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輕掬我的夢 第三章
    季剛汗流浹背地繞著萬和國中運動場慢跑著,一雙眼睛卻偷偷地窺探著走在他前面,背影苗條動人,一頭秀髮隨風飛舞的女郎,牽著一隻名貴的牧羊狗閒散地慢步著。

    自從知道楚夢安每天早上都有溜狗的習慣,他就強迫自己改掉夜貓子生活的習性,每天天還沒亮就起床,駛著汽車大老遠從士林到木柵的萬和國中做晨跑運動。

    每天望著楚夢安那張古典秀逸的臉龐,雖然滿腹牢騷和苦水,但也不無賞心悅目的補償之樂。

    他停下來,任汗漬從額頭淌下來,看到楚夢安巧笑倩兮地蹲下來抱起她的愛犬,那副又親又疼的模樣,他突然好生羨慕起那隻狗的艷福,更為了一籌莫展的工作進度感到焦慮和無奈。

    該怎樣巧妙而天衣無縫地認識她,進而贏得她的信任和好感?打進楚家的生活圈裡是他一直頭疼的問題。

    他倚著單槓休息著,腦海裡一直思索各種親近的方案,總不能每天都乾耗在這裡像個呆子一般?!

    想到他這七天來所忍受的睡眠不足和掙扎,他不禁暗暗地詛咒著祝威祥的老謀深算!

    坐困愁城的他實在不想採取退而求其次的辦法,到日語補習班上課。他向來討厭那種坐在下面聽任老師口沫橫飛,賣弄唇舌的無聊滋味。

    難不成,他真的得到親親幼稚園應徵保姆的工作嗎?天!季眉會笑死他的!

    他蹙緊眉宇,煩躁地爬了爬一頭亂髮,眼睛一直盯著賴在楚夢安懷裡撒嬌的牧羊狗。

    Luck!它還真是名副其實的幸運!他抿緊著嘴角,頗有幾分不以為然。

    倏地,他看到那只啡白色毛的牧羊狗從楚夢安懷裡跳下來,追著另一隻渾身黃色的吉娃娃。

    楚夢安來不及防範和阻攔,一時慌了手腳,只見她窘迫焦慮地追著又蹦又跳、興奮亂竄的Luck,一副手忙腳亂的模樣。

    沒想到,Luck竟竄出校園外,楚夢安追趕不及,焦慮之下也忙得追了出去,她一心全掛慮在抓回狗兒,卻完全沒有留意到一輛急駛而來的汽車,等她意識到時,已經危險萬狀,她驚惶地張大了眼睛,只感到身後有人抱著她往路旁閃滾,尖銳刺耳的煞車聲伴著路人的尖叫聲在楚夢安的耳邊迴響著。

    她驚魂甫定,接觸到一雙深邃有神的目光,她的心怦然一動,看到一張俊挺出眾的男性臉孔。「是你——救了我。」

    季剛揚起眉,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微徹泛紅的嬌羞說:「不然,你以為我在幹嘛!演練飛身魚躍的中國工夫嗎?」

    楚夢安滿臉燥熱地坐了起來,當她察覺自己的腿壓在季剛的身上時,她窘迫得連耳根都紅了,趕忙火速地挪開腿站了起來。

    季剛定定審視著她雙頰泛紅的羞澀模樣,發現近觀之下的她,更有份靜雅雋永的秀美。儼若畫家筆下的美女,風姿楚楚、雅致清靈。

    「怎麼?我冒著生命的危險英雄救美,你對我這位救命恩人難道沒半點表示嗎?」季剛站起身,雙眼亮熠熠地凝注著她,心裡偷偷感激著那只不安分的牧羊狗和那位冒失的汽車司機。

    「你要我怎樣謝你?重金厚謝?還是以身相許呢?」楚夢安挑釁地瞅著他,生氣地發現可惡的Luck竟然躲在季剛的褲邊磨蹭著。

    季剛眼睛閃了一閃,唇邊的笑意更濃了,他眨眨眼,半真半假地說。「重金厚謝是不必了,至於以身相許,也許我還可以考慮考慮。」

    「你!你妙想天開,我寧可被車撞死,也不願讓你佔我的便宜!!」楚夢安杏眼怒睜地瞪著他說。

    「佔你的便宜?小姐,我只不過是重複了你的建議,你怎麼可以反咬我一口呢?」季剛失笑地揚了揚眉毛。看來,楚夢安的脾氣和她古典秀雅的外貌完全不同。

    「我——」楚夢安一時為之語塞,她把一腔怒氣完全發洩在那個見異思遷的肇事者身上。「Luck!你給我安分點,不要亂舔人家!」

    季剛眼睛更亮了,他扯動唇角,深深地笑道:

    「我不介意讓你的狗一親芳澤,如果你不知道如何表達你的謝意的話,我建議你不妨先做個東請我吃頓早餐,順便為這個充滿驚險的晨跑之旅壓壓驚。」

    想不到楚夢安竟然巧笑嫣然地告訴他。「對不起,先生,我一向沒有吃早點的習慣。」說著,還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塊遞給他。「不好意思,勞駕你一個人去吃,我請客。」然後,她毫不理會季剛一臉錯愕的反應,洒然自在抱起Luck輕快地離開了。

    季剛對著她漸遠的背影,望著手中的一百元鈔票,一股奇妙的激賞光芒爬上眼底,他收起那一百元,突然覺得這個任務比想像中還來得鮮穎有趣,甚至充滿了挑戰的樂趣,他深吸口氣,整個人都被這場意外的演出撩起了生氣,他眨眨眼,腦海裡已經再為下一場的會面做事前的勾繪。

    ☆

    汪敬成拉高枕墊,望著殷允帆如坐針氈的表情,不禁拉下臉,老大不高興地質問著。「怎麼,要你抽空來看我這個老不死的乾爹這麼不情願啊!」

    殷允帆無奈地攤攤手。「我那敢?乾爹,我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人在江湖!」汪敬成重重地哼一聲。「你那個身不由己?是被舞國名花纏住了,還是賺錢至上,無暇顧及孝親探病這種任務呢?」

    殷允帆被他挖苦得坐立不安。「乾爹,你何苦諷刺我呢?」

    「諷刺你?我才懶得浪費唇舌諷刺你,省得好不容易檢回的半條命又報銷在你手裡!」

    「那——」殷允帆被修理得早想藉機開溜了。「那——我就早點離開好了,省得惹你生氣。」

    汪敬成一見他想溜,連忙抱住腹部,皺著一張臉,哇哇大叫:「哎喲,我的肚子好痛啊!」

    殷允帆見狀,連忙跑到他的跟前,關切地探詢著:

    「乾爹,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汪敬成齜牙咧嘴地叫嚷著:「我肚子痛、胸口悶,全身都不舒服——」

    「怎麼辦,我去叫醫生。」殷允帆還來不及衝出病房又被汪敬成驚人的吼聲叫了回來。

    「你去找哪個醫生啊!」汪敬成哇畦大叫著,一面擠眉弄眼地按著胸口,一面大聲命令著。「去叫我的專屬護士季眉來,她在二樓休息室!」

    「可是,你不舒服,應該叫醫生來看的!」殷允帆不以為然地建議他。

    汪敬成臉都綠了。「你這個混帳,是我是病人,還是你是病人,哎喲——要是季眉晚來了一步,我若有個三長兩短——你看你怎麼向你爸媽交代?!」

    這話一出,殷允帆果然不敢再有異議,急忙衝出病房去找季眉了。

    汪敬成見他衝出之後,馬上笑逐顏開地枕靠在床頭上,神情愉悅得意得像個滿足慾望的頑童般。

    月下老人的滋味果然不壞,他自得其樂的揚眉咧嘴,笑容更為燦爛豐富了。

    ☆

    錢佩君剛剛從一場驚心動魄的心臟手術中解脫出來,她疲憊地坐在休息室舒軟的沙發裡,累得像只虛脫的馬。

    另一名實習護士簡德美也拿著病人的檢驗報告走進休息室,她已見到護士長一臉倦容的枕在沙發轉椅內,不禁關切地問道:

    「怎麼了,301那位老太太的手術不順利嗎?」

    錢佩君揉揉酸澀的眼睛,有氣無力的哼道:

    「順利是順利,不過,她的身體很差,出血太多,有一度差點過不去,幸好,主任經驗老道搶救得快,否則,難保手術能順利完成,只是,這場歷時八小時的手術把我們都累垮了。尤其是Miss季,她一出手術房幾乎是雙腿發軟,一副要昏倒的樣子——」

    「她現在在哪裡呢?」

    「我教她去餐廳補充一下體力,她晚上還要值班呢!」

    簡德美笑容可掬的搖搖頭。「她還真是勇氣可嘉,尤其是居然能把501號房那位脾氣古怪、陰晴不定的汪敬成擺平,這點,我和其他護士都自歎弗如!」

    「這可就是你們要向她學習的地方,她呀!對病人一向慈悲容忍,懂得將心比心,不管病人如何難纏,家屬如何刁蠻無理,她都能淡然處之,熱心款款地為他們分憂解勞,這點犧牲奉獻的服務精神正是我們身為護理人員應該秉持的。」

    「我知道,可是,每天看到這麼多苦難、飽受病魔折磨的病人,我有時候都難過得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才好?尤其是面對著身患絕症的病人,我更有著深沉的無力感,也許,我還不夠專業,不夠成熟吧!」

    錢佩君淡淡一笑。「你會有這種情緒反應是很正常的,我以前比你還糟糕哩!記得我第一次為一個渾身都是血的車禍患者清理傷口時,我全身都在打顫,心臟衰弱得只差投有休克,人都是要訓練的,尤其是做我們這一行的,任勞任怨也不見得能換來病人和家屬的感激和體諒,除了自我期許和鼓舞外,只有忍耐和愛心才能讓你做得下去,做得無怨無尤。」

    「那——」簡德美若有所思地輕蹙眉頭,年輕清麗的臉龐有一份迷惘和動容。「那不是很辛苦嗎?不過,跟病患所受的折磨來比似乎又顯得微不足道了。」

    錢佩君讚賞地點點頭。「說得好,生命是可貴,也是脆弱的,生病的人通常都會顯得焦躁不安,而我們既然做了白衣天使,自然應該給予病患天使般的溫柔和慈悲。」

    簡德美頗有同感,但她還來不及表達自己的看法,已被一臉不耐煩躁的殷允帆打斷了思緒。

    「喂!你們是不是有個護士叫季眉的,快叫她過來,501號病人突然不舒服——」

    他粗魯跋扈的態度,頤指氣使的措辭頗令錢佩君不滿,虧他還西裝革履,一副謙謙君子的風範。

    「季眉不在,我是這兒的護士長,我可以通知江醫生去處理,他是汪先生的主治醫生。」

    殷允帆聞言眉峰皺攏了。「你這個護士長聽力有問題嗎?我要找的是季眉,不是你們醫院的英俊醫生呀!」

    錢佩君臉色也變了。「先生,你要搞清楚,我們這是醫院,可不是你家,可以讓你發號施令、隨便羞辱人的!!」

    「哦?你們的服務態度一向這麼惡劣嗎?白衣天使什麼時候也換上了尖酸刻薄、漠視人命的晚娘面孔?」

    錢佩君臉漲紅了,她氣得七竅生煙,還不來及反擊時,季眉回來了,她先看看錢佩君緊繃的臉,再看看殷允帆滿臉陰騭的神色,滿臉狐疑地問道:

    「怎麼回事?」

    簡德美悄聲地告訴她。「這位先生要找你——」

    季眉一愣,她抬眼審視著殷允帆,不禁為他卓倫出眾、英挺倨傲的氣質所震懾,但——這瞬間的好感立刻被他傲慢無禮的神態打散得一乾二淨。

    「這位先生,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就是季眉?」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原來緊繃不悅的情緒立刻被她那份細緻動人的柔美所舒緩,一顆心也跟著莫名騷動起來。「汪先生情況不太對,他要你去照顧他。」

    「這——德美,麻煩你去通知江醫生,我先跟這位先生去501病房。」

    臨行前,錢佩君在她耳畔悄聲叮嚀著。「小心點,你身邊這位先生的脾氣可是不亞於汪敬成。」

    殷允帆見狀,怒氣不禁上揚了。「你們居然還有心情咬耳朵,說悄悄話,我警告你們,我乾爹沒事還可,如果稍有不測,我要告你們草菅人命!」

    季眉聞言,掛在唇角的笑容不禁凍結了。「先生,你的火氣還真不小,我建議你等會沒事不妨做個肝功能檢查,看看你的肝臟機能是否正常,否則火氣怎麼這麼旺盛呢?」

    殷允帆寒著臉,一字一句:「謝謝你的關心,你還是自求多福吧!如果你還敢這麼囂張,尖牙利齒的話,我懷疑你的白帽子還能戴多久?」

    「你!你在威脅我?」季眉氣得臉色泛白。

    「不敢!我只是提醒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季眉為之氣結,卻又礙於醫院職責,只有鼓著腮幫子氣沖沖地提著醫藥箱趕往501號病房。

    殷允帆則表情深沉地跟在她身後。

    汪敬成一見他們進來,立刻發揮爐火純青的演技,一面蹙著臉哇哇大叫,一面摀住胸口來回輾動身子。

    季眉見他痛得那麼厲害,瞬息放下心頭的不快。「你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叫江醫生來?」她溫柔地替他按摩胸口,一雙巧手像個母親似來回鬆弛他的肌肉。

    那份溫婉細膩讓站在一旁玲眼旁觀的殷允帆為之震動,一股異樣的顫悸閃過心頭。他望著季眉那張明艷照人的臉龐,不禁有些許恍惚和一份難解的情懷。

    他那細微複雜的反應完全在汪敬成的掌握中,於是,他表演得更賣力了。

    季眉雙眉皺攏了,她憂容滿面的說。「汪先生,你的情況很奇怪,我也弄不清楚你到底哪裡出了差錯?我送你去檢驗室照超音波好嗎?」

    「不,我不要——我不要照什麼鬼超音波!!」汪敬成反應激烈的猛搖著頭。

    殷允帆忍不住也跟著季眉幫腔:「乾爹,你別那麼固執,你不肯去照,怎會知道哪裡出了問題?」

    「你——你這個混帳東西,我——我還不是給你氣的!」汪敬成乘機「修理」他,順便喚起他的罪惡感。

    這一招立刻奏效,殷允帆緊抿著唇,不敢再發表意見。季眉見狀,不禁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快感,他也有啞巴吃黃連的時候?!但她的愉悅立即被汪敬成的呻吟消彌掉了。

    「拜託,汪先生,你痛得這個樣子,不去做進一步的檢查怎麼可以呢?」她見他仍固執的不肯接受,立即換上另一副面孔。「你不肯乖乖聽話,是不是要我拿麻醉針來啊?」

    「好吧,我去,我去,不過,你得答應我兩件事。」汪敬成一面拚命呻吟,一面和季眉討價還價起來了。

    季眉沒好氣地瞪著他,表情嫵媚而俏皮。「怎麼?你還有附帶條件啊!好吧!我勉為其難答應你,誰教你是那麼難纏的病人呢?」她撅著紅唇。「真是的,好像你的命是我的一樣。」

    殷允帆一臉興味盎然的注視著這一幕,一顆心突然變得亢奮而夾雜了一抹奇異的撼動情緒。

    「第一,你得拜我這個病老頭做乾爹,第二呢——那個臭小子得陪我去照超音波。」

    季眉一聽,不禁躊躇地咬著唇不知如何應對才是。

    「怎麼,你看不上我這個病老頭嗎?」汪敬成老大不高興地板著臉說。「好吧!我既然  這麼沒人緣又惹人嫌,乾脆,兩腿一蹬疼死算了。」

    季眉立刻投降了。「好吧!我答應你就是,至於第二條我可不敢作主,要令干公子肯紆尊降貴才行。」

    一抹奇妙的笑意閃過殷允帆的眼睛,但,他迅速掩飾著,故做倨傲的淡淡點頭道。「我能說不嗎?否則,等會恐怕真的有人要押我去做肝功能檢查呢?」

    季眉雙頰驀然飛紅,她接觸到汪敬成意味深長的視線,臉孔不禁更紅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她沒好氣地埋怨道。

    這話立刻引來兩個男人的齊聲抗議:「我哪有那麼倒楣!!」話畢,三個人都忍不住噗哧一笑,為這句默契十足而別具趣意的話而笑得前仰後翻。

    「咦,你不是胸口疼嗎?這回精神這麼好?可以笑得這麼大聲呢?」季眉斜視著他,一副看你怎麼狡辯的神色。

    汪敬成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態。「我收了你這麼一個漂亮又可愛的乾女兒,心情愉快,所以,嘿,病情自然好轉。」

    殷允帆聞言不禁笑了出聲,一張俊逸性格的臉孔更顯得神采奕奕、出色眩目。「乾爹,你轉得好快啊!」

    「你管我!反正,我多了一個寶貝乾女兒,而你也憑白多了一個乾妹妹,今後你們兩兄妹可要相親相愛,互相提攜照顧啊!」汪敬成促狹地看到他們兩個滿臉暈紅、不勝窘迫的模樣,笑得更開懷詭異了。

    殷允帆這下才發現上了汪敬成的詭計!可是,當他接觸到季眉那嬌怯泛紅的容顏時,所有的不滿和敵意竟像陽光下的霜雪般化為一灘池水,化為一份再也難以言喻的感覺。

    ☆

    殷允帆駕著跑車離開了醫院,但他的心緒一直是紛亂、矛盾而複雜的。

    他腦海裡,一直浮現著季眉那張甜美動人的臉龐,她的嬌嗔,她的杏眼微睜,她的溫婉善良,她笑起來若隱若現的梨渦——

    他困擾地閉上眼,雙手緊抓著方向盤,用力到指關節都泛白了。他狠狠地責備自己,也輕視自己,居然對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子牽掛得不知所措,患得患失的像初嘗情愛的慘綠少年。

    情愛!不!他在內心裡大聲的反抗著:我再也不要陷於感情的泥沼中了,一個見異思遷的未婚妻,一次慘痛的代價已經足夠做為一生的警惕,他不會再傻得一頭鑽進女人溫柔的陷阱裡!

    可是,他的心為什麼會那麼迷惘無助,空洞而苦悶呢?他為什麼會有一種絞痛的感覺?

    他嘲諷地掀起層角,為自己不堪一擊的感情防線感到憎惡而生氣!

    他腦海裡又出現了季眉軟言慰語地替汪敬成療傷安撫的一幕情景,緊繃壓抑的心情又開始軟化了,整個人都浸淫在一份酸楚的渴慕裡——

    等他從刺耳的汽車喇叭中甦醒時,他已經來不及控制疾駛的車速,只聽一陣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和玻璃碎裂的聲音迴盪在車際,殷允帆的身軀失控地向前俯衝撞上了方向盤——

    一陣劇痛襲來,他耳鳴目眩,氣血翻湧,驀然昏了過去——

    ☆

    當汪敬成得知殷允帆發生車禍,傷勢嚴重,目前仍在手術室緊急搶救時,他激動莫名,直嚷著。「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他!!」

    季眉連忙勸住他。「乾爹,你不要那麼激動,他還在手術中,你去了,也幫不上忙,何況,你自己都是需要別人照顧的病人。」

    汪敬成一愣,表情變得無奈與憂煩。「季眉,他的情況怎樣?有沒有生命的危險?」

    「他——他大量出血,肋骨和大腿骨都斷裂了,可能還有腦震盪。」

    「這孩子!他到底怎麼開車的?怎麼這麼粗心大意!!」汪敬成焦心如焚地直捶著自己的大腿。

    季眉也很難過,更有一份難言的擔憂和痛楚在心頭輾轉著。「聽說,他,沒有扣上安全帶,而且超速、闖紅燈撞上了一輛由右側駛來的小貨車。」

    汪敬成定定地瞅著她那泛著輕愁的臉,突然提出了一個唐突的請求。「季眉,幫我一個忙,救救他!」

    季眉為之一震,她不解地蹙起眉。「我哪有那個本事救他?」

    「你能的,季眉,只要他度過危險,我拜託你去照顯他、診療他肉體上的傷,同時也醫治他的心病。」

    「心病?!」

    「是的,心病,一段錯誤的情緣毀了他,他原本是一個樂觀達禮、善解人意的年輕人,對生命更是充滿了追求的熱情——」於是,汪敬成靜靜地、語重心長地向季眉道出了殷允帆的心結,以及他的蛻變。

    一段變色的愛情讓一個朝氣蓬勃、出色優異的年輕人,變成一個憤世嫉俗、倨傲冷酷、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

    季眉心中有著太多的苦澀和憐憫,也有一份不以為然和不值、酸澀的微妙情懷。

    汪敬成盯著她凝重的表情,沙啞地問道:

    「怎麼樣?願意伸出你的手去拯救一個被失戀所苦的年輕人嗎?」

    季眉抿著唇,一臉深思的表情,半晌,她點點頭答應了。「我答應你試試看!不過——我希望你不會有其他非分的要求。」

    「非分的要求?你指的是什麼?」汪敬成失笑地說。

    季眉犀利地盯著他。「你可以裝做不懂,但,我們彼此心照不宣!」說完,她拿著病歷表輕盈曼妙地離開了。

    汪敬成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關上房門,突然有個奇怪而玄妙的感覺,這場車禍也許是上蒼巧妙的安排,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他不覺露出了笑容,一顆原本緊張、焦灼的心也為之一寬。

    ☆

    親親幼稚園。

    楚夢安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正在研究一份新的課程表和招生方案。

    「園長,會客室有位先生說要找你。」在親親幼稚園擔任音樂老師的陳惠瑛站在門口,  一臉笑容的知會她。

    「哦!他有沒有說有什麼事?」她不感興趣的又一頭埋進了她的審查工作中。

    「沒有,不過——他長得挺帥的。」

    楚夢安心頭一凜,立刻擱下手中的工作,步出辦公室,果然那位好整以暇等在會客室的不速之客,正是上星期救了她之後不見蹤影的陌生男子。

    「嗨!還記得我這個多管閒事卻碰了一鼻子灰的倒楣鬼嗎?」季剛嘲謔地揚眉問,一雙澄澈如水的眸光閃著促狹的光芒。

    楚夢安的臉微微發熱。「你好大的本事居然找得到這裡來?」她沒有忘記自己這一星期的若有所待,更沒有淡忘每天早晨那種滿含期盼卻又悵惘而返的失落情懷。

    「過獎,我只是恰巧有個鄰居小孩在這上課。」他眨眨眼,神閒氣定地自圓其說。

    「找我幹嘛?想應徵幼稚園老師,還是繼續敲竹槓?」楚夢安掩飾自己翻騰洶湧的情緒,故做淡然的說。

    季剛眼中戲謔的意味更濃了。「你這個堂堂一園的園長怎麼講起話這麼樣?敢情你們親親幼稚園是在一片殺伐聲中推行愛的教育?」

    「你又不是我園內的小朋友,我何必對你和顏悅色?」楚夢安窘困中強辭奪理的辯駁道。

    「可是,我救過你的命,雖然事後你是花了一百元來表達你的不勝感激,但我這個人一向是把金錢視為糞土,所以,我不惜花了一星期的時間打探你的消息,只為了雙手奉還你的一百元。」說完,從皮夾中掏出一張百元大鈔。

    楚夢安臉一陣白一陣青的,她被糗得又惱又羞,一時間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怎麼?不肯收回去,是想跟我要利息嗎?」

    楚夢安惡狠狠地瞪著他,一把搶過那一百元。「我已經收回了,你可以夾著尾巴滾了嗎?」她氣憤填膺地下達逐客令。

    季剛似毫不把她的憤怒放在心坎裡,他依然談笑風生地打趣著。「我是很想夾著尾巴離開,但我不是你的Luck,技術上恐怕有點困難!」

    楚夢安想笑卻又拉不下臉,害她一臉尷尬,表情無比怪異。

    就在這微妙的時刻,他們聽到一陣巨響,然後負責處理廚房點心的大嬸們一臉倉皇驚懼地跑來通知她:

    「園長,不好了,廚房氣體爐爆炸,整個廚房都燒了起來了!」

    楚夢安驚跳起來,她臉上沒有半絲血色。「怎麼辦?先去疏散小朋友,我——我找人去滅火——」

    季剛也義不容辭地加入。「我來疏散小朋友,楚小姐,你先別急著滅火,先打電話給消防隊,然後再找人拿棉被、滅火器來。」

    他沉著鎮定的氣范宛如一劑強心針注人楚夢安焦慮失措的心房裡。

    他們即刻分頭進行,兩個小時後火勢終於撲減了,可是大半的幼稚園教室都被燒得滿目瘡痍、面目全非。楚夢安在驚魂甫定、狼狽不堪的狀況下,目睹這瓦礫殘燼的慘景,不禁酸楚滿懷、淚意婆娑了。

    「還可以再建的,沒有人傷亡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季剛掏出了手帕,臉上寫著瞭解和誠懇。

    楚夢安垂下眼簾,掩飾自己彼動的情緒。「謝謝你,你又再度幫了我一次。」

    「沒關係,我有好管閒事的毛病,也恰巧有這個閒工夫。」季剛開玩笑的聳聳肩,一臉瀟灑不羈的神情。

    楚夢安的臉微微泛紅了,她難為情地悄聲說:

    「很抱歉,我一再蒙你襄助,卻表現得很差勁,一點也不知道感恩圖報。」

    季剛詭異地注視著她嬌怯嫣紅的臉龐,脈搏倏地加快跳動,呼吸也變得急促了。

    「沒關係,你還有一個報恩的機會。」他聲音沙啞的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楚夢安對他遞出疑問的眼神。季剛眨眨眼,笑得神清氣朗。「我想投資你重建親親幼稚園,順便充任幼兒車的司機,你意下如何?」

    楚夢安張口結舌地。「你——你在開玩笑?」

    「不,我是認真的,就像我歸還你那一百元一樣,我從不拿自己的原則來開玩笑。」他沉吟了一下,眼睛亮得像滿天耀眼的寒星。「我喜歡和小朋友攪和在一塊,那使我彷彿回到純真無邪的童年生活。」

    他看到楚夢安一臉不敢置信地呆呆瞪著自己,不禁好笑地挑起嘴。「怎麼?你不歡迎我這個合夥人嗎?」

    楚夢安搖搖頭。「你不是認真的?,」

    「要我發誓嗎?」季剛含笑地斜睨著她。

    「我敢嗎?否則,你兩度的救命大恩,豈不是可以把我致死了,再說——」她淘氣地轉動著那一雙漂亮生動的眼珠,巧笑倩兮的接著道。「看在Luck還不討厭你的份上,我就勉強接受你這個夥伴好了。」

    季剛聞言不禁朗聲大笑。「好啊,想不到,我還真是人不如狗。」他啼笑皆非,連連苦笑。「不過,我還真的很感謝Luck,沒有它,我怎能這麼「幸運」地擁有你這麼美麗而賞心悅目的合夥人呢?」

    楚夢安滿臉排紅地瞪著他,不料卻被他深邃而綿遠的目光卸去所有的靦腆嗔意,一顆芳心撲通撲通地在胸膛內亂撞著,手腳好像都變得僵硬而笨拙了。

    季剛也察覺到這份奇異而曖昧的情慷,面對這樣楚楚動人,雅致出塵的佳人,他心情萬分複雜而沉重,發覺所有原本簡單平凡的事物都變得棘手而艱難了。

    「願意和我這個總是適時出現的合夥人共進晚餐嗎?」他欣喜的問,專注凝神地輕掬著她那份嬌羞動人的美。「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餐廳不錯,氣氛很好,音樂也很動聽,有興趣去品味一下那種劫後餘生的情趣嗎?」

    「和你大快朵頤來慶祝我的幼稚園被燒得支離破碎!!」楚夢安好笑地抿著唇,眼睛裡流轉著一股燦亮、靈動而興味盎然的光芒。

    季剛聳聳肩。「你要斯斯文文地以表「默哀」我也不反對。」他半真半假地說。

    楚夢安眼底、唇畔都溢滿了笑意,她嬌瞠地斜視著他。「好吧!我和你去,一方面慶祝我的劫後餘生,一方面「默哀」多了你這個合夥人。」她指桑罵槐、笑容可掬的說。

    季剛又是一陣朗聲大笑,弄得所有還留在原地看熱鬧的群眾皆側目以視,不勝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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