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之舞 第一章
    時間:五月份地點:台灣 台北 某大報辦公室「維德!維德!」

    她停下腳步,抱了滿手的公文卷,和急衝而來的女子險險避過:「小森!有火在燒你嗎?」

    小森停下腳步拍著自己的胸口嚷道:「我從老總的辦公室便開始叫你,大概整棟大樓的人都聽見了,就只有你不理我。」

    「理你做什麼?你要說什麼我全都知道,何必浪費時間?」她繼續往前走。

    「這是你對待最好的助理該說的話嗎?」小森不滿地瞪視著她:「冷血維德,想想看你這些話有多令人傷心!」

    江維德騰出一隻手,安撫孩子似的拍拍她的頭,:「好!我可愛、敏感、脆弱的小鹿斑比,我現在不就站在你面前任你宰割嗎?」

    「少哄我。」他嘟嚷地拍掉她的手,順手替她抱過一疊公文。「你太不夠意思了!居然偷偷申請到那種地方去。棄我於不顧,別以為這次又可以三言兩語想打發我!」

    「我就知道是為了這件事。」

    小森停住,很認真地望著她:「你是真的想去中東?」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

    好一會兒,小森只是默默無語地跟在她的身旁走著。走進了辦公室,她突然下定決心似的,將卷宗往桌上一擺:「好!那我跟你去!」

    「不行。」她回答得乾淨利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戴起眼鏡開始研究眼前的資料。

    「江--」

    「這次連我祖宗八代一起叫出來也沒用,這件事沒得商量。」

    「你試試看阻止我。」小森也固執了起來,毫不妥協地站在她的面前,一副準備和她大打一仗的樣子。

    維德歎口氣摘下眼鏡望著她:「小森,你已經不是我的助手了。記得嗎?你上個月生級成為正式記者了,跑休閒版的。」

    小森嘿嘿一笑:「現在想跟我曉以大義是太晚了!叫我去跑休閒版不如索性把我關起來無聊至死!我才不幹!你到那種地方想撇下我?除非你踩著我的屍首走過去!」

    「我不是去玩的,你不講理!」

    「那更好,我也不想跟你去玩,叫我眼睜睜看你一個人去送死?到時候叫我去收拾骨灰?免談。」

    維德搖頭苦笑:「你們就那麼肯定我是去受死的?我想去求上進拿普立茲獎不行嗎?」

    「台灣沒有普立茲獎。」

    小森厭惡的嗤了一聲:「當我是傻瓜?真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最近是怎麼了?失戀又不是世界末日,我少說失過十次戀,每次都像你一樣,我早可以萬古流芳!」

    她的臉色一變,心瞬時翻攪起來。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習來的功力,不管心如何淌血,那新成的傷口被狠狠的刨開,在別人看來她也不過是臉色略不自在而已,而自己--卻是那般地痛不可遏!

    「維德--」小森有些歉然地在她的面前蹲下,輕輕拉拉她的衣袖:「別這樣--」

    她擠出一抹溫和的笑意:「我沒事。」

    「想騙誰呢?」小森搖搖頭:「能騙過自己就好了!看你這樣我好難受的!」

    她無言,合上眼前的資料:「那就別看吧!我想回去了。」

    「讓我跟你一起去。」

    「別傻了,你去做什麼呢?」

    小森固執地望著她:「你是知道我的,從小無父無母,沒幾個人真心對我好,你帶了我這麼多年,比誰都照顧我,現在你有難,我不能棄你於不顧!」

    她忍不住苦笑:「想扮演救難的騎士?還是想報恩?傻小森,我不見得對你有多好,只是你太單純,跑個一年的社會新聞還能這個樣子,我真是服了你!」

    「你當了三年的記者難道就真煉成金剛不壞之身?」

    是啊!她澀笑。難道自己又真煉成金剛不壞之身了嗎?自己又何嘗不是個天真可笑的苯人呢?

    「我是一定要去的,你不讓我跟,了不起我辭職坐下一班飛機追過去,我說得出做得到,不信你試試!」

    「你真是煞星。」她長長歎息。

    小森放心地笑了起來:「名師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羅!」

    回到自己孤獨的小窗,夜已深了;小屋一如往昔,只是少了許多他的影子。

    放在桌上及床頭的相片已取了下來,床單和棉被的花色也都改變了,為的只不過是不想讓自己觸景傷情……

    沒有幾個人知道她和棋分手。在報社的同事們只疑惑她為什麼一下子沉默下來,申請外調到那種沒人肯去的戰地?

    而少數知道的幾個密友則責怪她自暴自棄,為了一段失敗的感情而全盤否定了自己生存的價值!

    她只是一笑置之,並不辯駁,就像往常一樣,不多做解釋,反正是沒人會理解的。

    她不輕視為情自殺的人,若非身在其中,是不能體會箇中滋味的!

    她之所以沒死不過是因為懦弱。

    他們總拿她當無敵鐵金剛看待。

    江維德最冷靜、最堅強悍然,決不是那種小鳥依人,惹人憐愛的小女人。

    這是外界給江維德三個字的定義。戴著這樣的帽子二十多年,即使想變也只是惹人笑話!

    人終究是孤獨的,心裡的苦楚永遠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承受。

    她不怨誰,當然更不恨棋;分手是她的決定,即使棋有心留她,她也不會回頭。

    儘管她是如此地想念他,思念得心都糾結起來,恨不得一死了之省得受這種折磨!

    坐在床沿,淚水忍不住汩汩地落了下來--棋是好溫暖好溫暖的!

    那麼多的回憶,那麼多的夜晚枕在他的懷裡安恬地睡去,怎麼忘得了?

    自欺欺人罷了!

    真忘得了,真能瀟灑也就沒有愛情了!

    她是真的愛棋,幾乎什麼都不要、都可以捨棄地愛著他!弄得近乎眾叛親離亦在所不惜。

    可是他們的感情觀沒有交點。

    就這樣扼殺了她生平第一份愛情。

    與棋在一起大風大浪半年,死過一次又一次,她終於灰心,終於再也沒有多餘的東西可以燃燒--除了痛楚!

    密友阿俐是個瀟灑得不能再瀟灑的女子,遇到這種事也只有搖頭歎息,並不多說什麼,帶了兩瓶酒過來,將她灌個爛醉,任她抱著她痛哭失聲。

    也只有憑藉著酒力,她才能放膽在別人的面前痛哭。

    翌日醒來頭痛欲裂,她沒有請假,蒼白得像被十輛卡車輾過,直奔老總辦公室申請到中東採訪。

    阿俐知道之後狠狠痛罵她一頓,幾乎要與她絕交,見她無動於衷只好說罷了!罷了!反正留在這裡也是死路一條,不如到外面去送死,省得看了親者痛仇者快。

    她從沒想過她是去送死的,只不過留在熟悉的地方,活著是一件十分艱苦的事!任何地方、任何時間都有棋的影子,連在夢裡都不放過她!

    夜裡只要想起他溫暖的懷抱便會痛不可遏!

    她向來不擅虐待自己,這樣的生活每過一天她便更離瘋狂近一些,她受不了!

    還不到一個月,所流的淚水比一輩子加起來都多!

    她從來不是金剛不壞之身,再這樣下去她鐵定會死於非命,還不如換個環境,而中東是她唯一所能想到的最佳之地。

    總比把自己流放西伯利亞來得好!

    她是去定了!

    行李大半都已收拾好,只等飛機票一到手便直奔戰場。只不過她的理由和他們所想的不一樣。

    她不想拿普立茲獎,也不是自暴自棄去送死。

    她去那裡是為了讓自己能活下去。

    不管他們相不相信,她之所以會到那裡去,為的只不過是求生存而已。

    時間:六月份地點:中東某小國悶熱的天氣--那是一種悶得似乎連空氣都停止流動似的悶!令人汗流夾背,汗水不斷自額角滴落到眼裡,連眼睛都紅了,卻是無處可逃!

    漫天的塵沙,飛揚在空氣中。衣服上、帽子上,彷彿連呼吸都是沙子,剛開始,你得不斷將口中的沙石吐出來,可是久而久之當舌頭也乾燥得和沙石沒兩樣時,這種過程也大可以免了。

    吵雜的人聲。和都市那種吵是不同的,那充斥在耳中的喧嘩有種不安和惶恐,每個人都不知道明天會如何,也許下一顆子彈穿透的將不是別人的屍身體,而是自己倒霉的心臟;在這種情況下,某種嗜血狂歡的味道,淡淡的飄揚在每個人的鼻尖。

    遠處的槍聲,有些像家中播放的槍戰片,大可不必理會,久了也就習慣了。這實在沒什麼,至少他們都很清楚每把槍的射程,打到市場來可能是明天、後天或下午、晚上的事,總之不會是現在。

    只要不是現在就不必理會那麼多。

    然後便是酒吧。

    在這種地方,酒吧是不可或缺的地方,每天都有無數士兵醉醺醺地被強壯的酒保丟出大門,夜裡又抱著可怕的頭痛走進門。

    這幾乎已是個變相的精神治療所,不什麼精神大夫都有用,更何況戰地的醫師全忙著救死人、救活人,沒時間救精神病。

    這也是消息流通最快、情報最齊全的地方。只要你小費給得夠多,酒保看你夠順眼,你甚至可以得到許多匪夷所思的小道消息。

    包括下一個到這裡送死的記者是男是女,能活多久。

    「意思是我將和兩個黑頭髮的芭比娃娃一起工作」他以窒人的冷靜低聲說道:「他們居然要我當兩個女人--兩個不知死活女人的保姆?」

    「唔。」酒保大胖幾乎是同情地交給他一杯雙份的威士忌:「有你在也許她們能活得久一點。」

    「想都別想!下一班飛機是幾點?」

    「你就那麼肯定不會墜機?」一個冷靜的聲音在門口問道。

    他重重地、厭惡地、不耐煩地詛咒一聲:「該死!」

    她們的出現吸引了全酒吧,包括酒吧外十公尺內所有男人的視線。

    這並不表示江維德和席小森是對天仙美女,這只表示那裡有多缺乏女人--女人已列為珍貴物資的一種。

    「你是林捷?沙漠旅館的人告訴我們,你在這裡。你沒來接機。」最後一句是有力的指控。

    他轉過頭來瞪視著她們:「如果期望紳士風度,最好搭下一班飛機滾回文明社會去。」

    「恭喜。我們將和這支標準男性沙文主義的豬一起工作!」小森喃喃地以中文說道。

    林捷冷笑地瞪著那張甜美的娃娃臉:「恭喜,你今年幾歲?十五?還是十六?台灣的女權意識已高漲到這種程度了嗎?那麼這兩隻不知死活的小兔子!」他以清晰的中文回敬。

    維德則以冷血殺人的目光瞪視著他,他不甘示弱地回視,小森則好奇地東張西望。

    酒保大胖笑嘻嘻地倒了兩杯蘇打水打破僵局:「來!來!我請客,歡迎你們來到中東戰場。」

    「汽水!」小森歡呼一聲奔上吧檯一口氣喝光它:「天哪!簡直是瓊漿玉液!天知道旅館的人給我們喝的是什麼,我知道這裡產石油,可是我不知道他們的水居然比石油還難喝!」

    「以一個明知道自己是來送死的人來說,你的精神倒真的是不錯。」林捷忍不住笑了起來,小森的樣子頂多二十歲,很難想像她是有正式的記者身份的。

    「請你不要開口閉口死啊死的好不好?」小森咕噥地將汽水送到維德的手上:「難道人在不毛之地就非得變成野蠻人嗎?」

    維德輕笑,眼前這個男人的確很有山頂洞人的蠻氣!

    林捷歎口氣。到這裡一個月,他已瀕臨崩潰邊緣,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現在還有幽默感,等過個十天半個月--不!只要一個星期或者三天就夠了,只怕到時候她們會哭著要回去!

    「我是認真的,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我幫你們訂下一班的飛機票,你們趕緊回去吧!」

    「想都別想。」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他望著小森,她笑嘻嘻的,眼裡卻是同樣的倔強:「維德怎麼說怎麼是,我們是同進退的。」

    「小姐們!這兒不是兒童樂園,更不是購物天堂香港!這裡是戰場!中東戰場!」他叫了起來。

    維德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誰規定女人不能上戰場採訪?」

    「天哪!」林捷拍拍額,煞白了臉,這女人簡直是--不知死活!這四個字已經用了幾次了?

    酒保輕咳一聲,小聲地對著她們兩個開口:「你們知不知道現在有多少雙眼睛看著你們?少說有一百隻!這還是保守估計,你們都不是小孩子了,該明白我的意思。」

    維德及小森望了望四周,事實證明他說的是實話。

    這是早已預料得到的事。

    戰地中通常只有三種女人:軍妓、護士及無法離開的婦人,而這三種合起來,還不到當地軍人數目的三分之一。

    像她們這種年輕的女人,不管是何種身份,待在這裡,只要稍不小心,無異是羊入狼群,想保住貞潔及生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們是有備而來的。」

    「哈!」林捷諷刺的笑笑。捉起她的手用力捏了捏:「這樣叫有備而來?我可沒看見阿諾 史瓦辛格或是藍波站在你身後。」

    「那這個如何?」她以小皮包抵住他的小腹:「你的上司羅斯先生給的,真貨假貨你心裡明白。」

    小森笑吟吟地拉開他的手,安慰孩子似地拍了拍他的臉:「她不會一槍打穿你的,放心吧!羅斯說你比十個阿諾還好用,她捨不得。」

    維德難得地笑了起來,看他那鐵青的臉色十分有成就感,她放下小皮包:「的確捨不得。」

    「真他媽的該死!羅斯那個大混蛋!他怎麼會讓你們兩個傻蛋來送死!」他惡狠狠地詛咒。

    「別這麼粗魯。」小森貪婪地端起他的酒杯啜了一口:「他也很可憐,我和維德只差沒在他的辦公室打地鋪。」

    「反正我們來都來了,你再怎麼詛咒也沒用。」維德冷靜地接過小森手中的酒杯一仰而盡。

    「那是我的酒。」他抗議。

    酒保聳聳肩又替他倒了滿滿一杯:「的確是來不及了,我剛剛接到消息,機場已經封鎖了,談判失敗,內戰已經正式開始了。」

    「真是恭喜!」他喃喃吟道,還沒拿到酒杯,她們已經一人一口又喝光了它。「你們可不可以停止喝我的酒?」他終於忍不住忿怒地咆哮了起來!

    沙漠旅館。

    「外電報道:十二日下午三點十分,沙侖爾將軍與叛軍領袖各發表聲明如下:沙侖爾將軍代言人穆罕威裡表示,叛軍領袖西沙沒有談判的誠意,不願意遵守條約內容,仍在邊境燃戰火,經多次警告無效,雙方的和談正式宣告失敗,軍方已發出通緝令追拿西沙,並正式展開圍捕叛軍的行動。

    西沙則表示他們是為了自身的生存,並未違反任何協談的內容,要他們交出他們的生存之地是不可能的事。

    西沙表示沙侖爾將軍是個違反傳統的獨裁者,絲毫不尊重他們邊界居民的生存權利,為了這一點,他們將抗爭到底,直到成功為止。」

    收音機停了十秒鐘,傳來槍聲及雜訊之後又開始。

    「綜合外電報導:十二日下午三點十五分。各國領事館均已做好撤退之準備,機場雖已封鎖,但他們仍將動用聯合國之力量強行撤離。撤退的行動已於昨夜開始,根據可靠消息人士指出,已有半數以上的領事人員及外籍人士安全的離開了……」

    又是一陣雜訊。

    「……A國記者巴爾於今晨七時被軍方逮捕,控以間諜之罪名,由於其領事人員已離開,目前兩國尚未開始交涉……」

    終於在一陣模糊的機關鎗掃射聲之後,收音機完全失去聲音。

    房間內的三個人神色肅穆的瞪著它,彷彿希望它突然起死回生似的。

    過了十分鐘,他們終於宣告放棄,林捷走過去將收音機關上。

    「這下真是痛快了,你們來得可真是時候!」

    「既然你這麼討厭這裡,那為什麼不走?」小森不解地問道。

    林捷冷哼一聲:「誰告訴你我不走?我本來訂好今天早上是飛機票,誰知道夜裡突然接到通知,說你們中午 要來,你們人生地不熟的,難道叫我把你們扔在這裡,一個人先走?」

    「看不出你這個人還滿講義氣的。」小森笑道。

    「這下可好,想走也走不了了。」

    維德看著眼前的男子。

    根據她所知,林捷有一半的中國血統,父親是個中國人,而母親則是一名法國女星。

    他還遺傳了父親的黑髮黑眼,卻是得到了母親的俊挺鼻樑及性感的薄唇。

    他是個性感英俊的男人。

    而且富可敵國。

    林氏企業在美國富甲一方。尤其在川普家族沒落之後,美國數得出來的大企業沒有幾家是獨資的,而林氏正是其中之一;由林家的長子林奇掌管,林捷是老二,也是著名的攝影記者,開過無數的個人展,風評十分良好。只差沒拿過普立茲獎。

    他這樣一個人其實是不用冒死到這種戰地來的。

    上次他在阿爾卑斯山做的系列民族與動物報道便已精彩得叫人歎為觀之!

    「如果你真想走,不會走不了的。」

    林捷抬頭,與江維德冷冷的眼神接觸。「然後看你們死在這裡?」

    「我們的死活和你有很大的關係嗎?如果每個人的死活都和你有這麼大的關係,你可以去當聖芳濟。」

    「你的血管裡流的是什麼?冰水?還是水銀?真他媽不知好歹!」他氣得想一把捏死她!

    「你們兩個可不可以停止吵鬧?」小森皺了皺她可愛的小鼻子:「從兩個鐘頭前吵到現在,你們不累,我聽都聽累了。何苦等別人來殺我們,你們自己先拚個你死我活算了。」

    「你還說!她瘋你也跟著她瘋,你為什麼不勸她回去?」林捷叫道。

    小森聳聳肩:「如果勸得了她,我們根本不會在這裡,別以為我沒試過,我只差沒用棒子敲昏她。」

    「那我還真該試試。」他咕噥。

    維德瞪了小森一眼:「叛徒!」

    她可憐兮兮地:「兩國交戰不殺來使,我是無辜的。」

    江維德沒理她,自顧自地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望著外面,背影十分僵硬。

    瞬時三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這不是一場遊戲,誰都知道這一點,她有些後悔答應帶小森來,小森沒必要陪著她出生入死。

    萬一小森有什麼意外,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自己!

    「好像『殺戮戰場』裡的鏡頭。」小森突然呢喃私地開口,聲音曳露了她的一絲恐懼。

    「再接下來你還可以看到全版的『前進高棉』和『越戰獵鹿人』。」他諷刺地笑笑:「不過可是沒有打不死的男主角的版本。」

    小森厭惡地白了他一眼:「我為什麼不說『六月六日斷腸時』或是『魂斷藍橋』?」

    「你以為你是誰?奧黛利赫本?還是伊莉莎白泰勒?」他不甘示弱地回她一記白眼。

    「去想辦法訂機票吧。」

    「什麼?」他們兩人意外地望著她。

    她的臉背著光,是一片陰影,只有那雙星眸有著黯淡的光芒:「別無選擇了不是嗎?沒有理由叫你們陪著我出生入死。」

    林捷鬆了口氣:「我還以為真得把你敲昏去上飛機呢!」

    「維德?」小森跳下床,奔到她的身邊:「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你不必擔心我,我是自己要跟來的,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知道。」她歎口氣:「可是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萬一你有什麼意外,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可是--」

    「就這樣了,我先回房去了。」話說完,她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自始自終沒望林捷一眼。

    「真是個怪異的中國女人。」林捷凝視她的背影喃道:「我一直以為中國的女孩子都很溫柔服從的。」

    小森朝他齜牙咧嘴地:「你說的是日本女人,這句話要讓維德聽見,她會馬上將你生吞活剝!」

    「連名字都奇怪,像個男人的名字。」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維德是獨生女,她爸媽生她之前一直以為是個男的,連名字都取好了,誰知道生出來是個小女生。」

    「獨生女?難怪被寵上了天!」

    小森橫著他:「不知道少胡扯!維德十五歲就失去父母,她一直是自己半工半讀長大的,我可沒見過半個人幫過她!」

    他看起來很驚訝,似乎不太相信。

    小森強調似地點點頭:「我是她領養的。」

    「什麼?」他睜大了眼睛,下巴險些掉下來。

    「她在孤兒院指明領養我,那年她才大二,自己還養不活自己,每個月還固定送錢到孤兒院來,週末帶我出去玩,寒暑假替我找工讀,我的大學學費有一半是她付的。」

    「難怪你對她這樣忠心!」

    「才不是!」小森搖搖頭:「我對維德是真感情,她雖然不太說話,可是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如果不是那個混帳--」她猛然頓住,沮喪地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

    「有人傷了她的心?」

    她只好點點頭。

    「那傢伙是個大混帳!」他簡單罵道。

    小森好笑地望著他:「你這麼快就倒戈了?剛才你還恨不得捏死她!」

    林捷一愣,然後連自己也感到好笑:「你很有說服力。」他只能如此解釋。

    「也許你並不需要被誰說服。」

    沙漠旅館的房間很簡單,四面水泥牆,一個小洗臉台,一張床和一張殘破的小桌子便是全部。

    天花板上斑斑駁駁的水泥灰隨著風扇的轉動,偶爾會落個幾片下來,風一吹,整間房間便陷於煙霧之中。

    她坐在窗邊,凝視著窗外的景致。

    這兒居然會是一個國家的首都?

    高高低低的石灰房子算算也不過千來棟,散落在各處。最高的不過六層樓,城市內難得見到幾棵樹;唯有首都廣場,難得地有一座小噴水池--就像台北各個小公園內都見得到的那一種。

    她不禁搖頭苦笑,畢竟是城市中的人,所謂不知人間疾苦吧!沒有親眼見到,是很難相信自己是活得多麼幸福。

    這是沙漠啊!一片正在征戰中的沙漠!

    置身在這間小房子裡,彷彿夢一樣,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當年孩子時,想起中東,就會想起天方夜譚,想起一千零一夜裡的王子與公主,現在看看這一大片荒漠,只覺得自己十分可笑--十分十分可笑。

    棋總笑她傻。

    她身上的浪漫因子已氾濫到讓她看不見世界的現實與冷酷,而她是早過了做夢的年齡的。

    身為一個跑社會新聞、政治新聞的老手,她的確是天真到近乎可笑。

    她知道自己在內心深處仍是十分幼稚的。

    她其實是一個最幼稚不過的女人,而她竟也不想改變!

    幼稚已是她生活中唯一的享受--女人最大的悲哀也不過如此吧!

    更糟的是她看起來,卻是那麼的世故老練,有誰會相信江維德其實不過是個幼稚、天真得近乎可笑的女人呢?

    戴著堅強、冷漠、世故、幹練的面具十多年,她的演技精湛得可以拿奧斯卡!

    歎息著,窗外的天空湛藍得如神話中的藍寶石--行李根本無須整理,她連開都沒有打開過。

    小森跟著林捷去訂機票,留下她一個人。他們兩個看起來相處得極為愉快,不過小森向來如此,走到哪裡都可以交到一票的好朋友。

    她不禁有些羨慕小森開朗的性格,這小妮子天不怕地不怕,憑著一股傻呼呼的幹勁,橫衝直撞,天塌下來也不關她的事,她照吃照睡,一個月少說失一次戀,嘻嘻哈哈的,沒見過她安靜一秒鐘。

    做任何事都似拚命,好像她的命很不值錢似的,喝起酒來哪個男人有膽子和她較量?天生海量,和小森在一起數年,她還沒見過她喝醉。

    連正式離開孤兒院那天她也是開開心心的--小森是個寶貝!

    今生她唯一做對的事大概就是領養小森,雖然她知道,就算沒有她,小森也能活得很好。

    小森是那種看似不起眼,卻在任何地方都能強韌生存的小草。

    而自己呢?

    哈!她不禁自嘲,她是那種看似一顆樹,其實卻半點都禁不起風雨的空心大老倌!

    沙漠的黃昏美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她忍不住歎息,到了這裡至少帶點紀念品回去吧!

    拿起心愛的相機,調和角度,正要按下快門,一張滑稽的小臉驀然出現在鏡頭裡,她嚇得驚呼一聲,連連倒退了好幾步!

    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孩子倒掛在她的窗戶上朝她扮鬼臉,笑得吱吱咯咯地--雖然機場已宣佈關閉,但仍有不少人懷著一線希望在機場門口探視,尋找離境的機會。

    小森緊緊的拉住林捷的衣袖,深怕被人潮衝散,她的英文說得不是很好,中東的阿拉伯語更是半句也不懂。萬一和林捷分開,她可真的是欲哭無淚了!

    林捷以流利的阿拉伯語和一個男人說著話,那男人不時以貪婪的眼光瞄著她,小森忍不住將身形整個藏在林捷的背後。

    兩人說著說著,林捷越說越氣,最後索性吼了起來,揚起手,作勢欲打。那男人聳聳肩,顯然兩人的交易失敗,臨走時還故意撞了小森一下。

    小森連忙閃開,跳到林捷的面前:「怎麼樣?怎麼樣?他說什麼?」

    林捷氣呼呼地罵道:「他說如果我肯將你賣給他,他就給我兩張飛機票。今天晚上的!」

    「哇!我這麼值錢!」她大笑:「你真該賣了我,這可是個好價錢,嘖!嘖!嘖!可惜,太可惜了!」

    「可惜你個頭,神經病!」他罵道:「走啦!在這裡是想不到辦法的,我們去找大胖。」

    「大胖是誰?」

    「今天下午酒吧裡那個酒保。」

    「他很有辦法?為什麼叫他大胖?他不會很胖啊!蠻壯倒是真的。」

    林捷聳聳肩。「他是這裡的黑市老大,私酒、私槍、販賣人口、情報,他全知道,連當地的政府官員也得賣他幾分面子。」

    小森瞪大了眼:「那個看起來像秋田犬,老實得不得了的人?他看起來像個好人啊!」

    「什麼叫『看起來像個好人』?他本來就是個好人。」

    「可是你說他--」

    林捷不耐煩地打斷她:「在這種地方不走私怎麼活?他也走私藥品和補給品,將老人及小孩偷渡出去,你以為這城裡的人是怎麼走光的?」

    「這可厲害了,走私客頓時成了民族英雄,真是滑稽。」小森有些莫名其妙地搖著頭。

    「戰爭!小姐,這就是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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