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之舞 第四章
    夜裡的沙漠溫度十分低,白天酷熱得令人瘋狂而夜裡卻凍得人發顫!

    一行人浩浩蕩蕩跟著大胖在深夜裡避過了士兵的崗哨逃出城,已是深夜三點的事了!

    六輛吉普車,三匹駱駝和將近十個步行的人,一行人加起來將近五十個,老弱婦孺都有,能擔任守衛的男人只有十個,每個人的表情都肅穆得彷彿是參加喪禮儀式似的,連孩子都嚇得沒有哭的勇氣。

    小森和大胖在同一輛車上,他做夢也沒想到在短短兩天內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更沒想到自己今生竟會有淪為難民的一天!

    簡直比天方夜譚還要天方夜譚!

    「他們兩個是怎麼一回事?」大胖狀若無事般地開口問道。

    她一下反應不過來,想了一下才知道他口中的「他們」是誰:「喔!他們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了,好像不把對方生吞活剝絕不罷休似的,大概是天生相剋吧!」

    「是嗎?」大胖有些不能理解地搖搖頭:「我和林捷認識了三個月,從來沒看過他和任何人不合,他幾乎是沒什麼脾氣的,怎麼一遇上維德就像座活火山?」

    「你認識的林捷和我們認識的好像不太一樣。」小森聳聳肩:「不過維德也是這樣的,她一向沒什麼表情,只有和他在一起時最暴躁,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大胖呵呵笑了起來:「這倒新鮮,兩座死活山碰在一起就變成活火山了!」

    「你怎麼還能這麼輕鬆?」她看看四周,所有的人都一臉戒懼,只有他看起來最無所謂,而他居然是領袖!「我以為我們是在逃難!」

    他無奈地望了她一眼:「我們的確是在逃難,可是如果你從小到大都在逃難,那就沒有什麼差別了,仍要活下去的不是嗎?」

    「你就是這樣長大的嗎?」

    他簡單地點點頭:「我們的政權一直不穩定,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在這裡每天都醞釀著下一場政變,下一次革命,只不過是有的爆發了、成功了,而有的沒有而已,在這裡八歲的孩子就要學著如何拿槍,我們的一生都處於戰爭之中,沒有例外。」

    小森默然。

    這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永遠不會瞭解的事。

    戰爭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名詞。一個課堂上、報紙上才有的名詞,直到此刻她身處其中。

    這裡的人們一生唯一最重要的課題是:如何讓自己活下去。

    幸福、快樂,那都是奢侈品。

    人必須先能安逸的生存才能追求其他的。

    她--是安逸中的一份子。

    「你可以走,為什麼一直留到現在?」

    大胖想了許久才回答:「我也不知道,有很多的機會可以讓我走,不要再回來這片戰地,可是我沒有走,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也許到其他地方會讓我覺得不安吧!這裡雖然很苦,可是我覺得我活著。到了外面,除了生活,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活著。」

    小森搖搖頭:「有很多人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可是我送出去的人有三分之二會再回來,等到下一場戰爭爆發他們又會走,然後又回來。」

    她沉默。

    或許這便是一個民族的向心力,不管是誰當政,不管局勢是如何動盪,有許許多多的人離不了自己的根。

    沙漠民族的民族性更是強韌。

    「那你又為什麼來?」

    「因為我不能讓維德一個人來,我不放心。」

    大胖望了她一眼:「你很忠心。」

    小森苦笑著搖頭:「忠心?或許,可是我寧願將之想成是依賴,在台北,維德是唯一能說真心話的人,她也是唯一真正關心我的人,沒有她的日子很恐怖!」

    「有那麼嚴重?」

    「大概,要不然我為什麼要來?維德收養我很多年了,我到報社也是她介紹的,沒有她就沒有我。」

    大胖點點頭。

    沙漠的夜間十分冰冷,綿延的沙地彷彿永遠沒有盡頭似的,一輪彎月高掛天空,他們已走了兩個鐘頭,背後沒有追逐的聲音,可是沉沉的壓力卻一直不曾遠離。

    「你的腿好一點了嗎?」

    小森有些意外他還記得這一件小事,仍不忘感激地微笑:「好多了!今天晚上你救了我一命!」

    「以身相許好了。」他笑嘻嘻地說道。

    「我不是戰士,可以嗎?」她故作驚訝地笑道。

    「戰士?誰要一個亞馬遜女戰士當老婆?酒保當然是娶女侍者最好!」他故作正經地回答。

    「你這算是求婚嗎?」

    他大笑:「你說呢?」

    「難道你就不能換個浪漫一點、高級一點的綁架工具嗎?」雪兒咕噥著,在座位上僵硬地移動一下身子,顛簸的卡車快將她搖散了。

    「以一個被綁架的人來說,你的精神和風度可以拿甲等。」他笑嘻嘻地丟給她一條毯子。

    雪兒如獲至寶地將它墊在座位上。

    「那是給你蓋的,晚了,等一下會很冷。」

    「凍死總比在這裡被搖成碎片來得有尊嚴些。」

    西沙十分有趣地望著她:「被綁架還請求尊嚴?你為什麼不哭?一般女孩子現在都應該哭的!」

    她不耐煩地瞪他:「為什麼不哭?為什麼不哭?你已經問了三次了,煩不煩?我為什麼要哭?在你這種混帳面前哭還不如殺了我!你真囉嗦!」

    「終於開始失去風度了,這是精神崩潰的前兆。」他滿意地點點頭。

    雪兒厭惡地發出一個十分不淑女且沒風度的聲音:「那是因為你實在令人難以忍受!我寧可被綁架一百次也不要和你相處半秒鐘!」

    「可是你現在正坐在我的對面。」他故作無辜地攤攤手:「想綁架你一百次可能很難。」

    「真是謝謝你這麼好心地提醒我。」她諷刺地回道。

    西沙輕笑:「我們可不可以停止針鋒相對?我不想你還沒到目的地就先氣死了。」

    「沒人規定我得和我的綁架者和平相處。」她拒絕妥協。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的目的?」

    「何必知道?反正我已經在你手上了。」

    「嘿!講點道理!」

    「道理?」雪兒怪叫起來:「你綁架了我,還要求我和你講道理?真好笑!好像是我要求你講道理才對的不是嗎?」

    「很好。」他笑瞇瞇地接口:「我答應你的要求,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講道理』,可別忘這是你自己要求的。」

    雪兒氣白了俏臉,惡狠狠地瞪著他,彷彿想借此殺了他似的。

    西沙歎了口氣,舉了舉雙手:「別生氣,我只是忍不住逗你的,我真的很希望讓你明白我的用心。」

    「真是十分別出心裁的作法。」她冷笑。

    西沙沒理會她的諷刺,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們的國家一直處於政權不穩定的狀態。沙侖爾的野心很大,他希望所有的人都在他的統治之下,外界的人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反抗,因為他們並不明白我們的生活方式。」

    他拉開卡車的布簾望著外面:「我國一向有兩個不同的民族存在,我們是另一族,我們有自訂的法律和生活方式,過去的一百年來,為了自主權的問題我們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仗。我們的領土範圍在邊界,而那一帶是藏礦及藏油最豐富的地方,他們一直想要採礦權和油田,我們並不堅持一定要那份權利,可是他們仍想要統治我們,改變我們的政權和生活方式,我們反抗的是這一點。」

    雪兒忍不住仔細地聽著,凝視他專注的表情,終於忍不住開口:「你的意思是你們想要獨立?」

    「事實並不像你想的那樣。」他搖頭苦笑:「我們是遊牧民族,他要的是我們定居在某個地方好方便管理,這對任何一個遊牧民族來說都是不可能的。」

    「這倒是真的,他為什麼要這樣要求?還有,既然你們是遊牧民族,又為什麼會擁有採礦權和油田?」

    「終於肯和我講道理了嗎?」他微笑地問道。

    雪兒瞪他,攏了攏頭髮:「你很不識相,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我也沒別的事好做,你到底要不要說?」

    一路上他們兩人都沒開口說半句話,一方面是氣氛太緊張,另一方面是不想再次引起爭端。

    他們似乎總有辦法將彼此性格中好戰的那一面引出來,光看看他們見面以來所造成的戰果便可明白。

    絕對是兩敗俱傷。

    好像這個地方的戰火仍不夠精彩似的。

    林捷在心裡歎口氣,難道他真的在這裡待得太久了,人變野蠻了嗎?

    以前不管遇到多麼難纏的女人,至少他都還敢和對方和平相處,怎麼一碰上她就辦不到?雖然不可否認有很多時候他是刻意要激怒她的--為了某種自己也不明白的理由。

    很可能是為了看她生氣。

    江維德總是不哭不笑,冷靜得令人懷疑她到底是活人還是機械人。

    他發覺他十分享受看到她眼睛噴出的怒火,甩掉冰冷面具時的表情,雖然接下來要應付她的怒意是件十分棘手的事。

    他懷疑有幾個人認識真正的她。

    其實江維德是頭豹子,披著溫馴綿羊的外衣,可是在她的心裡,她不折不扣是只豹子!

    林捷歎口氣,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有心情去研究她骨子裡到底是什麼東西。

    「對不起。」她突然開口。

    他一愣,轉過頭來:「為什麼?」維德苦笑:「如果我們沒來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你不必淪為難民;雪兒不會被綁架,你更不必冒險去找她。」

    他誇張地搖頭歎氣:「沒辦法,你大概是中國古書上說的白虎星吧!誰碰上了就該誰倒霉。」

    「我是誠心誠意向你道歉的!」

    林捷輕笑:「可是我並不想要你的歉意,這種事是無法預料的,誰也無能為力,不是你或任何人的錯,為什麼要道歉?」

    她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似乎不相信這些話會出自他的口中。

    「拜託!別真拿我當野蠻人看,我雖然愛開玩笑,可是也不至於不講理到那種程度,我也受過教育,這點風度和修養還是有的。」

    「是嗎?」

    他哭喪著臉望她:「難道真的看不出來?」

    維德忍不住笑:「是有一點。」

    林捷看見她的笑臉,跟著輕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老惹你生氣,可是你有表情的時候很美,我猜我是忍不住想逗你吧!」

    維德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林捷是她所遇見的人中最容易惹她生氣,也最能令她歡笑的人,他似乎很能掌握她的情緒--  這是個警鐘!

    她的情緒曾讓另一個男人牢牢地掌握過!

    那種生活她不想再過一次!

    想到這裡,她立即收斂起笑顏,又恢復沒有表情的臉。

    林捷在心裡詛咒!

    她對自己的保衛已經到了固若金湯的程度!

    每次稍稍以為有了一些進展,她便立刻將他踢出大門,毫不留情地掛上『謝絕參觀』的牌子,從未放鬆過,彷彿多笑一笑,多說一點會要了她的命似的。

    「你什麼時候才肯放輕鬆一點?」他歎息似的問。

    果然不出所料,她立刻在眼底升起警戒,像只刺蝟似地揚起了所有的保全系統。

    「什麼意思?」

    「多讓別人瞭解你一點,多笑一點,不是每個人都想去傷害你的,在有限度的範圍內開放自己不是什麼滔天大罪。」

    「你不覺得以你的身份說這些話是有點逾矩嗎?」

    「我的身份?」他輕笑數聲:「我的身份對你來說是什麼?人和人之間的認識不是以時間來估計的,你可能和一個人面對面一輩子還不認識他!」

    「那很好,我不打算認識你。」她冷冷地說道,轉過臉望著沙漠。

    林捷詛咒兩聲:「他真的傷你這麼深?讓你對人完全失去信心?讓你連客觀的立場都失去了?」

    她猛然轉過頭來,尖銳地望著他:「你知道些什麼?有什麼資格來批評我為人處事的方式?如果你不喜歡,沒人強迫你和我相處,你大可以滾得遠遠的!」

    「是嗎?請你看看你的四周,你希望我滾到哪裡去?接下來的日子我們鐵定是要在一起的,不管你喜不喜歡,也不管我喜不喜歡,我們都得在一起。」

    「那就請你閉上嘴,少管別人的事!」

    「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

    她冰冷地回答:「你什麼也不會知道,因為我不會告訴你任何事,如果你再不停止你那荒謬的論調,我會立刻換車或是下車走路。」

    他沉默半晌,然後心痛地低語:「為什麼?我就這麼令人厭惡?你這樣保護你自己到底有什麼好處?難道連一點基本的關心你也不要?一定要讓自己活得那麼冰冷你才會快樂嗎?」

    他握方向盤的手指泛白,青筋浮現,顯然正克制著內心的忿怒。

    她保持緘默。

    她不明白他到底在生什麼氣?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過去可以因為別人不將心事告訴自己而生上半天的氣,可是現在?

    在成人的世界裡有種東西名叫:隱私。每個人都牢牢的為自己把關,誰也不能越界。

    將自己的內心世界暴露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愚蠢的,不管那個人多麼值得信任,也許有一天他便會在你最脆弱的地方踩上一腳,令人痛不欲生!

    他怎麼不懂得這個道理?

    他怎會因為這個而生氣?他難道不知道現在的世界流行冷漠?而且將一直流行下去。

    林捷當然知道這一切,他在紐約待了四年,比誰都清楚什麼叫冷漠,什麼叫防衛。

    他正是因為受不了那種人際關係才離開的。

    他痛恨人與人之間疏離的防線,痛恨戴著假面具做人。更痛恨人人說謊,人人小心謹慎。害怕被出賣的生活!

    那和監獄有什麼兩樣?

    他無法在那樣牢籠似的社會中生存。

    而江維德正是來自那牢籠中的佼佼者。

    這使他十分灰心喪氣。

    他一直不知道那樣生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永遠不敢讓別人進入自己的內心世界,不敢讓別人知道自己其實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人前人後扮演著無敵鐵金剛會快樂嗎?

    然後他們便稱他這種人叫:天真、無知、幼稚。處在那種世界還那般天真,簡直是愚蠢得可笑!

    到底是這個世界有毛病還是他有毛病?

    他瞭解這個世界運作的方式,也許正因為太瞭解了,所以他選擇放逐自己的方式。

    「我知道你以為我有毛病。」他有些自嘲地打破僵局:「在這個世界生存的不二法則便是保護自己,讓別人以為你是百毒不侵的無敵鐵金剛,那你就會安全無憂,久而久之連自己也真以為自己就是那個樣子,冰冷無情,沒有弱點,永遠不會被傷害。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運轉的。因為我不是,所以我怪異,所以我放逐自己到各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去,我討厭人人防備別人!」

    「我從來沒否認過自己是個有血有淚、會哭會笑的人。我希望瞭解我身邊的人,我更希望瞭解我所愛的人,我不認為那有什麼不對,為什麼連和四周的人相處都要像打仗一樣?你有你脆弱的一面,我也有,每個人都有,而且不是每個人都會去踩別人的痛腳,我不管別人怎麼想,可是你,為什麼你也一樣?」

    她沉默許久,終於開口:「為了生存。」

    「你可以不要那樣生存!」

    維德望著他苦笑:「你以為每個人都有資格放逐自己?我沒有你的條件,只能這樣生存,而在那樣的社會生存久了,假面具也變成皮膚的一部分,後面已是血淋淋一片,連自己都不敢看,如何卸得下來?」

    這是她說過最長的一段話,也是對他的極限,他明白,所以沉默下來。

    她不信任他,或許該說現在的她不信任任何人,甚至包括她自己。

    很多時候,人在不自覺中會出賣自己,表現出脆弱的一面,而很多--不明白自己很殘忍的人,便努力在上面跳踢踏舞,使別人痛不欲生,仍沾沾自喜。

    他歎息。

    有幾個人能不理世界的運轉呢?

    「在前面休息。」開在最前面的大胖吼道,前方有一個廢棄的前哨站,正是他們休息的第一站。

    在沙漠中為了保持體力及水份,必須在白天休息;夜裡點火取暖。清晨和黃昏時分才是趕路最好的時間,而現在已接近中午,再走下去許多人都會受不了。

    他們不再說話,彼此的心情都十分複雜,而身體上的疲憊更是嚴重。

    內心世界的交戰在這種地方是十分奢侈的事,除了求生存還要求心靈上的滿足,簡直是不可能!

    將吉普車開進那廢棄的前哨站後,林捷立刻跳下車去找大胖,維德則幫著分食物和飲水給其他的人。

    「走到邊界要多久?」

    大胖和他走到旁邊廢屋裡:「大概六天。」

    「你猜雪兒會被送到哪裡去?」

    大胖沉吟一會兒:「應該是他們的據點,到那裡比較快,大概四至五天就到了。」

    林捷盤算著:「你有辦法把我弄進去嗎?」

    他苦笑搖頭:「不知道,沒有把握,我必須先送他們走才能幫你的忙,可是我猜你等不了那麼久。」

    「換了你,你能等嗎?」

    大胖搖搖頭,拍拍他的肩:「先別急,我會替你想辦法的,到時候真不行我會讓阿布帶他們走,我和你一起去,總會有辦法的。」

    林捷感激地點了點頭:「你真夠朋友!」

    坐在荒廢的崗哨上,四周是一片無垠的沙漠,維德和小森各懷心事地吃著東西,似乎都有話說,卻又無從說起。

    與台北隔了十萬八千里,跨越半個地球來到這片荒漠上,一下子發生那麼多事,恍若隔世,一切變化迷迷濛朦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小森吃掉她的食物和水,看了看四周,大部分的人都找個地方,疲憊地休息了,而她和維德似乎都沒有睡意,明知道若不睡夜裡會很慘,可是就是沒辦法。

    有的時候身體明明已經累到了極點,而腦細胞卻偏偏活躍得令人想哭!

    「你不睡嗎?」

    維德搖搖頭:「睡不著。」

    「我也睡不著。」她屈起雙腿,將下巴靠在腿上:「累呆了,可是就是睡不著,有種正在做夢的感覺,說不定我是真的在做夢,人還舒舒服服地躺在台北的床上。」

    「對不起,害你跟著我一起吃苦。」

    「你再說這種話我可要翻臉了!又沒人拿著槍逼我來!我是自己心甘情願跟來的,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不來你會來嗎?」

    小森歎口氣:「不會,可是我很高興我現在在這裡。」

    維德一愣,不可置信地望著她:「你很高興?你差點被燒死!被人群踩扁!搞不好現在就有一隊人馬拿著武器從後面追上來把我們打成蜂窩,而你卻說你很高興你在這裡?你是熱昏頭了嗎?」

    她居然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搞不好我是真的熱昏頭了,可是至少現在我是真的很高興我在這裡。」

    她望了望四周:「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這裡覺得自己是真的活著,活得像個人,不必看老編的臉色,不必汲汲營營為了生活擠破頭,更不必擔心自己的表現不好升不了級。」她摸摸頭歎口氣:「我討厭明天都假裝自己很快樂、很努力、很用功。」

    維德睜大了眼,她的論調和林捷一模一樣,竟像是事先套的詞似的!「我從不知道你不喜歡當記者。」

    「不!不是的!」小森又搖搖頭。很認真,孩子似的專註:「如果我討厭當記者,那我就不會選擇這個職業,我當然喜歡它,只是你知道--」她有些困難地思考如何表達她的感覺:「我只是不適應那種環境,我覺得壓力很大,我一向就不是很求上進的人,我喜歡自由,而這裡讓我覺得自由。」

    維德失笑:「我也從來不知道你喜歡當個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小森想了一想笑了起來:「搞不好我真是有當亡命之徒的天份,要不然我為什麼會覺得快樂?」

    「如果我當年知道,我收養的可愛小女孩會變成今天這個小怪物的話,我猜我會對你重新考慮一番。」她笑著說道。

    小森笑瞇瞇地:「真是遺憾!已經來不及了。」

    維德輕笑,站了起來眺望遠方的天際。

    十個孩子裡總有一個是屬於風的,而其他九個則屬於土地,終身腳踏實地的做人。而小森無疑是屬於風的那一個。

    自己呢?

    她從來沒有深思過這個問題,十五歲便開始掙扎在生活之中的人是沒有資格思考太多的。

    也曾疑惑過這樣日復一日過日子是為了什麼?

    別人以為她是個對事業有野心的女人,天知道她不是。她從來不想成為什麼有名的大記者,也不想求什麼功名利祿--  或者該說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只是盲目地過著日子,反覆著同樣的生活步調,不知道是為了生活而工作還是為了工作而生活。

    可是以前她沒想過這些,彷彿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事,直到離開棋,生活上所有的弊病突然全部顯現出來,她才知道自己活得多麼沒有目標。

    揚名立萬?不!她沒那麼偉大的志向。

    閒妻良母?她似乎也不是那種甘心在廚房、客廳與臥房之間過一生的女人。

    那她到底為了什麼而活著?

    「維德?」

    她轉過頭來,小森凝望著她:「你一直不快樂,我幾乎沒看過你快樂的樣子,為什麼?」

    「我不知道。」回答之後才發現,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長歎口氣:「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沒什麼事值得我快樂。」

    「卻有很多的事值得你傷心。」小森搖搖頭:「你對你自己很不好。」

    她苦笑。

    人要先懂得愛自己,然後才是愛別人,連自己都不愛護自己,又怎能期望得到別人的珍愛?

    「是,我承認這一點,我猜我不太懂得如何對自己好,讓自己過得快樂。」

    「這可真是個深奧的問題。」小森皺了皺鼻子:「而且沒有標準答案,因人而異的。」

    維德走過來坐在她的身邊:「少在那裡老氣橫秋的,現在倒輪到你來教訓我了!」

    她邪邪一笑:「機會難得呢!不把握才是笨蛋!」她擁了擁她:「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現在還不遲,等找到了你就知道如何讓自己快樂了!」

    「你找到了嗎?」她反問。

    小森的目光移到不遠處的男人身上,笑得十分燦爛:「還不十分確定,可是我想我是找到了。」

    林氏企業的總裁林奇瞪著桌上那份傳真文件,陰沉沉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助理兼左右手喬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喉嚨:「呃……我猜和它上面寫的意思是一樣的。」

    「也就是說我那個混帳弟弟被困在沙漠之中回不來,而我那該死的妹妹則在同一個地方被綁架生死不明?」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打悶雷一樣。

    喬在心中詛咒吉兒為什麼還沒出現,再拖下去林奇可能會將他大卸八塊!「呃……上面正是這樣說的。」

    「然後?」

    喬往門口退了一步:「我正是來問你關於『然後』的……」

    林奇怒吼一聲,將桌上的煙灰缸扔到牆上,喬側身一閃,正好躲過飛射而來的玻璃碎片:「你們為什麼沒人告訴我那個小魔頭到沙漠去的事?」

    「雪兒她威脅我不能說的,否則她就不帶吉米去,吉米是我派給她的保鏢。」

    「別告訴我,你還沒學會什麼叫陽奉陰違!」他咆哮道。

    喬再次清了清喉嚨:「我還來不及說,吉米的傳真就已經到了!」

    「你早就知道了,卻還讓她去!」

    「我別無選擇,她已取到外交助理的資格,就算不通過我,她還是可以自己去的!」

    林奇對他怒目以視,儘管他知道雪兒又多狡猾,喬治不了她,他仍忍不住忿怒!

    「那兩個該死的混帳,等他們回來我非親手宰了他們不可!」

    「那還得先把他們弄回來再說。」林家老三林磊推開門走了進來:「別吼!是吉兒打電話告訴我的,除了我之外沒別的人知道。」

    喬鬆了口氣,總算又救兵來了:「幸好你來了,他正打算殺了我消氣。」

    林磊笑瞇瞇地:「我也打算殺了你消氣,你明知道雪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讓她去那種地方。」

    他忍不住為自己抱屈:「總不能讓她自己去啊!她臨時上飛機才告訴我的,我能把吉米弄上飛機已經不錯了!」

    「你可以先告訴我們!」

    喬瞪著他們兩個:「你以為我沒試過?一個在華盛頓;一個在某條黑巷子裡捉小偷,我找得到誰?誰又有空去機場逮她回來?紐約呢!」

    林奇和林磊互望一眼,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釋,不約而同地歎口氣。

    「現在怎麼辦?」林磊問他大哥。

    林奇惡狠狠的咒罵了五分鐘,終於冷靜下來:「還能怎麼辦?難道叫美國政府派出大軍把那裡夷為平地?」

    「你打算自己去?」

    「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那兩個該死的混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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