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與現實之間 第六章
    雷茜婷丟開筆,無法集中注意力好好工作,書面上每一個W文字母都使她想起那些難以忘卻的、曾經令她無比幸福如今卻不能回復的夢幻。

    接連幾天來,無論她怎樣努力,都沒法再回到那個有貝亞和他們的孩子的夢中,夢變得破碎而凌亂不堪,全是些與貝亞無關的片段,即使能看到貝亞的臉也只是迅速地一晃而過,模糊得像是一張年代久遠的泛黃的老照片。在夢中,只要是看到與他相似的背影,雷茜婷都會猛力追上去,可結果往往不是追不上,就是看到的是完全不認識的臉在莫名其妙地瞪視著她。她絕望得好幾次從夢中哭醒,睜開眼時滿眼都是黑暗,她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頸窩裡沒有貝亞強有力的手臂,背後也沒有貝亞暖洋洋的胸膛。被子裡很冷,冷得她不用開燈都知道自己還在現實中,她再一次面臨錐心刺骨的失望。

    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他呢?一切都結束了嗎?那個真實得如溪水般歡快流淌的夢真的都結束了嗎?那真的只是夢吧?如果只是夢為什麼結束後叫人這般失落和寂寞呢?如果夢只能叫人失落和寂寞那為什麼要存在呢?可是,就算失落和寂寞再多無數倍,她也無怨無悔啊!要是能再見到他!要是他是真實存在的!就是讓她獻上她的生命她也心甘情願啊!只怕她永遠也不會再有這個機會吧!

    一顆淚滑下雷茜婷的面龐,她立刻隱忍著痛苦把它擦去。她不能哭,更不能發出任何悲傷的聲音,因為那樣媽媽會進來看她,她已沒法掩飾自己的悲傷了,但她該怎樣說呢?說她因為不能繼續做夢而傷心嗎?媽媽會怎樣看她?會不會認為她瘋了?所有的人知道她的想法肯定都會認為她瘋了!

    她自己也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如果不是瘋了,怎麼會荒唐到以為夢是真實的呢?又怎麼會把全部感情投入到夢中的貝亞身上呢?就算夢是對現實的一種補償,她也不該這樣糊塗啊!可她已經陷進去了,甚至願意永遠沉睡在夢中,誰知最後是永遠醒在現實裡——多麼殘酷的現實啊!

    雷茜婷無力地合上桌上的書,慢慢走向房間的另一頭。在那裡豎著的畫架上,有她想象出的孩子肖像,這幾天她一直在畫這張肖像。孩子長著金黃色的頭發和淺綠色的眼睛,臉型、鼻子和嘴像貝亞。她固執地認為孩子就該是那種長相,那種像貝亞說的那樣、吸收了他們的優點的美麗安琪兒。啊!不,是吸收了貝亞和艾絲洛麗的優點,雷茜婷的相貌太平凡,孩子如果像她……那怎麼可能呢?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夢幻!不要沉溺其中啦!雷茜婷強迫自己相信這一點,但她卻忍不住提起畫筆、為孩子的臉龐潤色,使他的瞼龐更紅潤、更引人注目。隨著孩子的面龐越來越生動,雷茜婷也越來越相信他是真實存在的,看看吧,他不是正活靈活現地在畫紙上朝她歡笑嗎?如果他不是真實存在的,她又怎麼能畫得這麼傳神呢?是的!他不可能不是真實的!

    雷茜婷的心裡忽然掠過一個瘋狂的念頭,這念頭讓她渾身發抖,眼神灼灼燃燒。她呆呆地站了片刻,害怕這個念頭帶給她的是更悲慘的結果,讓她徹底失去希望,但她只猶豫了不到兩分鍾,就決然地走到電話機前。她拿話筒的手在抖,抖得靠不到耳朵上;她撥號的手也在抖,抖得重來了好幾遍、還撥不完整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等終於確信自己每一個數字都撥正確了後,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口,耳邊的話筒裡傳來電流聲和有節奏的響號聲。啊!天啊!居然真有這個號碼!它連接著遙遠的另一個家庭!電話那端的是不是W國境內?接電話的會不會是他?雷茜婷的心跳越來越快。

    電話響了很久之後終於有人接了電話,“喂?哪一位?”

    雷茜婷張開嘴,徹底呆在原地。那是墩布麗的聲音,還隱約有嬰兒的啼哭聲傳來。

    “您是哪一位?”墩布麗耐著性子問,“你聽見了嗎?孩子在哭,我必須盡快趕去照顧他。”

    淚水盈滿雷茜婷的眼眶,她結巴地說:“墩、布麗……”然而哽咽堵塞了她的咽喉,她無法多說一個字。

    “我是墩布麗,可你是誰?找我有什麼事?拜托了,我真的很忙!”墩布麗的脾氣沒以前那麼和善了,好像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雷茜婷深吸一口氣,困難地說:“貝亞……貝亞……好嗎?”

    墩布麗飛快地回答:“不好!很不好!如果你是他的朋友,最好來家裡看看他!”

    真的……真的有貝亞!他是真實的!雷茜婷狂喜地嗚咽一聲。

    墩布麗好奇地問:“你怎麼啦?小姐?您到底是誰?我從沒聽過你的聲音。您能不能告訴我我到底能為你做點什麼?啊,好啦,貝亞先生回來了,我叫他來聽電話。”

    “是誰?找我嗎?”雷茜婷聽到了逐漸接近的貝亞的聲音,他的聲音裡沒有一點感情色彩,和她在醫院裡第一次接觸他時聽到的語氣一模一樣。

    墩布麗回答:“我不知道,是位小姐,情緒很激動,好像在哭。您來接吧,我要去照顧孩子啦,他一直在哭,就沒歇過。”

    “麻煩你了,墩布麗。”貝亞接過話筒,冷淡地問,“哪一位?”

    該怎樣回答他?她現在已經不是艾絲洛麗啦!她是雷茜婷!可他還記得這個名字嗎?他甚至連這個名字的發音都沒學會,也許早就忘了!她張著嘴巴,好半天才憂傷地喊了一聲:“貝亞……”

    “我是貝亞,您是誰?我聽不出您的聲音。您快點說吧,您有什麼事嗎?”

    “夢……”

    “夢?您做了什麼不愉快的夢嗎?可我不是心理醫生,不能給您任何有用的解釋。還有別的什麼事嗎?”

    “孩子……”

    “孩子很好,很會哭,每天哭個不停。可您問這個做什麼?”

    雷茜婷回答不出來,只能緊張地抓著話筒。

    貝亞等待了一會兒,說:“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等待上,您最好想好了該對我說什麼後再打給我好嗎?”

    “不!”雷茜婷情急地提高聲音。

    這時她聽到貝亞的身邊發出一個好聽的聲音,一個柔軟的、媚惑人心的女人的聲音,這個聲音在說:“貝亞,你的朋友可真關心你,聽聲音是個女人。”

    貝亞冷不防大吼一聲:“閉嘴!艾絲洛麗!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艾絲洛麗?話筒從雷茜婷手中滑落,等到她驚醒過來、重新拿起時,那邊已經掛斷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貝亞為什麼又那麼憤怒?他又陷入婚姻危機了嗎?雷茜婷心頭狂亂,更想不明白她和艾絲洛麗之間又是怎麼回事!難道說她每次睡著後意識都會進入艾絲洛麗的身體代她生活嗎?而艾絲洛麗的意識從車禍後就一直沒蘇醒,直到生產的陣痛才讓她恢復過來了嗎?而她的蘇醒就意味著雷茜婷的意識再也無法進入她的身體了嗎?那麼說,聽謂的夢其實也是真實,是另一個國度的真實,她和貝亞之間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嗎?有的話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嗎?

    雷茜婷腦海裡飛速旋轉著千百個念頭,在這所有的念頭之後一個清晰的想法牢不可破地占據了她的心靈——去W國!去見貝亞!去搞清楚所有的事情!她的心在猛烈跳動著幾乎要從胸膛裡跳出去,她奔跑著猛力拉開房門。

    “怎麼啦?茜婷?”正在准備晚飯的雷媽媽預感到什麼似的從廚房裡跑出來詫異地看著女兒。

    雷茜婷激動得臉色緋紅,“找……艷紅!

    “又翻譯到什麼好句子了嗎?好,等你回來吃晚飯。”

    “不、用!”話沒說完,雷茜婷已經跑出門。

    雷媽媽笑著搖搖頭返回廚房,“哎喲!我的魚都要煎糊啦!”她惋惜地叫起來。

          

    “茜婷,你怎麼啦?跑得這麼急?”何阿姨為雷茜婷打開門,“你找艷紅吧,她在自己房間裡。”

    雷茜婷倉促地笑笑,擦過何阿姨身邊,跑進羅艷紅的房間。

    “怎麼啦?瞧你喘的。快坐,我給你倒杯水去。”坐在床上看書的羅艷紅把書丟開。

    “不。”雷茜婷抓住羅艷紅的衣袖,緊張地說,“秘密!重要……秘密!”

    “噓——”羅艷紅向門口瞄了瞄,“是秘密就得小聲點說,要是被別人聽去了就不叫秘密啦。”她拉著雷茜婷在床上坐下,“說吧,什麼秘密?”

    “夢……奇怪、的……夢!”雷茜婷猶豫著不知道怎麼說。

    羅艷紅“哧”地笑起來,“我看你的眼神就像在做夢。”

    “筆!紙!”雷茜婷胸中有千言萬語,不吐不快。

    “你可別嚇我!”羅艷紅驚疑地拿出筆和紙來,交到雷茜婷手裡。

    雷茜婷在紙上急速地寫道:我把秘密告訴你,你會相信嗎?

    羅艷紅肯定地點頭,“會!”

    雷茜婷接著寫:這是個和夢有關的、非常非常不可思議的秘密,你真的會相信嗎?

    “我說會就一定會!”

    雷茜婷輕輕歎息一聲:我需要向你傾訴,也需要你的幫助。

    “沒問題,你說吧!”

    雷茜婷又飛快地寫起來,紙面上的字越多,羅艷紅的眼睛就瞪得越大,最後一個字寫完後,她簡直無法呼吸了。

    “艷紅?”雷茜婷擔心地搖晃。

    “呀!”羅艷紅羨慕地一拍手掌,“你怎麼會遇到這麼有趣的事情啊!”然後她看到雷茜婷優傷的神色,不覺學著她的樣子歎起氣來,“你真想去嗎?”

    “嗯。”雷茜婷慢慢把寫了字的紙折起來,神色中有說不出的堅定。

    “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

    “真實……我、很……高興!

    “我也替你高興,畢竟事情是真的,你又有希望了。可你去了一定能找到他嗎?”

    “能。”

    “找到他你又能十什麼呢?”

    “幫……他。”

    “如果他和他的妻子和好了呢?”

    雷茜婷苦澀地笑一下,“回來。”

    “就那樣放棄嗎?”

    雷茜婷的眼光似乎落到很遠的地方,她悠悠地回答:“他……幸福,才……最、重要。”

    “那麼你的幸福呢?”

    “我……會、醒。”

    “茜婷!”羅艷紅感動得抱緊雷茜婷,“我該怎樣幫你呢?”

    “向導。”

    “向導!沒問題!我爸爸有很多W國的朋友,一定會有人願意幫忙把你安全地送到你要去的地方!”

    雷茜婷把食指豎在嘴唇上,輕聲囑咐:“秘密。”

    羅艷紅壓低聲音:“我明白。你不是一直想一個人到處去旅行嗎?正好趁這機會圓了這心願,也是個很好的借口,我會托爸爸找一個靠得住的人,錢不夠我悄悄替你墊上,你又會說W語,相信大家都不會反對的。”

    “謝謝!艷紅。”

    “不謝!要是有了好消息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啊!還有,見到小寶寶要替我吻他一下。”羅艷紅捂住嘴,“我的天哪!你居然連孩子都生了!”

    “我的。”雷茜婷憂傷而充滿希望地笑起來。

    “你的總會是你的!”羅艷紅緊緊握住雷茜婷的手,“祝你好運!”

    “是!會的!謝謝!”雷茜婷熱淚盈眶。

          

    三天後,雷茜婷登上了去W國的飛機。爸爸媽媽、羅艷紅和她的父母都來送她,雷媽媽一直抓著她的手不放,囑咐了又囑咐。

    雷爸爸說:“你就別擔心了,下了飛機就有人接,還是羅大哥托付的、靠得住的人,茜婷也會說那邊的話,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茜婷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嗎,看完了不就回來啦,你這個樣子叫茜婷怎麼安得下心?”

    雷媽媽不滿地嘀咕:“走得這麼急,說要出去就出去了。”

    “趁熱打鐵嘛。”

    何阿姨說:“你又多想了,幸虧茜婷比你有主見,我打包票她不會有事的。”

    “媽媽,”雷茜婷安慰媽媽,“我會……很好,別……擔心。”

    羅艷紅的爸爸說:“飛機快起飛了,讓孩子入關吧。”

    “好、好。”雷媽媽不捨地放開女兒。

    雷茜婷在大家揮動的手臂和殷殷的眼神中隨著人流走進關口,回頭時羅艷紅大聲說:“有什麼有趣的事情一定要告訴我啊!”

    雷茜婷無聲地對她點點頭。

    不多久後,飛機飛入雲端,雷茜婷安靜地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想象著見面時可能出現的任何一種情況。

          

    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被掛斷後再也沒打過來,貝亞倒在客廳的沙發裡、什麼也不想做,忿忿不平地想著會是誰在惡作劇。孩子被墩布麗帶到花園裡去了,艾絲洛麗也趾高氣揚地上了樓。沒了哭泣聲和爭吵聲,他抓緊這片刻的安寧來思索最近的一切都是怎樣發生的。

    也許是他不懈的祈禱感動了上天,艾絲洛麗真的在黎明前醒來,“感謝上天!你終於醒來啦!”他抓著艾絲洛麗的手不斷吻著。

    艾絲洛麗似乎有些感動,流利地說:“你一直在等我醒來嗎?我真感動,看來你還是在乎我的。”

    貝亞驚喜萬分,“你已經能夠流利地說話啦!”

    艾絲洛麗皺起眉,“你還是老樣子,說些叫人生氣的話來刺激我,我一向說話就很流利,你不知道嗎?”

    “艾絲洛麗?”貝亞感到不對勁。

    艾絲洛麗好似想起什麼,突然捧著頭尖叫:“車禍!天哪!車禍!我的身體為什麼這麼難受?車禍把我傷得很厲害嗎?”她的尖叫聲使所有守在門外的人都沖了進來,他們面面相覷。

    艾絲洛麗停止尖叫,瞪著面前的人群奇怪地問:“為什麼你們都在這裡?好像你們都很關心我?你們是怕我死了帶來不好的名聲嗎?”

    溫琳站在貝亞身邊,訥訥地說:“貝亞,艾絲洛麗好像有點不對勁。”

    “我不對勁?”艾絲洛麗想大笑,身體的痛楚卻讓她的笑聲變成了呻吟,“我的天,為什麼車禍把我變成這樣?”

    貝亞冷靜地問:“艾絲洛麗,你的記憶裡只有車禍前的事情嗎?”

    艾絲洛麗嘲笑地反駁:“車禍以後我一直昏迷到現在,你認為我會記得些什麼?”

    “真的嗎?什麼印象也沒有嗎?”

    “黑暗,無休無止的黑暗。”艾絲洛麗冷著臉。

    貝亞轉身,“請各位照顧好她,我去和醫生談談。”

          

    歷史重演,艾絲洛麗再次失憶,每次忘記的都是和貝亞相處的經過,所不同的是,前一次忘記的是車禍前的,這一次忘記的是車禍後到孩子出生之間的,真不知道未來他們還要經歷些什麼。

    貝亞步履沉重地回到病房,人們都盯著他,從他的表情中猜測出了答案,貝亞環視眾人,簡短地補充:“失憶。”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你們都回去休息吧,辛苦你們了,我想我該和艾絲洛麗好好談談。”大家默然地紛紛離去。

    “你要和我談什麼?”艾絲洛麗自若地問。

    “談我們之間的事。”貝亞在艾絲洛麗床邊坐下,誠懇地說,“如果你能保證不打斷我的話一直聽我說完,我會把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告訴你。”

    “關於我們之間的?”

    “是的。”

    “是離婚的事情嗎?”

    “不,比這還重要。”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比這更重要。”

    貝亞懇求地看著她,“你願意聽我說嗎?”

    艾絲洛麗狐疑地看了貝亞好。陣子,才回答:“看來你很有誠意,那我聽你說好了,等你說完了再談重要的事。”

    “艾絲洛麗,”貝亞困難地斟酌詞句,“車禍後不到兩天你就醒來了。

    艾絲洛麗驚叫:“什麼?可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貝亞做了個制止她說話的手勢,“你答應過要聽我說完的。”

    “可我太驚訝了!”

    “我也很驚訝,如果你能安靜地聽我說完,我會很感激你,我相信你很想知道這期間發生過什麼,如果你再這樣,我會沒興趣告訴你的。”

    “好吧,”艾絲洛麗動了動身體,“我會自己分辨出真假。”

    貝亞看著妻子的臉,她的臉上不再有那種動人的脆弱和小鳥依人的信賴,他懷著忐忑的心情緩緩敘述,“你醒來以後,我本來打算告訴你我答應和你離婚,但隨即我發現你好像受到什麼驚嚇了,很脆弱也很警惕,所有親戚朋友你都不認識了。”

    艾絲洛麗聳了聳眉峰,表示對聽到的事情感到可笑。

    “一開始,我以為你是假裝的,但事實證明你確實有了某種改變,這改變使你願意生下孩子,我們度過了一段和睦幸福的時光。”

    艾絲洛麗禁不住尖刻地反駁:“我怎麼可能願意生下孩子?”

    “事實確實如此,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把孩子抱來給你看看。同時很遺憾地告訴你,你現在身體上的痛楚不是由於車禍引起的,你生產過沒多久,接著昏迷了十二個多小時,現在,你醒了。你明白了嗎?”

    “這怎麼可能?”艾絲洛麗強自鎮定,“把孩子抱來吧。”

    “好的。”

    貝亞去了沒多久就抱進來一個嬰兒,身後還跟著位護士。艾絲洛麗恐怖地瞪著嬰兒,怎麼也不相信在她蘇醒後面對的第一件事情竟是——她完成了她最不願完成的工作。“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喃喃自語,不肯伸手去抱嬰兒。

    貝亞說:“他叫扎克曼-森,是我們的兒子,他睡得很熟。你還不信嗎?我可以叫護士小姐親口告訴你生產的經過。”

    “不用。”艾絲洛麗咬著牙說,“把他抱開!”

    貝亞把嬰兒小心地送到護士手中,護士輕手輕腳地抱著孩子離開。

    看著沉思中的妻子,貝亞滿懷希望地問:“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是的!”艾絲洛麗瞪視著他,“我的事業呢?你不會告訴我說我性情轉變後,也甘願為你放棄事業吧?”

    “不是放棄,而是你在那段時間裡根本沒辦法工作。萬妮來找你履行和約,你去了,可你自己從台上跑下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從拍攝現場跑掉,我也不相信那是你做出來的,但它確實發生了。還有,你的發音也變得很困難,醫生說沒有任何發音器官上的原因,恐怕是心理上的,為此你很自卑、不願意和人們說話。為了幫助你,我付出很多努力,我以為你會記得。”貝亞越說越激動,滿心希望她能回憶起哪怕一丁點事情。

    艾絲洛麗冷笑道:“那麼說我做了一段時間孤苦可憐的賢妻良母?完全以你為生活的重心?”

    “是的,你很依賴我。

    “那感覺很不錯吧?”

    “我愛你!艾絲洛麗!”貝亞向艾絲洛麗靠近。

    “停下!”艾絲洛麗的眼裡噴出怒火,斬釘截鐵地說,“我相信是你對我做了什麼我才會那個樣子!不管我怎樣變,也不可能變得脆弱、沒有主見!我不是那樣的人!你說吧,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我發誓,我什麼也沒做。”貝亞無奈地攤開雙手,“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變成那樣。我很珍惜那一段時光,我們都很幸福,我希望你能想起來。車禍以後我真的打算和你離婚,但是現在,我盼望著我們還能像那樣和諧地生活在一起,你知道嗎?我們從沒那樣好過。回家吧,艾絲洛麗,也許在家裡你能回憶起些什麼。

    貝亞哀傷而懇切的敘述讓艾絲洛麗有一瞬間的心軟,但隨即她又強硬起來,“你愛上的是對你百依百順的艾絲洛麗吧,我不會允許自己再成為那個樣子,你就不要奢望了。如果你對我真有你說的那樣深的愛情,你就讓萬妮來見我吧。

    “你還是要你的事業?”

    “你看我現在這樣還能做什麼?這都是拜你所賜。但我必須自救,我還會返回攝像鏡頭前的。”

    “你一直都不缺乏信心和勇氣。”

    “是的,這是我的驕傲。”

    “那麼,你會怎樣對待我和我們的兒子以及我們的家庭呢?”

    “給我時間考慮吧,也許你還會想要和我離婚的。”

    “艾絲洛麗,我們一起努力吧!”

    “努力什麼?努力怎樣讓我成為賢妻良母?”

    “你可以有你的事業……”

    艾絲洛麗打斷他的話,“但必須是在滿足你的私心的前提下!”她喘了口氣,“貝亞,我想我們的結合是個錯誤。”

    “那是你自己的選擇。”貝亞的臉上漸漸罩上寒霜。

    “是的,”艾絲洛麗挑釁地仰起下巴,“但我不會讓自己再錯下去。”

    貝亞低頭調整情緒,歎了口氣、溫和地說:“艾絲洛麗,我不想把事情搞糟,讓我們都冷靜一點吧。”

    “如果我不夠冷靜的話我會瘋掉!好了,我現在急著要見萬妮,如果你滿足不了我這個簡單的要求,我就很難相信你是要冷靜地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

    貝亞沉吟了一會兒,“好的。”說完,他向門口退去。

    艾絲洛麗在貝亞關上房門前說:“謝謝!”

          

    貝亞順從了艾絲洛麗,但他很快發現他犯了個極為嚴重的錯誤。萬妮和艾絲洛麗見面後不知說了些什麼,沒多久醫院裡就聚集了大批記者,他們像一群蝗蟲抓住每一個可能和艾絲洛麗有聯系的人進行采訪,貝亞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被他們包圍了,耳邊充斥的都是他們尖銳的提問。

    “請問貝亞先生,您的婚姻再度陷入危機了是嗎?”

    “您妻子向我們宣稱,她生下孩子完全是被迫的,是這樣的嗎?”

    “您妻子懷疑您對她做過什麼,請您就此做出解答!”

    貝亞憤怒地推開擋住去路的記者們,在醫院保安的護送下闖進艾絲洛麗的病房,記者們進不去,便立刻圍住了伯利瓦爾。伯利瓦爾冷著臉,對他們的提問置若罔聞。

    “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貝亞保持住最後一點理智耐心地問艾絲洛麗,萬妮坐在床邊得意洋洋地看著他。

    艾絲洛麗傲然地回答:“我決定向法院起訴離婚,還需要你對前一段時間的事情做出解釋,萬妮剛剛建議我把這消息散播出去。”

    “就算你要離婚,用得著驚動記者嗎?”

    “你不是在害怕吧?貝亞?我決意要和你離婚,也決意要你給我個交代,我不相信沒有人監督你,你會好好配合我。誰知道你會找出怎樣的理由和借口來拖延,甚至做出別的什麼事情。”

    “艾絲洛麗……”貝亞的嘴唇抖了抖,“你為什麼這麼狠心?”

    艾絲洛麗失控地喊起來:“因為我對跟你有關的一切都失望透了!我受夠了!我要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你!”

    萬妮安撫地摟住艾絲洛麗的肩,義正詞嚴地對貝亞說:“貝亞先生,您最好不要發脾氣,這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明白了,”貝亞冷冷地說,“你們兩個在策劃一起離婚秀,借此提高你們的知名度,你們不要當我是傻瓜!”

    “你的確不是傻瓜,貝亞,”艾絲洛麗無所謂地笑著,“我很高興不用多費口舌對你解釋什麼,你什麼都明白,真讓我高興。可惜的是,你已經不能置身事外了。”

    “我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貝亞痛苦地搖頭,“你竟然不擇手段!”

    “我說過我必須自救!”

    “你什麼都不顧,連一點機會都不給我?”

    “我會給你機會的,貝亞,那要看你的表現。”

    “你已經把退路都堵死了。”

    “不,我不會那麼快就把離婚訴訟送交法庭的,你不是想讓我想起些什麼嗎?那你就施展渾身解數,並且多向上帝禱告吧。”艾絲洛麗的眼光冰冷,“貝亞,我真的恨你!你讓我做了那麼多我不願做的事情,我會好好回敬你的。”

    艾絲洛麗的恨那麼明白地表現在臉上,貝亞困惑地問:“艾絲洛麗,你在車禍後對我那麼好是不是都是偽裝的?你是不是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

    艾絲洛麗憤怒地說:“聽聽,你找了個多麼絕妙的借口,你太卑鄙啦!”

    萬妮鄙視地說:“貝亞先生,我以我的人格向你擔保艾絲洛麗絕不會做這種事情。”

    貝亞鋒利地回敬她:“你的人格很叫我懷疑。”

    “你……”萬妮氣得渾身直打哆嗦。

    “不管怎麼樣,艾絲洛麗,”貝亞定定地看著妻子,“在你沒讓我徹底絕望之前,我會盡我所能努力的。”

    艾絲洛麗聳了聳肩,“說得真動聽,我等著。”

    貝亞閉緊嘴巴、轉身走出去,他怕他再多待一分鍾就會崩潰。他在心裡默念著:醒醒吧,艾絲洛麗!讓那曾經那麼可愛的天使再回到我身邊吧!

    記者們已經被驅散出去,但他們還在醫院周圍徘徊,不肯散去。

    “貝亞……”伯利瓦爾拍了拍貝亞的肩,卻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貝亞的情況比他想象得要糟糕得多,為什麼貝亞會經歷這樣的事情呢?

    “沒事。”貝亞竭力輕松地笑笑。

          

    幾天後,貝亞和艾絲洛麗展開了曠日持久的離婚戰。萬妮為艾絲洛麗請了位能言善辯的律師,在他咄咄逼人的進攻下,貝業不得不盡全力找來所有與艾絲洛麗性格轉變那段時間內有過接觸的人出庭以證明白己的清白,同時聘請專家學者提供理論上的支持。艾絲洛麗的律師幾次想在法庭上激怒他,他都很好地控制了自已。貝亞一再聲稱,只要艾絲洛麗給他機會他會努力贏得她的理解。而艾絲洛麗卻完全表現得像個悲傷無助的受害者,用大量眼淚換取了民眾的同情,但隨著有利證據的不斷湧現,人們對貝亞的憎惡逐漸減弱,越來越有信任他的趨勢。

    但不管訴訟結果怎樣,艾絲洛麗的目的都達到了,各大媒體對這件事情爆炒得沸沸揚揚,無數鏡頭聚集在艾絲洛麗身上,她的臉孔哀戚動人、穿著優雅得體,在反復接受記者采訪時次次暗示自己有多麼熱愛自己的事業、許多出版商、電影公司和其他娛樂業經理都如何和她有過私下裡的接觸。

    一次單獨和貝亞在一起時,她得意地對貝亞說:“跟你在一起這麼久,只有這一次你才真正起到作用。親愛的貝亞,我越來越相信我的性格轉變是真實的,所有關注這件事情的人們也開始這樣想了。你真了不起!請你告訴我,那段時間裡你對我說了些什麼樣的甜言蜜語?你說過你一直在盡力幫助我,那你都為我做了些什麼呢?那些證人在法庭上的證詞實在說得太乏味了、而且偷工減料,我真想聽你親口對我說一遍,你說的話向來很動聽,說不定我會被你打動,然後我們還可以再次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親密地挨著貝亞坐下。

    貝亞很明白在目前的情況下,艾絲洛麗不過是想套取更多有用的內幕,好半真半假地爆料給出版商或其他什麼機構,來更有利地提高她的知名。他直覺地感到離婚訴訟一旦全部結束,她就會昂首挺胸地走她的星光大道了,恐怕有些合約已經簽好,就等著清除障礙後實現。於是他起身離開她,一邊淡淡地問:“你會在乎這些嗎?”他越來越筋疲力盡,擔心自己能堅持下去的耐心不多了。他痛恨自己被她利用,又懷著一線希望期待能重新找回失落的幸福。

    艾絲洛麗斜躺著,心情愉快而煞有介事地回答:“嗯……可能你不相信,有時候在夢裡我會隱隱約約地看到些什麼,但很模糊、你應該把什麼都告訴我,這樣我就能快一點看清楚。”

    “我等著你能看清其中百分之一的時候,再告訴你所有的一切。”貝亞說完,快步走進育嬰室。

    扎克曼哭得很厲害,墩布麗怎麼哄都哄不住。他從進入這個家開始就一直哭個不停,也許是在抗議沒見到母親也吃不到母乳,只能就著沒有溫度的橡膠奶嘴喝奶瓶裡不合口味的牛奶來填飽肚子吧。貝亞抱過孩子,孩子還在哭,但聲音小了很多,他看著孩子花瓣般粉嫩的臉頰、嗅著他奶酪般的甜香,躁動的情緒安定了許多。他親吻孩子的額頭,悄聲說:“我可愛的天使,你會給我帶來幸福的!”

    等到終於證明貝亞對艾絲洛麗的失憶不承擔任何責任後,法庭開始調解他們之間的矛盾,艾絲洛麗聰明地當眾向貝亞道歉,但她固執地說要考慮她和貝亞間的關系,就算他沒對她做過什麼他們之間還是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她請求法庭給她點時間想清楚,法庭接受了她的請求。

    出了法庭大門,艾絲洛麗跟在貝亞的身後楚楚可憐地說:“我再次向你表示歉意,親愛的貝亞。”鎂光燈在他們周圍閃爍。

    貝亞不想在這時候失去理智,他沉默地把艾絲洛麗扶進車子。

    到了家裡、才進客廳,正在接電話的墩布麗就把電話機交給他說有人找他,但電話那頭的那個女人只知道哭,還說些顛三倒四的話,然後又什麼都不說。他正等得不耐煩的時候艾絲洛麗的話終於讓他失控,再聽時那邊徹底沒了聲音,但並沒掛斷,他又等了一會兒才煩躁地掛上話筒。

    現在,他已經把事情的經過很認真地想了一遍,但沒想明白事情怎麼會演變到今天這個樣子的。毫無疑問,艾絲洛麗根本什麼都沒想起來,每一分鍾都是在利用他。老天爺到底要拿他怎麼樣呢?艾絲洛麗到底會不會想起她該想起的事情呢?天啊!讓這場噩夢快些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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