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座的女子 第八章
    我完全的迷惑了,黎明就要到來,而我仍遲遲沒有動手,巫婆的計策失敗了,而我也失敗了。

    那尾人魚在深海中悲涼的呼喚著她近千百年來不斷輪迴的淒涼命運,為什麼就不能一次不同呢?

    我想是因為愛吧!

    當東方的曙光升起,我也將消失在他的生命裡,這一次我仍是尾人魚,化為水泡已是不變的命運!

    荊泰生

    ※          ※          ※

    何安琪迷惘的望著方群智。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把她找出來,更不明白的是他為何苦著臉,在酒吧上酒一杯接著一杯的喝,卻是不發一語。

    即使如此,她仍非常高興有機會與他獨處,就算他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她也心滿意足了,畢竟他終於注意到她了,不是嗎?

    「安琪,我有件事想拜託你。」他低語,因喝酒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對安琪來說有如魔咒。

    「你說。」

    方群智深吸一口氣,眼中赫然閃出凶光:「我想——報復荊泰生和韓拓!他們欺騙了我,我不能就樣放過他們!」

    何安琪頓時啞口無言。

    什麼時候開始方群智變成一個這樣的男人?他的寬大、理智和善良呢?

    何安琪心生警惕,她懷疑地打量群智,同時小心翼翼的開口:「泰生已經是你的未婚妻了,你為什麼——」

    「朱婚妻?哈!」他嗤之以鼻:「未婚妻又如何?結了婚都可以戴綠帽子更何況只是訂婚?她一直把我當傻瓜,我這麼多年來死心蹋地的對待她,她竟然還背著我愛上別的男人!」

    她仍不死心:「可是他們沒怎麼樣啊!韓拓也和我訂婚了,只要我看牢他,他們不會有機會的。」

    「啊!我忘了!」他自嘲:「韓拓是你的未婚夫,你怎麼可能幫我——」他說著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轉身欲走。

    「群智。」她連忙喚道:「你先別走,我們——我們慢慢商量。」

    方群智的眼中閃著信任的訊號:「你?你不會騙我吧?說不定我把計劃告訴你,你會出賣我,去向韓拓說。」

    「不會的!我不會這樣的,你可以信任我。」她連忙拉住他。

    他猶豫一下方重新坐了下來:「你千萬不能騙我——否則我就開除你!」

    何安琪安撫地朝他微笑:「不會的,我絕不會像荊泰生那樣對你。」

    群智黯然的盯著酒杯,彷彿心中正在天人交戰,半晌過後,他的眼神轉為憎恨,安琪欣喜的看著,終於相信自己多年來的犧牲有了代價。

    ※          ※          ※

    華香梅走進韓奇風獨居的小公寓,裡面凌亂得慘不忍睹,她不禁皺了皺眉頭,她的丈夫雖然不是什麼酷愛清潔的人,可是他也從來都不是一個如此髒亂的人。

    她的心裡頓時閃過千百個念頭,他生病了?喝醉了?或者是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體了?

    她頓時有些驚慌:「奇風?你在嗎?奇風?」她走進公寓的房間裡,打開門,只看到一大團棉被堆在床上——還會動!

    難道他真的生病了?

    她走向前輕輕拉著被子:「奇風?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怎麼躲在被子裡?」

    棉被裡的韓奇風拉著棉被,執意不肯出去:「我得了天花,你別理我。」

    「鬼話!」

    從他鬱悶的聲音中,她知道了一項令她快樂的事實:她的丈夫正在生她的氣,而且吃醋,這種感覺許多年以來都不曾有過。

    她覺得快樂,卻又同時覺得是又好氣又好笑!

    嫁給他的時候,他是個貌不驚人卻又出奇幽默的醫生,她並不特別愛他,只是當時隻身來台的她身無分文,又無一技之長,結婚是她唯一的選擇。

    所以當時韓奇風是她在不得已中最好的選擇,婚後她繼續上大學,而他也過著他懸壺濟世的生涯。

    那樣平淡的生活過了好多年之後,她才知道,其實她的丈夫是個很害羞的男人,他表達感情的方式是惡作劇,像個小男孩一樣渴望引起別人的注意。

    於是她開始扮演嚴肅而不苟言笑的律師妻子,在他太過火的時候擔任制止者的角色,沒想到這一扮便是四十年。

    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戀愛,只有多年來細細培養出不變的夫妻之愛。隊的溫柔體貼全藏在他那惡作劇的笑容底下,只有她才看得到他綿長的愛。

    她是愛他的,這麼多年以來,她雖然不說,卻也以為他會瞭解她的心意,現在才明白其實他並不知道,否則不會為了她的一句氣話而獨自住在外面乏人照料。

    「奇風,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她索性坐在床畔:「你一直懷疑我和遠達之間有什麼吧?你一直以為他是我的老情人,可是你從來沒問過我,老是一個人瞎猜!」

    棉被下的韓奇風蠕動一下,似乎表示他正在聽,而且正在找一個更方便聽的角落。

    香梅輕歎口氣:「我們做夫妻四十年了,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只是你一直不問,我也不好開口,今天我說都說了,索性把過去的事全都告訴你。當年我和遠達學長認識,他大三,我才大一,在學校裡他是有名的才子,人長得好看,學問又好,而我只是個新生,人笨又不會說話,誰也法律顧問稱們會在一起。後來戰亂,我父母花盡積蓄買了一張船票叫我走,當時我年輕,自以為可以為愛情而死,便把船票給一個也準備走的學妹,我知道紅玉一直很傾慕遠達,所以便要她好好照顧他。

    「我父母知道這件事氣得快瘋了,把我痛打一頓,送到軍隊裡,跟著他們一起撤退到台灣來,後來的事你全都知道了。」

    華香梅站起來,走到了窗戶邊,聲音悠遠:「嫁給你是我福氣,你一直以為我在懷念過去,其實誰沒有過去呢?我們都老夫老妻了,總不好再學年輕孩子說什麼愛不愛吧?」

    韓奇風整個頭探到外面來,聽得癡了,好一會兒才傻傻的開口:「當年你嫁給我是因為你沒法子生活,現在你又見到當年的情人——」

    「什麼當年的情人?!」她笑罵。

    他瑟縮一下,訥訥地說:「本來就是啊!不然該怎麼說?」

    華香梅瞪著他:「我說了每個人都有過去的,難道你會沒有嗎?當年我只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娃兒,現在我都快六十了,難道還學人家偷人?」

    韓奇風沉默,她的話正說到他最害怕的事情上去了:「我一直沒敢問,像因為我怕你的選擇——」他坦承,然後鼓起勇氣面對她:「我也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這脾氣,可是改也改不了,如果——如果——」

    「如果怎麼辦?」

    「如果你想——想和他在一起,我——我會——會——」他聲音越來越小,突然像消了氣的皮球似的坐在床上:「我大概會成全你吧!」

    「這麼大方?」她微笑。

    他苦著臉:「要不然怎麼辦?難道還打你一頓?你照顧我們父子倆三十多年,我總不能讓你板著你過一輩子!」

    華香梅失笑:「你以為我板著臉是因為討厭和你一起生活?」

    他喪氣地點點頭。

    「你這個木頭人!」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板著臉是因為你們父子倆一個比一個皮,我要不板著臉還有誰制得住你們?」

    韓奇風迷惑的眨眨眼:「你的意思是——」

    華香梅朝他搖搖頭:「怎麼一遇上感情的事你就變成木頭了?我懶得跟你說!」

    她又好氣又好笑的走出房間。

    「喂!老婆!」他跳下床來:「等一等!你說清楚嘛——喂……」

    ※          ※          ※

    有了方群智的承諾,何安琪果然失去了蹤影,韓拓樂得輕鬆,全心全意放在泰生的身上,努力要使她回心轉意,而他的這一仗卻打得苦不堪言!

    他完全見不到荊泰生,打電話到她家,總是阿竹無奈又氣忿的告訴他:「荊小姐說她不在啦!」打電話到辦公室,她不是在開會便是出去辦公。

    他每天守在她去上班的必經之路,或是她家的門口,她總是有辦法像躲瘟疫似的遠遠躲開他。

    荊遠達替他傳達了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封夜夜熬到天明才寫出來的情書,可是沒有得到任何回音,他集合了所有他的盟友,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打動她的心。

    韓拓沮喪得想自殺!

    群美在無奈之餘總忘不了刺他兩句,說他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了別人,事實上連群美也很難見到泰生,她似乎想把自己完全埋藏起來。

    她會打電話向韓氏夫婦請安,可是只要話題一扯到她他,她便會有一千萬個理由可以掛上電話!

    他知道,她是極盡全力要將他關閉在她的生活之外,他該怎麼辦?在好不容易才發現他的真愛的現在,就這樣無疾而終?

    叫他如何忍受?!

    他跌跌撞撞的衝到泰生的家,午夜十二點,他不相信她還能以她不在來躲避他!

    阿竹有些不願卻又飽含同情的開了門讓他進來,指了指泰生緊閉的門,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鎖上門。

    裡面的泰生開口:「誰?爸爸嗎?」

    「是我,讓我進去!」

    泰生變了臉色,她蜷在床上的身體迅速僵硬起來:「我已經睡了,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

    「以後?」他苦笑:「你還會讓我們之間有以後嗎?今天我無論如何也要見你一面!你開門。」

    他用力的敲著她的門,那一聲又一聲在夜空中顯得特別清脆的重擊聲一下又一下的敲在泰生的心坎上,敲在她理智辛苦築成的牆上,她用力摀住自己的耳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沒有用的!你走吧!」

    「泰生!我求求你讓我見你一面!你不能這樣對待我!至少讓我把話說清楚,你不能就這樣判我死刑!泰生,你開門!」

    酸楚的淚水滴到棉被上,炙熱得像是一鍋沸騰的苦水,她的心吶喊著、哀求著,而她的理智,那被她廢棄已久的理智卻宣告著它的權威!

    「泰生!你再不開門我會把門拆掉!任何人也不能阻止我。你聽見沒有?我真的會!」

    荊遠達走了出來,韓拓臉上那種飽受折磨的神情令他不忍,他無法坐視自己固執的女兒任幸福自她的指尖溜走,他默默的遞給他一把鑰匙。

    門外的聲音停了,她聽到一陣沉重而且緩慢的腳步聲漸漸遠離。

    就這樣放棄了嗎?她黯然的抱住自己。

    卡喳一聲!

    她驚跳起來,韓拓的身影高高的聳立在她的面前:「我進來了。」他沙啞的宣佈。

    荊泰生迅速披上外衣,躲進棉被裡,冰冷的神色和棉被上的淚痕恰成對比。「你很不懂禮貌。」

    「在愛情面前禮貌不值一提。」他走到她的面前,坐在床沿上,貪婪地看著她,彷彿要補償這些日子的相思苦:「為什麼不肯見我?」

    「沒有必要。」

    「為什麼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我找了你好久,好像有一輩子那麼久了,你忍心讓我受苦?」

    你不也讓我吃苦了嗎?你不也將我的心棄如敝履那麼久了嗎?

    她沉默地盯著自己在棉被上交握的雙手,理智將她過去所受的苦一件又一件的細數出來,堅定了她的決心。

    「何安琪根本沒有懷孕,就算有,那個孩子也不是我的,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如果那真的是我的孩子,我不會逃避責任的!」他認真的說。

    她沒有回答。該回答什麼呢?每一個男人都會這麼說:——如果他們不想要那個孩子。對泰生來說重要的不是何安琪是否懷孕的事實,而是韓拓和她上床的事實。

    「你和她上床。」

    韓拓坦白又懊惱的點點頭:「我只是——」

    這種事還有理由嗎?做了就是做了,難道何安琪還能強迫他?

    荊泰生閉上雙眼,由他口中說出來的事實特別傷人!「你走吧!我累了。」

    「不要!」他握住她冰冷的雙手:「給我們一個機會!當時我並不知道我愛你,也不知道你為我做了什麼,現在好不容易才認清彼此的愛,你不能因為我的一時衝動而全盤否定我!你可以處罰我,任何的處罰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不要就這樣趕我走!」

    泰生疲累的看著他,哀傷地笑笑:「沒有處罰了,永遠堵孫會有了,我累了。」她抽回他握著的手,放回床上:「你要說的話我都已經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韓拓難過不已的坐著:「你真的無法原諒我?」

    泰生閉上雙眼,將被子拉到半張臉上,打定了主意不再心軟。

    韓拓無言的坐著,雙眼盯著她的秀髮,心裡湧上一陣又一陣苦澀的痛楚。他動都沒有動,似乎打算就這樣坐上一世紀,永遠地守著她。

    泰生雖然閉上雙眼,卻仍然能夠強烈的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氣息、他悲傷疲倦的雙眼、他高大的身軀,都好像刻印一樣深刻的浮現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有他在身邊的時候她怎能牌得著呢?沒有他的時候,她總是邊流淚邊責怪自己的濫情,而如今他就坐在她的身邊,她反而緊張得像在狐狸面前的兔子!

    「睡吧!」他的大手輕輕撫著她的頭髮,絕望又哀傷地:「至少讓我陪你這一次。」

    泰生忍不住啜泣起來,就像那首老歌所唱的,當她明晨醒過來,她將再也找不到他的蹤跡了,他們之間就只能這樣結束吧!她的心再也無法完整了。

    她又何嘗不想坐起身來,投進他的懷抱裡,告訴他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可是她又怎能拿自己脆弱的心再度冒險呢?她已無法再隨任何一點傷害了。

    更何況還有何安琪,還有方群智。

    她怎麼能背叛群智呢?手上的戒指仍留有他的指紋,她要如何向他交待?

    太遲了!一切真的都太遲了。

    荊遠達在鄰房中,和他不遠處的那對小兒女一樣無法闔眼,他們之間那困難重重的愛使他不自覺的想起了過去。

    當年的他不也是那樣沉溺在愛情之中而不可自拔嗎?這四十年來他一直想不透的是當年的華香梅為何不肯跟他一起走?

    那時兵荒馬亂,戰火熊熊的燃燒在大陸上的每個地方,而他是個窮學生,不要說船票,他甚至連一張車票也買不起,可是香梅不同,她的家庭雖稱不上富有,卻也是大陸上有名有姓的人家,她可以逃的。

    但她卻躲得遠遠的,不肯見他的面,不肯和他走,反而是蘇紅玉給了他船票,和他一起在倉惶中遠離神州。

    上了船他才開始後悔,他不該丟下梅兒一個人孤單單的在那個地方,她是那樣的脆弱而害羞,這四十的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悔恨自己當年的無情。

    現在知道她和自己一樣平安的生活著,他釋然了,疑問卻也同時再度出現。當年的華香梅為何不願意和他一起走?

    ※          ※          ※

    幽暗的鋼琴酒吧內,方群智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坐在他對面的何安琪寵溺而縱容的看著他,就好像母親在看著她的兒子頑皮犯錯時擁政愛民。

    他煩得想將酒潑在她的臉上!這樣惡毒的女人為什麼在面對他時會有這種天使般的面孔?

    她那種:你是我的唯一的表情叫他連最基本的謊言都無法開口,更別說是套她的話了,他有十足的罪惡感!

    「還想不出報復的方法嗎?」她柔聲問道。

    「我說過那麼多種,你連一種也不同意。」他粗聲暴躁的回答。

    她縱容的朝他微笑:「把韓拓打一百頓也解決不了問題,開除荊泰生也不是什麼好辦法,何況你說的方法裡面沒有任何一種用得上我。」

    「那到底要怎麼辦你說好了!」他順水推舟的把問題丟給她。

    「把荊泰生在董事會上除名如何?年底的大會快到了,我有她出賣公司的證據,我們當著她的面好好羞辱她一番!」

    他暗暗心驚,如果他一直沒相信何安琪有多狠毒的話,現在他算是見識到了!

    「那韓拓呢?就這樣放過他?」

    「當然不是,把荊泰生和韓拓永遠分開就是對韓拓最好的報復,原先我以為你會娶荊泰生的,現在——」

    「我不會娶她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她甜蜜地微笑:「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娶她,所以才要想啊!」

    方群智直視安琪的眼:「你不是真的有他的孩子了?」

    「我——」安琪迅速住口,仔細的打量方群智,這是她最後的一張王牌,如果方群智不是真心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他聳聳肩:「如果是真的有,那只好你嫁給他了,萬一沒有我們再另做打算。」

    何安琪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他:「你要我犧牲一輩子的幸福當你的報復工具?」

    「話不是這麼說,反正你跟他有了孩子當然想要嫁給他,我雖然討厭韓拓,但他人也還不錯,你跟著他不會吃苦。」

    「他恨我!」

    「那很公平,反正你也恨他。」

    何安琪盯著他:「你真的不明白我對你——」

    他猛喝口酒,目光灼灼:「不要對我說那個!我不會再信任何女人了!」

    「我不是荊泰生!」她不甘地反駁。

    「那有什麼不同?我本來也以為她不同於別的女人。」他有些不耐:「你到底有沒有韓拓的孩子?」

    她冷下臉:「不用你管,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一定會讓他們永遠都不能在一起就夠了,說不定我還真會嫁給韓拓!」

    他心驚膽顫仍強自鎮定:「你說真的?」

    「看看就知道。」

    ※          ※          ※

    方群智喝了一肚子的酒回家便倒回沙發,群美立刻自房間裡衝了出來:「怎麼樣?騙到她沒有?」

    「你真是個好妹妹,也不管我的死活一進門就問這個!把我說得像個老千似的!」

    「你快說好不好?那麼多廢話!」她咕噥著,仍蹲下來替他脫去外套和置松領帶。

    群智歎口氣:「何安琪真是密不透風,怎麼問都沒有用,幹壞事她可比我精明多了。」

    群美急得跳腳:「那怎麼辦啊!她老是拿小孩來威脅,泰生又是個死腦筋,再這樣下去他們永遠也無法再在一起!」她氣得大罵:「那種女人還跟她客氣什麼?乾脆一棒子打昏她,丟進醫院去檢查不就得了!」

    她突然停了下來:「對啊,這真是個好方法,我怎麼一直沒想到?」

    他猛然翻身坐起:「方群美!我可不准你胡來!」

    「什麼胡來,你們這些人都太注重什麼君子風度了啦!我可不是什麼君子!」

    「不行!她手上還有對泰生不利的證據,除非讓我找到解決的方法,否則我不准你亂來!」

    群美嘟起唇:「那麼麻煩!我都快受不了了,誰像你那麼有耐性跟她磨!」她斜睨群智:「你該不會掉入她『愛的陷阱』裡了吧!」

    他翻翻白眼:「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剛從一個悲慘的愛裡跳出來又迫不及待的跳入另一個?」

    這次換她聳聳肩:「很難說,失戀的男人通常都很需要安慰。」

    「謝謝你啊!你真是懂得適時提醒我。」他澀澀回答。

    「哥,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容易,可是——」

    群智搖搖頭,蹣跚的走進他自己的房間。

    群美黯然的站在原地,看著他已失去光彩的身影。

    很不容易?這豈止是很不容易便可以形容的?他以為他很理智、很灑脫、很——傻!

    他真的是個大傻瓜!

    ※          ※          ※

    「你再這樣下去公司會垮。」偉平拿掉他手上的煙和桌上的酒瓶。

    「讓它垮好了,反正沒有泰生它早就垮了。」他迷濛的回答。

    「她救你的公司不是要讓你弄垮它的。」

    韓拓漠然沒有表情的臉寵白得像一張白紙:「那你要我怎麼樣?不要跟我說什麼振作起來這類的廢話,我辦不到。」

    「我猜也是。」偉平歎口氣,逕自倒了杯酒:「何安琪造成的殺傷力真是可怕,你千不該萬不該居然跟她有了關係,沒幾個女人能忍受這種事的。」

    「現在說不會太遲嗎?」韓拓瞪著他手上的酒杯:「給我一杯酒。」

    「免談。」偉平將他手中的酒一仰而盡,酒瓶及杯子全都放到外面去:「再喝下去荊泰生永遠不會跟你在一起,因為你很快就會醉死!」

    韓拓呻吟:「我到底該怎麼辦?她根本不肯見我!」

    偉平和韓拓是多年的老友了,他從未見過他如此沮喪!換作過去的韓拓,他頂多聳聳肩,像揮掉灰塵一樣將那女人的身影揮到腦後,而這次他卻是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

    偉平緩緩地笑了起來:「韓伯父最近好嗎?」跟方群美在一起,人想要老實,真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          ※          ※

    泰生心不在焉的攪動著已冷的咖啡,精巧的小匙在杯中碰撞出清脆的聲音,叮叮噹噹地響在午後空寂的咖啡店裡。

    群智點著煙,自淡淡紫色的煙霧中看著病後一直沒再胖起來的她和她清瘦的臉上那抹陰暗憂鬱的神采。

    他一直覺得泰生很美,是那種會令人心領神會的美,她沒有很突出的五官,但組合起來卻有一股深沉內蘊的光彩,散發著優雅又帶點哀愁的氣質。

    他曾經幻想有一天要將她臉上那抹永遠驅不走的哀愁化去,掛上她難得一見卻迷人至極的甜美微笑,而現在——他知道他是永遠做不到了!

    「泰生,我們解除婚約吧!」

    她猛然抬頭,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卻沒有一絲受傷害的表情。

    「你並不愛我。到現在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和我在一起你一輩子都會痛苦。」

    「你——」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困難的開口:「為什麼突然這樣說?你以前——並不在意!」

    「以前我太自私了,也太自大了,我以為只要我愛你便可以改變一切,但現在我才明白,那是不可能的,我無法改變一切。」

    泰生沉默地低頭。冰冷的咖啡變得有一點苦澀,她輕啜一口,這是不是現在群智的心情?

    「我和你訂婚便是答應了你的求婚,以後我會當一個好妻子和好母親,你不必在意我。」

    「那我該在意誰?」他輕嘲:「我怎能和我的枕邊人永遠同床異夢呢?我並不是個很寬大的男人,我說過我的愛情很經不起考驗。」

    她迷惘地抬頭,眼中透出些許的驚慌:「是不是韓拓去找過你跟你說了些什麼?」

    群智憐惜地輕拍她的手:「我是和韓拓見過面,不過是我找他的,我知道他是真心愛你,而且被何安琪陷害,你應該給他一個機會。」

    泰生有些難過,她不明白自己是為了自己和韓拓的事難過,或為了她無法償還群智的愛而難過。

    人的一生際遇是很難以預測的,如果她不曾遇到韓奇風,這一連串的事件便不會發生,而她的一生也將不會有所改變——

    為什麼要任由命運改變她?她不能遵循著原先的腳步去走嗎?在韓拓數次背叛她之後,她不是也可以給他致命的一擊?

    「泰生?」

    「我不知道,我——要考慮考慮。」她迷惘地低語。

    群智的心中燃起一絲火花,他容許自己不要殘酷的中踩熄它:「為什麼考慮?解除婚約對你最好。」

    「真好笑,你們所做的事似乎永遠是為了我好,而我卻很少有自己的主見。」她自嘲。

    「不是這樣的!」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泰生怎會是個受人操縱的人?如果她不是那樣的有主見,而且固執,那他也不會等到現在才向她求婚!

    他還不是——為了她好?!

    他震驚的發現:原來愛人也有一個循環,而被愛的那個人很難不感受到壓力;為了她好其實不過是一個藉口罷了,人總是遵循著自己的意念而為的。

    他那些為了泰生好的理由,是不是也正是他自己的藉口?他在感情上的不確定,是不是意味著他對自己的不信任?

    他的愛真有他以為的那麼堅定嗎?

    泰生輕拍他的臉,將他的思緒喚了回來:「我們該回公司去上班了。」

    群智茫然的點點頭,付清了賬走回他們的辦公大樓。一路上卻無法停止自己的思緒。

    何安琪在一陣談話聲中抬頭,恰好見到方群智看著荊泰生的深情眼眸。

    她呆愣當場,頓時明白了方群智的意圖!

    好一個情聖!他居然差點就騙過了她的眼睛!而她為了自己的迷戀,險些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這樣的男人!她不正是愛上了他癡情這一點嗎?她不正是因為欣賞他的善良、他的正直嗎?

    忿恨的火焰又重新火辣辣的燃燒起來!

    她只會上當一次,然後加倍償還!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