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愚人節 第七章
    室外是一片晴空萬里,室內卻是四處烏雲密佈,已經到了開門營業的時間,「想不起來」咖啡屋的門外難得高掛著「休息中」的牌子。

    五個人小聚的空間,瀰漫著一股低氣壓,氣氛窒悶難受,像颱風來臨前,那種悶熱得令人想抓狂的感覺。

    「我們要結婚了。」一句突如其來的話語,痛快地掀開了暴風雨的序幕。

    「我不同意。」身為「局外人」之一的季可柔,第一個投反對票。

    「你不同意什麼?跟你又沒有關係。」邵揚輕易地駁回了季可柔毫無立場可言的抗議。

    身為未滿二十歲的公民,她連投票選市長都不夠資格呢。

    「我、我……」季可柔一時詞窮,賊溜溜的眼睛轉了轉,忽然拉起了一旁的紀雪萍,「不只我不同意,雪萍姐她也不會同意的!」

    要死也得拉個墊背的。

    突然被拉下水,紀雪萍沒有太多的不悅,只是對季可柔稱呼她的方式,感到有幾分訝異。

    好難得!這小鬼居然會稱呼她為「雪萍姐」這麼正式?換個場景,她可能會想笑,但此情此景,她真的笑不出來。

    李靜怡親熱地牽住了紀雪萍的手,柔聲地問道:「真像這個小妹妹說的,你也反對我和邵揚的婚事嗎?」

    「小妹妹?」為了這個明顯矮化她的稱呼,季可柔拉高了兩度音,「什麼小妹妹,人家我已經滿十九了耶!」

    她一個勁兒地在一旁喳呼著,可惜沒人理她。

    李靜怡將全副心神都放在紀雪萍身上,又重複了一次剛剛的問話,

    「你反對嗎?」

    紀雪萍望著李靜怡,覺得她的問題十分有趣。

    她的反對與否對他們而言……重要嗎?是不是只要她大聲說一句「我反對」,他們就不結婚了?

    她的目光緩緩地從李靜怡的臉上移開,冰涼的視線凝住了邵揚,在他的眼裡看到了相同的著急。

    有一種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淒愴,淡淡地融進了她的血液裡,隨著氣血的運行,流竄到四肢百駭,在回流到心臟時,狠狠地撞擊了她一下……

    好榮幸,原來她的「祝福」對他們而言,竟是如此的迫切。

    「恭、喜、你、們。」她咬緊牙根,如他們所願地祝福他們。

    「雪萍姐!」

    「小萍!」

    兩聲驚喊不約而同地響起,紀雪萍一概置之不理。

    八年來的苦心經營,隨著這四個字盡成流水,深切的悲哀引燃了她滿腔的怒火。

    真的是好生氣、好生氣……

    哪有人像他這麼沒心沒肺的!他也不想想,是誰陪他走過失去父母的悲痛?是誰裝瘋賣傻地哄他開心?是誰費盡心思地讓他重新振作?是誰……

    能做的,她全都為他做了,難道她的心意,他真的半點都感受不到嗎?

    情涼了,意冷了,她不要他了,永遠不要了……管他想跟誰結婚都不關她的事了!

    「我們想請你幫個忙。」李靜怡柔美的嗓音將心裡萬分生氣的她拉回現實。

    「什麼?」她輕顫了一下,如夢初醒,趕緊將強大的怒氣壓抑下來,勉強揚起一抹笑意。「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我們希望能在年底之前結婚,但是我下個月要回法國一趟,大約幾個月後才能趕回來,我怕到時才籌辦婚禮會來不及。」李靜怡甜蜜地勾起准老公的手臂,臉上漾著幸福的微笑。

    好刺眼!

    「應該……來得及吧?」紀雪萍艱澀地開口,「現在離年底還有一段時間,趕是趕了一點,但應該來得及才是。」

    如果真的趕不及,那就不要趕在年底結婚嘛!慧星又沒有要撞地球,他們到底在急什麼?

    「可是等靜怡回來的時候,美術館那邊也差不多要開始動工了,到時可能換成我分不開身。」邵揚補充道。

    他這個「建築金童」可不是叫假的,縱使景氣冷到了極點,他的Case還是多到接不完,真是便宜了君平那個守財奴了。

    「既然你們都那麼忙,那乾脆等明年再結好了,反正也不差這麼一點時間是吧?」季可柔笑得眼睛都彎了。

    最好一年拖過一年,什麼婚都別結了。

    「明年我要辦一個巡迴畫展,可能抽不出時間。」李靜怡一副好為難的模樣。

    「所以呢?」紀雪萍直截了當地問。

    繞了這麼大半圈,她還是不知道自己能幫什麼忙?是要她幫忙回法國一趟,還是要她去幫忙蓋房子?

    不論是哪一樣,她應該都幫不上忙吧?

    「我希望我不在國內的這段期間,你能幫忙邵揚籌辦婚禮,好讓我在回國的時候,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和邵揚步入禮堂。」李靜怡開門見山的說。

    情場失意的一方,還得替情敵籌辦婚禮,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

    「辦不到!」季可柔想也不想地搶答。

    「沒錯!」洪汶汶的反應雖慢了一拍,但仍附和。

    李靜怡絲毫不把這兩個人看在眼裡,一雙美眸直勾勾地望著紀雪萍,等她給個答覆。

    你敢嗎?

    無言的挑釁在空氣中流竄,四道目光交會的剎那,引燃了點點的火花。

    是宣戰。

    「好!我答應你。」這句話不但跌破了眾人的眼鏡,也讓紀雪萍失去了退路。

    

    利晶珠寶行。

    光亮潔淨的玻璃櫥窗內,各式各樣的珠寶首飾琳琅滿目,閃閃動人。

    珍珠、玉石、翡翠鐲子、瑪瑙項鏈、鑽石耳墜……

    優美悅耳的古典音樂,讓客人的身心放鬆;數名穿著整齊光鮮的女店員,隨時親切有禮地為客人所提出的問題做詳細的解說。

    明淨敞亮的自動門開起,定進了一對俊男美女。

    「先生、小姐早,請問有什麼需要?」俊男美女的組合總是令人賞心悅目,店員的笑容比平時更燦爛了幾分。

    「我想買結婚對戒,有什麼好介紹?」邵揚微微一笑,當場把女店員的三魂七魄給勾走了一半。

    「有、有,請您稍等。」女店員從另一側的櫥櫃中,取來了十幾個不同款式的對戒。「這些都是現在最搶手的貨色,很受時下年輕情侶歡迎的。」

    「嗯。」他朝店員點了點頭,拉近一旁興致缺缺的紀雪萍,「過來看看,你覺得哪個好?」

    「我沒有意見。」紀雪萍面無表情,結婚的人又不是她,她喜歡有什麼用?

    「多少給點建議吧?」要不然他帶她來幹嘛?

    這會如果她堅持不表示點意見,事情八成會很難善了,唉,誰教她一時腦袋不清楚,胡亂答應要幫人家籌辦婚禮呢。

    氣走季可柔那個搗蛋鬼不要緊,現在連表姐都對她愛理不理的了,老說她自甘墮落!

    自甘墮落就自甘墮落吧!橫豎她是注定要賠了朋友又傷心的,現在還得為難自己替情敵挑戒指……

    這朗朗乾坤之下還有天理嗎?

    抑住妒意,她應付應付地掃過幾眼。

    眼前一閃,一款樣式簡單,但俐落高雅的款式,吸引了她的目光。

    如果她結婚,她九成九會買這一款,但是新娘不是她的時候,嘿嘿,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那就這一對吧,這一對不錯!」她指著另一款樣式複雜,有著五顏六色的彩鑽、白鑽交互搭配,看似華麗卻又俗氣到極點,而且價格還十分昂貴。

    「小姐的眼光真好!您看這主石白鑽足足有1.1克拉,再鑲以五色的水晶鑽,繽紛的色彩最能表現出青春、活潑的年輕氣息,最適合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配帶,買回去絕對不會後悔……」

    女店員哇啦啦地說了一長串,說得這副對戒簡直是天上難找、地下難尋的「絕世好戒」。

    從她慇勤的態度看來,這個款式應該很難銷。

    「可是這個樣式……」好醜!邵揚以店員聽不到的音量,在紀雪萍的耳旁輕聲說道。

    「不會呀,我覺得很好!」她卯起來口是心非,左手突然被女店員握住,害她不禁嚇了一跳。

    莫非她這謊說得太明顯被發現了?

    「小姐,你的手指好漂亮!」女店員握著她的手仔細端詳著,末了還發出類似證歎的聲音。

    「謝謝。」她不自在地道了聲謝,趕忙抽回自己的手,被陌生人這樣拉著手又搓又摸的感覺還真怪。

    這女店員該不會是有特殊癖好吧?

    「今天有一款女戒剛到貨,樣式是真的好看,你手指的線條這麼優,戴起來一定美得不得了。」女店員拍胸保證,都沒發現自己的話裡有語病。

    現在說的是「真的」,敢情她剛剛說的都是「假的」?

    紀雪萍沒那工夫挑店員的語病,她微微推拒道:「不用麻煩了,反正我又用不到那東西。」

    她要戴給誰看呀?

    「怎麼能這麼說呢?」女店員不贊同地道,「就算是要嫁人了,你還是得偶爾打扮打扮,不然先生很容易有外遇的。」

    女店員誤會他們的關係了。

    「我們不是……」紀雪萍想要解釋,卻被邵揚給攔了下來。

    「那就麻煩你了。」他給了店員一個勾魂的笑容。

    「不……不會。』女店員的魂兒都快飛了。

    待店員轉身後,紀雪萍馬上發出抗議,「又不是我要結婚,我買戒指幹嘛?」

    喜歡的男人要結婚,新娘不是她,她認了。

    喜歡的男人要娶別的女人,她這個失戀的第三者還得來幫他們挑結婚對戒,她也認了。

    但真的犯不著還買個戒指來紀念這「嘔到最高點」的一刻。

    沒見到她氣得吐血,他不甘願是吧?

    「看看也無妨。」邵揚無所謂地聳聳肩。

    什麼叫看看也無妨?他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是無妨;但他可否明瞭她此刻的心情?

    店員取來了一排女戒,挑出了其中一枚,說道:「這是18白K金的粉紅碧璽鑽戒,粉紅色的主石色澤和小姐的膚色很搭,小姐可以試戴看看。」

    她將戒指交給邵揚,以眼神暗示他替紀雪萍戴上。

    他客隨主便的抬起紀雪萍的左手,正打算將戒指套上時,他隨口問了一個很「驢」的問題,「該戴哪一隻才對?」

    「當然是無名指呀!先生。」店員強捺下翻白眼的衝動,專業地維持著一貫的微笑。

    聽說長得帥的男人,通常比較呆,這事果然是真的!

    「喔。」邵揚受教似的專心地把戒指套上她的無名指,打量了一會兒後,滿意地點點頭,「滿好看的。」

    他鬆手,讓紀雪萍自己欣賞那在她纖指間閃耀的美麗光華。

    直到他的溫暖從掌心間退開,她才發現自己剛剛一直屏住呼吸。

    頓時,她心頭狂跳,呆楞地看著那枚戴在她指上的戒指,一朵笑靨不由自主地在臉上漾開。

    她怎麼會悲哀到這種地步?

    明知道這一切只是假象,她不過是頂替靜怡姐的位置,暫時冒充一下他的準新娘而已,為什麼她還會這麼地……高興?

    「你終於笑了。」見著了她的笑容,邵揚像是鬆了口氣。

    「嗯?」紀雪萍的瞳眸裡充滿了問號。

    「你最近一直很不開心,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我感覺得出來你在生氣。」打結的眉頭透露著他的擔心。

    「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你笑起來好甜,不管有什麼煩心的事,只要見著你的笑容,我就會忘得一乾二淨。」他發出爽朗的笑聲,語意真誠的說道。

    紀雪萍低著頭,聆聽著他說的每一句話,感覺像是嘗到了最甜的檸檬,甜得讓人窩心的同時,也酸得令人……揪心。

    兩種完全相反的情緒在拉扯,她偽裝的堅強幾近瓦解。

    「先生決定要買了?」店員打鐵趁熱的追問道。

    「嗯。」他掏出了皮夾,完全忘了他本來的目的是要買結婚對戒的。

    他拿出白金卡就要交給店員,白晰的柔荑覆上他的手背,阻止他付款的舉動。

    「你能不能……」眼前起了一片霧氣,虛弱的請求帶著濃濃的哭音,一口氣提不上來,讓她的話說得斷斷續續的,「……不要再對……我這麼好?」

    強忍的淚水決堤,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她真的……好不甘心!

    

    天色漸漸暗了。

    紀雪萍獨自在街上遊蕩,沒有方向、沒有目標。

    她傻氣地盼望能這麼一直走下去,企盼能走到世界的盡頭,走到另一個沒有煩惱的所在,遠離這一切的紛紛擾擾。

    累!真的好累好累……

    砂石車的大燈閃爍,刺耳的喇叭聲鳴放,混合著嘈雜的人聲,各式噪音吵鬧到極致,竟轉化成了一種怪異的寧靜。

    她什麼都聽不到,也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街道上,車流如水,來去匆匆;行人嬉笑,走走停停。

    而她雖然身處在人群之中,卻仍是寂寞,像隨風飄蕩的落葉,找不到歸根的地方。

    「小心!」一聲驚呼劃破了詭異的寧靜,隨之而來的力道,將她扯入一個健厚的胸膛。

    囂張的砂石車從眼前呼嘯而過,只差一步,她就成了車下亡魂。

    逃過一劫的人,本該有些膽怯、畏懼的反應,但奇怪的是,她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

    生既無歡,死亦何苦?

    「你在搞什麼?你差點被砂石車撞死你知不知道?」驚魂甫定的邵揚,嚇白了一張俊顏。

    他的心跳差一點就停了!

    「你追上來做什麼?」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的她,絲毫沒有半點劫後餘生的喜悅。

    「我追上來做什麼?」他氣得一下脹紅了臉。「我追上來當然是因為我擔心你!剛剛你莫名其妙地哭了,還一聲不吭地跑得不見人影,你說我能不追來嗎?」

    她哪根筋不對了,竟拿命來玩?

    「收回你氾濫的友情,我不需要你的擔心!」她把他的好意踩在腳底,挑釁的意味濃厚。

    「你不需要,我需要!」他按住她的肩膀,強迫她正視他。「我不想看見你出事,你到底是怎麼了?我哪兒做錯了,你可以告訴我,天大的事都可以商量,干萬不要跟自己過不去!」

    他真的好擔心,從她跑出珠寶行的那一刻起,他的擔心就沒有停止過。

    為什麼落淚?為什麼哭?為什麼求他別再對她好……

    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梗在心頭,還來不及問出口,她就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拋下了一臉無辜的店員,他心慌意亂地在街道上尋覓她的身影,終於在前方二十公尺處見著了她,她卻神情呆滯地往馬路的中央走去……

    他不敢想像,要是他再晚一步會發生什麼事?

    「我不要你的擔心,我不要你對我好、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聽見了沒有?」她聲嘶力竭地哭吼著。

    她恨透了他對她種種貼心的舉動,讓她想走,又下不了決心。

    「我不管你行嗎?剛剛若不是我即時趕到,你早就……」他不想說出不吉利的話語,所以後頭的話,他自動消音。

    「我寧願當場被車撞死,也不要你拉我一把!」她倒是完全不忌諱的接著說。  

    「為什麼要說這種賭氣的話?你平常不會這麼無理取鬧的。」邵揚有些動怒,為了她不懂得愛惜自己。

    「我不是賭氣,我是真的這麼希望。」她的語氣緩和了幾分,近乎哀求。

    他最好氣得扭頭就走,永遠永遠都不要再理她了。

    裂開的傷口縱然會痛,但她知道會好的,只是需要時間。

    「理由是什麼?」邵揚捺住性子問道,「你突然要我別管你的死活,總得給我個原因吧?」

    他做錯了什麼?

    「你要結婚了。」她淡漠的說道。

    「那又如何?」邵揚不敢相信,她就為了這點小事發神經?「就算我要結婚了,我們依然是朋友。」

    以他的立場來說,他並不覺得兩者有相悖的地方。

    「你或許不介意我們繼續當朋友,但靜怡姐介意,沒有任何妻子會樂意看見自己的丈夫對另一個女孩子好,管她是朋友還是鄰居!」

    女人間的嫉妒通常是毫無道理可言的,無論靜怡姐平時的表現是多麼的落落大方,仍無法抹去她身為女人的事實。

    「靜怡不是個小家子氣的人。」他對自己未來的妻子有信心。

    是這樣嗎?紀雪萍連反駁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或許正如你說的,靜怡姐不是個小家子氣的人,她不會跟我計較這點小事,但是——」悲苦交加的心情,令她勾出一抹淒楚的笑。「我、介、意。」

    就算靜怡姐真能容忍他的生活裡存在著一個女的「哥兒們」,她也不能夠接受他的身邊多了一位頂著「妻子」頭銜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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