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情休止符 第二章
    夜深如幽靜的處子,沉默地俯瞰著紅塵的悲喜怨嗔。顆顆閃耀光芒的寒星,繼續在漫漫黑暗中照拂著迷失的人心,為孤獨的人帶來些許希望和光明。

    偶爾撲面而來的涼風,消散了日間幾許逼人的暑氣。

    思薇把電單車停在巷口騎樓下。疲憊地踩著緩慢的步履,心不在焉地穿過狹長的巷弄,准備返回住處。

    驀地,在燈火朦朧中,她看見倚著燈柱而立的修長身影。

    四目接觸,分不清是何種心情?自覺酸甜苦澀全部襲向心頭。

    思薇吞了一口口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

    秦羽軒的表情莫測高深,深邃的黑眸亮如晨星。「是你媽告訴我的。」

    「我媽?」她嘲譫地笑著。「她居然還那麼天真,以為你還是那個穩重、值得信賴的鄰家男孩?」

    「小薇--」秦羽軒低歎一聲。「我們畢竟是相識十多年的老鄰居了,你何苦對我——」

    「你希望我對你怎樣?」思薇尖銳地打斷了他。「像以前那般幼稚無知?成天繞著你打轉?」她情緒倏地激動起來。

    「至少你不必如此冷漠!!」

    「對不起,我一向很情緒化,而且——我覺得如非必須,我們最好少見面,你不怕方敏芝誤解,我可在乎姚立凱的感覺。」

    秦羽軒臉部肌肉抽動了一下,他更換了一下姿勢,雙手插進口袋。「好吧!如果你有所顧忌,我不會再打擾你。我知道,龔德剛對那篇采訪稿有意見,如果你怕引起姚立凱的誤會,你不必勉為其難,我可以讓我的秘書准備一份詳盡的資料供你參考。」

    「謝謝你設想得這麼周到。」

    「那就這樣了,小薇,祝福你和姚立凱,順便代我問候他,再見。」他毅然轉身離開,背影頑長帥氣,帶點孤獨落拓的味道。

    思薇迷茫的注視他消失在巷道外,倔強而美麗的臉上有一抹深沉的落寞和脆弱。

    *                    *                       *

    思薇難得穿上她第二套緊身套裝,粉紅色的軟綢連身窄裙,襯托出她曼妙輕盈,玲瓏有致的身材。她長發披肩,眼鏡也拿了下來。一雙靈秀生動的黑眸,像天邊兩顆最亮、最耀眼的寒星,讓人不忍移轉視線,神魂顛倒。

    她知道自己這身裝扮會引來怎樣的騷動和困擾,剛剛在酒會門口,接待人員還誤以為她是電影明星,直到她拿出記者證,他們才以一種似有所憾的態度向她致歉。

    她歎口氣,周旋於衣香鬢影的寒暄、客套中。

    今天是鴻興化工成立卅周年慶祝酒會,於公於私她都應該到場祝賀。鴻興化工的負責人高仕德向來跟她合作甚歡,他曾經出面為她引薦幾位以難纏出名的工商界名人,助她完成「工商界名人的家居生活」系列專題報導。

    這份順水人情她不得不還。何況,她還可以藉此寫一篇特稿,深入探討鴻興化學工業未來的擴展方向,及台灣化工是如何在環保意識抬頭的情況下屹立不搖。

    「呵,這位美若天仙、嬌滴滴的大美人是誰?」一個看起來有幾分瀟灑不羈的年輕公子哥,笑嘻嘻的從她身後竄了出來。

    思薇瞥了一眼他那玩世不恭的笑臉,似笑非笑的說:

    「唐公子,我不知你的記憶力會如此不濟?還是你貴人多忘事?」

    這位亞全水泥的小老板,素有獵艷高手的雅號。思薇第一次采訪亞全認識他時,就已經領教他的風流手段。

    「嘖嘖,你這張小嘴怎麼還是那麼小饒人?你看,那跟你這一身明艷照人的打扮多不協調嘛!」

    「這是我的職業病,唐公子又不是不明白?」

    唐少斌蹙蹙濃眉,依舊不改嬉皮笑臉的本色。「能不能請你暫時放下女記者的面具,做個嬌柔可愛的大家閨秀,陪我逛逛會場。」

    「你以為我是交際花?」思薇冷聲說。

    唐少斌瞼色微變。「干嘛?你以為你是林青霞嗎?少爺我若不是見你只得一個人,怕你無聊才過來好心招呼你,你以為我想追求你嗎?看你一副聖女不可侵犯的模樣,誰知道骨子裡是不是騷包一個,像你們這種三流的女記者,少爺玩都不想玩了。」

    思薇氣得臉色發白,她寒聲說:

    「唐少斌,不要以為你家有幾個臭錢,你就可以任意羞侮人。在我眼裹,你只不過是個仗恃家裡有錢,作威作福的浪蕩子。」

    唐少斌猙獰地扭曲著臉,沉聲警告:「楊思薇,你小心一點,我會讓你後悔今天魯莽開罪我的行為,如果你還想在新聞界混的話--」

    「悉聽尊便,我楊思薇是絕不會被你嚇倒的。」她抬起下巴,漂亮烏黑的大眼睛睜得大大的,散發出一股凜然、不畏強權的寒光。

    「好,你驕傲,你神聖,等少爺搞得你混不下去時,看你還神氣什麼?你真以為你是什麼三頭六臂、才情縱橫的女記者?說穿了,還不是靠你原始的本錢才搞出頭的,你真以為你是個冰清玉潔的名媛淑女?」唐少斌輕蔑的撇撇唇,眼光輕佻。

    他們的劍拔弩張的爭執已引起不小的騷動,圍觀的人和勸架的人把他們圍成一圈。

    思薇按捺住滿腔憤怒,她深抽幾口氣轉身大步離開酒會會場。

    她渾身顫抖的站在電梯口,用力按下鍵鈕。屈辱的淚水在眼眶內滾動著。

    一只手遞來潔白的手帕。她一楞,轉首,接觸到秦羽軒溫柔、帶著了解的眼光。

    「你--」她霎時一陣心緒翻騰。

    「我送你回去吧!」

    「不需要,我--」她慌忙拒絕,她不要他的同情,特別在她深受沖擊、狼狽不堪的時候。

    電梯門開了,她走進去,秦羽軒也跟著進來。

    「你--我自己可以回去,我不需要你的護送。」

    「我知道你怕姚立凱誤會,可是--他如果愛你,應該有這個風度接納我這個鄰居大哥的存在。」

    「你呢?你就不怕方敏芝誤會嗎?」

    「她?」他淡淡一笑,很有成熟男性的優雅。「她不會的,她非常信任我。」

    「哦?那你就該自重些,不要傷害一個這樣信任你的女人。」

    電梯到達一樓,她跨了出來,秦羽軒也隨後踏出。他們靜靜凝睇。半晌,思薇別過頭。

    「我走了,謝謝你的關心,我心領就是。」

    然後,她像一只美麗的粉蝶翩翮飛離秦羽軒深遠而綿長的注目。

    *                   *                   *

    夜是深邃迷離的,秦羽軒靜靜坐在書房裹。

    他緩緩抽著煙,漂亮的瞼上有一份深沉的寂寥和失落感。

    也許,他的命運在降生為秦伯航的獨生子時就己成定局。注定了孤獨,注定沒有追求理想和愛情的權利。

    有很多人羨慕他的家世背景,半羨半妒的恭維他是咬著金湯匙長大的世家子弟。卻沒有幾個人真正體會到絢爛風光下那顆蒼茫飄泊的心。

    這是一個永遠掙脫不開的枷鎖。為了這個無法逃避的牢籠,他犧牲了鍾愛一生的女孩,更賠上了所有的快樂、驕傲和夢想。

    其實,當他拋下畫筆,從美術的天地裡走進財經法商的世界裹,他就已經清楚意識到自己未來的命運!

    親情和強烈的家族色彩,讓他責無旁貸,也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捻熄了煙蒂,關了桌燈,將自己融入一片漆黑中。

    思薇一踏進報社,就嗅出一股不尋常的氣氛,她看到許多同事臉上的怪異和惴惴不安的眼神。

    她佯裝無事地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告訴自己不要大驚小怪,更不要讓他們的異樣干擾了自己的工作情緒。

    「思薇,告訴你一則不好的內幕消息。」潘以瑤偷偷挨了過來,在她身邊的空位上坐下。

    「又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情發生了?」她興致不高,慢條斯理的抽出一疊稿紙,准備撰寫新聞稿。

    「我聽說,上頭有壓力下來,要老總調你的職務,把你換到內勤去。」

    思薇渾身僵硬,她丟下筆。「你聽誰說的?」

    「哎喲,辦公室早就傳遍了,就只有你這個當事人還被蒙在鼓裹。」

    「為什麼要調我的職務?我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嗎?」

    「這就不得而知了,你最好有心理准備。聽說,這個壓力來頭不小,龔德剛也抵擋不住。」

    「我知道,以瑤,謝謝你。」

    潘以瑤離開後,思薇的情緒一直起伏不定,不知自己走了什麼楣運?竟有人要斷她的生路?

    難道真是唐少斌在整她嗎?

    她突然湧現一股沉重的無力感,為現實的殘酷,為人心的險惡,為強勢團體的財大氣粗,蠶食鯨吞,予取予求感到痛心憎惡。

    電話響了,她聽見龔德剛不尋常的嚴肅口吻:

    「思薇,你來我辦公室一趟,我有事要跟你說。」

    *                    *                     *

    龔德剛的臉色真是復雜極了。面對一臉木然的思薇,他幾度咽下湧到喉頭的話。

    思薇抬眼看了他一下,悠然開口說:

    「老總,我沒有那麼脆弱,你大可直接說出你必須告訴我的事。」

    「思薇,你知道的--」龔德剛艱澀的停頓了一下。「報社有它難為的一面,有時候,正義面對強權也不得不低頭,這是在現實社會裹不斷重復上演的憾事。雖然,我有無比的沉痛,但我真的是無能為力,你太剛強坦率,在世故現實的新聞界,你無疑--會遭人排斥和封殺,這是你的致命傷。你知道嗎?你--欠缺妥協的技巧。」

    「你何不直截了當告訴我,我是被fire了,還是被打入冷宮?」

    「我極力抗爭,他們才同意讓你轉調到家庭版編輯部。我知道這對你不公乎,也很委屈——」

    好一招明升暗貶的伎倆,思薇太清楚這些報社慣用的計謀。她冷冷一笑,打斷了龔德剛。「你不必多費唇舌,我同意這個安排。」

    龔德剛震驚莫名。「真的?」他為思薇的平靜感到費解,他原以為她會大發雷霆。

    「是你說的,我欠缺妥協的技巧,我從現在開始學習。」

    「思薇?」

    「你不必安慰我,我只想問你一件事,這件事是不是唐少斌居中搞鬼?」

    「你知道?」

    「是啊,他曾經撂下狠話。不過,我並不後悔跟他起沖突,他這種人是垃圾,我不會跟垃圾妥協的。盡管他占上風。」思薇嘲諷地冷哼幾聲。「你們這一招很高明,是不是?既可不負唐少斌所托,又不會留下把柄,落人口實。」

    龔德剛眼底有兩簇生動的光采,他不得不為她的勇敢堅軔而感到折服。

    「思薇,你會有機會翻身的。」

    「是啊!如果我學會忍氣吞聲的學問。」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不過,我還是謝謝你,至少你為我保住了飯碗。」

    *                     *                        *

    思薇不知道自己怎麼熬過這難堪而無助的一夜,她若無其事的辦完了移交手續,強顏歡笑地面對同事的安慰和同情,甚至強打精神應對和她素有嫌隙的同事的冷嘲熟諷、幸災樂禍。

    她疲憊地把自己埋在柔軟的床墊中,委屈、悲憤的淚珠終於順頰滾落。她不是難過自己的調職,她是痛心惡勢力的囂張,正義的沉淪。

    一陣清脆的電話鈴聲「干擾了」她的啜泣,她擦擦淚痕。「喂!」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

    「小薇,你在哭嗎?」是姚立凱。

    「什麼事?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閒扯。」

    「怎麼回事?誰欺負你了?」

    「誰敢欺負我?我這個不懂妥協技巧的悍女人?」

    「怎麼了?誰說你不懂妥協的技巧?那個人難道不知道這正是你最可愛的地方引妥協?人要有原則啊!否則跟無骨干的蚯蚓有何兩樣?」

    「蚯蚓的生命力比較強,至少它可以適應詭譎多變的生存環境。」

    姚立凱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小薇,你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麼問題?」

    「沒什麼,只不過--我開始有職業倦怠症,我真想拋開一切,跑到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縱情宣洩,沒有顧忌,沒有壓力,也沒有矛盾糾葛。」

    「需要同伴嗎?我很願意當你的伴侶。小薇,只要你高興,我甚至願意割捨一切跟你到非洲去,也絕無怨言。」

    「很感人的一番話,在我最脆弱、彷徨的時刻,它的確有很大的鼓舞作用。」

    「什麼意思?」

    思薇搖搖頭。「不行,立凱,我不能做個逃兵。雖然我有很深的痛楚和挫折感,對於這份工作,對於人生——甚至生命的意義,我都陷於進退維谷的迷惘中。但,我不能一走了之,經過多年在新聞界的琢磨,讓我養成了一股愈挫愈勇的韌性。我今天如果真的離開了新聞工作崗位,我希望帶走的只有懷念和成就感,而不是遺憾和痛心。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目前的心境。」

    「你成熟多了,小薇。」

    「我付出很多代價。」

    「你真是讓我又心疼又佩服。」姚立凱歎息道。

    「繼續給我鼓勵和支持吧!我需要你的關懷,尤其是在這段被打人冷宮的期間。」

    「打人冷宮?你做了什麼觸怒龍顏的事?」

    「我開罪了亞全水泥的小老板唐少斌。」

    「為什麼?你怎會惹上這個商場上的花心大少?這小子根本不值得你去招惹啊!」

    「如果可能,我一輩子都不想見到這個人,可恨的是他偏偏愛來找我麻煩。」

    「我懂了,你給他吃了閉門羹,他惱羞成怒之余--撂了一手給你好看。沒想到--他的影響力還挺大的,居然能讓報社言聽計從,不明是非曲直就調你的職務。」

    「哼,我早該清楚的,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寧可得罪君子,不可開罪小人,因為,像我這種沒有背景的人,只不過是大環境中的一個小棋子罷了!正義公理是說來好聽的,不是用來犧牲利益的。」

    姚立凱沉默了好一會兒。「小薇,希望這件事不會磨掉你對生命的熱誠和斗志。別忘記,環境愈艱險,斗志要愈旺盛,我們沒有靠山,只有靠自己了。不必跟唐少斌那種紈-子弟計較,他不值得的。」

    「我知道--只是,我氣的是報社的做法,太沒有原則了,居然就這樣妥協,犧牲我--」

    「他們當老板的,也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不談這些令人煩心的事,談談你最近的工作情況吧!」

    「我?我有什麼好談的?!吃公家飯不就這麼一回事嗎?」

    「別把自己說得那麼沒出息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胸無大志的人。」

    「我?!我倒是有個很大很大的心願,可惜你又不肯讓它兌現。」姚立凱一副開玩笑的的口吻。

    恩薇忍不住笑了出來。「好了,受不了你,真不愧是搞外交的,三言兩語又把話題轉到我身上來。」

    「明天晚上肯賞光陪我看場午夜場電影嗎?」

    「何必看午夜場?我現在調到編輯部,下午四點到晚上八點上班,我們可以看九點多的那一場。」

    「本來想先請你吃頓飯的。」

    「省省吧!」她笑著跟他扯了幾句,然後掛上電話。心情不再那麼陰郁沮喪了。

    姚立凱是一個可愛的朋友,雖然她不能回饋她同等的一片摯情,但他關愛依舊,絲毫不以她的婉拒為忤。

    為什麼她不能愛上他呢?

    思薇支著頭,或者命中注定,他們各自欠了情債,這一生都得把全部的愛寄托在一份無望的感情上,付諸東流,亦無怨無悔。

    是執著?還是癡傻?她不由感到迷惑而無奈--

    調到家庭版已經一個月了,一下子由活潑機動的采訪記者,成為窩在辦公室裡審稿、編排的編輯人員,思薇下了一番苦心去適應。

    為了填補多出來的時間,她甚至去上英文寫作班,提高英文寫作的能力。

    人是為了希望而活的,她不願意任別人來決定她的喜怒哀樂。盡管這次調職風波傷害了她的工作尊嚴。

    她坐在辦公桌前,握著一疊稿紙發呆,她發現改別人的文章真的有種為他人作嫁裳的委屈和痛苦;改多了怕作者不高興,不改又恐違反報社原則。

    她揶揄地揚了揚秀眉,做編輯也許正是報社上頭用來磨練她的最佳武器,讓她學學怎樣在夾縫中生存,什麼叫作能屈能伸,彈性權變?!

    想起她以前和編輯群曾有的爭執、溝通和協議的點點滴滴,眼眸中不禁輕漾著淡淡的微笑;想到她如何跟龔德剛大玩「官兵捉強盜」的策略游戲,她輕輕洩溢出了歡愉的笑聲。

    「怎麼?想起什麼好笑的事,看你笑得這麼開心?」在家庭版擔任美術編輯的周惠茹突然打斷了她的沉思。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采訪新聞時的一些趣事。」

    「看得出來你還是比較喜歡出去跑新聞。」

    「我並不否認,直接去采訪新聞,搜集資料,站在第一線的工作充滿了挑戰性和成就感,我一下子被調到埋頭桌案的編輯部,難免會有無法適應的挫折感。」

    「你是不是覺得編輯的工作太枯燥乏味了?」

    「不能這麼說,編輯是新聞工作非常重要的一環,你本身必須對於文案和編排設計有高超而靈活的敏感度,才能抓住版面的重心,讓一篇篇生動的文章透過你的巧思,賞心悅目而精采感人的呈現在讀者眼前。簡單的說,記者是土木工程師,編輯就是建築師,兩者密切配合,才能建造出一棟氣派壯觀的建築物。」

    「小薇,別人都說你恃才傲物,冷若冰霜。但經過這一個多月的相處,我發現你只是比較剛正而有原則,不會刻意去營造人際關系,反應相當直接敏感。也許在這一個行業,對你來說是吃虧了點,你的美麗和正直反而成了絆腳石。」

    思薇露出由衷的笑容。「謝謝你的了解,也許我真的欠缺了做人的技巧。在很多人晴世故上我仍是初生之犢,不懂得進退之間的學問,偏偏從事的又是必須深諳此道的工作——

    「人生苦短,無法事事周圓,但求不愧於心,其它的我們也不必太過介意,否則,只會增加困擾,並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

    「惠茹,你才幾歲?怎麼對人生會有這麼深刻的看法?」

    「我跟你同年。其實,我念夜大,比你多了幾年的工作經驗,對於人生,經過掙扎、困惑、參悟的過程,我發現個人的力量實在有限,我們根本無力去改變大環境。即使你痛苦,你終日唉聲歎氣,地球並不會因此停止轉動,而那些你所憎惡的事一樣在運作。想通這點之後,我再也不那麼憤世嫉俗了。雖不至於同流合污,但我盡量讓自己保持一顆豁達樂觀的心。」

    思薇的眉端深蹙,眼中的光芒深邃而不可測,咬著筆桿,深陷於一種被撼動而激昂的思緒裡。

    「怎麼了?我的話嚇到你了?」周惠茹笑著說。

    「不,你的話讓我感觸良多。我發現,我應該跟你學習,你的人生哲學令我感動。我就是欠缺你那種內省參悟的慧根。」

    「拜托!我那有什麼慧根,只不過從現實生活的磨練中,領悟了一點處世之道,你還真把我當成德高望重的哲學家或修道者啦?」

    「那可不一定,現在的修道者之所以能夠清心寡欲、安之若素,大都是從日常生活中印證的。無欲自然心似水,有營何止事如毛,事能知足心常懷,人到無求品自高,就是這個道理。」

    「瞧,你懂得比我還多,還說要跟我學,豈非開我玩笑?」

    「嗨!兩位美麗的小姐在那裡聊些什麼?我聽見有人開玩笑,能不能讓我分杯羹一飽耳福呢?」陸順民神不知鬼不覺地冒了出來。

    「陸順民,你可真閒,我看你最近跑我們這層樓跑得挺勤的嘛!」周惠茹調侃他。

    陸順民不以為忤,他一屁股坐在周惠茹身旁的空位。「沒辦法,咱們楊思薇小姐被調到這兒,我為了一親香澤,只好厚著臉皮常常來你們這裹借故盤旋了。」

    「天,我要吐了,沒見過像你這麼大言不慚的人。」周惠茹彎下腰,佯裝嘔吐狀。

    「沒關系,你盡管吐好了,反正只要楊思薇小姐覺得心動就好。」

    「陸順民,你少鬧笑話好不好?真是的,我真不敢相信你那麼閒,吃飽飯沒事做了嗎?」思薇又好氧又好笑地瞪著他。

    「誰說的,我這可是忙裡偷閒啊!為了怕你忘了我這一位忠誠的護花使者,我才不辭勞苦地天天往五樓跑。」

    「謝謝,我敬謝不敏。」

    「思薇,有點愛心吧?你現在做的是家庭版,應該多多發揮一下婦女同胞友愛的本性嘛?枉費我對你情有獨鍾!」

    「陸順民,我勸你干脆改行去演連續劇算了。瞧你滿口愛呀,真情不移呀,做個文藝小生會比記者稱職多了。」周惠茹眨眨眼,一臉惡作劇的神情。

    「對,我也這麼認為,做記者太埋沒你的才華了。」思薇淘氣地附和。

    「沒良心的女人,竟然如此糟蹋我的感情,我的心碎了--你聽見沒有?四分五裂的碎裂聲?」陸順民靠近思薇,一本正經地瞅著她。

    「沒有-,我只聽見『臭屁』聲。」周惠茹笑出聲。

    「我也沒有-,就只聽見--呃--」思薇轉動烏溜溜的眼珠子,猛地她桌上的電話響了。「嘿嘿,電話聲。」她笑容可掬的拿起聽筒,看見陸順民氣得直翻白眼,周惠茹笑得前仰後翻。

    「喂!」她咯咯直笑,上氣不接下氣。

    「思薇嗎?我是龔德剛。」

    「什麼事?」她的笑容立即凍結。

    「干嘛!聽見是我就笑不出來?」

    「那你希望我如何?吃吃傻笑?還是歡天喜地的哈哈大笑?」

    「唉,看來,把你調到編輯部,非但沒有磨掉你的利牙,反而讓你像個小刺蝟。」

    「少胡扯了,你大老板沒事會打電話找我閒聊嗎?有何差遣請你快說,好嗎?」思薇看見陸順民一臉驚訝,還有周惠茹的沉思凝神。

    「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好嗎?」

    「做什麼?又有何要事差遣?」

    「有機要大事找你面談,可以嗎?」龔德剛不耐地拉長聲音。

    「好吧!大老板的吩咐,小女子豈敢不從?」思薇掛了電話。望見陸順民不敢置信的表情。「干嘛!傻呼呼地直瞪著我瞧!」

    「思薇,你剛剛是跟哪位大老板講電話?」

    「龔德剛啊!」

    陸順民眼睛睜得更大了。「老總,拜托,我怕他怕死了,偏偏你大小姐有膽識跟他舌劍唇槍,你來我往的,老天!真有你的!」

    思薇淡淡一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怕的事,我不懂你為什麼怕龔德剛?就像我為什麼怕蕭麗琴一樣。我想,八成是因為我們每個人命中的煞星不同。」

    「你怕蕭魔琴?乖乖,那個三八婆你怕她做什麼?論口才、文采你都遠勝於她啊?」陸順民齜牙咧嘴的。

    「可是,她懂得哭功,懂得撒嬌,我不懂啊!」思薇聳聳肩。

    「那個丑八怪,她的撒嬌有啥看頭?還不如你的微笑來的魔力大呢!」

    「謝謝,我已經酩酊欲醉啦,不過,我還得保持清醒,咱們龔大老板寵召,我沒時間繼續聽你灌迷湯了。」她踏出辦公室,轉入電梯間。

    「思薇,你等等--」陸順民連忙追出來。「明天早上可以邀你上擎天崗走走嗎?我們可以去夢幻湖看看。」

    「不行,我爬不起來,我是標准的夜貓子,不到日上三竿我是不會起來的。」她托辭婉拒。

    「那下午也可以啊,我中午接你吃頓飯,然後上陽明山逛逛,四點鍾准時送你回報社,絕不會耽擱你上班時間。」陸順民猶不死心。

    思薇細細端詳了他那張斯文又不失英挺的男性臉孔,不否認他是個極富異性緣的男人。只是,氣味不投,緣分不夠,她無法假意和他周旋。「陸順民,你為什麼不把機會給其它女孩子呢?我相信有很多人樂意接受你的邀約。」

    陸順民黯然地低下頭。「你就這麼討厭我?」

    「不,我並不討厭你,否則,依我的個性,我根本懶得理你,根本不會和你聊上三句話的。你應該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思薇坦白地望著他,眼光率真而澄澈。

    「是,你一向是個好惡分明的女孩子,可是——」他落寞地笑一笑。「我有權表達我對你的喜愛和傾慕,對不對?」

    「陸順民,我很感激,也很榮幸,只是--」她搖搖頭,咬著唇遲疑了一下。「當我的好朋友吧!我想,那會比做我的男朋友更適合的。」

    「好吧!我能說些什麼?你這麼坦白磊落,讓我連一絲絲的怨尤都做不到。」

    思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踏進電梯。「你要不要進來?」

    「不了,我到三樓,反正只有兩層樓,我需要運動一下,來復健我受傷的心。」陸順民灑脫地揮揮手,半真半假的口吻逗笑了思薇。

    「我不會有內疚感的。」她笑著按了六號的按鍵,把陸順民那張說不出是什麼表情的臉關在電梯門外。

    上了六樓,她直接進入龔德剛的辦公室。

    龔德剛看著她的眼神很怪,讓她不由蹙起眉頭。「怎麼?不認識我了?老總?」

    龔德剛燃起一支煙,表情又變了,他認真地望著她,沉吟了一會,他低沉有力的說:

    「小薇,你的職務又有變動。」

    「哦?」她微微抬起眉毛,並未有任何驚奇的表情。

    「你恢復跑新聞的工作,調到市政版跑市議會。」

    「市議會?那是優差啊!我真是訝異,才短短一個多月,我居然又行情看漲。老天,你們上頭這些人真是古怪得很,反復無常的程度令我大開眼界,簡直比選舉的內幕還更神秘詭異。」

    「你這麼囉唆,到底是願不願意?你知道,這份優差可是有很多人擠破頭想爭取的。」

    「是,我知道,所以我應該感激涕零,受寵若驚。」

    「思薇,收斂一點,你應該知道,現實社會是容不下太多反對的聲音。你這麼清高自許,直腸直肚的,實在不適合干這行,如果不是你本身實力雄厚,你早就被封殺出局了。你出席記者會,連有關單位贈送的紀念品都不肯收,有必要嗎?別人不會因此贊譽你的清廉,他們反而會認為你麻煩,難伺候。對於你這種不買帳的行為,他們甚至多次運用上層的權勢下令報社調動人員。改一改你那種固執而不知權變的個性吧!小心,壯志未酬身先死。」

    「如果你不放心,就不應該讓我去跑市議會,省得我一不小心又得罪了哪位民意代表或者高官權貴。」

    「小薇,試著體諒一下我的苦心和立場吧!一個成功的記者,除了優異的文采和專業素養外,更必須具有外圓內方的處世標准。否則,縱然才華洋溢,品格高潔,也無法在新聞界頭角崢嶸的,所謂千人所指,無病而死。你應該知道其中的利弊得失吧!」

    「好吧!我會仔細斟酌的。」

    龔德剛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好好表現吧!別忘了,有多少人等著搶你的飯碗。」

    思薇擦擦汗,急急地趕回報社,她剛從台北市議會開會現場趕回來。

    今天這場會議真是熱鬧非凡,火藥味十足。那些市議員真是卯足了勁,個個為保護自己的地盤廝殺拚命,討價還價,甚至不惜拍桌叫罵,和反對論調者扭打起來。

    這種場面見多了,思薇終於了解要做一個民意代表,除了學議和財勢外,健康的身體,人的藝術,充沛的肺活量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條件。

    她坐在辦公桌前,抓出一疊資料和錄音機,趕忙振筆疾書起來。

    一個鍾頭後,她終於趕完這篇重要的限時新聞稿。她稍稍喘口氣,把稿子從頭至尾審閱一遍,眼中漾著滿意的神采,她把稿件交到編輯部。

    緊張過後,她頓覺饑餓難當,正准備下餐廳飽餐一頓時,在樓梯間她遇上了向來對她懷有成見的蕭麗琴。

    思薇暗叫一聲倒霉,表面上卻維持著基本的禮貌,向她點頭招呼,孰料蕭麗琴卻一臉漠然,視若無睹。思薇懶得跟她一般見識,她繼續下樓,剛踩了兩個階梯,她聽見蕭麗琴冷嘲熱諷的聲音:

    「楊思薇,真有你的,居然釣上秦羽軒作靠山,難怪竄升得這麼快,原來你的後台老板是他。」

    思薇愣了一下,她全身緊繃,怒意湧向雙頰,染紅了整個臉。「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

    蕭麗琴挑起她那紋過的柳葉眉。「你心裹有數,不是嗎?」

    「蕭麗琴,別人怕你,我楊思薇可不在乎,你最好把話說清楚,否則,我今天跟你耗定了。」思薇一時火冒三丈,態度也強硬起來。

    「說清楚就說清楚,我蕭麗琴也非等閒之輩,你真以為你是個舉足輕重、才氣過人的女記者嗎?哼,鬼才相信,報社有一、二百位記者,你才出道四年,憑什麼占盡優勢?居然有本事在一個月內鹹魚翻身,從編輯部跑到最熱門的線路上。適合跑市政新聞的人選多得是,怎麼會輪到你來跑?原來--你楊思薇有久大信托集團作靠山,可笑的是--你平常老擺出一副清高自愛的姿態,結果還不是跟其它人沒兩樣,足個專走後門,不擇手段的野心分子。」蕭麗琴極盡刻薄之能事,她扭著嘴角,眼光輕蔑而曖昧。

    思薇氣得臉色發白,她顫聲說:

    「我被調到市政組你眼紅是不是?所以,你費盡心思想打擊我、丑化我?」

    「笑話?我干嘛眼紅?」蕭麗琴甩甩頭發。「我只不過是--抱打不平,看不起你們這種利用關系作為進身之階的人。若不是秦羽軒在大老板們面前替你美言,你憑什麼敗部復活?跑市議會?哼,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你呀! 」

    「很好,如果這件事真如你所言,我自會請辭。否則,蕭麗琴,我要你把今天所說的-髒話吞下去。」思薇寒聲說。

    蕭麗琴干笑了好幾聲,她嘲謔地盯著思薇,得意之色溢於言表。「好啊!你去查啊!這件事早已不是新聞了,你擺姿態給誰看啊!辭職?好啊!只怕到時候你捨不得,又搬出秦羽軒這個救兵來。」

    思薇氣得七竅生煙,她看也不看地火速街上六樓,未經許可,便徑自沖進龔德剛的辦公室。

    正在用餐的龔德剛訝異地望著她。「干什麼?瞧你這副橫街直撞的樣子,半點淑女的風范都沒有,虧你還長得--」龔德剛驀然停下來,他終於看清楚思薇臉上壓抑的怒氣。「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看你一副怒發沖冠的樣子?」

    「老總,我問你,我這次被調到市政組,是上面的意思,還是因為秦羽軒的關系?」思薇咬牙切齒的間。

    「這——原因很重要嗎?只要你勝任愉快,充分發揮,其它……」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思薇大聲打斷了他,她在盛怒下,根本不在乎此舉是否會得罪龔德剛。「我只想知道秦羽軒跟這件事有沒有關系?」

    「他是向社長反應了一下他對你的看法,可是——思薇,你干什麼?你要去哪?」龔德剛大聲呼叫。

    思薇根本不加理會,她挺起背脊,全身顫悸地沖了出去。

    *                   *                   *

    秦羽軒剛嘲吃完晚飯,他耐心地陪父親下了兩盤棋,並技巧地輸了他一、兩個棋子,秦伯航終於開懷地回臥室休息。

    現在,只有他一人坐在客廳,靜靜看著書,享受寧靜,也同時享受孤獨。

    然後,清脆的電話鈴聲破壞了這份安寧,他拿起聽筒:

    「喂!秦公館。」

    「秦羽軒,我是楊思薇,我在你們家前門巷口的電話亭內,我有事找你,你可以出來一下嗎?」

    「當然,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出來。」他的聲音不能自己地夾帶了愉悅和驚喜的成分。

    放下電話,他回房換了一件衣服,心裡有著期盼和緊張。甫出大門,他就看見站在巷口路燈下,披著紗巾,衣衫翩翩,飄逸出塵的佳人。

    他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剛靠近她,冷不防地一個巴掌迎面而來。

    他根本來不及閃避,火辣辣的疼痛在臉頰上燒灼著。

    「你這個混蛋!你--你為什麼不徹底滾出我的生命之外?為什麼?為什麼--要三番兩次地攪亂我的生活、攪亂我的心?」思薇含淚而激動的向他嘶喊著。

    「我能知道你生這麼大氣的原因嗎?」秦羽軒苦笑著,眼中的光采深沉難懂。

    「我為什麼生氣?我問你,你為什麼要干預我工作上的事?誰要你多管閒事?我被調回采訪組又怎樣?這種不費吹灰之力換來的成就,我不稀罕,我一點都不稀罕。」

    「小薇,我並未干涉啊!我只不過--盡一下我做人應盡的本分。」

    「本分?如果你今天不是久大信托集團的負責人,你隨便一句話會有那麼大的作用嗎?」

    「我承認這是現實社會裡的病態,也是資本主義蓬勃發展下的弊端,有錢有勢者講話就大聲點,但我從未刻意運用自己的權勢和影響力,我只不過把那天在慶祝酒會上所看見的反應給你的老板知道,難道這也是不可饒恕的罪過嗎?」

    「我不需要,我根本不需要你來替我伸張正義,你知道嗎?你跟唐少斌一來一往,把我對工作投注的希望和熱誠全部抹煞了。」思薇激動的聲音梗塞了。「我悲哀地發現,我只不過是根微不足道的小螺絲釘,在你們這些權貴子弟的眼中,還不如一粒細砂。你們隨便一句話就主宰了我的前途,這種任人宰割的滋味--撕裂了我的心--我真不知這些年來,我所付出的心血和努力為的是什麼?」她悲痛的熱淚紛紛灑落,情緒紊亂而無措。

    秦羽軒一時心痛如絞,慌忙地摟住她,心慌意亂地安慰著。「小薇,是我不好,是我太一廂情願了,你不要哭了,我真是蠢蛋,我--我怎麼老是惹你傷心呢?」

    思薇崩潰地靠在他溫暖有力的懷抱中,心亂如麻,厘不清自己的思緒,只覺得心力交瘁,有著深切的迷惘和酸楚。

    「別哭,小薇,一切都是我不好--」秦羽軒連連柔聲地撫慰著,他輕輕捧住她的臉, 摘下她的眼鏡,見她淚痕狼藉,含淚的雙眸像寒冬的湖水,輕漾著點點幽冷的光芒,顫抖的唇辦猶如寒風中的玫瑰,他的心抽痛了一下,立即被一片酸酸澀澀的憐惜和痛楚所吞沒。所有的輕憐蜜愛皆化成一聲歎息,俯下頭,他深深吻了她。

    思薇輕顫了一下,僅余的一絲理智教她抗拒,但他灼熱的唇細膩溫存地撫去她的掙扎。

    她嗅著他身上那股干爽清淨的男性氣息,不由意亂情迷起來,所有復雜而微妙的感情又重新在體內竄動,她本能地攬住他,卸下了武裝多時的面具,柔軟溫馴地配合著他,心跳急促,雙頰滾燙,全身的血液都像沸騰的開水,燒掉了所有女性的矜持和顧忌--

    「小薇,哦--這是我幻想多久的一刻--擁著你,觸摸著你——這種感覺如真似幻--一他的唇沿著下巴游移到頸項。「讓我不敢呼吸--深怕它只是南柯一夢--」他痙攣了一下,又貪婪、癡迷地捕捉住她那欲語還休的小嘴,緊緊的摟住她,想把她嵌入自己的體內,揉合成一體,再也分不清彼此--

    思薇顫動地抓住他的肩頭,含淚地,激動的響應著他。心弦撼動,甜蜜中摻雜了酸酸苦辣的滋味。

    「小薇--一秦羽軒呼吸急喘地微微松開了手,深情的眸光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如果有可能,我願意拿全世界去換你、只求--」驀地,他的話停頓了,身體倏地繃緊。

    思薇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秦伯航站在他們身後,臉色凝重,目光如炬,冷冷地緊盯著他們。

    有默契地,他們在難堪而又帶點心虛的心情中同時松開了手,氣氛頓時變得沉重僵滯。」

    「爸,您不是睡了?」秦羽軒不安地打破沉寂。

    「羽軒,你忘了你是有妻室的人?你今晚這種行為若是讓敏芝知道了,她豈非要傷心死了?」秦伯航沈著臉責備兒子。

    思薇羞愧交集,她窘困地避開秦伯航嚴厲中帶著批判的眼神,難堪地倉卒掩面而奔。

    「小薇,你--」秦羽軒心中一急,不加思索地想追過去。「羽軒,你有資格追去嗎?」秦伯航喝住了他。

    秦羽軒煞住腳步,他臉色蒼白,心中交雜痛苦和掙扎。

    「敏芝是個難得的好媳婦,你千萬不可以辜負她。如果不是他們方家施加援手,我們秦家早就垮台了,甚至還難逃牢獄之災。於情於理,你都不該再去招惹思薇。」

    秦羽軒有滿腹的辛酸和苦楚想一吐為快,但是,唉!時機尚未成熟。他只有默默承受父親的責難和屈解。「爸,我知道,您放心,我不會做出對不起敏芝的事。」

    「那就好,做人要秉持良心,兒女私情在恩義面前又算得是什麼?更何況,敏芝又不是什麼粗俗、不識大體的女孩子,你縱使不愛她,最起碼,也要守得住忠誠這兩個字。」

    「我曉得,爸,您就不要操心了,我向您保證,我絕不會虧待敏芝的。」秦羽軒鄭重的向父親提出允諾。「風太大了,我扶您進去吧!」

    姚立凱剛洗完澡,正准備上床就寢時,他聽見倉卒的門鈴聲。

    拜托!他看看壁鍾,都十一點鍾了,還有那個不議好歹的家伙挑這個時間來拜訪他。懂不懂做人的分寸啊?!

    他低咒了一聲,隨便穿上牛仔褲,沒好氣地拉開門把。「哪一個缺德帶冒失的……」他的牢騷戛然而止,他注視著一臉灰白,神情憔悴的思薇,吶吶地:「是你?怎麼……」驚喜交織中,他口拙起來了。

    「立凱,我能進來坐坐嗎?我的心情好亂,我在街上走了好久,腦海中一片空白,真的有種無處容身、心灰意冷的感覺,我需要有個人陪陪我,所以--」

    「快別說了,進來吧!看你又蒼白又累的,」姚立凱急忙拉她人屋。「我泡杯咖啡給你,提提神,也可以緩和一下心情。」

    思薇坐在籐椅上,打量這間略有幾百-大的單身宿捨。她發現姚立凱把這個窩整理得窗明幾淨,沒有一般男人的疏懶和粗枝大葉。

    小小的斗室,五髒俱全,整齊清爽。

    姚立凱泡了一杯熱騰騰、香濃撲鼻的咖啡。他端給她,細細打量著她略為蒼白而疲倦的臉。「願意談談你的困擾嗎?」

    思薇輕啜了一口咖啡,勉強提起精神。「我只是覺得好累,萬念俱灰,像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

    「這跟你的工作有關嗎?你不是被調到采訪組,改跑市政新聞嗎?」

    思薇放下杯子,眼底有一抹深沉的倦怠。「你知道嗎?我這一來一往的調職,才讓我深深體驗到什麼叫作無力感,什麼叫作笑罵由人?我只不過是別人腳下一只可憐渺小的小螞蟻,任憑人擺布來擺布去,作踐自尊,作踐理想,而我卻懵懂無知,沾沾自喜,拚命工作,自以為是個口誅筆伐,制衡強權的正義使者,我早該知道的是不是?!這本來就是個復雜脫序的時代,像我這種不懂迎合時代趨勢,不知權變的人,早晚會被打擊得體無完膚,無處容身,我真的是困惑、心寒極了--」她激動得喉頭梗塞,熱淚盈眶,無法言語。

    「你慢慢說,不要太激動,」姚立凱勸她,抽了一張面紙給地。

    思薇擦拭淚痕,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

    「我不知道這些年來忠於新聞工作崗位的熱誠和執著,是不是一種盲目而可笑的愚蠢行為。不需要這麼故作清高、自以為是,更不需要嘔心瀝血,只要你懂得順應潮流,知道迎合上面,賣弄權術,就能出人頭地,乎步青雲。」她無奈地笑了笑。「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個異類?為什麼我學不來那一套?為什麼我又那麼在乎別人的惡意攻訐?!我,我真是覺得疲憊了,我是個失敗者,不論在事業或者感情上,我都輸得一塌糊塗,」說著,說著,思薇又忍不住悲從中來,淚如雨下。

    姚立凱見狀,憐意心生,屯積在胸中的深情不禁擴散開來。他輕輕攬住她的肩頭,摸撫著那頭烏黑柔軟的秀發,帶著滿腔的感情啞聲說:

    「小薇,我了解你那種痛心疾首、彷徨無助的感覺,你一向心高氣傲,耿介坦白,對生命、對愛情都堅守著一份崇高、純善而固執的守念。你不懂得虛情假意,更不屑逢迎巴結,你是耶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在這個處處隱藏危機、道德敗壞的時代,需要的就是像你這不畏強權,志在做大事,不在做大官的人。不要被惡劣的環境、人心的險惡打倒了你的意志力,你既能看穿功名富貴,人心沉浮,所謂繁華似錦不過彈指間,猶如過眼雲煙,又何必為那些不能看破的人悲痛傷身呢?如果你真的就此心灰意懶,豈非正中他人下懷?何苦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思薇震驚地看著他。「立凱,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豁達開朗?對人生居然有如此深刻的看法。」

    姚立凱淡然一笑,頗有幾份瀟然適意的味道。「很簡單,我在美國待了兩年,異鄉游子的情懷,若非身歷其境,旁人是很難了解那種寄人籬下的苦澀和不安。若不是有過人的勇氣、內省的磨練,便容易在挫折、迷惘和物質匱乏的窘迫中迷失方向;再加上種族歧視、言語上的障礙、文化背景的差異,要不莊敬自強,真會自毀前程,一蹶不起--」

    「我真不知道你居然遭遇過這麼多不為人知的煎熬和波折。」

    「很簡單呀!我自尊心很強,我不容許自己失敗,而一般人只看見留學生學業有成的風光,卻看不到文憑下的血淚辛酸。我一再告誡自己,如果我能捱過這段異鄉求學的孤寂和艱苦,往後人生再大的沖擊,我一定都能處之泰然,不會為命運所撥弄。所以,小薇,不要做個逃兵,只要你盡了心力,那怕最後的結果不盡如人意,也總比放棄來得好。至少,你曾經努力過,不曾不戰而逃。你看那些無穩定工作的人,他們不都是弱勢團體嗎?他們何曾退縮過?不要輕忽自己的力量,我隨時都會做你的後盾,只要你需要我,我都會在你身邊的。」

    「立凱!」思薇好感動,霎時又淚眼汪汪了。「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我欠你太多了,如果我能愛上你多好。」

    「現在努力猶不嫌遲啊!你永遠有優先權。」姚立凱眨眨眼,半真半假的神色。

    「立凱,我--」思薇搖搖頭,真不知該如何形容當時她心中的復雜和內疚。

    「不必覺得虧欠,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人生最珍貴的感情,並不限於男女之情。我不想把自己變得那樣心胸狹窄。我想,除了愛情,我有雅量接受我們是知己的關系。相交貴在誠意,其它的--我們何妨順其自然?」

    思薇唇邊綻出一朵動人的微笑。「立凱,你真是讓我又心折又慚愧。」

    「真的嗎?其實我也挺佩服自己的,搞不好我真的是什麼偉人或者情聖投胎轉世的。經過今晚,也許,我還真的列名在聖人排行榜內。」姚立凱幽默的說,娃娃臉上泛著一抹淘氣的笑容。

    「你早就可以上榜了。」思薇淡笑說,一口飲盡早已冷卻的咖啡。她看看腕表。「都一點了,我該回去了,你早點睡吧!」

    「我送你吧!太晚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帶車。」

    「我——」她正准備推辭,姚立凱立即打斷她。「不要拒絕,你不是不知道現在台北市的治安有多差嗎?三更半夜的,你一個女孩子搭出租車教人怎麼放心呢?」

    「是,我的好老師兼保安警察。」思薇嬌嗔的說,彎彎閃亮的笑眼裡盡是耀眼清朗的神采,陰郁和失意早巳一掃而空。

    微涼的夜風輕掃面頰,昏蒙幽暗的夜幕,只見滿天星斗眨著頑皮的眼睛,俯瞰著褪盡繁華的塵囂,偶爾傳來幾聲狗吠聲,驚擾著人們酣睡的心扉。

    思薇在巷口下了出租車,她對姚立凱說:「你搭原車回去吧!我走幾步路就到了。」

    「不,我還是送你上樓才較安心,送佛送上天嘛!」

    思薇拗不過他,和他靜靜地穿過細長的巷道,在快抵達她住所的不遠處,她看見一個修長瘦削的身影,她立即停下了腳步。

    他們四目接觸,百味雜陳,各有著翻攪、復雜的心緒。

    姚立凱細細打量那個佇守在思薇住屋前的男人,認出他是久大信托集團的秦羽軒,更是他宿命的情敵。他夾在中間,頓覺微妙而渾身不自在。

    秦羽軒動了一下,他表情出奇的平靜,黝黑的眼睛在夜色中更顯清亮有神。遲疑了幾秒鍾,他低沈而清楚地開口了:「我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顯然--我是多慮了。」他古怪地打量了姚立凱一眼。

    思薇的心緊縮成一團,接著,她執拗而倔強的個性又開始作祟了。「我本來就不需要你的關心,你應該把精神放在你那位「無懈可擊」的妻子身上。再說,你三更半夜站在這裡,不怕瓜田李下,惹人閒話嗎?」

    秦羽軒面部的肌肉繃緊了,他的心隱隱作痛,糾葛難解,但拜多年商場的歷練所賜,他仍然維持著鎮定自若的風度。「謝謝你的提醒,我忘了你有護花使者,而我也不是自由之身,我顯然太放任自己的感覺,而渾然不識現實的殘忍多變。人言可畏,對不對?」不待思

    薇有所響應,他已暗暗咬牙,強迫自己快速離開,免得自取其辱,免得--嫉妒燒毀掉他的自制力。

    修長的背影,透過昏黃的街燈,平添了幾許遺世孤獨的滄桑,讓人不忍,更加深了心頭的淒楚和無奈。

    思薇咬緊牙,竭力控制那股想追上去的沖動。

    姚立凱冷眼旁觀,從她恍惚的神情,淚影模糊的眼,到緊抿的唇。他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念道:

    「本待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思薇微微震動,神智立即清醒。「立凱,我,我很抱歉——」

    姚立凱聳聳肩,仍是一臉坦蕩蕩的神態。「無情不見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小薇,我給你的情意纏綿,便不以我的癡情為苦。只是--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惜眼前人。你何苦鑽牛角尖呢?」他素愛中國的古文詩詞,如今用來應景,倒也不枉昔時浸淫成癡。

    「我--我也不想這樣,可是……」

    「小薇,」他走近她,輕樓住她的肩膀,眸光溫文如一輪新月。「我希望你能豁達開朗,你一向灑脫飄逸,愛恨分明。如果這是一份有希望、有遠景的感情,我會鼓勵你去爭取,就像我願意等侯你一樣——堅持到底。然而,秦羽軒他是——我感覺得出他對你的感情,可是——時不我予。你們注定了必須為情所苦,與其如此,何不痛下決心,拋開這道感情的枷鎖,從紛亂無措的情繭中掙脫出來,另辟一片晴空。」

    思薇錯愕地盯著他,不滿他一副感情專家的口吻,她尖銳而不悅地反擊他。「姚立凱,你真是口若懸河,收放自如,而我卻被你弄迷糊了。你一下子說不勉強我,靜觀其變,一下子又對我語出雙關,暗送情衷。你真不愧是一流的外交人才,很懂得趁虛而人,收買人心。」

    姚立凱立刻變了顏色,他生硬的說:

    「思薇,在你眼中我姚立凱真是這樣卑劣的人嗎?我只不過--」他揮揮手,有點心灰意冷。「算了,我又何必多費唇舌,反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他扭頭就走,思薇急忙拉住他:

    「別這樣,我向你道歉。」

    「好吧!為了表明我是個心胸開闊的彬彬君子,我只好接受你的歉意。」姚立凱似笑非笑的說。

    「那--我們還是好朋友囉!」思薇吶吶的說。

    姚立凱撇撇唇,戲謔的說:

    「不是好朋友,敢情晉升為情侶關系嗎?你又看不上我。」

    思薇又好笑又好氣,她白了他一眼,嬌嗔地說:

    「姚立凱,你真討厭,就會得理不饒人。」

    姚立凱嬉皮笑臉地靠近她。「嘿嘿,如果你肯嫁給我,我願意給你一輩子的時間來整我,讓你出一口怨氣。」

    「你想得好。」思薇啐道。

    姚立凱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隨你便,反正,我會再接再厲,跟咱們的國父看齊,這不過是第八次求婚被拒,我還有三次機會呢?」

    「哼,你等一輩子吧!」

    姚立凱笑咧了嘴,他眼睛亮晶晶的。「我正是准備等一輩子,一輩子和你玩拉鋸戰。」

    思薇拗不過,卻又拿他沒轍。她板起臉,想義正辭嚴地駁斥他的謬論妄想,偏偏面部的肌肉不聽話,讓笑意占了上風,害她一臉怪相,不禁氣惱的跺跺腳。「我上樓了,不理你這個瘋子!」她打開鐵門,砰然地關上。

    姚立凱笑著搖搖頭,他望望繁星點點的夜空,吹著輕快的口哨,轉身離開。

    *                   *                        *

    思薇第二天照樣到市議會采訪,被那些為了一筆教育經費爭得面紅耳赤,花招百出的議

    員搞得啼笑皆非,瞠目以視。

    她不禁有些同情那幾位列席備詢的教育局官員,看他們一個個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的神色,面對著一個比一個凶悍、犀利的質詢,他們幾乎招架不住,頻頻擦汗,更加詞窮意拙、狼狽不堪。

    看到某些議員在台上吵得不可開交,下了台卻拍肩握手,親切熱絡的像八拜之交,她不禁為政治圈的虛虛假假、莫衷一是感到失望。

    她返回報社,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她發現在鎮尺下壓著一張便條。紙條上有著龔德剛龍

    飛鳳舞的字跡:

    思薇:

    趕完稿後,請來我辦公室一趟。很顯然的,你須要再教育。

    龔德剛。

    再教育?她失笑抿抿唇,收好紙條。她靜下心來趕寫新聞稿。

    大約用了五十多分鍾左右,她便完成稿件,並隨即把它交給召集人胡敬章,准備先填飽五髒廟後,再去聆聽龔德剛的「教誨」。

    她有預感,那絕對是長篇大論、唱作俱佳、口沫橫飛的一場獨角戲。

    到了員工餐廳,她大老遠就看見潘以瑤向她猛招手。她微微一笑,點好菜,走到潘以瑤為她保留的座位上。

    潘以瑤一口菜一口飯地用餐,她對思薇擠眉弄眼說:「思薇,你真是會鬧新聞啊!你昨晚在老總面前那驚天動地、興師問罪的一出戲,真教人捏汗,還以為你昏了頭不想干了呢?!」

    「我本來就有這個意思,當時在怒火中燒下,我真的有豁出去的沖動。」思薇喝口湯,慢條斯理地用餐。

    「你啊,真的是太街動了,小改善這種脾氣會吃人虧的。你知道嗎?有多少人等著看你的好戲,尤其是蕭麗琴,她到處散播你將辭職的謠言。」

    思薇不在乎地揚揚眉。「我不會跟她那種人計較,現在想起來我真是太莽撞了,竟然被她激怒,差點做出正中下懷的蠢事。」

    「說得對,如果你真的辭職不干了,那可稱了她的心,她呀!視你如眼中釘,不除不快。」

    「我覺得很奇怪,我跟她無怨無仇的,她干嘛處處要與我為難?」思薇納悶不已。

    「誰知道?她這個人一向心胸狹隘,善妒成性,她大概看不慣你鋒芒畢露,搶了她的風頭吧?」

    「這才奇怪呢?她跑她的娛樂新聞,我跑我的市政新聞,我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啊!」

    「哼哼,你以為她甘於跑娛樂新聞?她呀,野心可大呢,她一直想跑財經,想搭上那些財閥集團的線,鞏固她的地盤,說不定,還可以飛上枝頭做鳳凰。」潘以瑤撇撇唇,又喝了一口湯。「你是知道的,線路跑熟了,多少也可以拉攏關系,攀親帶故的擴大自己的活動范圍和社交圈,更別說可以運用的資源了。偏偏你占據了她想要的位子,她怎不懷恨在心?本以為你調到編輯部,她可以如願以償,怎料老總根本不中意她,調徐新燕去跑,而你在編輯部虛晃一招又跳升到最熱鬧搶手的市政版,她小姐心裡當然不舒服囉!」

    思薇放下筷子,收拾殘渣剩飯,和潘以瑤邊走邊聊。「我真不知她哪來那麼多嫉妒?她根本是自尋煩惱嘛!」她們站在電梯口等候電梯。

    進入電梯後,潘以瑤掏出小鏡子,補上口紅。「誰教你長得艷冠群芳?讓四周的男同事整天像無頭蒼蠅似的繞著你打轉?她看了心裡自然不是滋味,你不知道,她一直對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偏偏咱們那些男同事沒一個把她放在眼裡,冷落了她一顆寂寞芳心,滿腔怨氣自然又轉移到你身上了。」

    思薇啼笑皆非地搖搖頭。「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連我的長相也可開罪人!我能怎樣?向我父母抗議還是自毀容貌?」

    到了五樓,她們一塊步出電梯,潘以瑤斜睨著她,打趣說:「你捨得?只怕咱們那些男同事可不同意。據他們說跑了一天新聞,回到辦公室能看到你那張賞心悅目的芳顏,所有的煩惱和疲倦都化為雲煙,無影無蹤,而且士氣大振。」

    「去你的,瞧你繪聲繪影的,誇大其詞!你當我是什麼?任人評頭論足的花瓶啊!!」思薇打了她一下,直翻白眼。

    「如果我能擁有你一半的美麗,教我待在辦公室當花瓶我也甘心。」潘以瑤歎息道。

    「是啊!你以為美麗就沒有煩惱和後遺症嗎?否則,我干嘛成天鼻梁上架著平光眼鏡?沒事找事做嗎?」她和潘以瑤一塊兒走到茶水間,各自泡了一杯即溶咖啡。

    「增加氣質啊!」

    「是嗎?那你潘以瑤小姐怎麼寧願花雙倍的價錢去配隱形眼鏡?打死你也不肯戴普通眼鏡呢?」思薇挖苦她,然後笑咪咪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她放下紙杯,啜飲了幾口,然後,深吸了兩口氣,提著多買的飯盒,上樓去找龔德剛,准備讓他刮耳光。

    她進入龔德剛的辦公室,盡量綻出最柔美、討喜的微笑,無視於龔德剛拉得老長的臭臉。「老總,吃飯沒有?我特地去買了你最愛吃的排骨炒飯,算是我對你失禮的賠罪。 」

    龔德剛抬起濃眉,揶揄地笑了笑。「不敢,只要你大小姐改改你那種陰晴不定的個性,讓我能好好吃頓飯,不要得了胃潰瘍,我就已經偷笑了。」

    思薇漲紅了臉,她尷尬地抿抿唇,強迫自己擠出一絲笑容。「龔老師,你不要生氣嘛!大人不計小人過嘛!」

    龔德剛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怎麼?連師生輩分都搬出來了?沒錯,我是教過你一門課,可是,我可從來不曾感受過我是個讓人尊敬的老師,倒是常常得看學生的臉色!」

    思薇窘迫得連耳根都紅了。她僵在那兒,完全失去往日的落落大方,反倒像個進退不得、可憐狼狽的小女孩。

    「怎麼?舌頭給貓吃掉了?不是要請我吃飯盒嗎?還不快拿上來,真要我得胃潰瘍啊?!」

    思薇立即轉憂為喜,她笑臉盈盈地遞上飯盒。「要不要我去泡杯咖啡或是紅茶?」

    「我有沒有聽錯?咱們報社最大牌的記者要泡茶給我這名不副實的總編輯?」龔德剛又出人意表地放出一道冷箭。

    思薇無奈地咬著唇,討饒地拱拱手。「拜托,老總,你就手下留情吧!我知道錯了,你不要再教訓我了。」

    「挖苦?我這算是小懲戒,如果是換了別人,我早就讓他卷鋪蓋滾蛋了,而且,吃不完兜著走。」

    「我知道,你一向對我很照顧。」

    「是啊!照顧到你膽敢跟我拍桌子,指著我的鼻子罵人!」

    「我昨天是氣瘋了,因為我聽見秦羽軒介入這件事,所以--」

    「所以我就成了炮灰?活該被你亂箭砍殺?!」龔德剛邊吃邊說,嘴巴仍忙著挖苦楊思薇。

    「我已經知道錯了,也跟你賠禮了,你還要我怎樣?」

    「什麼?你以為一聲對不起,一盒排骨炒飯,就可以打消我昨晚受的氣?告訴你,如果昨晚受的是社長的氣我也就認了,偏偏跟我大發雷霆的居然是我一向鍾愛的得意門生,你想我有何感想?更甭提這件事已經成為辦公室的笑柄了。」

    「好嘛!那你可以處罰我,把我再降調其它部門,我絕無怨言。」

    「降調?讓你去氣死其它主管?」

    「那--一思薇囁嚅著。

    「那怎樣?你不是一向辯才無礙,咄咄逼人的嗎?怎麼現在口吃起來?」

    「老總,你別生氣,邊吃飯邊生氣對健康有害。」

    「對健康有害?嘿嘿,我把你留在報社才是對健康有害呢!你那種不識好歹、不知進退的個性,我遲早會被你氣出心髒病來。」

    「那你要我怎麼辦?」思薇怯怯地問,有些無奈。

    「怎麼辦?你說!」龔德剛呼著氣,板著臉,一副忿意難消的神態。

    「好嘛!我自己惹的禍,我自己擺平,我自動辭職,不用你為難。」

    「辭職?你去哪家報社?我得先跟對方打聲招呼,省得那個倒霉鬼不明就裡就被你活活氣死了。」

    「那——」

    「那什麼?你給我留下來!把你那種沖勁、自以為是的個性改一改,否則,你再有才干,也沒有你可以容身之處。」他放下筷子,語氣緩和了。「思薇,」一個成功的人應該懂得如何去適應環境的變化,而不是要求環境來順應他。惟有積極投入,置身其中,你才能徹底發揮真本事去改變環境的惡劣質素。灰心、氣餒、惱怒都不能解決問題。不要以為只有你才有沉痛的感覺,有正義感的人也不少,只不過,他們懂得在最適當的時機發揮出來,讓它匯聚成一股磅礡而不可忽視的力量。挑錯時機,任性妄為,無異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老總,我——」

    「別忘了,力氣要用在刀口上,如果盡了心力仍無法兼善天下,至少,也可以獨善其身。用智能、耐心去扮演你的角色,不要太敏感尖銳,為自己樹立太多敵人。」

    思薇這才穎悟到龔德剛的用心良苦,一時間,她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

    「別哭啊!我生平最怕女人哭啦!見女人灑淚我可會三天睡不著覺的。」龔德剛連忙發出警告。

    思薇立刻收回淚水,嫣然一笑。「誰說我要灑淚,我只不過逗你玩的。」她淘氣地吐吐舌頭,輕盈自如地離開龔德剛的辦公室。

    陰霾已過,心底回蕩著一股鮮活的熱源,讓她有勇氣踩著穩定的步履去面對生命中的風風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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