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芙蓉 第七章
    方強醒悟,立即去電張婉說要約她吃晚飯,後者可不領情,還說什麼兒子今天生日,如果媽咪連兒子生日 也不在場的話,會對他的成長造成心理陰影的話。

    晚上,方強又打電話到她家裡,張婉聲音顯得愕 然,卻又立即恢復平靜。

    「喲,方副總,這麼晚了,什麼事——啊,我兒子在叫我呢,我要哄他睡覺了,不好意思哪,我先收線……」

    然後是「嘟嘟」的掛線聲。

    第二天,方強又一早到六樓拜訪張婉。張婉一見他,立即說:「我不知道,別問我,我真不知道,你不要問我。」然後一頭載進文件堆裡。方強抬眼望了望在外面偷望著他又滿臉疑惑的員工,只得壓著聲音向她吼叫,偏張婉就是不理他。

    中午,方強又要約她吃飯,「我沒空!」然後又是「嘟嘟」的掛線聲。方強火了,乾脆就站在業務部門外等她出來。張婉更高招,叫同事順帶捎個飯盒回來,硬是不應他的約。

    如此糾纏了幾天,方強忍無可忍,便耍出最見不得人的那招——讓她老公誤會!等她說出木芙下落,再親自找她老公解釋吧。不過,張婉三十五歲了,要是說他這個三十歲的英俊老闆要追她,有沒有人信?喝!管他呢,先做了再算!,果然,方強到了晚上,就不停地打電話給她,手機和家裡電話逐一不漏,一張嘴就是:「喂,叫婉婉聽電話。」唬得張婉整天守在電話旁,連洗手間也不敢去。

    方強更絕,在電話裡和她說:「我整晚地等在你家樓下,沒有人說我們閒話,才怪!」

    「你這個混蛋!」張婉火了,「你害了小芙,又來害我,你說你愛小芙,等太陽從西邊升起吧。小芙做夢也不敢這樣想,更不會相信的。

    「我說的全都是真心話,婉姐,你先告訴我她在哪裡?」他連忙言歸正傳。

    「我——」

    「婉姐——你不說,我就每晚等在這裡——」

    「你、你想害我家變?好吧,說就說,不過,她現在懷著孩子,你最好別刺激她,不然會出事的。」

    「——懷著孩子?」

    「小芙那個性子怎麼敢自行墮胎,而且也不捨得。她是想靜靜地生下孩子,然後獨力撫養他——方強,你要有心理準備,她真的鐵了心要獨自過活的。我只怕你的出現,又會害苦了她。」

    方強狂喜,「不會不會的,我絕不會再傷害她了。」

    「這樣吧,我先探探她的口氣,萬一你突然出現,嚇得她逃往別處,到時連地址也不肯給我了。」

    「好好,你立即打——不,你先別打,我立即上來和你一起聽著她說話——」

    「老兄,拜託,現在幾點了?」張婉挨在沙發歎氣,「她懷孕了,要早睡,你不忍心吵醒她吧?」

    方強焦躁萬分地回到公寓,扔下公文包,脫下西裝,扯下領帶,心中又是期待又是擔憂,甚至害怕——便像困獸般地在大廳裡來回踱步。噯,他方強也有無法控制情緒的時候?而且,還是為了個女人。

    突然,他奔進廚房,在壁櫃上翻出幾個精緻的小盒子,上面的小貼紙認認真真地寫著「玫瑰花茶」、「茉莉花茶」、「雲南滇紅」、「福建普洱」。他把四個小盒子捧在懷裡,走到大廳,把它們逐一排列在面前,然後拿出一套六件裝的中式茶具。一溜四個小杯配著一個扁腹的小壺,每個茶具上都刻著一對嫣紅的車厘子。他用小茶壺到廚房裝了半壺開水,在四個小瓷杯裡放上不同茶葉,然後倒進熱開水——熱氣慢慢升騰起來,空間瀰漫著裊繞的水霧,一股讓人感覺純淨舒適的天然香味便悠悠鑽進他的鼻孔——喝光了四個杯子裡的茶,他呆呆坐著,腦中想著木芙清然的笑意,低垂的小臉,緊張時舌頭打結的窘迫……回味著她的可愛的同時,他歪在沙發上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他提早回到公司便直奔六樓。

    張婉望著坐在對面的方強一眼,立即撥電給木芙。方強立即按住她的手,「我要聽!」

    張婉無奈,只得按下電話上的免提鍵。

    「喂——哪位——」電話裡傳來一把中年女人的聲音。

    「表姐好,婉婉啊,我要找小芙,麻煩叫她聽電話——」

    「哦,婉婉啊,你等會兒——小芙——電話——」 方強的心立即揪緊。

    「小芙——我是婉姐啊,這陣子過得怎麼樣了?」

    「很好的,佩姨她們很照顧我——咦,你這麼早來電,沒事吧?」

    「呃,沒、沒事,小芙——我得告訴你,方強發了狂似的四處找你——」張婉盯了男主角一眼,心中想,你是和發狂差不多吧,連我老公都想拖下去?哼!

    「不會吧——」木芙顯得十分驚詫,「他找我幹嗎?沒可能的……」

    張婉看了一眼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方強,心中不忍心,便說:「我聽劉銳說,他很後悔,還……因此病了一大場……」

    「我……不信,一定是你們聽錯了……那他……現在病好沒有?」

    「嗯,現在好像沒事了——」張婉剛說完,坐在對面的方強就狠瞪了她一眼,張婉伸了一下舌頭,立即說:「不過,人倒像瘦了許多——」

    木芙沉默了好一會,才慢慢說:「他的事與我無關,婉姐,你千萬別告訴他我在這裡,更不能說我沒打掉孩子,不然,我……我會逃得遠遠的,甚至,不回香港……」

    方強心弦繃緊,只得努力壓抑著自己,免得一個強忍不住,撲向電話大聲呼叫: 「小芙你回來一我錯了——」

    張婉默默看了方強一眼,又說:「小芙,如果他後悔了,你會不會給他一個機會?」

    方強豎起耳朵,電話那邊,木芙沉默。

    歇了好一會,她才說:「我……不知道……不過,心裡很怕再見到他——總之,你要幫我保守秘密,無論如何也不要說出去……過幾年後,等他……結了婚,我再回家孝順父母吧——」說到他「結婚」二字,木芙突然哽咽不已,似乎哭起來了——方強頹然,覺得內心被她掏淨了一般,空空如也。

    「好了好了,我應承你,什麼都不會說,你放心安胎,我遲些帶著小志去看你,好不?」

    「謝謝婉姐,呃,我……我借你那些錢一定會還的,不過……可能會遲些……」

    「傻姑娘,還提什麼錢!喂,將來你要是生個兒子,我要當乾媽,生個女兒,要和我對親家的!」張婉一邊說著,一邊朝坐立不安的方強眨眼睛。

    「噯,我早就是你的小媳婦了,又想賴賬?」木芙輕輕笑了。

    「好啦好啦,我要幹活啦,你一切要小心,知道嗎?我要收線啦——」

    張婉放下電話,對方強一聳肩,「我仁至義盡啦,你 怎麼謝我——」

    「小芙什麼時候成了你媳婦?」方強鐵青著臉。

    「噯,她愛我兒子愛得不行了,乞求我兒子娶他,不過我那小子嫌她老,還在考慮中——」張婉不理他的撲克面,又朝他擠眼睛,「喂,我們將來可能是親家!」

    方強白了她一眼,掏出支票薄,在上面填了三十萬,一把撕給張婉,「錢還你,還有,現在立即去買些補品和衣服用品,還有必備的零食或藥油藥品什麼的,然後去看小芙——」

    張婉正老實不客氣地接過支票,猛聽見他的話,不由睜起眼睛,「現在?老闆,現在是工作時間耶——」

    「就當你外出公幹,十分鐘後,公司大門等!」方強轉身離去。

    張婉看看桌面大堆的文件,只得一邊呻吟一邊不停地拍著額頭。

    兩人先到附近的超市買了各種各樣的孕婦用品及很多新鮮有益的食物。方強看到一些包裝精美的茶葉,便要放進購物車裡,張婉側著頭瞄了瞄,「孕婦不宜喝茶!」方強便立即放在一邊,「我存放在家中——」

    「我知道小芙喜歡喝香草茶,看來你也懂得愛屋及烏了。」

    方強不語,推車過那邊拿了好幾盒鮮奶。「這些不用買啦,我表姐就是開超市的!」

    方強不理她,一看見婦嬰用品的貨架,立即走了過去。呆看了好一會兒後,便一股腦兒把奶瓶小毛巾及各種嬰兒用品等等往購物車上放。然後,兩人又直奔參茸海味店,選了好些燕窩、花膠和鹿茸,再大包小包地扛至中環碼頭,坐上渡輪直往長洲。

    過了碼頭不久,張婉拐人一條小店林立,頗為熱鬧的大街。她邊走邊對方強說:「怎麼處置你自己?」

    「躲起來!」

    走了約莫五分鐘,張婉扭頭對他說:「前面左邊打著紅色飄蓬那間——」話音一落,方強把手中的東西向她一遞,人已經閃身進了斜對面的小茶樓。張婉吃力捧著大包小包,不便直進入表姐的超市,便在門口先打了個電話給小芙。

    木芙聽了電話,連忙和阿雪交待一聲,腆著五個月的肚子,急急步出店門。張眼一望,張婉正站在側邊的樓梯口拿著手掌往臉上起勁扇風,好幾大包東西圍在她的腳下。

    「婉姐——你怎麼來了——」木芙驚訝著,「今天週三啊——」

    「先別說話,你快開門——來,你拿這袋輕的,其餘我來——」

    方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窗外——看見她了!他立即把整個身子趴在窗沿上——她的樣子沒變,只是臉色蒼白些。身上穿著淺藍色的長袖棉恤,頭髮紮成馬尾,圓圓的肚子已經明顯地露出來了。方強心中一陣激動……隨即又想,為什麼她臉色這麼蒼白?難道沒吃些有營養的東西嗎?又或是思慮過多,心情不佳?想到這裡,他又覺一陣難過。

    木芙和張婉上樓了。方強心急著要看看她的住房,卻苦於無法觀視,便當機立斷,到樓下問老闆這兒附近可有樓房出租,條件非常簡單,只要求住在三樓或四樓!

    老闆非常熱心,立即叫夥計帶他到鄰巷一間四屋樓房找業主。方強對業主提出的租金價格毫無異議,雙主一拍即合,便立即簽了合同,租期半年。下筆之時,他不停想著,半年後,能否帶著心愛的女人和孩子回家?

    他租住四樓,南邊的大窗戶可以完全看見木芙居住的樓層。遠遠看過去,他看見陽台上掛著一條綠色的孕婦裙,立即知道那是她的。晾衣架子旁邊,擺著十來盆綠色植物。

    三樓的窗戶像有人影閃爍,好像是——木芙淺藍色的身影!原來她住在三樓,那些小植物果然是她種的。哎,可惜看不清她在做什麼——下次,他要帶個望遠鏡來了。

    張婉把大包小包扛上木芙的小房間。然後哎呀一聲癱倒在惟一的坐椅上,猛的喘氣,心裡暗暗罵方強——臭男人!把我當牛當馬的支使,將來看你怎麼謝我。

    木芙連忙進廚房沖了一杯香茶,遞到她面前,再坐在她旁邊,手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背,「你要來就來嘛,我什麼都不缺,別花這個錢——」

    「呃,別說這個——」張婉還在揉著胸口喘氣。

    「嗯,你今早才來電,下午就跑來?沒什麼事吧?」

    「沒、沒事——」張婉又繃硬了脖子,「有幾個客戶要過來參觀天後廟,我帶了他們來,順腳便到這兒看看你。」

    木芙把茶遞給她,奇怪地問:「提著這麼多東西和客人出遊?」

    啊?木芙這話把她給問住了,張婉立即覺得自己像個小學生說謊一般笨得無可救藥,便恃著木芙好騙,繼續裝傻打哈哈,「他們聽說我順道探望朋友,覺得我為人熱心,還主動幫我呢——哈——現在的人真好心,難得吧——」

    「哦,呃……你今早在電話……說的話……」木芙想著今早的談話,便把心中疑問吐出,小臉卻垂了下來。

    「我急著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事……方強……」

    「他、他知道我在這裡?」木芙等不及她說完,立即驚慌地問。

    張婉見她驚慌,雙肩一垮,心想:方強,我又要說謊了。

    「沒,我當然不會告訴他啦,不過卻罵了他一頓,呵呵,現在回想也覺得爽。我還說了你向我借錢的事,讓他知道你多麼用心良苦。」  ;「你不要說嘛——」木芙立即覺得心裡不安。

    「已經說了喲,他還立即開了三十萬的支票給我——喏,這些錢給你!」張婉從手袋拿出一大疊現金。

    「不,我不要,我永遠不會再要他的錢!」木芙擰起秀眉瞪著張婉,小臉寫滿委屈,「你怎麼收他的錢呢,我借你的一定會還的——」

    「切,那傢伙這麼壞,不敲他一筆我心裡不好受,所以,我便說你和我借了三十萬。嘻嘻,我醒目吧!」張婉瞅著木芙。

    「我不要他的錢!還有,不要告訴他我在這,他會迫我打掉孩子的。」木芙有些激動了,眼睛瞬間通紅。

    「你別這麼傻好不好,多留個錢在身邊總是好的,你看你,一個月不見,臉色青白青白的,叫人懷疑你每餐都吃不飽!」

    「我過得好好的,我極注重Baby,怎麼會吃不飽,總之,你把錢拿回去,怎麼處置也好,反正我不會要!」木芙繃著臉,強得像一條牛。

    張婉心中歎氣,只得把錢又再放在手袋裡,然後瞟了一眼那一大堆的物品,自然又得編造謊言了。

    「小芙,這些孕婦裙和羽絨大衣是我懷小志時買的,那時貪漂亮喲,看見就買,所以剩了好些,還有這些嬰兒用品,全都是小志用剩的。」

    「還很新耶——你真浪費——」木芙看著那些名牌產品,一邊驚呼著價格,一邊輕聲斥說著張婉。

    「是啊是啊,我老公就說我是天生的花錢大王。這些零食是我買的,你收著,還有,這些補品是我婆婆送你的。」可憐啦,連婆婆也扯下水。

    「呃?你婆婆?」木芙驚奇起來。

    「是啊是啊,她上次見過你一次就喜歡得不得了,可惜我小叔子還在外國讀書,不然哪,她就要把你們扯在一塊兒了。」喝!連小叔子也不得不出賣了!

    「哦——」木芙立即紅了臉。

    「好啦好啦,點收完畢,我要走啦——」張婉實在忍受不了自己的謊話連篇,便急腳鬼似的要溜了。

    「婉姐你等著——」木芙連忙起來走進臥室。一會兒後,她又坐回張婉身邊,遞給她五千元,「這些錢,麻煩你幫我送給媽媽——還有——」她俯下身子,從那一大包補品中,挑出幾大盒鹿茸,燕窩,然後瞄了瞄剩下的,確定只留下一小點花膠後,用原先的袋子包好,又遞給張婉,「我媽早先常說頭暈呢,你幫我把這個順帶捎給她。」

    張婉翻著白眼,「哎呀」一聲歪在椅子上,使勁拍著額頭。

    「怎麼了——」木芙擔心地湊近她,又把手放在她前額,「沒事啊——」

    「我是沒事,只是覺得這世界突然充滿光明和生機——小芙,你生完孩子後,如果到埃塞俄比亞看護因為缺乏藥物和營養的兒童,你是否覺得那是人生中最有意思的事?」

    木芙笑著打了她一下,「胡說八道,我可得努力工作養活孩子——」

    「如果方強向你要回孩子呢?」張婉突然問。

    木芙當場嚇得呆住了,好半晌,才說:「他、他以為孩子……早打掉了……不會的……」

    張婉看著她慘白的臉色,只得立即說:「對對,如果他在路上碰見你抱著孩子,你就說那是領養的!或者是和別個男人生的!」

    木芙聽了,眼簾一垂,不說話了。

    張婉站在海邊打電話給方強。兩分鐘後,男主角焦急地趕到,一眼看見張婉手中的袋子,臉色一沉。

    張婉先發制人:「別用這種眼光看我,我今天說了一大籮的謊話,一輩子的英名盡毀在你的手上。」然後將手中的補品重重擱在他手上,又把木芙給的五千元交到他手上,「你想小芙原諒你,沒理由不從其母人手吧。喏,小芙說母親身體不好,這個要帶給她吃。喏,這五千元大概是她從牙隙裡省下來的,也要交給家裡。她為了我告訴你她借我錢的事,眼淚又流了一地。這是你那三十萬用剩的錢,我說盡謊言,她死也不肯要,還你!」說完,她看也不看方強一眼,便大步地買船票去了。

    方強呆在原地。好半天,遠處的張婉朝他招手,他才默默往碼頭走去。

    兩人在船上,張婉又把剛才和木芙的談話說了一遍,然後說:「這個小芙,前輩子大概是仙女下凡,不食人間煙火的。」她橫了方強一眼,「要是我,要你三百萬也不嫌多!」

    方強依然默不作聲,好一會兒,才說:「我在她住處的鄰街租了一間房子。」

    「你想怎麼樣——」張婉扭頭盯著他。

    「雖然不能在她身邊,但我要守著她——」

    「守到什麼時候——」

    「她原諒我的時候——」方強淡淡地說著,聲音裡有著張婉似懂非懂的深意。

    陳亮又來電了。

    「喂,方先生?小芙在嗎?

    「你好,她不在——」

    「呃,恕我冒昧,為什麼她的手機總在你這兒?」

    「因為她是我女朋友!」

    陳亮猛然沒了聲,好一會,他說:「我不相信——」

    「你的不相信和事實沒有相關的聯繫。」方強淡淡地說。

    「我要見小芙——」陳亮火了,「你究竟什麼居心,為什麼總阻撓我和她見面?我現在就到她家問孫伯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方強關上電話,立即拿起大袋的補品,往停車場跑去。

    木芙剛離開他的時候,有十多個晚上,他就坐在車上,停在離她家不遠的路邊愣愣看向木家,看著小客廳裡恍動的人影,看著那抹亮起又熄滅的燈光,默然等待。現在,他再次望著那一間略顯破舊的樓房時,突然想,這可是他孩子的外婆家啊。

    按響門鈴,一個大男孩打開了門,看著面前西裝革履的英偉男土,猛一愣——噯,那西服,那皮鞋,那股與眾不同的氣勢——這可是與他家絕無關聯的富貴人家哪。

    「你找——」

    「我是小芙的男朋友。」方強對大男孩微笑。

    「呃?姐……的男朋友?」木彬又一愣,然後立即拉開門,扯著脖子向裡喊著:「媽——」

    「臭小子,喊這麼大聲幹嗎?二十多歲的人還是沒半點修——養——」孫柳明在圍裙上擦著手走了出來,一眼看見方強,立即又和兒子剛才一個樣兒,「這位——」

    「媽,他說他是姐的男朋友——」木彬趕著答。

    「哦,你是方先生!」孫柳明恍然大悟,立即又是撥理頭髮又是扯平衣服,忙不迭地向方強說: 「方先生,請……請進來坐……」一邊又扭著頭低聲斥兒子:「還不把爸爸從房裡叫出來!」

    「伯母好——叫我阿強吧——」方強微笑。

    坐下後,孫柳明奉上茶,方強連忙欠身道謝,木家一家子立即又繃緊神經地向方強咧開笑臉。方強從口袋拿出一張支票,微笑著說:「小芙人在海島,托我來探望你們,這兒一點禮物,還有十萬元,她托我交給你們。」

    「嘩,又十萬——」木彬驚呼起來。

    孫柳明立即瞪了兒子一眼,一邊接過那張支票,一邊問方強:「她才出差兩個多月啊,能掙這麼多錢嗎?」

    「呃,她跟我買股票,所以掙錢了——」方強面不改色地說。

    「哦——」孫柳明立即開心起來,「我女兒什麼都不懂的,以前做事常出糗哪,認識了方先生後人倒是聰明多了。」

    「是伯母教導有方,她做什麼都很用心的。」

    「是啊是啊,她從小就心思細密,喜歡弄些精緻的小東西,什麼畫畫彈琴的,可惜家裡窮嘛,自然沒那個閒錢學什麼藝術。她畫了好些畫呢,我拿給你看!」孫柳明說起女兒,立即來了神,急急地要到她房中展示木芙的寶貝。

    「伯母,我們在她房中看吧——」方強立即燃起衝動要看看木芙的小閨房。

    一張鋪著淺綠色床單的小床,枕邊疊著一套小貓圖案的睡衣。活動式的小衣櫃旁邊是一個簡陋的小書櫃,再過去是一張半舊的寫字檯,上面擺著一座舊式檯燈,旁邊擺設著一個魚狀的花瓶和一隻水晶小天鵝。房間的乾淨整齊,讓方強有說不出的舒適。

    孫柳明從抽屜裡拿出兩大本的自製圖冊,A3紙般大小,上面描繪著一幅一幅精緻美麗的古代仕女圖。

    孫柳明指著一幅名為(李清照之花間倩影)給方強看,「喏,這是她十六歲那年畫的,那時是校慶前夕哪,她在學校畫這畫兒畫到十一點多才回家。這畫後來得了全校最佳作品獎。不過,自那次後,她倒沒怎麼畫了。」

    方強的心一痛,只得別開話題:「伯母,你們以前住在屯門嗎?」

    「是啊,你怎麼知道?哦,小芙說的——」

    「伯母,小芙是否有一個拴著紅繩的守護星吊墜?」方強盡量問得不動聲色。

    「呃?」孫柳明皺了皺眉頭,考慮了好一會,「好像有吧,唉,我不怎麼記得了。什麼事?」

    「小芙叫我下次到海島順道捎給她。」

    「奇怪,那孩子從來都不愛戴什麼首飾的,那——你等著,我找找看——」

    孫柳明把屁股挪到小書桌前,拉開抽屜,方強清楚看到,裡面放著一套漂亮的二十四色畫筆,封面又是一隻小貓的圖案。旁邊是兩隻紫色的蝴蝶形布髮夾,顏色已經掉了好些了。

    孫柳明拿出一個畫著五彩玫瑰的小茶葉罐,擰開了蓋,裡面有一條用彩繩編結的幸運手鏈,旁邊,則放著那個用紅繩子繫著的守護星吊墜。

    方強輕輕地把它挑出來,握放在掌心,霎時心如刀割,鼻子一酸,情緒幾乎失控。孫柳明仍然低著頭翻著小鐵罐的小玩意,沒有察覺方強的失態,等她再抬起頭來,他已經回復一臉平和了。

    「媽——」外面傳來木彬的大嗓門, 「姐的學長來訪——」

    孫柳明一愣,和小芙比較能聊的就只有陳亮了。哎呀,怎麼揀這個時候來了。猶豫了半晌,只得向兒子應了一聲——方強的銳目有意無意地掠過她的臉,不動聲色,然後跟在孫柳明身後,從小芙的房間邁了出來。

    陳亮坐在小客廳的橡木沙發上,那位置剛好正對著房間門前的小走廊,猛看見一個英偉的男人自木芙房間出來,臉色不禁一變。

    木彬看見兩個男人對了眼,立即省悟有好戲上演了,便迅速找了個有利的位置,睜大眼睛等待開場。孫柳明見陳亮端坐在沙發上,不免有些尷尬。

    兩個男人互點了一下頭,然後暗自相互評估起來。那狀似平和,卻又蠢蠢欲動的怪異氣氛讓眼睛眨也不捨得眨一下的木彬大叫過癮!看來他姐姐一是不發市,發市旺三年咧。

    「伯母好——」陳亮把視線從方強身上收回,迎面看向這個或許能主宰木芙幸福的女人。他的臉盡顯平靜,心中卻已知道,眼前英偉男子的學識修養,與他相比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喲,是阿亮——放假回來?」

    「我剛剛畢業了。以前聽小芙說過沒出過國,我這次回來是特意帶她到國外玩的。」

    其實,那晚他正準備和同學朱利安出演一個學術研討會的晚餐會的助興節目——他扮演阿波羅,朱利安扮演黛芙妮。他一時戲謔,便「天使天使」地向朱利安叫個不停。

    他知道木芙自卑,更不會主動要求他的解釋。於是,他焦慮、不安,恨不得盡快飛回來,卻又苦於自己畢業在即,只得拖延了兩個多月才起程回國。回來兩個多月了,他天天打她手機,接電話卻總是方強。任憑陳亮急得團團轉,也只曉得木芙去了海島工作。他心存疑慮,卻始然無法和佳人聊上一句。

    「小芙和你出國?呃——不會吧——」孫柳明臉向著陳亮,視線卻偷偷睨了方強一眼,他正淡然地望著前面的電視,看不出臉上有任何的表情。

    「伯母,小芙什麼時候回來?」陳亮看出孫柳明似乎很顧及一言不發的方強的感覺,不禁恍然。

    「我早說過,她到海島出差了。」方強突然插嘴,語氣依然悠閒。

    「你——你就是方先生?」陳亮心中一涼,只得努力支撐著意志,祈求木芙對他的態度如同對自己一樣,同樣保持距離。

    「我是,也是她上司和男朋友。」

    「不,不會,小芙從沒交過男友——」陳亮亂了方寸,心中恍覺被人一記戳穿了。

    「是真的,小芙也承認了——」孫柳明看著這個給了女兒很大幫助的學長,心中不忍。只是,女兒只有一個,她認識了你三年,你尚追不到她,人家方強冒頭幾個月,就和小芙確立戀愛關係了。唉,這就如打仗一樣嘛,輸和贏,兩種結果。不過,她對陳亮的內疚可比不上此刻的暗喜——自家女兒被這兩個優秀男人追求哪,她這當媽的還真有面子,看看明天該怎麼和鄰街那個常把女兒說得飛上天的陳師奶說去。她的女兒和小芙同齡,去年嫁了個四十多歲商人,每次回娘家都穿著一身名牌,把嘴塗得像喝了花生油而又忘了抹嘴般亮光光的。每次回娘家都趾高氣揚地把賓士跑車停在街口,甘願步行半公里的路。

    「伯父、伯母,我還有些事,要先離去了——」方強禮貌說著,然後扭過頭對陳亮說:「陳先生,時間不早了,老人家習慣早睡,不如,我們到外面喝一杯?」他的語調不溫不躁,似乎並不介意陳亮的敵意。彷彿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小芙的家人可以盡快脫離窘迫。這麼一來,孫柳明更是覺得方強有氣度了,對陳亮的歉疚也更少了些。

    陳亮自然懂他的意思,不過,他尚有一張王牌在手,不怕,不怕的……

    兩人步出木家。方強對他說:「喝一杯?藍雨酒吧?」

    陳亮點頭。方強微笑。

    吧內總是慣常的昏暗。兩個男人面對面地坐著。面 前粗大的白短燭左右恍惚,燭淚慢慢流淌,毫不介意地 把自己變成一大灘奇形怪狀的混亂。

    侍應送來啤酒,兩個男人朝對方略舉了舉手中的酒瓶,然後默默喝著。他們沒有說話,卻奇怪地感覺到,空間沒有他們都以為存在的難堪。

    大廳的音響,播著林憶蓮軟綿綿的《至少還有你)——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這裡就是生命的奇跡也許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就是不願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總記得在那裡我怕來不及我要抱著你兩個男人的心,在緩慢的旋律中,想著那張清秀乾淨的臉,是同樣的後悔,同樣的心痛。

    「雖然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我瞭解小芙,她不會接受你的——」陳亮抬起眼睛,看著方強。

    「為什麼?」方強依然閒適。

    「我追求了她三年,用一年時間讓她可以在我面前放鬆心情,用一年時間引導她接受我,再用了一年時間與她成為朋友。我們都知道,甚至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小芙終歸會走在一起。我只是因為學業離開她兩年而已,而你和她只認識幾個月,你能為她做些什麼?」

    「憑著,她愛的是我。」方強能感覺陳亮的痛苦,不過,對於爭奪他從不手軟,更何況,今天的對象不是一筆生意,而是一個女人,一個他志在必得的女人。

    「不會!絕對不會!小芙絕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愛上任何一個男人!」他情緒顯得有點激動。

    「為什麼?」

    「因為——」陳亮自然不會說出小芙所經歷的事,他漲紅了臉,「因為她單純內向,不是那種為了金錢而戀愛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用了金錢或其他見不得光的手段得到小芙?」方強看著眼前亂了方寸的男人,心中突然 泛起一絲不忍,畢竟,陳亮的痛他懂得,很懂得,只是起因略有不同吧。

    「我不排除這個可能!」

    「又或者,你是說她十六歲那年發生過不幸的事情,所以,她從來沒有接受,或者說是,沒有勇氣愛上任何一個男人,包括你,也包括我?」方強突然看向陳亮,眼眸深邃幽暗,鋒芒銳利卻又深不可測。

    「你……」陳亮呆了,愣地睜大了眼睛。

    「我為什麼知道?」方強輕輕接上他的話,拿起小圓桌上的酒,仰脖猛灌了一口——放下酒瓶之際,他看進 陳亮的眼睛裡,「那個男人,就是我。」

    幾乎在同一刻,陳亮的心由高空墜下峭壁,甚至、甚至聽到那一下轟然破裂的聲音。半晌,他驀然立起身,隔著小圓桌,向著方強的面猛揮一拳!

    方強沒有閃避。血絲,從他嘴角滲出,慢慢延至下巴時停止了移動——彷彿要湊足了重量,才會突然地無情地向著地面墜去。

    「那次的事,是因為我喝醉了。當時,我只看見她的脖子上戴著一個守護星。事後,我一直有意無意地尋找一個脖子戴著守護星的女孩。幾個月前,她認出了我,而我也愛上了她。陳亮,對不起。」方強輕擦了一下嘴角,抬起眼睛看著對面盛怒的男人,緩緩地說。

    我愛上了她——這幾個字從方強嘴裡吐出,陳亮便知道,他的小芙,已經離他遠去。或許,她從來沒屬於過他,她一直都是屬於面前這個男人的。他還能說些什麼呢,還可以怎麼做?

    「她、她現在還好嗎?」口中吐出的,是略嘶啞的聲音,陳亮猛灌了一口啤酒,把那份深情一同嚥下,埋進心底。

    「她過得很好。」方強看向陳亮,伸出手,「謝謝你,陳亮,謝謝你一直照顧她。」

    他沒有伸出手,「等小芙回來,我會問她是否愛你,如果她有半絲猶豫,我仍然不會放棄她的。」說完,他轉身,朝大門大步走去。

    一個男人,用了三年去追逐一段感情,最終卻失望,會是如何心痛的感覺?方強看著那背影,突然覺得這段時間的痛心與空虛,因為另一個男人的放棄,讓他突然感覺自己非常幸福。是的,因為他的小芙懷著他的孩子,這個事實將維繫著他和小芙的關係,直至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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