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扣 第八章
    「淺碧,你今天是故意不見了對不對?」季雲星豈不明白這丫頭。

    「淺碧是為了讓小姐和他單獨相處嘛。」淺碧看看左右無人才道:「小姐,你真不在意風大哥的模樣嗎?」

    季雲星定定道:「男子漢大丈夫最重要的是人品!風大哥為人溫柔正直,臉蛋俊不俊又有什麼關係!」說著,終不免面上一紅,轉了過身。

    「呵呵、我妹子長大了!」

    聽到這個溫雅中略含調笑的聲音,季雲星飛快地轉身,瞪大眼睛。

    「哥!你回來了?怎麼偷聽人家講話。」

    季雲琨抓住妹妹打過來的拳頭,「還這麼凶?哥哥擔心你一人在家,所以辦好事先來看你。沒想到小妹子有了心上人啦。」

    「哥、你還調笑人家!」

    「好好好,哥不說。」他笑著看著羞紅的小妹,心裡卻打好了主意。出去兩日,順便調查出了他們的來意。不就是為了一件鳳凰甲嗎?說穿了,五環盟主的大事,他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枉做小人。只是……他季雲琨也不會做賠本生意。雙眸精光暗閃。

    嗯。用鳳凰甲換給妹妹一個如意郎君。這買賣應該不壞吧。

    夜晚設宴,囑咐妹妹不要參加。這樣不論對方拒絕或同意都不會令她難堪。

    趁著好風正涼,明月如水。他向伯子伊一舉杯。

    「幾日來因自己的事怠慢了各位。不曾好好款待。季某也深知各位都非閒人,有什麼話不妨這會兒說吧。」

    主人都開口了,他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互看了一眼,最後還是由伯子伊這個算是與季家有點交情的舊識開了口。

    「季居士隱居水澤。不問江湖。不知江湖正風雲乍起……」

    長話短說卻也說了個長篇大論。才講完事情緣尾。最後方點出主題——鳳凰甲。

    季雲琨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秋若椰淡淡相問。

    季雲琨一笑,「按理說茲事體大。我輩江湖之人皆應盡力。一件甲算什麼。豈不聞名劍佩壯士。鳳凰甲於我這裡只不過是件衣裳,到了秋莊主手中就成了利器。相借相贈、又有何關係……」

    秋若椰面無表情等著聽下文。

    果然。

    「可是……」季雲琨一停頓,似乎十分為難。

    「怎麼了?」蘭念香夾了筷子菜丟進嘴裡。倒並不怎麼真的在意。

    「這件鳳凰甲,乃是家妹出生時,家父的朋友送上的一份慶生禮。家父一直把它視作小妹陪嫁。如今家父已去。不可能主持小妹的親事。只有這片心意於甲同在……」說到此處,不禁神色一黯,似有淚光點點。旋而忍道,「不過,諸位放心。雲琨豈能分不出事情輕重。還是應以大局為重……」

    「算了、算了。」伯子伊連忙擺手。「我們不急,此事再議、再議。」他們再怎樣也不能逼著去要人家小姑娘先父特意置下的嫁妝吧。不管是真是假,季雲琨,算你厲害,這種鬼點子都想得出來。

    蘭念香笑嘻嘻地看了一眼秋若椰。見秋若椰神色自若。他勾住他的肩在他耳邊用極輕的聲調低念,「若椰,你說季大叔這手是不是想為妹子招個上門女婿?他看上誰了?」

    「反正輪不到你!」不出他所料,秋若椰極怒地推開他,拂袖而去。

    「這……」季雲琨看著秋若椰離去的方向,一時有點說不出話。

    「沒事沒事。他時不時地便發脾氣。不用理他,我們喝酒喝酒。」蘭念香笑瞇瞇地拉住季雲琨,一邊在桌子底下猛踢了風晴暖一腳。

    還不去追!呆子!

    *  *  *

    塘中的水是湖中引進的,溶溶溢溢,清若明鏡。水中那眉宇淒楚的影兒就是他嗎?一掌擊去,撩亂了水波,不想看到,不想看到自己這副為情所困的模樣。

    然而水面漸平,波紋漸止,終究還是顯現出他絕世卻哀婉的面容。

    呆呆地怔望水面。直到眼淚滑下,蕩落水中,水花無聲無息被水擁抱消融。就像是他付出的愛、他收不回的心,再看不到一點痕跡。

    聰明如他,當然明白季雲琨的話。季家兄妹畢竟不是江湖俗客,他們看得上風晴暖。其實算是風晴暖的高攀了。

    憑他一介江湖無名無姓的窮小子。能得到名隱雲龍這位不愛走江湖坐攬天下寶的奇人賞識。能有像季雲星那樣一個甜俏可人姑娘的垂愛。應該是天降喜事了。

    可他卻不能也不可能為他感到高興。因為,一直以為,晴暖是屬於他的啊!

    晴暖的溫柔,晴暖的善良。晴暖所有所有的好。他希望別人瞭解。卻不希望有人來搶奪。

    晴暖應該是他的不是嗎?晴暖應該是愛他的不是嗎?怎麼可能會和別的人,有什麼關係瓜葛呢?

    在認識他之前,從來不懂得寂寞是什麼……

    一直就是那種孤傲冷漠的性子,除了姐姐沒有誰可以進入他的眼中。他冷眼看待別人,對一切挑挑揀揀。他要穿最白的紗衣,他住的地方得是纖塵不染。他用的杯子要是羊脂美玉。除了自己,好像世上的一切都是污垢似的,不想去看,不想去管。他驕傲自大到實在除了自己根本已一無所有的境地。

    一場變故。一場意外。他認識了晴暖。那個說話好溫柔好溫柔、武功再高強卻會被一個農夫指著罵也不會回嘴依然替人家看病的濫好人風晴暖。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他為什麼可以對任何人都那樣好?

    第一次有人用可以讓人融化般的眼眸看著他。

    第一次有人那樣耐心地對待他。

    在夜裡用自己的溫度溫暖他。

    安靜地聽他說話,陪他去看桃花。

    那些若干個第一次造就了這個男人在自己心中的不同。曾經想過要逃。卻終究逃不過縷縷的相思。

    在他的門前,在他的樹下,癡癡地向他表露內心的感情。而他也緊緊地抱住了自己。那樣輕若蝶棲卻又長長久久的一個吻啊。

    他確定了晴暖愛著他。一如他的心是一樣的。

    而為什麼,一切的發展都超乎他的想像。簡單的事情變的憑地複雜。複雜到讓他搞不懂……

    晴暖的身世,晴暖的背景。還有……最不能理解的……晴暖的心……

    他總是對自己若即若離。似有意,似無意。

    他說願一生一世守護他。這不是已經形同愛的宣言了嗎?卻又說不能和自己成為戀人的關係。

    搖搖頭,他是真的不明白。晴暖到底把他當成什麼呢?

    曾何幾時,他開始迴避自己的目光了呢。不再輕鬆地和他交談,不再像以往那樣在視線的碰觸問夾雜淡淡的甜蜜。

    好懷念桃花塢的日子。現在想來會懷疑那一切是不是都是一個夢?

    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夢。

    月亮映照在他淚痕交替的臉上。清清楚楚地印出他此刻迷惘痛絕的心。

    讓他身後一直站立的那人心也不禁激烈地痛了起來。

    「若椰。」終於忍不住還是喚出了聲。

    他震然回轉。柳樹之下,月影當中,望著他、喚著他的人正是晴暖!

    在思緒理清之前,身體就已經向那邊飛去了。而對方也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住他。

    在語言可以發出之前。雖然有那麼多要問的問題、要說的話。四片唇卻已經連在了一起將所有的理智盡數融化。

    在心裡說不可以這樣,這樣不對,卻怎麼也無法控制愛情在此刻的於心而發。望著清如蓮、妖若桃的若椰,他終於明白自己所有的堅持根本是個無法自控的笑話。

    放開他、可是卻知道也許放開後的世界再也不會有他。

    這笑得可以像個孩子。冷得可以魅絕天下。這孤單的、怕冷的、驕傲的卻又勇敢的、一直愛著他,唯一愛著他的人啊。

    他怎麼也不想放開卻不得不放開的人啊。

    這個……他好想去愛卻又愛不起的人啊……

    「我知道你不會拋下我對不對。你還是來了。你喜歡我對不對。」緊緊貼著他寬闊的胸膛,任憑自己愉悅的眼淚沾濕他的衣襟。晴暖他果然還是放不下自己,晴暖他果然還是愛他的。

    愣愣地望著若椰,喉嚨乾涸得說不出一句話。

    感覺晴暖的沉默,他抬起頭,害怕去證實又不由得想去問。

    「……你喜歡季小姐?」

    「若椰!」

    「比起我來,你更喜歡她嗎?」

    大大的眼睛噙著淚水,那樣單純那樣沒有防備地望著他。讓他的心都要碎了。若椰,我怎麼可能會愛上別人。我的心並不大,除了你此生誰都再也裝不下。可是,越是愛著你,就越會感到害怕。你越是靠近我,我就越是忍不住想要退開和你保持距離。只因為每邁出一步都再也收不回來。所以才不想任性地靠近你。

    你不知道嗎?要愛上你很容易。要忘記你卻是那麼難。我一無所有,也不怕因為愛情而失去什麼。可是我唯一怕的只是……終有一天你會因為我而失去笑容……

    輕輕抱環若椰的腰,一字一句的告訴他。

    「若椰,我這一生,不會和任何人有瓜葛的。我和季姑娘沒什麼,我風晴暖配不上天底下任何一個人。我也……」我也更配不上你……

    猛烈地推開他,水波瀲灩的眼睛竄起炎炎怒火。

    「為什麼無論我怎麼說你就是不明白!你有什麼比別人差!為什麼總要說這些妄自菲薄的話!我討厭這樣的你,討厭!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淒淒楚楚地望著他,「你要我怎麼樣?如果你討厭我,就不要總對我那麼溫柔。如果你喜歡我,為什麼連這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讓他痛也不是,讓他恨也不是……

    「放棄我吧,若椰!」快速地說出口後風晴暖立時轉過身,不敢也不忍再看他一眼。

    「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做出逾矩的事情。是我瘋了、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不要再逼我好不好。難道我就不能以一介護衛的身份在你的身邊嗎?」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底限了啊!

    「不能!」秋若椰強行轉過他的肩膀。髮絲凌亂,眼神痛灼,「你看著我,你為什麼不敢看我。你愛我對不對?你喜歡我對不對?說啊、你說啊、說你根本沒把那個女人看在眼裡,說你心裡只有我一個人好不好……」

    話音漸小,淚水漸濃。靠入他懷中把眼淚灑在他的衣襟上。這樣拋下—切不求自尊,只想得到一句話的他真是丟臉吧。可卻無論如何都想從晴暖口中得到一個印證。

    他什麼都不要也可以。只要晴暖他——愛他。

    以為自己可以等,以為自己可以忍耐。卻原來,自己還是經不住挑撥的那個暴躁的小孩子。不要感情的迂迂迴回。風雲變換。只想要安安穩穩的一段情。有錯嗎?

    為什麼,任憑他的淚這樣灑在風中,他強硬的背就是不肯回轉呢。

    「晴暖……」貼住他,緊抱住他,任憑自己的脆弱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晴暖,別離開我。別這樣冷淡地對我。我從來也沒有這樣難看地求過誰。只不過想聽你說一句心裡話。你是愛我的對不對?」

    期盼地盈滿淚的眸子輕輕抬起凝望著他。眼淚倏然流下。透明的眼珠,如夢似幻的落花。似曾相識的哀切。

    風晴暖一動不動,只是望著他。

    不能動,因為所有的意志都已經用於對抗自己的心情。無論怎樣,他都不能邁出這一步。的確,他錯了。他或許一開始就不該答應和若椰走。害他對自己情根深重。這樣不像他的淚流滿面。這樣為了他而哀痛欲絕。

    也許現在還來得及吧。推開他。讓他回到他該有的世界中去。不再和他糾纏一處。這是不被祝福的愛情,為世俗不容的愛情。有一天會害了他的愛情……

    「啊!」一個踉蹌,若椰幾乎被他推到要摔倒。不可置信、驚極萬狀地望向他。

    好冷的眼神……那麼無情的眼神。為什麼?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表情面對他?晴暖他、晴暖他是個很溫柔的人。晴暖他不會做出傷害他的事。晴暖他……

    「我和你,只是護衛與盟主的關係。再也沒有別的了……」嘴唇微微翕合,風晴暖強迫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你……」心痛得一時說不出話。胸口好痛……好痛……

    「夜深了,我回去了……」衣袖一甩,風晴暖大踏步轉過身,堅決地不肯也不敢回頭。

    在他身後,明月之下,一地落花之中。搖搖欲墜的身形,蒼白的臉色一變,哇的一聲,他竟噴出了一口鮮血。

    用手指顫抖地在唇邊一抹,滿手的紅,好髒、好髒、向懷中摸索半天,掏出一塊帕來擦,卻發現正是那日晴暖撕給他的那一方袖。

    染了血,沾過淚。他捻它半晌卻還是把它放在了懷中。

    望著天上的月亮,他癡癡地笑了。

    這就是愛嗎?讓人泣血流淚卻不願忘記不願拋卻的愛嗎?

    回答他的依然是無言的月光、隨風的花層。

    一切漫天而舞飄蕩空中縈繞耳畔的都是他離去前絕情的話……

    *  *  *

    翌日清晨,用過早飯,季雲琨招待大家在前廳品茶。

    然而氣氛好像很怪異。至少蘭念香這麼覺得。抓抓頭髮又轉轉眼睛看看身旁的情況。

    坐在他左側的秋若椰臉色慘白。漂亮的臉卻可怕得不像話。然後是坐在他右邊的風晴暖。高大的身形中一貫溫和的氣質忽然消失了,沉峻得讓人不敢靠近他。

    他是不知道啦。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好心地用點小計謀把兩個慢吞吞的阿呆逼開就是為了要他們索性說明白,可是怎麼像是反效果……

    而總是一臉算計的那個季雲琨坐在正座上奸笑得讓他好不舒服。

    最受不了這種氣氛了,他拉拉若椰的衣袖。

    「喂,說啊。正事嘛!」要他說管他什麼合不合情理。把東西弄到手不就好了。

    「對。說正事。」秋若椰出匆他意料地打開一個冷冰冰的笑。

    「季居士。秋某有個不情之請。說出來冒昧了。」

    「您請說。」季雲琨可沒打算和全武林為敵,他們硬要借他也只得借了。

    秋若椰放下茶杯,忽然朝他盈盈一揖。「秋某大膽,特為座下風晴暖代向居士令妹求親。」

    「什麼!」蘭念香的茶噗哧一口噴灑滿身。

    風晴暖則被震在當場,動彈不得。若椰你……

    「他雖身份低微。無家無世。但心地純善,武功高強,醫術精湛。相信他日也定會有一番作為。季姑娘冰雪慧質,的確是我們不自量力想要高攀,如果居士覺得勉強立刻拒絕我們絕不在意……」

    「您說什麼話啊!」季雲琨大喜。馬上截住秋若椰的話,昨天還道沒戲了,原來對方也對妹妹有意。

    「什麼家世身份。我季某人豈是貪圖名利之輩。」他看了一眼風晴暖,笑語:「我妹子也對她這位風大哥心存傾慕呢。」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伯子伊樂得其成。大力推贊。

    「若椰,你干什……」蘭念香愣愣地揪揪他的衣裳,卻撞到秋若椰如花笑顏上如冰的雙眼。心一震,鬆了開手,轉過頭,又望向風晴暖,這兩個人在搞什麼?

    「對了、這麼說來,我們不就是親家了嗎?那鳳凰甲是否……」伯子伊抓住時機。

    季雲琨淺笑如斯,「當然,本就是陪嫁之物。讓風兄拿去正好結成信物。」

    「我們出來多日了,此刻時間緊急,喜事怎麼能匆匆操持,等風平浪靜之後,再來向雲香水榭下文成禮。」蘭念香一旁說道。只想先拖過去再說。事情結束後……嘿嘿……再反悔也行吧。

    「大家江湖兒女,有必要如此拘泥嗎?」季雲琨向蘭念香定睛而笑,「婚事當然不能草辦。但可先辦定親宴。此間伯先生即為證人,秋莊主做媒人。蘭大俠為賓客。季某是主人。不是一切兼備嗎?」

    「這……」蘭念香一時無語。望望看似溫和實則厲害了得的季雲琨。

    「季居士言之有理。」秋若椰還是掛著那副看似笑顏的美麗面具,一旁拍手稱快。

    「好!你們都是江湖上做大事的人。也不宜耽擱太久,擇日不如撞日。定親就在今晚!明朝你們帶了鳳凰甲上路,也可以順便帶我妹妹同去前行。這丫頭功夫還湊和,可以與同道共出一份力,鏟奸鋤惡,盡江湖兒女本份,」

    好個季雲琨啊!蘭念香的嘴在噴出第一口茶到現在幾乎就沒能攏上過。

    望望滿臉假笑的若椰,望望戴著面紗看不出表情的風晴暖。

    好像大局已定!

    *  *  *

    安靜的水謝突然變得熱鬧。家丁奔走,丫環忙亂。支紅燈、備酒宴。—切,有些懵然發亂。

    而淡青閣亭中,白衣青布,兩個人寧靜深寒,無聲對峙。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半晌,風晴暖終於受不了地開口。而回答他的是若椰清靈冰冷的笑。

    他問為什麼……他居然還在問為什麼。

    「你有什麼資格問我為什麼……」他淡淡的眼神倦然地掃過他。

    「你不是說,你是我的護衛嗎?你不是說過只要是我願意的事你都會盡心去做嗎?你不會說這些話你已經忘了吧。」痛灼地看著他的眼,到這時還不說真心話嗎?

    那些、那些是……

    「我們要得到鳳凰甲,而對方明顯有意對你傾心結納。你年紀不小了娶個姑娘又有什麼不好。」冷漠地看他一眼,「那姑娘又是真心喜歡你,你不是也很喜歡她嗎。」

    「若椰!你明明知道……」他忍不住去抓秋若椰的袖子。卻被對方一閃避開。

    「你是什麼人?憑什麼來叫我的名字。又憑什麼敢來隨隨便便碰我。難道你不懂得上下進退?」嘲諷地看著他,「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關係嗎?」

    冷冷的眼睛這樣望著他。是的,是他傷了他。是他逼他無情。可是,這心碎的感覺卻不是自己可以承納的。怕他會受傷,卻先害他受傷。把他逼到這樣地步的不就正是愚蠢的自己嗎。

    若椰,若椰,我的心、你的心、我們竟只能這樣彼此傷害嗎?

    眼前的眸子痛得像要滴出水來。秋若椰迅速地轉過身不敢再多看一眼。他只能這樣做。找不到另外的出路。一直以來,他都是那麼驕傲那麼自負的人。卻為了他苦苦哀求都依然無法得到一句話,那他也只能如此了。用傷害對方做出回擊,用否定別人來保護自己。這就是他,一直以來,從沒改變的那個自私任性的他。

    感到身後的視線像火焰一樣望著他,半晌,無聲無息地,身後的人消失了。

    倦倦地回轉身,空空的亭子仿若一個隔絕的世界。喧鬧聲、水聲、所有的聲音消失不見。

    他就要失去他了,他就要失去他了。

    寧願是自己把他送向別人的手中,也不想承認被他拋棄的事實。淚冰涼地滑過面頰,滴落白色的絹紗。

    晴暖、晴暖、其實我只是想聽你說一句話,為什麼不肯說,為什麼不愛我……為什麼……

    仰起頭,不肯讓這樣難看的淚再流,卻控制不住,任由它從眼角順著兩頰無聲泣下。

    *  *  *

    夜月雯華滿。水謝香吹面。白玉階瑩如水精。季雲琨不愧有名隱雲龍之稱,家中珍寶無數。從他拿出來佈置場面做燭燈用的夜明珠就可見一斑了。

    四顆最大的珠傾射幽幽的淡紫光暈。如四根不會熄的燭,在風中幽動柔澤。透明黃的縵紗淺淺薄薄地隔開風中亂飛的小蟲。季雲星臉紅如緋櫻正坐在哥哥身旁。

    而這廂……

    他悵悵地望-望,念香去叫今夜的主角。男方這面的準新郎。

    半晌,未見歸來。伯子伊的臉色已經難看起來,「這小子吊兒郎當的,不定跑去哪邊了。若椰,你再去看看吧。」

    抿去唇邊的一縷苦澀,他輕應起身。

    沒多時,便來到他們住的客房。

    一燈如豆,在黑夜中影影綽綽,隔著紗簾搖動。

    看不清、看不透。

    為什麼要他在這時候來叫他。他要如何面對他?那個用輕輕柔柔的話,害他傻傻丟了心的人啊……

    緩緩推了門,舉起手中的燈。屋內竟悄無一人。走岔了嗎?他已經隨念香去了嗎?

    疑惑地走上幾步,不安的情緒瞬間盈滿心房。眼神落在桌上那張墨漬末干的紙頁上。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指頭輕顫,薄紙如削。這是什麼、這是什麼……一首傷心詞,誰是傷心人。歎卻胭脂淚,醉問與誰重?

    身後吱嘎一聲,晴暖?他回過頭。

    黑暗中卻是蘭念香的臉。

    「你看到了?」他雙手環臂,淡淡地問。

    「這個?什麼意思?」秋若椰抓住他,「晴暖呢?」

    「你問我?我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我只好等,等你來。若椰!」他很認真地看著他,「你們很笨,真的很笨!」

    來不及消化他話中的含義,只是說不出的驚懼在心中飄蕩,「你說他走了,他走了?」

    「他不走怎麼辦!真和季雲星定親啊!你們這些死腦筋又不肯事後反悔的!他不走?不走才是傻子!」

    若椰站在那裡,手指一鬆。紙片倏然飄落。耳邊雷聲轟轟。炸得他什麼也聽不到。只是念著他走了、他走了。就這樣走了?對,是自己逼走他的。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了。晴暖!晴暖!晴暖!

    突然間推開擋在身前的蘭念香,推開門,跑向門外的暗夜。晴暖不會走的。他不會扔下自己走的。晴暖他難道不明白麼?自己不是討厭他,自己怎麼會也恨他。自己根本是渴望這樣一步步地逼他,能逼他對自己說出他從未說出口的話。

    想要晴暖承認愛上了他。想要晴暖承認只會喜歡他。不管晴暖說過多麼傷他的話,總期待有一天他會說那些全是假的。

    眼淚突然流下。滿眼的淚。看不清方向,看不清林林水水影影綽綽。腳下一絆,跌倒在地。泥土貼在臉上,好涼、好冰。嘴裡盈滿從喉嚨裡面泛出的苦味。長長的指甲無助地在地上深刮。啊,他再也見不到晴暖了。晴暖被他逼走了!

    雨什麼時候開始細細微微地下,細細絲絲掠在他的發上。他不想起來,不想動。他什麼也不想去想。為什麼他不能得到幸福?他從來沒有過更高的要求啊。他不要出身名門,只求家人團圓。他不要絕色容顏,只求能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他不要財富,他想要親情。他不要武功,他想求平靜。可是這些他都不能如償所願。

    最後,他想要一個人。一個說話好好聽、做飯好好吃。眼眸如水般會溫柔地凝視他的人。

    從來也沒有這樣愛過誰,以後也不可能這樣去愛誰。性子冷淡,又怕麻煩。此生這般費心費力去愛人的事只做這一回。

    然而……然而結果呢?

    有沒有人能來告訴他,為什麼會愛上別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這麼多的期待呢。沒有期待就不會如此失落,就不會痛,就不會讓心傷成碎片。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原來美好的東西,美好的感情如此易碎易裂。

    人生長恨水長東……這就是晴暖的回答嗎?無可奈何是嗎?

    眼淚就這樣流啊流,順著眼角流向泥土。雨水越來越大,無情地灑在他纖盈的身體。

    他不怪晴暖。晴暖從來沒有說過愛他呀!雖然沒有說過,可是他明白。他應該明白。晴暖對他,是有如明月般的一片心意啊!如果他真的看不出來,那他才真是不配為他所愛。

    晴暖的心他從未曾努力地去瞭解。他只會一味地逼迫他按照自己的步調來行事。晴暖他也是一個人,也會脆弱,也會有不能去面對的事情。可是自己為什麼不去替他著想。為什麼總是在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呢。

    逼要一個答案做什麼呢?因為自己的心會不安是麼?脆弱的他、自私的他,連愛上一個人都如此自私的他啊。就這樣一點點逼走了晴暖。

    晴暖,你知道嗎?我不是要你和別人成親,是想讓你說出你真正的心,勇敢地面對我。面對我們的感情。

    晴暖,你知道嗎?我還從來沒有說過其實你做的飯是最好吃的。我還好想吃你做的菠菜面。

    晴暖,你知道不知道?我愛你。我好愛好愛你。

    天上的雷轟隆一聲,雨瞬間大了。雨珠落在臉上,開始覺得疼。而他只是一遍遍地念著晴暖的名字。癡癡地,讓人看了也會覺得那樣痛。

    蘭念香輕輕地抱起他來,用衣袖遮住他的臉。

    「若椰,你這樣又是何苦。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晴暖、晴暖……

    他的眼睛回不了神,他看不到面前的念香。他只想看一個人,卻看不到。他只想找一個人,卻抓不著。

    「若椰你哭吧。不要怕。我一定幫你把那傢伙找回來好不好。他是個孬種!枉費我激了他半天,卻還是那麼沒用。連面對心愛的人的一點自信都沒有。枉費了你對他的一份心……」

    「我不許你罵他!誰准你罵他!」若椰突然回過神,拚命地捶他。拳頭也像雨點一樣落在蘭念香的身上,但是他躲也不躲地全部承受著。知道若椰需要發洩。他一動不動,緊緊地抱住他。在心裡暗罵風晴暖到上百遍。

    就算錯的也有若椰的份,那個大男人也不能這麼沒用到逃跑的地步吧。找出來非得先狠狠打一頓。早知道他會讓若椰傷心成這樣,當初才不會看好他。還以為他能讓若椰笑,卻是個只會惹他哭的大蠢牛。

    看看雨越來越大的樣子,和若椰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他只好悄悄點了他的睡穴。

    脫下外衣,剛要幫他裹起來。一件金晃晃的物事突然砸了過來。他抬手一抓,入手輕綿柔韌,不知什麼料子。

    抬起頭,一丈開外的樹叢。淺紅衣裳的季雲星星眸冷眼正看著他們。

    「鳳凰甲給你們!帶著它走,越走越遠!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們!」她淋著雨水,頭上臉上都是,口氣雖凶,卻只覺得楚楚可憐。

    「季姑娘……」這才知道手中這件物事就是鳳凰甲。他愣愣地看著眼前本該今日定親的姑娘。「我們……」

    「不用說了。」她轉過身。「我都明白了。」是的,明白了。風大哥看秋若椰的眼神她早就明白的不是嗎?怪不得第一跟見到這個美若靈花的男子就不喜歡。他那麼美那麼美、美得讓她望塵莫及……她是喜歡風大哥。又喜歡又崇拜。可是她沒敢真的想風大哥會答應和她定親啊。為什麼答應了,卻又逃了呢。讓她白白地歡喜一場。

    淚和雨水混在一起。讓她分不明白。只是,第一次愛上一個人的心痛就這樣永遠地留了下來。

    淡淡回首,「快拿著它走吧。哥哥那邊我會去說。你們什麼都不用管。」

    蘭念香愣住了。看著這個本來以為除了愛嬌別無所長又凶又辣的小姑娘。最無辜的就是她了啊。他們根本沒有資格來騙這樣的一個小女孩,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什麼武林的安危?什麼中原的平定?什麼鳳凰甲?什麼試探與計謀!

    這個女孩只不過是很認真很單純地愛上一個男人罷了。

    他望著她,突然羞愧得無以復加。

    蒼白臉上黑如點漆的眼眸一眨。點點淚痕是那樣清晰,她的表情又是那樣的令人難忘。

    風晴暖啊風晴暖。他忍不住要在心中再罵他幾遍了。你何德何能,能讓這麼多人為你相思心碎呢?

    「五笙吹徹清商後,寂寞弓彎舞袖。巧畫遠山不就,只為眉常皺。靈犀望斷星難透,立到淒涼時候。今夜月明如晝,人共梅花瘦……」

    她忽然低聲吟念,傷痛的心事盡顯詞中。她的心事,風大哥是永遠不會懂得了。因為他的心中早駐上了別人的影子……衣影一閃,靈動飄飛,她轉瞬飛遠。桐花點點,碎碎飛墜。衣裳鬢影,如夢似幻。

    她於雨中微皺眉稍的樣子卻烙印在了蘭念香的心上。讓他不覺癡了。

    是啊、立到淒涼時候,誰呢?是誰?為誰?又是誰似梅花瘦?

    是若椰,是晴暖,是她?抑或……是這個忽然陷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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