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桔棋 第三章
    朔月獨自一人居住在城中,房院裡雖沒有逶迤長廊、亭台水榭,但也小而雅致。只是他並不常在此居住,因此除了主屋和書房其餘地方大多很久沒有打理。桔想搬來與朔月暫住,第一件事就是將這裡好好打掃一番。

    這夜趁著天黑,璞顏大咧咧地來到朔月的住處,在廚房找到正在做點心的桔想。

    「哇,他一個人住這麼好的地方啊!」她毫不掩飾地感歎道。小石果然神機妙算,叫她不用再去焉知林,而是直接來這裡找桔想。

    「怎麼樣,在人多的地方住得慣嗎?」璞顏捏捏桔想柔嫩的小臉。

    「嗯!很好啊。」桔想笑容可掬地回答這個從以前開始就很照顧自己的風妖姐姐。

    她出生在望月山,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受到璞顏的庇護,只是她一直弄不明白,璞顏是風妖,應該行蹤不定才是,可是從她有意識的時候起璞顏就一直在望月山上徘徊,十五年前更是接管了望月山的山寨成了山賊頭頭。這望月山對她來說是如此重要嗎?不明白啊。

    「上次我傳了風訊要璞顏姐姐趕過來,麻煩你了,謝謝。」桔想記起那一夜,初次能夠幻化人形卻見到倒在血泊中的朔月,她什麼力量也沒有,只能慌慌張張地托風把消息帶去給璞顏。

    「道什麼謝啊,我什麼都沒幫到!」璞顏豪爽地揚揚手,示意不用再提,「倒是你,法力修得那麼差,連個飛行都做不來,那次背得很辛苦吧?那小子把你從山上移走,又突然離開好多年,到底值不值得啊?」

    桔想想也沒想,便用力地點了點頭,「值得!」她笑得好不燦爛。

    「真是拿你沒辦法。」璞顏被她笑得心裡七葷八素,這小妮子真是單純可愛得很,很是得她疼愛。所以即使她被人家從山上移植了去,她仍會不時去山下林子裡的那間小屋找她玩。

    「那你有沒有和他說,你就是他以前種的紫陽花?」她又問。

    「沒有,我希望朔月能自己發現。」桔想羞澀地說道,臉蛋緋紅,「如果他一直猜不到的話,到時我再告訴他。

    「我本來只是想見他一面、還一個願的,現在卻能和他在同一屋簷下生活,其實,我不應該奢求太多的。」

    璞顏輕佻柳葉眉,「這個很難猜的耶,那你有沒有想過怎麼來讓他意識到、怎麼提醒他一下下呢?」

    「這個……我沒有想過。」桔想回她一個無辜的眼神。

    璞顏有點兒沮喪,「呃……桔想,你會不會覺得自己的神經有點兒粗?」不過就是因為呆呆的才會可愛到不行啊!還有那眼神,真讓人心疼啊!

    「沒辦法,誰叫我出生的山頭的主人總是大大咧咧的呢。」抓抓細皮嫩肉的小臉,桔想很老實地實話實說。

    「桔想,你嫌棄我嗎?」聽到她這樣說,璞顏嬌媚的臉上頓時烏雲密佈,不要啦,她害怕被漂亮的孩子討厭。

    「不會啊,我喜歡璞顏姐姐。」桔想很爽快地回她一個單純的笑臉。

    「呀——桔想,姐姐沒白疼你——」璞顏猛地抱住桔想小小軟軟的身子,心裡的花兒開得漫山遍野燦爛朵朵。

    聽到漂亮的孩子說喜歡自己比什麼都開心的璞顏有時會想,也許,她不應該去做山賊而應該去學堂教書,然後看一群天真爛漫的孩子無條件地相信她、愛戴她。不過和千石說起的時候,他眼中毫不掩飾的鄙視,讓璞顏不得不打消了這個念頭。嗚……她就是拿小石沒辦法嘛。

    「啊,璞顏姐姐,東西好了!」桔想從璞顏的大擁抱中探出頭,看到蒸煮的食物已到了可以開動的時候。

    「咦?」璞顏放開桔想,看到她從蒸籠裡拿出的夜宵點心,吃驚得嘴都合不攏,「你做東西給他吃嗎?」妖精一個個不都是廚藝白癡嗎?她永遠記得小石將她煮的東西拿來當暗器還砸昏了好幾個人的糗事,不過她也很有理由,畢竟要一隻妖精做可以吃的食物本來就是癡人說夢。可是現在,這個滿臉無辜的小美人,竟然將點心做得如此精緻!這、這怎不讓她垂胸頓足地大受打擊呢?

    聽不到璞顏內心的發狂,桔想很認真地和她解釋:「我一開始的時候做得不僅難看而且還讓朔月吃得瀉肚子,所以我就拚命練習啊,現在外表已經不錯了。」

    不是不錯,而是看起來就好吃得不得了!璞顏心裡忿忿地咕噥,她楚楚可憐地望著桔想,「我可以吃一個嗎?」

    「妖精不是不吃人間的食物嗎?」桔想奇怪地問,她就從來不吃,陽光和水就可以讓她飽食。

    「沒辦法,我和人同化太久了。」璞顏抓了一個做得很是可愛、形狀像兔兔的糕點無奈地說道。她整天和山寨的兄弟一起大魚大肉,以至於現在一看到酒就心情大好興奮十足。

    「那你吃哦,我把剩餘的端去給朔月。」

    璞顏向桔想揮揮手,看她走遠,視線又回到那只玲瓏小巧的兔兔糕上。

    「真是,怎麼會和我做的差那麼多……」告訴小石一定會被他臉臭臭地罵一頓。

    好好吃的樣子啊,咬一口——

    「啊,呸呸,好難吃!這是什麼味道啊——」

    唉,果然是妖精做的東西,心裡安慰了。

    再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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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黃的書房,燈影癡纏,一盤棋一個人,分不清棋局與下棋的人,只是能聽到棋子落在棋盤上清脆的響聲,「啪嗒」,是桔想聽來熟悉而懷念的聲音。

    「你來了。」注意到桔想進來,朔月停了手中的棋局,他狹長的鳳眼與桔想的水眸對上,濺起小小的漣漪,濺濕了桔想悠遠的遙想。

    「我拿點心過來。」桔想將糕點端到朔月的旁邊,「我來的這幾日,你每天都下棋下到很晚,所以今天開始我會拿夜宵過來。」

    劍眉微蹙,朔月不著痕跡地將之掩飾,因為一旁的桔想滿懷期待的容顏。

    「你親手做的嗎?」他拿起一個星星狀的糕點隨意地問。

    「嗯!不過味道沒有把握,所以在外形上多下了點兒工夫!」桔想很誠實地回答。她知道自己做的東西不好吃,好像妖界所有的妖精做的飯菜都是很難吃。但她還是不懈地在學習,一步步地努力下去,至少最開始,色、香、味中有一樣她要做得讓朔月滿意,桔想小小的腦袋瓜中就是這麼簡單地相信著、認定著。

    注意到桔想認真的眸光,朔月沒有多言,他面無表情地將糕點放進嘴裡,嚼了幾下,再嚥下。

    「怎麼樣?這次味道怎麼樣?」桔想著急地問。

    「下次少放點兒鹽就行。」朔月簡潔保守地說道。

    看著桔想開心的表情,朔月也不太在乎剛剛那個進了肚子分不清味道的東西了,算了,反正他對吃的向來不講究。「會下棋嗎?」

    朔月淡淡地問她。

    桔想看了一眼桌上黑白錯落、密密麻麻的棋盤,「常常看別人下,但不曾親自與人對弈過。」

    「要來一盤嗎?」

    「可以嗎?」桔想睜圓了眼睛,因他的提議而有些激動,以前他們住的地方有僕人、有教書先生,可她從沒見過朔月和別人下棋啊。

    朔月的嘴角微微勾起,「我不曾與人下棋,所以也不知道棋力如何,先讓你十子可以嗎?」

    果然,她是第一個!桔想微紅了臉拚命點頭,手忙腳亂地幫忙收拾棋盤。

    「這盤棋還沒下完就收掉不要緊嗎?」她指著桌上的半局棋問。

    「沒關係,一盤死棋罷了。」

    朔月沉穩的聲音在黑夜裡聽來很容易蠱惑人心,桔想低垂了暈紅的螓首,將一顆顆棋子放入兩邊的黑白棋罐中。

    有沒有和他說,你就是他以前種的紫陽花?

    桔想想起了剛才璞顏問她的話。

    一開始是怕將朔月嚇到,到後來是沒什麼機會開口,而被擱久了之後她也不知道該如何主動再提起。其實,她心底是有一點點癡念的,希望有一天聽到他開口問——你就是那朵紫陽花嗎?

    她希望能聽到朔月這麼說,希望朔月能認出自己,然後,她就可以將那句埋藏在心底里長年久月的話——那句從第一次相遇就想讓他知曉的話在他面前親口說出讓他知曉。

    那句她十多年來沒有辦法讓他知道的話……

    「取捨不明,患將及矣。你確定要走這一步?」朔月溫聲提醒。

    桔想受了點撥赫然醒悟,果然,眼前的局勢若確定手中這一著那就兵敗如山倒了。她猛然僵住差點兒鑄成大錯的右手,但手指因為還不習慣執棋的手勢,一個鬆懈棋子便掉落下來。

    「這一著更臭了。」看著棋子落下的位置,朔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將桔想羞得滿臉通紅。這好巧不巧地正是落到了最壞的一步上。

    「不算不算!我不承認!」桔想大叫,說什麼她也要反悔,「這怎麼能做准呢,我要悔棋啦!」

    她咬著唇小心翼翼將棋子移到正確的位置,偷瞄了一下對面的男子,看到了他眼底淡淡的笑意。桔想連忙低下了頭,可又忍不住地悄悄抬頭復望。

    燈火中,朔月思考的臉龐儒雅俊秀,但因常年奔走而不再白皙的皮膚又增了些江湖男兒穩健的味道,長髮束起,他修長好看的手指輕淺地夾起一枚棋子,將之放在一顆白子的旁邊,果斷、沒有猶豫,「啪嗒」一下置子有聲,敲打在桔想的心房,像雨後陰霾的天氣裡屋簷上的雨水滴落在屋邊石頭上的聲音。

    雨後的昏暗天空會讓人感覺安心,桔想常常在雨後仰望昏沉沉的天,喜歡它下完雨後沒有積壓的空曠,喜歡它散佈在周圍要很小心才能感覺到的氣味。

    下棋時的朔月,有些像雨後的墨色的穹蒼,揮灑掉了一切,忘卻了一切,雖然充滿憂傷,卻堅強地等待晚晴的到來。那是她的朔月,只在她一個人的眼中熠熠閃光。

    七年了,朔月有些變了,他很少再像以前那樣總是溫柔地笑著,他的表情變得簡單,也不愛說話了。雖然不曉得這七年之中他遇有何曲折,但是她能確定的是,朔月還是以前的那個朔月。尤其是下棋時的他,仍是淡淡的憂傷,淡淡的迷離,在搖曳的燈火下,俊美得讓人難以言喻。

    只是,她好想知道,那個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為何要突然離開,離開自己……

    「不行了,我輸了——」

    歎了一口氣,桔想舉手投降。畢竟她的棋藝是看朔月下棋學來的,不可能贏過老師的。

    「勝負還未分。」朔月看了她一眼,簡單地說道。雖然結局大致已定,但再下下去說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不可能了,再下下去只會成一盤死棋。」桔想可愛地嘟起小嘴,她可是很清楚自己的實力,「與其垂死掙扎,還不如退一步海闊天空。」

    「退一步?」

    「對啊,也許有人認為面對難題要奮力向前,但我覺得那太過急進,有時甚至會忘記了自己的初衷。到底怎麼下棋才會讓自己比較開心,什麼對自己比較重要,有時放棄了反而能看清更多的東西。」

    朔月因她隨口說出的話而發怔,想起之前那一盤他與自己對弈死守的棋局,明知沒有結果卻仍是遲遲不肯放手,此時面對桔想毫不做作的灑脫,不禁有些慚愧。

    「你說你沒下過棋,但卻似乎比我更懂得其中的道理。」

    「其實只是因為我懶,所以找諸多借口推脫罷了。」桔想揉揉額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吐著粉舌。

    朔月垂下眼眸,輕輕吐氣。同桔想相比,他似乎太執意要一個確定的答案了,他下棋究竟為何,難道只是想求一個結果嗎?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他不再對世事執著,卻對一盤沒有盡頭的棋局如此著迷?難道只因他緊握不肯放手的東西,在月下零碎的光景中裂得沒有一絲完滿……

    頓了一會兒,他又輕輕地開口,彷彿是說給自己聽:「我看起來,是這麼迷惑嗎……」

    桔想抬起眼,她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只知道自己因為他乍起的惆悵而難過,她伸出雪白的小手,將指尖柔柔地按在朔月攏起的眉峰上。她的眉為他而不展,她的眸為他而水漾,她的心,為他一個小小的動作而隱隱作痛。這是什麼感情?

    朔月張著眼看她近在咫尺的纖細皓腕,是這雙柔弱的臂腕,將自己從血泊中拉起。她的身子嬌小得彷彿不盈一握,看起來也只是個未足十八歲的少女,怎麼能夠把他這一個成年男子背起?即使他的身形不似街頭武夫那般粗壯野蠻,但對一個弱小的女子來說,要將他這常年練武的成年男子背起,不是費力二字便可概括的。為什麼她要如此盡力地救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開口問了出來:「為什麼要救我?看到一個人受傷倒在地上,應該快快離開才對。」他曾被這個問題充斥了所有的心思,所以那日才會前去林中,除了道謝,還有解惑。

    桔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只是個小小的花精,沒有神佛慈悲的心腸。因為是他,她才會救,因為看到他的痛苦,她也會跟著難受。

    但是,這可以說嗎?

    「你可知道,我是刺客,為錢殺人,江湖上有人稱我為『鬼月』,鬼怪肆虐之月,足見他們對我的恐懼,足見我的罪孽深重。」朔月緩緩地陳述,沒有譏誚、沒有憤恨、沒有哀傷。

    「真的是這樣嗎?」桔想看進他深邃的眼眸,「如果你真的像傳言中那麼凶殘,你身上的血味還不夠重、不夠嗆人。」如果真是無惡不作之人,那天在樹林中又豈會只是砍下對方一隻手?

    她的眸子清澈見底,似乎能將一切看透。朔月望著,憶起初遇的那一夜,她的眼眸也是這般透徹。

    在這世間與人相處,總是越接近越會發現到對方的複雜。但她不同,從第一眼開始他便為她的眼淚莫名地掛心,其實走近了,她只是個單純無害的孩子,但又有一顆比誰都玲瓏純粹的心。

    「不是。」朔月眸光湛然,「水鏡盟只接該殺之人的買賣,只是江湖上太多人用了本盟名義殺人,所以才會變成像現在這樣令武林中人聞之色變。」

    「我喜歡聽你說。」放下撫在他眉心上的手指,桔想清淺地笑起來。他像以前那樣和她說話,是不是表示,現在的他,也開始有些信任現在的自己了呢?

    「不知為何,我好像很習慣和你說話。」朔月坦率地說出心中所感。和她說話的時候會覺得很安心,他無法刻意地去欺騙或隱瞞。

    「以後,可否再找你下棋?」朔月問道。

    「可以嗎?不會打擾到你嗎?」

    朔月搖了搖頭,「獨自一人下棋,有時會掉落到棋局中不能自拔,彷彿自己也成為了一顆棋子,無心也無情。」而與她下棋時不會被無謂的雜念攪亂心神,在她溫柔的眸光下,他會感到很平靜,暫時忘卻那些在他身上纏繞的紛爭。

    「你怎麼會像棋子?」桔想皺著細緻的黛眉不贊同地道,「棋子只有黑白,根本就是沒有色彩的東西,而你身上有好多的顏色,和那些棋子又怎麼會一樣?」

    「我的顏色?」

    「嗯!我看得到哦,花對色彩最敏銳了!」桔想睜大了眼眸堅定地點著頭。圍繞在他周圍的顏色斑斕多彩,雖然,會被薄薄的保護色遮蓋;雖然,帶著一點點的憂傷,但也有溫柔的部分在其中蔓延伸展。

    那一夜,他倒在血泊中,眼中是隔離於塵世之外的絕望與無情,她看著看著就哭了出來,因為他不該是這樣的,他不該彷彿什麼都不在乎,連死去也不懼怕。

    真正的朔月應該是此時的他,充滿感情,有些痛苦、有些掙扎、有些壓抑、有些了然、有些溫柔、有些彷徨、有些堅定……這些都是他的感情,匯聚在他那顆跳動的心房裡。

    「而且啊,你說棋子沒有感情,其實也不盡然。」桔想拿起一顆棋子,撫摩著它上頭的痕跡,「你用它們下棋,所以它們就留下了用舊的斑駁,這是它們對你所付出的用心的回應。

    「不管是什麼東西,都是有感情的。」

    被她認真的眼神直視,朔月愣愣地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怎麼了?我是不是太滔滔不絕了?」桔想緊張地追問,卻看到朔月輕輕揚起嘴角笑開了。

    「花精會讀心嗎?你好像比我自己都瞭解我一樣。」聽到她的話,心中似乎有一些釋然。在某個看不到的角落,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扎根發芽。

    「是嗎?」桔想的笑容更深,「那麼,要不要再來一局棋?看看我能不能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她提議。

    「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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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陽花在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院落前的整個草地,一朵朵的小花團簇成一朵圓滿的紫陽,一片錦繡的紫陽又聚攏成滿目的粉紫與粉紅。風一吹,紫陽花如湖水一般泛起漣漪,上頭還飛舞著五光十色的蝶,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光彩奪目,若仙似幻。

    朔月一早起身推開房門,看到的就是這番美景。

    「對不起,我擅作主張把門外的野紫陽移植了進來!」

    桔想小跑步地來到他跟前,像個做了壞事的孩子一樣低頭認錯。因為那些野生的紫陽花在門外的角落開得好不燦爛,她不禁想讓朔月每天都能夠看到這樣漂亮的景致。

    「如果你覺得不喜歡,我可以把它們移走!」見他沒有吭聲,桔想更是懊惱自己做事沒有神經,不該沒經過朔月同意就這樣做,只是全憑著感覺亂來。

    「不用移走,它們很漂亮。這些花在屋子外頭生了多年,我倒從來不曾想過將它們移種進來。」朔月因這片亮麗的粉色而出神,「我剛才只是想到自己年少的時候,那時家中也曾種過紫陽花。」

    「是……是嗎?」他突然提起過去的事情,讓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你……你喜歡紫陽花?」她有些結巴地問道。

    朔月表情溫和,「喜歡啊,雖然不是十分出色的花,但看著它緊緊團簇的樣子,心中會覺得很安定平和。對了,我以前種過一朵紫陽花,養了它七年。」

    桔想笑開了,為他的話。他還記得自己,他還記得那朵紫陽花呵。

    「看不出來嗎?」察覺到桔想的笑,朔月微微一哂,「一個大男人喜歡花有些奇怪吧。」

    「不會不會!」桔想衝上前連忙辯解,小手不停地搖擺,「花兒這麼漂亮,不喜歡的人才奇怪呢!」

    「真的?」

    「拿我百年的道行保證!」

    桔想拍著胸脯嚴肅認真的神情讓朔月淺笑起來,輕鬆的氣氛在陽光下肆意流竄。他突然發現,難得有笑容的自己,在桔想來了之後這笑竟已是成了種習慣,總是淡淡地掛在嘴角,似乎在回復她總是不遺餘力表現出的溫善和可親。

    「只是,我有一點不太明白。」朔月指出從剛剛開始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的地方,「我明明記得門外的紫陽大多為紫色,怎麼現在看來,粉紅要多一些呢?」

    「那是當然的嘍!」難得說到自己擅長的東西,桔想忍不住挺起胸膛。

    「怎麼說?」

    「因為紫陽花有個和其它的花不一樣的特性,它會隨著土壤的不同而改變顏色,我將它們換了個地方,所以顏色也會不一樣了。」

    「原來是因為泥土。」朔月憶起小時候將花種到家裡之後,轉眼變成了比山上更美的淡淡的橘紅,這才明白其中的原由。

    「但是也有另一種說法哦。」桔想告訴他另外的一種解釋。

    「是什麼?」

    「也有的說,因為將紫陽花換了個地方種,關懷、注意到了它們,所以花兒很開心,用漂亮的顏色來回報種花的人。」兩種說法都有,而到底是什麼原因連她也不清楚,被移植到朔月的家中,懵懵懂懂地就發現自己變了顏色。

    朔月緩緩地點頭,「是這樣啊,那其它的花就不會改變顏色吧?」

    「嗯,只有紫陽。」

    得到桔想的答案,朔月有些感慨地放眼張望,將院中怒放的花兒盡收眸底,花團錦簇地似乎將陽光也包裹進了裡頭。

    「原來,紫陽花是這麼善感的花……」

    他一句低語震動了桔想柔嫩的心房,她揚起臉望著他,看到他正凝視著那一片紫陽默默不語,像在懷念著什麼,溫和的神情彷彿和從前望著自己的少年重疊了起來。

    原來他是這樣看待紫陽花的,在他的眼中,紫陽花竟是這般的溫和美好。桔想突然覺得心中湧起了濃烈的喜悅,像有什麼要破殼而出似的帶著顫顫的悸動。

    此時凝眸的他會想些什麼呢?會不會正在想那個時候的自己呢?在他的眼中,那時的她是什麼樣的,會不會覺得比這些紫陽花更加漂亮呢?桔想一邊猜想一邊在心底裡甜蜜地笑著。

    「桔想?」朔月輕喚她,「怎麼了?笑得那麼開心。」

    「沒……沒什麼!」察覺到自己傻笑了老半天,桔想連忙端正了身子大聲地否認。

    「那我們去用早膳吧。」他提議。

    桔想用力地點頭,興沖沖地跟在了他後頭。望著朔月挺拔的背影,她突然心念一動,止住了笑意,停下了腳步。

    等一下,不對啊!她這個笨蛋——

    她竟然忘了!這麼好的機會她應該趁剛才對朔月做一些引導,讓他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然後說不定就會認出她就是那朵紫陽花了!

    她怎麼光知道感動,光知道沉浸在眼前的滿足中,把她的最終目的忘記了呢?!眼前的幸福又不能當飯吃!

    啊——笨蛋笨蛋!她真是夠笨啦!

    「唉,真是夠笨。」

    趴在人家牆上偷窺的璞顏也忍不住要為桔想的呆拙抹一把同情的淚。

    物隨其主,物以類聚。一旁的千石在心裡冷冷地下評語。

    璞顏當然不會知道旁邊的人心中的想法,她想起今天來這裡窺視的目的,轉首拉住千石很慎重地問他:「沒錯吧,那個男的一點兒也看不出有什麼快死的徵兆,你確定那日的卜卦沒有錯?畢竟只是偶得的卦象啊。」從知道千石的占卜之後,她便來看過朔月好多次,但他完全沒有將死之人的黑氣罩面,這讓她不由得對千石的占卜有了些疑惑,所以她今天才特地將千石拖到這來。

    「命理之事不能光從面相上看,可能是時辰未到,可能是位尊氣盛,還有其他許多的原因,並不是一定會外顯。」

    千石摘下旁邊的幾片樹葉往下一掃,樹葉緩緩落地呈現出一副虛實相間的圖樣。

    璞顏呆愣了一下,即使不精通此道,但也能看出其中的大意。她不安地望向千石,聽到他如往常一樣平淡無波的聲音:「他七年前已逃過一劫,但這次卻是命中注定的死劫。」

    「等一下!」璞顏連忙插話,「你這用的是樹葉,也許沒有像平時八卦石那麼準啊!」

    「我沒有像常人那樣靠它來發揮潛能的必要。」用八卦石只是圖方便,她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連這也不清楚嗎?

    「可是——」

    「還可是什麼,你問我生死,我便給你答案,還想怎樣?」千石不耐地將璞顏的話打斷,就知道這個女人會嘰嘰喳喳個不停惹他心煩。

    「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小手不置信地掩上了唇,璞顏仍是無法接受這個答案,「可是……可是剛才桔想笑得好開心,比以前我去看望她時還要開心,她好不容易才能又回到那個人的身邊,她等了那麼多年……」

    她想從千石眼中讀出一些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希望,但千石冰冷的瞳眸千百年來一層不變,永遠看不清任何的情緒。

    別過臉,她不願再看那對黑色的眸子。

    千石重重地皺起了眉。

    女人就是麻煩、∴隆⒍喑釕聘械萌萌瞬荒頭常他向來懶得管閒事,而這次也同樣不想插手。

    千石利索地跳下圍牆,拍拍衣服想回去,一回頭,卻看到那個向來愛做跟屁蟲的風妖仍趴在那裡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璞顏說得堅定。

    千石沒有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簡單地下達命令:「一切天命自有安排,現在,回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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