    她的眉毛既濃且黑,完全不需修飾。她的眼睛大而圓,可以不必上眼影。只剩下嘴唇,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唇色似乎太白了些,於是,她拿起口紅,輕輕塗在小巧的唇瓣上,抿抿唇,看起來精神多了。

    她滿意的微微一笑。媽媽,這個世界遺忘了我,再沒人要我了!我沒有家可以回,我只有去找你了,因為我知道,只有你不會不要我,你一直都是最心疼我的,對不對?媽媽……梳妝台上放著一封信,是給顏育奇的。

    另外,還有一把水果刀!那是她平時用來削水果用的。

    她緩緩的拿起那把刀。

    媽媽,璇璇來找你了!這個世界上再沒人要璇璇了,璇璇要揮別這個世界,回到你的懷裡去……鋒利的水果刀輕輕劃過她白皙的手腕。血絲緩緩的滲出……痛嗎?是心痛!當鋒利的刀刃再度落下時,鮮紅的血迅速冒出。一滴一滴……落在她雪白的裙上!她覺得,離母親愈來愈近了。相對的,她離這個世界似乎愈來愈遠……要回到母親身邊,她應該很高興的。可是為什麼心中仍有一絲放不開的牽絆呢?這一刻,她突然好想再聽聽顏育奇動人的聲音。她知道,只要再聽聽他迷人的嗓音,她便可放下心中那塊大石,安心回到母親身邊。

    季璇緩緩的站起身,扶著牆壁和衣櫃,搖搖晃晃的來到床頭櫃的電話旁,她整個人無力地跌坐在床沿上。她將水果刀放在電話旁,拿起話筒,直撥顏育奇家裡的號碼。

    「喂!請問找哪位?」接電話的是顏育奇本人。

    那聲音曾經是最熟悉不過的,季璇立刻就認出是他!「阿奇……我是季璇……」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的。

    「你還打電話來幹嘛?」他十分厭惡的準備掛上電話。

    「等一下──求求你,聽我說完幾句話……你再掛……」話筒裡傳來季璇急切的低求聲。

    顏育奇懸在半空中的手停了幾秒鐘。

    「求求你……」

    終於,他重新拿回耳邊。「你說吧。我沒有多少時間……」

    「我愛你……我從來不曾恨過你,真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訴你……阿奇……我愛你……真的好愛好愛你……到死都愛……你……」季璇的聲音開始呈現飄忽的語調。

    顏育奇感到不對勁了!「季璇,你講話怎麼這樣?你怎麼了?」

    「我……沒……事……只要你記住一句話,我……愛你,就算……我死……我對你的……愛……也永遠……不會停止。別了……」

    「砰」一聲,話筒跌落了!不是掛掉的聲音。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

    一股不祥的感覺竄上他心頭,季璇會不會出事了?他立刻毫不遲疑的撥電話至周家──「喂──」是美玉的聲音。

    「季璇在不在?」顧不得禮貌,顏育奇直截了當的問。

    「她人不在這兒,你是誰?」美玉並未認出他的聲音。

    「我是顏育奇,季璇真的沒在你家嗎?」他急切的問。

    「真的沒有!」美玉十分肯定的語氣。

    「麻煩你叫國森聽電話,快!」顏育奇急切的催促道。他握著話筒的手心已經開始冒汗了。

    「什麼事這麼急呀?」美玉莫名其妙的遲疑道。

    「我沒時間跟你解釋,你快叫國森來聽,遲了就來不及了!」

    「好吧,你等等……」聽出他語氣裡的緊張,美玉警覺非比尋常,趕緊找來國森聽電話。

    「喂,我是國森。」

    「國森,你趕快想想,季璇現在可能會在哪裡?」

    「發生什麼事了?」周國森一頭霧水。

    「季璇剛剛撥了通電話給我,語氣似乎不太對勁,我擔心她可能出事了!」

    「怎麼會這樣呢?她有沒有說她在哪兒?」

    「沒有。你快想想,就你所知,她可能會在哪裡?」

    「除了高雄和『夢菲』頂樓的套房,她應該沒別的地方可去了。這樣吧,我先掛掉電話,再分別打到高雄及她的套房裡看看。」

    「也好,如果你找到她,別忘了通知我一聲,我等你電話。」

    「我會的。」

    掛上電話,顏育奇逐漸不安的心開始誠摯的祈禱著,老天!求求你,別讓季璇出什麼事,求求你……

    ※※※

    醫院急診室門口上方的紅燈,仍然刺眼的亮著。

    急診室外面,聚集了一群焦慮難安的人,徐建偉與魏秋芳夫婦、周國森三兄妹。季明珠則躺在隔壁恢復室休息。

    季璇被送到醫院來時,已經失血過多,她是AB型血型,醫院裡這種血型的血液碰巧不夠,眾人之中,只有季明珠是這種血型,為了救季璇,季明珠抽了近八百CC的血輸給她,此刻正躺在恢復室無法下床。

    魏秋芳和徐建偉兩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的來回踱步。

    周美玉手裡握著季璇欲留給顏育奇的信,又急又氣又心痛,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

    周國森打過電話給顏育奇之後,回到急診室門口,整個人靠在牆上,不知所措。

    稍後,顏育奇偕同母親林素貞,匆匆趕至醫院。

    「怎麼樣?季璇要不要緊?醫生怎麼說?」顏育奇衝著周國森直問。

    周國森尚未回答他,一旁的美玉立即上前,將握在手裡那封季璇留給他的信朝他臉上擲去。

    「這是她留給你的遺書,張大你的眼睛,好好的看清楚,看她是怎麼對你的,而你又是怎麼對她的!」美玉神情激動,悻悻然道。

    顏育奇彎腰拾起那封信,迅速打開來──阿奇-我走了!雖然我是如此的捨不得你,但我已無處可去,也別無選擇了。

    在我這一生中,最大的願望,便是做你的新娘。然而,老天爺卻安排我倆無法結合。我不怪你,真的!不管你是如何誤解我、傷害我,我都不怪你。因為我不捨得……聚是緣、散是命。真要怨,我也只怨我倆無緣……和你相戀的那段日子,是我今生最美的回憶。我想說聲謝謝你,給了我一段最珍貴的回憶。

    雖然我倆的結局是如此的無奈,我仍然堅持,愛過你,我已不枉此生了。

    在我的人生旅程即將落幕的時刻,穿上這襲純白洋裝,留給你一個最美的印象。來生,但願我能成為你唯一、最美的新娘。我會用深愛伴你一生情長,只求別再教我一人孤獨惆悵。

    別了,吾愛……不說再見,因我們今生將無法再見……季璇絕筆信紙自顏育奇指間滑落,他瘋狂的捶打著牆壁。

    「老天!怎麼會這樣?是我誤會她,是我逼她想不開的!是我的錯!是我……」

    「阿奇,你別這樣,阿奇……」林素貞上前拉住他捶打牆壁的手,心疼的勸道。

    顏育奇突然轉身抓住母親細弱的肩膀,激動地搖撼著,「媽,季璇她是真的愛我,真的很愛很愛我呀,媽……」

    林素貞無言的低下身,拾起那封信,雙手微顫的看著。

    美玉終於壓抑不住,衝至顏育奇面前,揮拳如雨的落在他胸膛上。「你這個王八蛋、大混蛋!季璇那麼愛你,你還誤會她,你這個世紀超級大白癡,季璇對你用情那麼深,你怎麼可以這樣傷害她?怎麼可以……」美玉一邊揮拳一邊落淚,終至泣不成聲。

    顏育奇既不閃躲也不辨駁,只是站在原地,任由美玉盡情發洩。

    「要是季璇真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周美玉絕不會放過你的……」

    「美玉!」林素貞看完那封信,眼角有些濕潤。「別怪阿奇,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太獨裁、專制。我對季璇有偏見,是我拆散了他們。這些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你們要怪就怪我好了!我們阿奇是無辜的……」

    這一刻,林素貞終於完全明白季璇對顏育奇的愛有多深、多真了!她開始後悔自己先前的作法。如果還能有機會挽回,她願意盡其所能的彌補季璇所受的委屈和傷害。

    「怪你?我告訴你,如果季璇真有什麼萬一,我不只會怪你,我還會恨你一輩子的!」美玉氣得口不擇言。

    「季小姐不像是個命薄的女孩,她應該會平安無事的。」林素貞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最好是像你說的一樣。」美玉總算稍稍平息了激動的情緒。

    林素貞舉手拭去眼角的淚水,轉而對兒子說:「阿奇,如果季小姐能夠平安無事,我不再反對你們在一起了。」

    「媽……」顏育奇眼中閃著驚奇的目光。「你是說你同意我跟季璇……」

    「嗯,」林素貞點點頭,「只要她平安無事,我願意接納她做我們家的媳婦。」

    「顏大嬸,如果你早答應他們在一起,就不會發生這些不幸的事情了。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麼你非要等到憾事發生了,你才願意覺悟?這樣是不是有些太晚了?」美玉痛心的指責著她。

    「美玉,別這樣,顏大嬸畢竟是我們的長輩,你不能用這種態度跟她說話!」周國森理智的勸著妹妹。

    這時,急診室的紅燈突然滅了。

    眾人全緊張的圍攏在門口,屏息以待。

    醫生和護士走了出來。

    「還好來早了一步,再遲一點點,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醫生率先開口。

    「醫生,你的意思是病人她沒事了?」美玉、國森及顏育奇異口同聲地問道。

    醫生帶著一絲微笑,點點頭,「是的。經過我們緊急為她輸血急救,她目前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謝謝你,醫生。」周國森感激的說。眾人都面露欣喜和感激之色。

    「不必客氣。救人乃是我們的職責所在。目前病人尚未甦醒,她身子很虛弱,可能需要一段時間好好調理。」

    「我們知道了,謝謝你,醫生。」

    醫生走了之後,徐建偉和魏秋芳夫婦便向眾人告辭,先行離開。他們是要回去想辦法聯絡季璇的父親谷正傑。

    知道季璇已經沒事,美琳立刻到隔壁恢復室,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母親季明珠,好讓她放心。

    ※※※

    季璇緩緩的睜開眼,映入她眼簾的是美玉和國森兄妹。

    顏育奇先送母親回家之後,便回到病房外,靜靜的等候。美玉不肯讓他進入季璇的病房內,堅持非得等季璇醒來,願意見他,才讓他進去。

    「璇璇!你醒了?」美玉坐在病床上,握著她的手,興奮地說。

    「我……沒死?是你們救了我?是嗎?」她虛軟無力的問。

    「璇璇,你怎麼這麼傻,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你差點嚇死我們了。」美玉一想到他們大伙趕至季璇房裡時,她那一身雪白的洋裝上,染滿了一大片令人觸目驚心的鮮血,她就不由得一陣冷顫。

    「我被顏育奇趕回高雄去,又被我父親的大老婆給趕出『明娟園』,我實在沒地方可以去了……」季璇幽幽地說。

    「傻瓜!你忘了你還有我們嗎?我們家的門隨時都為你敞開,你可以到我們家來,犯不著想不開嘛!」周國森說道。

    「我當時心情很難過,沒有想那麼多……」憶及當時淒涼絕望的心境,季璇不禁淚眼蒙。

    「算了!只要你沒事就好了。不過以後可別再做這種傻事了,好不好?」美玉正色的看著她。

    「不會了。」季璇淚眼婆娑的點點頭。「我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夢見我媽媽穿著一襲飄逸的白紗,站在一座橋的對岸,我想過橋到她身邊,她卻一直叫我別上那座橋,她叫我回頭,她說我爸爸和好多好多人都在等我回來……」

    「沒錯,璇璇,你不知道剛才我們大家有多擔心你,幸好老天保佑,你總算沒事了。」美玉聽了她的描述,深信一定是季璇的母親把她由死神那裡給拉回來的。

    「璇璇,你現在覺得如何?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國森關心的問道。

    「傷口還有些疼,不過不礙事了。」季璇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那麼,你想不想見一個人?」國森小心翼翼的問。

    「哥……」美玉瞪著他,直跺腳。「你幹嘛這時候提他?」

    「美玉,既然璇璇已經沒事了,你又何苦這樣折磨他呢?他現在心裡一定非常不好受的。」周國森開始同情起等在病房外乾著急的顏育奇。

    「他活該,誰教他這樣傷害璇璇!」美玉翻翻白眼。

    「我們沒有權利替璇璇作決定,原不原諒他,見不見他,全看璇璇自己!」周國森故意說給季璇聽,等待她的反應。

    「他在哪兒?」季璇一臉平靜的問。

    「就在病房外面。你要見他嗎?」周國森問。

    季璇點點頭。

    美玉無奈的歎了口氣,「你這個傻瓜,八成是上輩子欠他的。」

    美玉和國森退了出去。顏育奇來到季璇的病榻前。看著季璇蒼白的臉和手腕上纏著紗布的傷口,顏育奇簡直難過到極點。

    「很痛吧?」他猶豫著該不該伸手去握她的手。

    季璇搖了搖頭,「看到你就不痛了。」她將注射點滴那隻手伸向他。

    顏育奇握住她的手,放在唇畔吻著。「老天!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

    季璇用手摀住他的唇。「因為我愛你……從第一眼見到你那天起……」

    「我不值得你如此對我,不值得呀……」顏育奇心疼她的癡傻與執著。

    「我愛你,沒有任何理由,更無所謂值不值得,不管你怎麼對我,這輩子你永遠是我唯一的最愛,誰都無法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季璇以堅定無比的語氣再次表白她堅定不移的深情。

    「季璇你……」顏育奇感動萬分,不顧一切的將她擁入懷中。「你給我的一切,怕是我這一生都償還不了了……」

    季璇眼底閃著晶瑩的淚光,溫柔的在他懷裡低語道:「我為你付出,是我心甘情願做的,只要你不怪我自作主張,傷了你的自尊心,我便心滿意足了。我的愛無怨無求,我什麼都不要你還,真的!」

    「都是我不好!為了自己不值錢的狗屁自尊,而傷害了你,讓我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你,好不好?」顏育奇緊緊的將她擁在懷中,深怕她會就此消失似的。

    「你說什麼?一輩子?」季璇張大眼睛看他。

    「是的。請你嫁給我,讓我傾一生所有來愛你、照顧你,好嗎?」顏育奇用拇指拭去她眸中晶瑩的淚光,雙眼定定的凝視著她。

    「可是你媽媽她……」季璇不敢相信的張大了嘴。

    「沒有可是……」顏育奇吻住她的唇。

    季璇沉醉在顏育奇的深深愛戀中。

    許久,他才不捨的放開,「我媽說,這輩子我們顏家的媳婦只可以是一位名叫季璇的女孩!」

    「這是真的嗎?我是不是在做夢?」季璇將手指移至唇邊,想要證實自己是否仍然置身夢中。

    顏育奇立即阻止她。「別咬!我會心疼。你放心,這一切全是真的,絕不是你在做夢。」

    旋即,他以一個極溫柔的吻,證實自己的話。

    季璇激動的勾住他的頸子,落下了欣喜和感動的淚珠。

    二十年來,她的心境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幸福和踏實過。她曾經以為自己永遠也得不到的幸福,這一刻竟真實的擁抱著她!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她但求永遠不要醒來!

    ※※※

    谷正傑坐在「夢菲」十二樓董事長辦公室。季璇和顏育奇攜手並肩站在辦公桌前。

    「谷伯伯……對不起,請您把季璇交給我,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愛她、照顧她……」顏育奇認真、誠摯的向谷正傑祈求道。

    谷正傑沉著臉,表情嚴肅的打量著他。

    顏育奇氣宇不凡的儀表和翩翩風度,給了他十分良好的印象。果然是個相當出色的男孩,怪不得能讓季璇不顧一切的深愛著他。

    谷正傑眼底閃過一絲欣賞和滿意之色。但他很快地又隱藏住。在他以為並未露出痕跡時,季璇已經將那一瞬間看進眼底了。

    她知道,谷正傑第一眼已經肯定顏育奇了。這麼一想,她原本緊張不安的心總算放寬了許多,而與顏育奇牽著的手不禁握得更緊。

    「你曾經不止一次的傷害我們璇璇,還差點要了她的小命,我怎麼敢把她交給你呢?」谷正傑一臉嚴肅的瞪視著他。

    「伯父,以前種種都是我的錯。我願意用我的一生,彌補璇璇曾經為我受過的傷害。請您給我機會,讓我愛她一生一世,求求您……」顏育奇眼神真誠,句句發自肺腑之言。

    「一輩子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我要如何相信你的話?」谷正傑冷冷的反問他。

    「伯父,我發誓我一定會全心全意照顧她、疼惜她,絕不再讓她受到任何委屈,請您相信我。」顏育奇舉起手做發誓狀。

    谷正傑決定試試他對季璇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如果他能通過這項考驗,他便同意將季璇嫁給他。

    「璇璇,你先到外面去,爸爸想單獨跟顏先生談談。」谷正傑語氣柔和地對季璇說。

    「爸……」季璇有些緊張。

    「你放心,爸爸不會為難他的。聽話,先出去一下。」

    季璇退出去之後,谷正傑起身至門邊,把門鎖上,再將窗簾拉上。然後走到沙發前,悠閒地坐下。

    「顏先生!請坐。」他指了指對面的沙發椅。

    「謝謝伯父!請您叫我育奇就好了。」顏育奇走到他指的那個位子坐下。

    「好,育奇,在我把璇璇交給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您請說!」

    「你有多愛璇璇?」

    「好愛好愛,我對她的愛是無法估量的。」

    「如果她有難以改變的缺點呢?」

    「我不在乎。不管她有多少缺點,我都可以包容她。」他毫不遲疑的回答。

    「包括她無法生育?」

    「您說什麼?季璇她……」顏育奇顯然非常意外。

    「是的。她上次出車禍不小心流產,醫生說她再也無法生育了。」谷正傑臉上籠罩著一抹淡淡的憂傷。那次意外造成季璇一生的缺憾,也成為他心頭永遠的痛。

    「是我害她的!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的錯……」顏育奇激動得捶胸頓足,心底有說不出的後悔和自責。

    「你都知道了,你現在還願意娶她為妻嗎?」谷正傑沒把握的看著他。

    「我願意!一千個、一萬個願意!」他毫不思索地衝口而出,表情既認真又堅定。

    「你不後悔?」谷正傑露出驚訝之色。

    「不!永遠都不會!」顏育奇以無比肯定的語氣允諾道。

    谷正傑站起身,走到顏育奇面前,把手搭在他肩上。

    「好孩子!有你這句話,我可以放心把季璇交給你了。」

    「伯父,您相信我,我一定會給季璇幸福和快樂的!」

    「我相信你,憑我谷正傑縱橫商場幾十年,閱人無數,我可以肯定你不會令我失望的。」谷正傑眼底閃爍著欣慰的淚光。在他心中,還有什麼能比自己唯一的愛女找到終生幸福的依靠,更教他開心的呢?

    ※※※

    季璇和顏育奇終於在眾人的祝福中,順利步上紅毯的那一端。

    谷正傑原本執意與原配楊文莉離婚,他無法原諒她在他出國那段時間,對季璇所做的一切。然而因禍得福,因此而獲得終生幸福的季璇,非但不再追究楊文莉給她的傷害,還力勸父親別放棄一個完整的家。

    她對谷正傑說道-「媽媽生前寧願委屈自己,不求名分的跟著他,始終不肯同意你放棄原來的家和妻兒。如今她雖然去世了,我相信她一定仍然不願你這麼做的。因為媽媽的心永遠都是那麼寬容、善良……」

    於是,谷正傑聽了季璇的話,打消了離婚的念頭。

    季璇秉著母親寬容待人的心,終於感動上天,為她帶來一份意外的驚喜。

    在宋子平的引薦下,季璇至一位頗富盛名的婦產科權威醫生處,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終於傳出喜訊。

    兩年後──當她順利為顏家生下一名白胖可愛的壯丁時,非但贏得了顏家二老由衷的疼愛,更獲得丈夫一句真心的承諾──「這一生一世,我對你的愛將永遠不會停止……」

    疼她的公婆、愛她的丈夫,還有活潑健康的小Baby,她這輩子還有什麼可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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