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繭冰心 第四章
    蘇盼雲從機車後座跳下來,望著溫可蘭盈滿擔憂而不以為然的眼眸,她拉拉像皮膚一般貼裹在她那曼妙玲瓏、曲線畢露身上的緊身衣。

    「別這樣直勾勾地緊盯著我瞧,害我緊張得都雙腿發軟、手心冒汗。」她細聲細氣的對溫可蘭說。

    「你會緊張嗎?瞧瞧你這一身驚世駭俗的打扮,戴著一頭又鬈又新潮的假髮不算,還有身上這件連瑪丹娜都不敢恭維的緊身衣和牛仔褲,再加上你那一臉上了妝、美艷得可以奪走任何男人呼吸的開麥拉face,你一路上都敢落落大方、神閒氣定地坐在我後頭,不怕那些眼睛只顧著吃冰淇淋的駕駛員為你引發連環車禍,怎麼,我才不過多瞧你幾眼,你蘇大『禍水』的理智又抬起頭了,懂得緊張,懂得你在玩一樁多麼危險任性又愚不可及的遊戲?」溫可蘭挑起眉,語氣咄咄的說。

    蘇盼雲愁眉深鎖了,她祈諒而無奈的看著溫可蘭,「可蘭,我拜託你嘴下留情好不好?你明知道我並不樂意這麼做,但,我並沒有另外選擇的餘地!」

    「沒有多餘的選擇餘地?」溫可蘭頗不以為然的冷哼了一聲,「我真不懂,我認識你那麼多年了,你並不是那種沒有主見,沒有自己的判斷力的女孩子,怎麼,你姑姑說什麼你都不敢違抗,任由她牽著鼻子走?!就算你要報答她養育你的恩情,你也不必把自己打扮成比瑪丹娜還露骨冶艷的性感小貓啊!就為了去蠱惑韓盂禹,把他玩於股掌裡?盼雲!你這是什麼見鬼的報恩方式?你這是愚孝,你知道嗎?」

    蘇盼雲心頭掠過一陣酸楚的悸動,她垂下眼瞼,從喉頭裡發出一聲深沉幽然的歎息:

    「可蘭,你說我是愚孝也罷,是個沒有自己意志力的傀儡也好,我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撇開我和韓家這筆血海深仇不說,就算是我姑姑命令我去做,我也要盡力去演好這齣戲,不管我心裡有多不願意,因為,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為了撫育我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她這個做姑姑的已經犧牲了一輩子的幸福,包括女人最珍視的青春美貌——」她在溫可蘭張嘴欲辯駁之前,輕輕揮手制止她,「可蘭,你讓我把話說完。我相信任何人,只要是有感情,還知道感恩圖報的人,在經歷過我的遭遇,在目睹我姑姑為了撫育我所忍受的委屈和艱辛之後,沒有人會拂逆她的任何意願的。你不知道,在我待在香港念小學的那段餐風露宿的日子裡,我和姑姑過得有多麼辛苦和悲哀,我們幾乎跟一般需要靠救濟、施捨度過悲慘而沒有希望、不敢奢求明天的低收入戶沒有兩樣。有時候一天只能靠啃白麵包、白開水來裹腹止饑,窮怕了,餓過頭了,姑姑就叫我拿個破碗,偽裝成被遺棄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去博取過住行人的同情和施捨,而她,就四處打零工,替人家幫傭洗衣,甚至……連拾破爛這種貧賤卑微的工作,她都忍下強烈的自尊心搶著去做,目的只是為了讓我唸書,讓我不要成為失學的盲童。為了來台灣棲身,她甚至不惜委屈自己跟個年紀可以做我祖父的男人同居,湊足了機票費,她就毅然和那個老男人分開,帶我來台灣,她去工廠做女工,一點一滴辛辛苦苦賺錢供我唸書,直到我大學畢業。對我這個只會連累她的小包袱,她付出了她一生的精華,今天,不要說她只是教我去迷惑仇人之子,就算她要我手刃敵人,我也只有豁出一條命去做!可蘭,你能瞭解我這種別無選擇、義無反顧的心情嗎?」

    「我……」溫可蘭一時啞口無言,她皺皺眉,然後又困惑的搖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我老是覺得怪怪的,對於你姑姑的說詞,我認為事情可能並不像她所講的那麼單純,但,我又一時找不出漏洞和疑點,唉!」她沒來由來地打了個寒顫,「總之,我覺得你姑媽實在是很可怕,居然想用這種殺人不用刀的方法來教你復仇雪恨,替天行道,真是陰狠毒辣,想起來就教人毛骨悚然。幸好,我不是你姑姑的敵人,否則,我恐怕連睡覺都不得安寧。依你姑姑為了復仇無所不用其極的個性,我想,她大概有通天的本領,連周公都能一起收買,讓得罪她的人夜夜驚魂,自動暴斃!」

    她的挖苦和譏諷令蘇盼雲覺得難堪極了,「可蘭,別這麼說她,她也是……大概是積怨太久,太深了吧!」

    溫可蘭聳聳肩,「好吧!我不消遣你們家的太上女皇。」接著,她瞇起眼,再次細細打量著蘇盼雲那一身俏麗、大膽、醒目,帶著幾分野性美的裝束,「盼雲,說真格的,如果不是因為我是你的老同學,你穿戴這一身猶如脫胎換骨的行頭走在街頭上,我一時之間還真的認不出來哩!」她佩服地先是猛點頭,然後又猛搖頭,「你姑姑還真是人精轉世的,虧她想得出來,居然能把葛莉絲凱莉搖身一變成瑪丹娜。可是,你確定能騙過那個韓孟禹,而不會穿幫嗎?當醫生的,不是通常都有一雙異於常人的透視眼嗎?萬一他認出你是為他父親撰稿的蘇盼雲,和你這位貿然闖進他小木屋的俏女郎是同一人怎麼辦?」

    「不會的,你不是說你差一點都認不出我來了嗎?何況,韓孟禹好像跟他父親鬧僵了,兩個人冷戰了很久,我到雅軒小築半個多月了,都不曾見他回來過,所以,他一時之間還見不到我這位蘇盼雲,而只選擇在晚上出現在小木屋的沈娉婷是一位時髦愛漂亮,個性活潑好動、有點阿沙力、有點離經叛道、有點虛榮心的女孩子。而且她是香港進口的,操著一口不很流利的廣東國語,和文靜內向、矜持典雅的蘇盼雲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女孩子。」蘇盼雲胸有成竹的說。

    「是嗎?看來你把所有的細節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他突然回到雅軒小築呢?這不是沒有可能發生的,他只跟他爸爸嘔氣,又沒有跟他媽媽鬧意見,所以,他還是有可能回去探視他媽媽。」溫可蘭臉色凝重的提醒她。

    「我才不怕他回來呢!他回來我才能以另一種截然不同典型的面貌來迷惑他,按照我姑姑的安排,步步為營地對他施展若離若即、欲擒故縱、雙面嬌娃的迷魂計,讓他夾在蘇盼雲和沈娉婷兩個宛如冰與火的女孩中間左右難為,進退維谷,細嚼愛情的苦果。」蘇盼雲慢條斯理的說。

    溫可蘭背脊騫地竄起一陣涼颼颼的麻意,「別說了,我都要起雞皮疙瘩了,老天!」她誇張地拍撫著自己的額頭,「只希望那個韓孟禹不會被你攪得丟了醫生的飯碗,精神錯亂,醫生做不成,反而住進松山療養院,為精神病患者作曲,每天高唱烏龍院萬歲的神聖樂章!」

    「可蘭,你——」歉疚宛若利針一般戳進蘇盼雲充滿矛盾、掙扎的心窩裡。

    「好了,別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我只是你的好朋友,鬥不過你們家那位威力無遠弗屆的太上女皇。我只有兩件事想提醒你,第一,你準備拿那個對你情有獨鍾的癡情種子曲公子怎麼辦?你可知道這傢伙七天禁令一過,才知道你這位讓他魂縈夢繫的佳人兒早就離職而不知去向了,他找你姑姑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乎就神通廣大地纏上我這個活該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倒楣鬼了,你知道嗎?我快被他煩得耳朵長繭,每天都得躲到KTV去,連在公司裡,一接到電話都會神經兮兮,心驚膽戰的誤以為是他這位到了黃河心也不死的情癡打來的。你說,你該怎麼賠償我精神上的損失?罰那位多情似水的曲公子乾脆到調查局去發揮他死纏活賴的長才?還是——乾脆把他送給我做紀念品,省得你這總是置身事外,對他的熱情癡心無動於衷的皇帝沒被他打動龍心之前,我這個倒楣的又不勝其擾的小太監已經芳心大醉,自願替你李代桃疆?!」

    蘇盼雲被她揶揄而又不失幽默的語氣逗笑了,「可蘭,我知道他給你帶來了很多麻煩——」

    「不麻煩,只是老聽見他在我耳根情意纏綿地歌頌另一個女人,害我這個本來心胸還算寬大,但總是還有女性善妒知覺的女人聽多了,不禁也不是味道,尤其是我這個人對帥哥一向沒什麼防禦能力,對用情專一的男人更是崇拜得一塌糊塗,所以,你要是再不去將他失物招領,我很怕,我會一不小心就將他收歸己有,演出橫刀奪愛、鳩佔鵲巢這類出賣朋友、罔顧道義的好事來。」溫可蘭眨眨眼,半真半假的說。

    蘇盼雲好笑的轉動了一下眼珠子,「你儘管去橫刀奪愛好了,只要你能讓曲璨揚好馬回頭,放棄對我的癡戀,我不但不會怪你不夠朋友,還會辦一桌酒席好好謝謝你。」

    「喲!瞧你說得多灑脫大方啊!女人,他可是全台灣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幾個的上選人才,你這麼輕易地就把他廉讓了,不怕以後良心發現理智抬頭,後悔莫遲啊!」溫可蘭斜睨著她,淡淡撇撇唇說。

    「沒關係,我這個人一向是隨緣慣了,崇尚自然法則,反正,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也強求不來。」蘇盼雲露出了淡然從容的微笑。

    「真不後悔?我可要對曲璨揚這個人中龍鳳,伸出我先下手為強的利爪了唷!到時候五十朵紫玫瑰送到我家來的時候,你可別酸溜溜的跑到我家來興師問罪!」溫可蘭一臉促狹的說。

    「悉聽尊便,只要曲公子打得過你那位醋勁一流的魏公子,你要怎麼生吞活剝曲璨揚,我都不會有意見的。」蘇盼雲笑吟吟的說。

    「討厭!」溫可蘭沒好氣的輕捶她一下,「你就會拿魏君豪來將我的軍,害我只能望著曲璨揚枯坐冥想,心動而不敢行動!」

    「哼!大姑娘一點也不會害躁,你不怕曲璨揚聽見了嚇得聞風而逃嗎?」蘇盼雲嬌嗔的睨著她說。

    「我才不怕哩!反正,我溫可蘭什麼也沒做,狐狸精的罵名還不是名聞四海,我還在乎什麼女子要矜持含蓄啦這套繁文褥節啊?」溫可蘭不以為杵地挑眉道:「好了,咱們別抬槓了,言歸正傳,若是曲璨揚再向我打聽你的動向,你總不能要我重複使用裝傻、閃爍其詞、狡兔三窟等爛掉牙的把戲來敷衍他吧!」

    蘇盼雲咬著唇沉吟了好一會,「你告訴他,叫他稍安勿躁,我過一陣子會跟他聯絡的。」

    「過一陣子?什麼時候?等我已經被他煩得先住進了松山療養院?還是他火大把我給剁成肉醬之後?」

    「可蘭,你別誇張好不好?曲璨揚不是那種脾氣暴躁的男人。」蘇盼雲失笑地瞪著她。

    「他可能原來不是,但,經過你蘇盼雲小姐用慢火細細烘焙之後,性情再好的聖人也難保不會抓狂的!」

    蘇盼雲細細審視著她那齜牙咧嘴的表情,「可蘭!你什麼時候成為曲璨揚的發言人了?還是你這個比皇帝還焦急的太監真的動了凡心?」

    一向落落大方的溫可蘭居然臉紅了,她忸怩不安的爭辯著,「我……我是替你著急啊!怕你拿喬,平白錯失了這麼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對象啊!

    「是嗎?」蘇盼雲慧黠地猛盯著她緋紅的臉龐偷笑著。「你不是還有第二件事要告訴我嗎?」她替窘困不已的好朋友找台階下。

    「哦,我是要你在搏命演出時,別忘了為自己留條退路,不要太入戲了,對韓孟禹假戲真做起來,到時候任務沒完成,反而弄得自己傷痕纍纍。」溫可蘭認真的提出她的忠告。

    蘇盼雲輕輕搖搖頭,一雙因為化妝而顯得分外艷美的大眼睛裡,流轉著一股嫵媚奪人的神采,「我不會的。你忘了,我從小就被我姑姑打過預防針,對於男人,我不會輕易動情分心的,這一點你儘管安心,我會自有分寸的。」

    「是嗎?請你千萬要小心珍重,別讓我在替你應付曲璨揚分身乏術之餘,還要為你可能玩火自焚的際遇捏把冷汗。」溫可蘭意味深長的說,關懷和憂心充滿在她那張冷艷而奔放的容顏上。

    「我會的,別替我擔心。」蘇盼雲淡淡地露出強裝出的笑顏,然後在溫可蘭下車後,重新坐上機車駕駛座,「你確定你同事會到靈泉寺接你?」

    「會的,程悅德早就『瘋想』我很久了,這種可以獻慇勤的機會他是不會輕易錯過的。」

    蘇盼雲放心地點點頭,然後她在溫可蘭若有所思、若有所憂的注目下,發動機車引擎,在隆隆作響的噪音聲中沿著蜿蜒曲折的山路繼續前進。

    韓孟禹坐在他小木屋的台階前,靜靜抽著煙,靜靜品味著這份被大自然的幽靜所烘托出來的寧靜。

    他那雙深邃銳利而漂亮的黑眸被一陣裊裊上升的煙霧襯得迷離幽冷,充滿生命的哲思,也襯托出他渾身上下那股玉樹臨風、卓然不群的書卷味。

    蘭若不曉得什麼時候出現了,手裡端著一盤引人食指大動的水果切盤,這位性情跟小孩子實在沒什麼分野的山地姑娘,到現在還為著那天他替羅安雄強出頭訓斥她的事生著悶氣。

    她照樣每天為韓孟禹洗衣燒飯、整理家務,照樣把小木屋打掃得窗明几淨,纖塵不染,但,從頭到尾,她總是板著一張冷冰冰的小臉,負氣的不肯和韓孟禹說任何話。

    除了剛剛電話鈴聲大作,她在接完電話,面對韓盂禹無言的詢問,她心直口快的衝口說出,「有個女生說要找你,我說你正在洗澡,她就把電話掛斷了。」說完之後,她又倏然記起自己與韓盂禹之間的冷戰,馬上又孩子氣地背過身子,拿著換洗的衣物衝到盥洗間去。

    對於她近乎孩童般稚氣而不成熟的行徑,韓孟禹一直採取見招拆招的懷柔政策。

    他實在不想跟一個未及二十歲的小女孩不成熟的表現一般見識,但,也不想盲目地附合她對自己那種獨霸近於狂熱的崇拜和愛慕,他不想造成她的錯覺,也不想混淆她對愛情和欣賞崇拜之間模糊的分野。

    蘭若見他頭也不抬一下,一副目中無人的神態,失望之餘,不禁慍怒地重重放下手中的水果盤,用力跺著步子轉回小木屋,並重重關上門,像一個索報不成,惱羞成怒的小孩子一般。

    韓孟禹淡淡地搖搖頭,繼續抽著他的煙,靜靜凝眸欣賞著落日破雲、晚霞滿天的殊奇美景。

    然後,在種滿槐木的坡道上出現了一副令人側目的鮮奇景象——一個打扮時髦的妙齡少女推著一輛顯然已發生故障的破機車,緩緩朝充滿碎石子的山路前進,瞧她那副吃力沉重的樣子,韓盂禹失笑之餘,不禁同情起她的際遇。

    那位妙齡少女好像已經對她窘困的處境失去耐性了,她光火地甩開機車,並不停惱怒地用她那雙勻稱而惹人注目的纖纖玉腿踢著那輛不爭氣的破機車,口中還不時夾雜著幾句令人錯愕而大開眼界的粗話和詛咒。

    韓孟禹神閒氣定、饒富趣味的注視著這一幕,直到那個外型大膽搶眼,脾氣顯然也很性格出眾的女孩把一雙閃著怒光的美目刺向他。

    「喂!你的腿是跛了,還是屁股上了強力膠,看見本姑娘有難,你不會發揮一下推己及人的同胞愛嗎?」

    那少女操得一口不甚標準的廣東國語,但,顯然這並沒有妨礙她發揮尖牙利嘴、潑辣罵謾的好本事。

    她見韓孟禹仍如老僧入定的坐在那裡文風不動,不禁火大的雙手叉著腰,瞪著一雙又圓又黑,艷光逼人,怒光也同樣逼人的大眼睛,辟哩啪啦地對他毫不客氣地開罵了!

    「喂!你是跛子,還是跛子兼聾子,我說的話你沒聽見,還是你的公德心被山上的野貓野狗給吃掉了嗎?」

    「野貓野狗?你指的是你這位修養欠佳、身陷荒郊野外的母夜叉嗎?」韓盂禹淡淡地揚起眉,不冷不熱的譏刺道。

    那少女果真有夠凶悍潑辣,她立刻沿著坡道,穿過矮樹叢對韓孟禹來勢洶洶的衝了過來,她雙頰燒紅,氣鼓鼓的逼問到他鼻子面前,「你說誰是修養欠佳的母夜叉?!」

    韓孟禹從沒見過像她這麼狂野撒賴,卻美得很野、很有味道、很有生氣的女孩子。

    對女性早已學會避退三捨、愛理不搭本領的他,弄不清楚自己怎麼還會有一種異於尋常的悸動反應,特別是當她那張紅撲撲、艷光四射、欺霜賽雪的小臉逼到他面前來時,他彷彿聽到自己心臟鼓動收縮的聲音。

    「你這副凶巴巴、蠻橫無禮的樣子不像母夜叉,難道還像溫柔賢淑的中國小姐嗎?」韓孟禹收拾起那股困擾他的異樣情緒,一臉淡漠的冷聲說道。

    「呸!誰要做那種沒有自己生命力的花瓶啊!做個有特色、有風味的母夜叉都比中國小姐強!」那位少女好像已經忘了她和韓孟禹的戰爭,竟一屁股坐在他身旁,好像坐在朋友身邊似的,熟稔自在,一點尷尬和猶豫的神態都沒有,反而落落大方地拍著韓孟禹的肩膀,大剌剌的說:

    「喂!有沒有白開水啊,要不然——來一罐可口可樂也行,推了那輛破車半天,再加上和你吵個莫名其妙的架,我口都干死了,你總不會見渴而不賜水吧!」

    韓孟禹簡直被她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極具情緒化的作風給弄得迷糊了。有沒有弄錯,他跟她非親非故,只是萍水相逢、又莫名其妙地引發了一陣舌槍唇劍,在他還來不及消化她那潑辣狂野的作風時,她居然能在轉瞬間換上另一種面貌,宛如他的至交好朋友似的跟他討水喝。

    有沒有白開水?可口可樂也行?!

    天啊!這女孩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那女孩見韓孟禹一臉驚奇困惑的表情,不禁怏怏不悅又帶點撒嬌意味的用肩膀碰碰他的肩頭,「去啊,你真的要我渴死虛脫在你家門口嗎?」

    韓孟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根筋不對勁,自從姜秀瑜讓她看清女性虛浮、善變的真面目之後,他一直就過著心如止水和女性保持距離、雖然孤單但卻十分安全的單身生涯,除了小管家蘭若,除了護士和女性患者之外,沒有一位女子能讓他古井生波,在深沉如一潭死水的心海裡掀起一絲一毫的的波紋。

    而這位來歷不明,又膽大隨便得令人咋舌的妙齡女郎,竟然能在短短幾分鐘內攪得他頭暈目眩,甚至不加思索乖乖入屋替她拿了一罐冰涼沁人的可口可樂,無視於蘭若古怪費解又隱含幾分醋意的目光,無視於在腦海裡拚命尖吼企圖喚回他的理智的警鐘。

    接過那瓶可口可樂,拉開瓶蓋,妙齡女郎一點也不斯文的,咕咕嚕嚕地一古腦兒飲盡所有的飲料,然後,她發出一聲好滿足、好舒暢的歎息聲,「好舒服,這種快要渴死、又快要漲死的極端感受,其實何嘗不是人間的一大享受。」然後,她懶洋洋的伸個腰,把空的瓶罐交給顯然已經被她弄得既迷惑又震動的韓孟禹手上,「謝謝你,我叫沈娉婷,沈從文的沈,娉婷玉立的娉婷,你的可口可樂是我喝過最好喝的。」

    「最好喝的?全世界的可口可樂不是都同一個味道嗎?」韓孟禹失笑的輕輕蹙眉問道。

    「不,你的不一樣,或許是——」她轉動一雙黑白分明、璀璨明朗如晨星一般的眼眸,「你的可口可樂多加了一份人情味和溫暖。」

    人情味和溫暖?韓孟禹震懾地細細咀嚼著她充滿深意的弦外之音,平靜無波的心湖裡再度被她異於尋常而令人眼花撩亂的多樣風貌掀起陣陣翻湧的浪花。

    「喂!你又皺眉了!你知道你很喜歡皺眉頭嗎?小心魚尾紋跟著你一輩子,甩都甩不掉。」沈娉婷笑意橫生,晃動一雙白皙的手,把他從若有所思的迷陣中喚了回來。本能地,他又蹙起眉峰,對眼前這一幕令他陌生、困擾而不知該如何應對措舉的局面。

    沈娉婷又露出了生動而令人屏息炫目的笑靨,「好吧!你繼續皺你的眉頭犒賞人人避之而唯恐不及的魚尾紋好了,我要趕回去換衣服化妝,免得來不及打卡上班了。」

    她的最後一句讓韓孟禹心頭一凜,「你還要上班?在晚上七點鐘?」

    「對啊!我晚上八點鐘都在夜總會唱歌伴舞,不過,可不是那種陪老色狼摟樓抱抱,讓他們上下其手的舞蹈,而是專門在駐唱歌星後面當佈景、充場面的歌舞女郎。」她一本正經、毫不避諱的開口解釋,彷彿對韓孟禹的大驚小怪感到迷惘費解。

    曾經愛過一個歡場女子的韓孟禹,不曉得此刻自己心裡頭為什麼會湧現出一股難以解釋的刺痛感,甚至還帶點落寞的失望?

    他原本希望她會有怎樣正經八百的職業?在她穿著一身比風塵女郎還露骨性感的緊身衣褲背後?

    沈娉婷彷彿洞悉他心裡的想法,她走到他面前,用一雙像火焰般炙人心神的目光,直勾勾的鎖在他身上,「你這種眼神我在別人身上見過,你有點失望,也有點看不起我,是嗎?」

    韓孟禹突然有種心虛而無所遁形的壓迫感,他下意識地移開目光,沒好氣地粗聲說:

    「沒這回事,我為什麼要在乎你是做什麼的?再說,職業本來就不分貴賤,只要是憑自己勞力、光明正大賺錢,每一個人都是值得尊重的。」

    沈娉婷眼睛亮了起來,然後她熱烈地、像燃放滿臉夢幻般光采的小女孩一般,在韓孟禹還來不及做任何回應,也忘了要做任何適當反應之前,輕輕踞起腳尖,摟著他的頸項,在他臉頰印上一記溫存熱情而讓人呼吸停頓的親吻。「謝謝你!」

    她望著韓孟禹那除了錯愕外沒有任何表情的反應,不禁綻出一絲好溫柔、好嫵媚、好俏皮的微笑,「我以後如果還來靈泉寺上香祈福懺悔,經過這裡口渴時,你還歡迎我來這裡坐坐,向你討杯水喝嗎?」

    韓孟禹像個被下了蠱的人一般,「當然。」他聲音沙嘎低啞得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怪異。

    「謝謝,我該走了——」然後,這個叫作沈娉婷的女孩就像她來的時候一般唐突,倏然跑下坡道,速度快得教韓孟禹來不及招架和防範。

    「喂!沈……沈娉婷,你的機車呢?你準備拿它怎麼辦?」

    「不要了。」她灑脫得令人瞠目,頭也不回的大聲回答。

    「喂!你真準備這樣走下山啊?要不要……呃,我開車送你下去?」韓孟禹也弄不清楚自己怎麼反而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

    「沒關係,我不怕黑,我只怕欠債。」

    不怕黑,只怕欠債?

    望著她遠去的情影,韓孟禹重新坐回台階上,一臉俊秀儒雅的臉充滿了驚奇和炫惑。

    他坐在那,蹙著眉又開始陷入一陣沉思,一陣令他心情起伏、紊亂如麻卻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答案的凝思中。

    當中午燦爛耀眼的陽光透過雅軒小築窗台上的竹簾,灑落在床畔,刺得正在享受好夢連連的蘇盼雲不得不張開慵懶的眼睛,不情不願地強迫自己離開舒軟誘人的床鋪,慢慢展開梳妝打扮的例行工作。

    梳洗完畢之後,她為自己戴上一副近似老處女、古板又嚴肅的黑框眼鏡,順手把一頭烏黑柔軟,像瀑布一般的長髮束起來綰成髮髻。她對著鏡子左顧右盼的端詳自己,對於鏡中那位儼然似女教官、女教師拘謹保守的形象滿意地點點頭,她告訴自己這是未雨綢繆、有備無患,省得那天韓孟禹忽然闖進雅軒小築,毫無防備的她會在手忙腳亂的情況下演出失常,甚至露出馬腳來。

    想到韓孟禹,她漾在唇邊的笑意倏地消失了,腦海裡浮現著一張俊秀儒雅而帶點冷漠、憂慮的男性臉孔,那似笑非笑、弧度完美的薄唇,那雙漂亮而深奧難懂的眼眸,那渾身上下濃郁的書生氣息,還有揮散不去的孤傲和寂寞——她的心緒突然跟著恍惚而昏亂起來。她驀然想起溫可蘭鄭重警告她的注意事項:千萬不可太人戲、太逼真,以免假戲真做,不僅灼傷了別人,也灼傷了自己。

    她會嗎?她覺得自己的信心仿若受到了嚴重的考驗。

    她綻出一絲苦笑,她怎能一登台剛和對手對戲,就茫然失措,忘了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呢?

    她毅然的搖搖頭,強迫自己搖去那層困擾蠱惑她的思緒,打開房門,準備到廚房為自己弄點吃的。

    通常她都會和韓伯濤夫婦一塊用餐,如果彼此的作息時間能互相配合的話。

    但,她昨晚閱讀整理韓伯濤的手札和口述資料,一直忙到凌晨兩點多才告一段落,所以,今天她這只晚起的鳥兒可能要為自己覓食了。

    步下二樓的階級,穿過客廳,還沒到餐廳,她就聽到一陣交迭著杯盤碰撞和熱絡暢談的聲音。

    剛站在餐廳入口,三雙表情迥異的眼光便全部落到她有些許燥熱的臉孔上。「呃……大家早——」

    「早?蘇丫頭,太陽公公都已經跑完南半球一大圈了,你這只懶起的鳥兒還沒睡醒嗎?」性喜抬槓的平磊率先發難了。

    蘇盼雲的臉立刻燒紅一片,她窘困得似乎有些手足無措,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才好。

    汪如蘋見狀,連忙起身親切和藹地拉著她的胳膊,「你別理會平磊這個老是喜歡逗弄別人的老頑童,我知道你昨天整理稿件很晚才睡,不介意的話就跟我們一塊用午餐好了,我們也才剛剛開始開動。」

    她才剛坐下,方舉起筷子,還來不及夾菜,平磊又不甘寂寞地大開他的尊口了,「嘿!這人長得漂亮就有這點好處,不管到哪裡都有懂得憐香惜玉的人替她撐腰!」

    一向沉默寡言,談話總是選擇重點的韓伯濤難得也加入意見,「蘇小姐,你儘管吃你的飯,別管平磊,他這老傢伙一看見漂亮的小姐,總喜歡賣弄唇舌逗人家窮開心,你習慣就好了。」

    「喲!這下子是誰大白天睜眼說起瞎話來唬人了?我喜歡逗漂亮的小姐?你韓伯濤先生就不是嗎?想當初,你老兄一見到我們這位嬌滴滴、艷冠群芳,不知迷死多少男性的小嫂子,你還不是一樣英雄難過美人關,立刻發動猛烈的追求攻勢,把小嫂子手到擒來,騙到現在還不懂得懸崖勒馬。論起賣弄唇舌的本事,我這個乏人問津的王老五怎能跟你這位功勳彪炳的大情人相媲美?!」

    「平磊,你昨晚是不是又喝多了高粱酒,現在酒還沒醒,所以,滿口胡言亂語,盡在這裡發酒瘋?」韓伯濤淡淡的嘲謔道,並和笑意盎然的汪如蘋交換了一個無奈的微笑。

    平磊看在眼裡,不禁撇撇唇,帶著幾分酸味的口吻慢慢說道:

    「酒我可是一滴都沒沾到,不過,醋倒是喝了不少,加上剛剛你灌給我的,大概也有三足斤重吧!」他裝腔作勢的哀歎了一聲,「沒辦法啊!誰教我是個孤枕難眠的王老五,偶爾心情郁卒總會發上醋瘋嘛!」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被他那唱作俱佳的詼諧逗笑了。

    偏偏他先生還一本正經的對著所有笑意盎然的人,吹起他的鬍子,瞪起他的眼睛來了,「你們這幾個缺乏同情心的人竟然還笑得出來?你們不覺得你們應該為你們這種落井下石的表現感到羞恥污顏嗎?嘲弄一個被世間所有女性遺忘的王老五?!」然後,他悻悻然、煞有其事地仍下餐巾,「算了,士可殺不可辱,我平磊也不是那種沒有風骨的人,這頓飯不吃也罷!我要為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不公發起一場絕食抗議,直到你們還我公道為止!」語畢,他在蘇盼雲驚異的瞠目注視下,昂首闊步的離開了餐廳。

    「汪……汪阿姨,他……他是不是真的生氣了?」

    汪如蘋笑容可掬的搖搖頭,「你別被他給唬了,他這傢伙每隔一陣子就會來上這麼一段騙死人不償命的把戲,大概是戲癮又犯了。」

    「戲癮?」蘇盼雲茫然不解的挑起了眉毛。

    「是啊!他這傢伙二十年前可是在台港頗有知名度的喜劇演員。」汪如蘋笑著解釋,並細心款款地為韓伯濤盛了一碗冬菇排骨湯,「只是,他生性促狹好動,退出銀幕之後還常常弄不清楚現實和戲劇之間的差別,喜歡自娛娛人地來上這麼一段即興表演,我跟我先生早就習慣他這個從來不按牌理出牌的寶貝蛋了。」

    「哦!可是,他跟你們的關係卻非比尋常,好像一家人一樣。」蘇盼雲深思的說,也順手為自己舀了一碗湯。

    回復她這個問題的人是韓伯濤,「平磊跟我們不僅是一家人,更是禍福與共的生死之交!」

    他說來平淡簡易的口吻卻令蘇盼雲震動不已,心旌動搖,深為他們這種士可為知已者死的情誼動容。

    「你很震愕和羨慕是不是?」韓伯濤目光犀銳的盯著她說:「其實,連我自己也常常在思索這個問題,我只是一個非常平凡,也很樂意甘於平凡的人,像我這種寒傖渺小的人,何德何能擁有別人窮其一生,可能也追求不到幸運和眷顧,既有相許終身的紅顏,又有生死同擔的知己。儘管我的一生的遭遇非常極端,儘管我曾經坐擁人間的繁華,也曾經遭受過非人的迫害,但,我非常知足了,也非常感恩,所有的恩恩怨怨,對一個連惜福都怕來不及的人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也不值得去探究孰是孰非了。」

    蘇盼雲再度被他這番泱泱的君子氣度和充滿真情感性的話語折服震懾得喉頭梗塞,內心裡充滿了糾葛和萬馬奔騰的爭戰。

    僅僅一天而已,這項復仇的任務馬上變得萬分艱巨、沉重得令她疲睏羸弱地扛不起來。

    天!這樣懂得感情、熱愛生命、充滿智慧的至性男子會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兇手嗎?

    蘇盼雲實在很難自圓其說,更難說服自己去痛恨他們。

    當她凝注他們這對經歷各種磨難卻愈見真情可貴、鶼鰈情深的患難夫婦眼波交流的柔情時,她的心不禁閃過一絲尖銳的抽痛,天人交戰得更厲害了。

    「你自傳整理得如何了?會不會覺得很難下筆,因為我的手札挺零亂的,而我的記憶力也開始有點不中用,你要把它們統合起來,可能會棘手困難點!」韓伯濤嘎啞的開口問她。

    蘇盼雲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擠出從容的笑容,「我會盡力而為的,韓先生,你不用擔心。」

    韓伯濤微抬起一道眉毛,炯炯有神的盯著她,「韓先生?!我們相處也有半個多月了,你如果不介意,我倒不反對你稱呼我一聲『韓伯伯』?」

    「好,如果你也能改變你對我的稱謂,由『蘇小姐』換成『盼雲』的話!」蘇盼雲明快的說。

    韓伯濤眼中閃過一絲揉合了趣意和欣賞的光采,他轉首對正在切水果的汪如蘋淡笑道:

    「如蘋,還是你的眼光好,找對人了。」

    汪如蘋拿喬地衝他回眸一笑,「哼,你還說,如果不是我獨具慧眼、又懂得速審速決,打鐵趁熱的話,你這位眼光挑剔,又老是紙上談兵的慢郎中還不知道會拖到什麼時候哩?」

    蘇盼雲聞言頗覺尷尬,「嗯——韓伯伯,原來,你原先並不怎麼中意我?!」她咬著嘴唇,支支吾吾的說。

    韓伯濤撇撇唇笑了,「這倒不是,你的文筆我倒是沒什麼好挑剔的,只是,我嫌你太年輕了,怕你的閱歷還不夠承擔這項沉重的工作。呃——」他突然微瞇了一下眼睛,有幾絲困惑的問她:「這就是你最近要把自己打扮成這麼老氣嚴肅的原因嗎?」

    蘇盼雲如坐針氈地微縮了一下肩頭,「呃……我只是不想引起別人對我的注意,讓自己看起來成熟平凡一點。」

    韓伯濤眼睛閃爍一下,他趣意盅然的慢聲說:

    「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盼雲,你好像有點弄巧成拙,你知道你的眼鏡,還有你的髮髻,你那超乎年齡的裝束反而會適得其反的引來別人的側目?」

    「我……」蘇盼雲窘澀困促得連耳根都紅了,汪如蘋卻好心地替她出言解圍了,「伯濤,你管人家喜歡怎麼打扮自己?每個人的品味不一樣啊!」

    「我不是想管,只是有點納悶,怎麼會有哪個愛漂亮的女孩子,好端端要把自己的一頭秀髮給捲起來,還戴副老太太都不會戴的眼鏡遮住自己的花容月貌,難不成——這是你那個叫曲璨揚的男朋友與眾不同的品味嗎?」

    這話甫出,蘇盼雲的花容月貌可是真正給嚇得黯然退色了,「什麼?」她連聲音都發抖了,「韓……韓怕伯,你們怎麼會知道他呢?」

    韓伯濤臉上的表情更有趣了,「你幹嘛這麼緊張慌亂呢?我們只是要你來寫自傳,又沒限定你不准交男朋友,再說——講起來你那位男朋友還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兒子呢!」

    「什麼?」蘇盼雲可真是傻了眼。

    汪如蘋被蘇盼雲異常的反應給逗笑了,想不到這位容貌出色的小姑娘個性這麼拘謹靦腆,「說起來也真是巧合,曲璨揚的父親曲威是伯濤交通大學的學弟,文革之後大家就失去聯絡了,沒想到,他人竟然在新加坡,更沒想到他竟然養出這麼一個相貌堂堂的好兒子。」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曲威本來就是個美男子,他有容貌出色的兒子也是想當然耳的事。」韓伯濤失笑地斜睨她一眼。

    蘇盼雲可笑不出來,她忐忑不安而百味雜陳地連忙問道:

    「韓伯伯,你們是怎麼知道他的?他什麼時候跑來雅軒小築的?」

    「就是昨天下午你出去的時候,他一來就說是你的朋友,有急事要找你。他一報完姓名,我看他那似曾相識的相貌,就不禁詢問道:「我有個老朋友叫曲威的,不知道你認不認識?誰曉得他竟然眉開眼笑的說:『曲威正是家父!』唉!這世界實在是太小了,對不對?伯濤,沒想到繞了地球一圈,都二十年了,我們回到台灣竟然還會巧逢故人之子。」汪如蘋感慨萬千的說。

    可不是?蘇盼雲對於命運善巧撥弄人心的安排不得不由心底發出一聲五體投地的讚賞!

    「可不是,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生何處不相逢!」韓伯濤頗有同感的歎息道。

    「汪阿姨,曲璨揚有沒有說什麼,就是……嗯,他找我有什麼事?」蘇盼雲盡量不著痕跡地克制自己聳動難安的情緒,沉著提出她其實迫不及待想知道的答案。

    「沒有啊!不過,他倒是答應我跟伯濤,有空會常來山上看我們。說起來,這孩子倒是挺懂事也討人喜歡的,我們跟他還真是有緣。」

    「常來山上坐坐?」蘇盼雲聞言差點沒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尖吼。不行,她得找個時間去安頓曲璨揚,免得被他莫名其妙破壞大局。

    汪如蘋見她繃著一張凝重的小臉,若有所思的默不哼聲,不禁笑咪咪地揣測道:

    「怎麼?你們這一對小情侶吵架鬧彆扭了?」

    「我——」蘇盼雲簡直有口難言。

    「如蘋,你就別刺探人家的隱私了,你沒瞧盼雲害羞得連脖子都紅了嗎?」韓伯濤促狹的接口道。

    他們夫妻倆這一搭一唱弄得蘇盼雲在進退維谷之餘,只有份哭笑不得的懊惱!

    她萬萬沒想到韓伯濤在深沉穩重的面貌下也有幽默生動的一面風采。

    「韓伯伯,汪阿姨,我們能不能不談曲璨揚的事,呃——談談你這本自傳的書名要定什麼呢?」她試著轉移韓伯濤夫婦的注意力,以躲避這個一直攪得她七上八下、芳心如麻的話題。

    「這,就叫韓伯濤好了,既簡單又好記!」汪如蘋卒先發表意見。

    韓伯濤思索了一下,然後定定的開口說:

    「我看就叫『飛鴻踏雪泥——韓伯濤的一生風雲』好了。」

    飛鴻踏雪泥——韓伯濤的一生風雲?

    蘇盼雲意味深遠的細細咀嚼著這幾句令她芳心悸動的文字,然後,她笑了,笑得嫵媚生姿,她滿臉暈陶地點點頭,還來不及致上她的讚賞和同意之際,甫從椅子上站起身的韓伯濤突然臉色碎變,抱著自己的腹部躓蹼一下,接著便在她的震動和汪如蘋的尖呼聲中昏厥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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