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 第五章
    談傑-心情大好地吹著口哨搭上電梯回家,拿著乾淨的浴袍到浴室沖完澡後,他走到面臨陽台可見天上明月與點點星光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若有人問他,今生最大的願望是什麼,他的回答鐵定是尋找最愛,與她攜手共度一生,而這個願望百年不變。

    令生他幸運的找到他的最愛了,即是方書吟。

    或許有人不信前世令生之說,可是他相信,且百分之百相信,因為他正是最好的例證。

    從小他的腦中常有些奇怪的畫面閃過,當時他並不在意,只認為那是前夜遺留下來殘缺的夢,直到長大後,有一天在路上遇到書吟,他才曉得那些片段不是夢境,而是他前世的記憶。

    他在街頭遇到書吟的那一剎那間,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來,使他想起曾有的深刻愛戀,亦明瞭書吟正是他上窮碧落下黃泉,百尋不著的戀人,當下他立刻追求她,於追上後,才曉得唯有他記得前世發生過的事,書吟並沒將前世的記憶帶到今生來。

    不過沒關係,他壓根兒不在意,不管書吟記不記得前世的記憶,反正他就是愛她!

    他們的第一世是在中國古代,他不曉得是哪個朝代,僅知他們皆著古裝,當時他們兩家門戶相當,在偶然的際遇下,一見傾心,當時他不知她的芳名,僅立誓非找出她,娶她為妻不可。

    許是上蒼存心捉弄,既讓他曉得了她的姓名,卻也安排他親手結束她的性命,原來她的父親與朝中其他大臣密謀反叛,遭人密報,皇上派他暗中搜查罪證,他搜集到完整的證狀呈交皇上後,皇上即派他率人抄家。他竟然是在抄家時看見她遭衛兵押解出來方曉得她是亂臣之女,兩人見面的情況自是百感交集。

    雖然因此案他得到皇上的賞識升了官,光耀門楣,可是他高興不起來,因為皇上派他親自監督法場,不許出半點錯,他於是忍著滿腔心痛,眼睜睜看著心上人首級落地,陳屍在他眼前,那時的他根本不能表現滿腔的沉痛,只能無情無慾任由鮮血在眼前擴散。

    他們不曾交談過,可是他就是愛她,在她死後仍舊想著她,礙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加上老母的催促,他順了母親的意迎娶朝中要臣的女兒為妻,接下來子女的出生,讓他暫時忘卻她。

    不!那不過是自我欺騙,他根本無法忘情於她,尤其是她臨死前抬頭看他的那一剎那,他不光瞧見她眸底的哀愁,還有愛!

    是的,她亦對他有意,可惜天不從人願,偏偏同他們倆開了個大玩笑,造成他不得不殺她的局面。

    在兒孫環繞之下,儘管他笑得心滿意足,彷彿人生中不再有遺憾,但唯有他自己曉得,遺憾早已鑄成,直到死時,他都無法忘記她美麗卻顯哀愁的容顏。

    下了黃泉,他努力尋找過她,透過各種可用的管道,拜託過千百個魂體幫忙,就是沒有她的消息,因為找不著她,所以他執意不肯再次投胎,堅持非找到她不可。

    後來是判官看不過去,強逼他喝下孟婆湯投胎,才解決了他這個不停在陰界尋魂的瘋狂分子。

    第二世,他投胎為法國貴族家馬廄小廝的獨子,在他年紀尚小時便戀上宅中比他年長三歲、美麗得像陶瓷娃娃的小姐,她的高貴使得卑微的他從不敢正大光明的看她,僅能躲在樹後靜靜看著她的美麗,漸漸露出馬腳,讓她發現他的偷窺,她並無一般千金小姐頤指氣使的驕態與傲氣,她都會衝著他一笑,那一笑好比玫瑰綻放般嬌艷,震得他分不清東西南北。

    他對她的愛戀是藏不住的,知情的僕傭笑他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可他不在乎,只要小姐沒一天說討厭他,他就會一直、一直愛著她,一直、一直看著她,永遠、永遠在暗處守著她。

    畢竟貴族非一般平民,很快的她有了未婚夫,他以為他會心平氣和接受事實,他竟然沒有!他嫉妒得想殺掉可以擁有她的貴族子弟,瞧那貴族子弟癡肥、呆笨的模樣,根本不配擁有美好的她。

    遭嫉妒沖昏了頭的他壓根兒忘了兩人身份上的差距,趁著她在無人陪伴下散步於花園時,他將她拉入花叢中以唇深深地封住她的抗議,連帶的把他的悸動與愛戀透過唇舌注入她的體內。

    她飽受震驚的接受他的熱吻,直到雙方喘不過氣時他才放開她,並一古腦兒的道出他的怒氣與愛意。

    他以為她會拒絕,但是她沒有!她緊緊地擁抱住他,訴說有關她的感動,他以為她是在跟他開玩笑,欲捉弄他這個卑賤的馬廄小廝,便怒氣騰騰地斥責她的欺騙,甩頭離去。

    他自尊心受損,恨為何他的出生比她低下,使他永遠都配不上她。

    自尊心作祟令他開始避她,他們倆像玩捉迷藏般,先前是他追隨著她跑,到後來卻是她追著他跑,他驕傲的不願意再見她,甚至常當著她的面與女僕打情罵俏,為的不就是想讓她明白,他不受她的謊言欺騙,他多得是女人愛他,不缺她一個。

    久而久之,她不再追在他後頭,緊接在後的是,他聽聞到她要嫁給她未婚夫的消息,又在嫉妒心作祟下趁著深夜潛入她房中,見著她埋首被中哭泣的表情,使他一顆心如被烈焰燃燒般痛苦,見著他的出現使她大吃一驚,隨即含著淚搖頭笑稱她要結婚了,請他離開。

    驕傲的他哪受得了她的驅離,一股悶氣沖上心頭,令他將她強壓在床,霸氣的命她不許嫁,他不准除了他以外的男人擁有她,可是他得到的答案是令他心碎的,原來先前她追著他跑是有意隨他私奔,她對他是真心的,可惜他的不相信將她推離了他。

    當時他馬上要求帶她私奔,她卻不肯了,因為她被他傷得太重,不敢再輕易點頭答應,況且她都允諾要嫁給未婚夫,若逃婚會帶給家人極大的恥辱,她不願家人因她蒙羞,最重要的是,他們私奔也不曉得要逃到哪兒去,憑她家與未婚夫家的勢力,恐怕不到一天便會被抓回來,屆時他會被人活活打死,她不願他犧牲寶貴的性命,所以枉顧心底的渴望,冷漠的拒絕。

    當夜他只知他是真正的失去了她,帶著受創的心離開了,而她亦嫁給了她的未婚夫。

    之後三年他不曾再回到她家,然後革命發生,一些保皇黨的人全被捉到監獄去,連國王路易十六與瑪麗皇后都不能倖免於難,他怕她發生意外,終於踏上歸途回到巴黎,所探得到的消息是她亦被抓進監牢,等著上斷頭台。

    那段時間對他而言非常的難熬,每日站在協和廣場看著一個個的貴族被推上斷頭台,他卻沒有辦法救出她!

    他無能為力,那時的他極痛恨自己當初為何不強行帶走她,假如他帶走她,她就不會身陷囹圄。

    等待的滋味是痛苦的,尤其在得不到她的消息的情況下。

    終於有一天他見到她了,雖然憔悴,可是在他眼中她仍是最美的,她被帶到協和廣場,推上斷頭合,他的眼在她上斷頭台時一眨也不眨,始終鎖定在她身上,許是目光過於炙熱,令她察覺了吧,她看向守在台下的他,綻放出死前最後的嬌靨,旋即被粗魯無情的劊子手壓至斷頭台,泛著冷光的刀劃過他曾親吻過的纖細雪白頸頊,結束了她美麗且短暫的一生。

    遠在台下的他在刀子劃向她的剎那間聽見了她心底的吶喊,她喊著愛他、愛他,無數個愛他,他再也看不下去,噙著淚離開。

    她死後,路易十六與瑪麗皇后陸續死在斷頭台上,血腥事件不斷發生,但社會經濟情況仍未有改變,窮人一樣的窮,失了心的他到鄉間獨居,誓言今生今世絕不踏上巴黎,畢竟那裡有太多刨挖他心肺的回憶。

    不再有她的世間,他過得渾渾噩噩,生命中不再有令他在乎之事,最教他傷心的是,他的父母居然也淪為暴民,他的世界真的不再存有希望,餓了時他到屋外的菜圃拔些快遭蟲子啃食光的菜梗煮來吃。

    日以繼夜等待的是死神憶起他的存在,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總算在七十五歲時等到死神上門。

    死時,他帶著滿意的笑走了,因為他曉得他終於可以到黃泉去尋找他的最愛。

    追下黃泉,前世記憶與當世記憶交相重疊,兩張不同美麗的容顏皆存有至愛的靈魂,他對她的愛不曾因時空與容貌的不同而有所改變。

    可是追下黃泉,並不代表願望就會實現,畢竟他比她晚到五十多年的光景,一縷芳魂早不見影。

    不知死心為何物的他終日尋尋覓莧,甚至打探她有否再度投胎,投胎到哪個年代,哪個國度,得到的答案始終是不知道三個字。

    陰鬱的他日日待在陰陽交會處等她,期待與她再次相逢,其他魂體見到他的行為會故意到他面前訕笑、譏嘲,無非就是想惹得他怒火高張,可惜他不願將多餘的情緒浪費在無意義的事端上,情緒一如無波的水,靜靜等待她的歸來與出現。

    鬼卒們看不過他的癡心呈報上去,於是他再次被強押投胎轉世,這回他學聰明了,故意把孟婆湯含在嘴裡不嚥下,再趁鬼卒不注意時偷偷吐掉,因為他不想忘記她,他把尋找她視為投胎後最重要的目的。

    許是孟婆湯的威力太強,在他投胎後,僅有斷斷續續的片段浮現過,不過總是讓他在見到她的那一刻記起所有事來。

    雖然今世是父母親阻撓,但他不怕艱難,立誓非保有書吟不可,他已經錯過她兩次了,這一次他絕不放手。

    想到父母使的手段,不由得令談傑-的臉色陰沉幾分,他們聰明的利用醫生、護士以及方美子聯合來欺騙他,而他也傻傻地被他們騙過去,難怪!難怪當初他們說什麼也不讓他太靠近書吟的「屍骸」,怕的不就是他會拆穿他們的話言,虧得他們心思縝密,連同「葬禮」都辦得有聲有色。

    哼!為了騙他,他們可花了不少工夫,相信也花了不少錢好堵住別人的嘴。

    這回他們曉得謊言遭他拆穿後,定會再要什麼手段,他得小心謹慎,好好保護書吟不受半絲傷害才成。

    黑眸在暗夜中更顯得炯亮,帶有決心。

    ☆☆☆☆☆☆☆☆☆

    被母親命令收拾行李的方書吟,全身如癱了般軟坐在地上,淚如雨下。

    要離開談傑-是種椎心之痛,為何他們不能快快樂樂在一塊兒?為何他們總是在分離?為何……為何大家不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他們?

    她要的不多,真的不多!她不求生活富裕、出入有名車代步,或是成群的僕傭供她使喚,她要的不過是小小的幸福,與心愛的人長相廝守,難道這樣也錯了嗎?

    人總會有犯錯的時候,何以她改過向善,還是沒人肯放過她?執意追在她後頭揪著她的小尾巴猛打?

    方書吟陷入母親訴說她先前的浪蕩生活的迷思中,一方面自責曾有的放蕩,另一方面則在捨與得中掙扎。

    她耳邊迴盪著母親辱罵她的聲浪。

    犯賤!犯賤!犯賤,一聲聲尖銳的責罵聲震得她頭疼欲裂,眼前浮現的畫面是名身穿名牌套裝的貴婦人面目猙獰指著她鼻頭叫罵。她不知道貴婦人為何要這麼罵她,但畫面如此逼真,她實在無力招架!

    你下賤!勾引他!不要臉!和你那妓女出身的母親簡直是一模一樣!不!該說你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因為你那妓女母親尚不敢勾引與自己身份不搭的上流人士!

    可怕噬人心的咒罵不斷由貴婦人的紅唇中迸出,如殺人利器般將她戳得千瘡百孔。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這麼說?誰來救救她?

    她的頭好痛,好痛!

    她痛苦的雙手抱頭,像只無助的小動物發出細小的呻吟聲,但貴婦人的辱罵卻如魔魅般如影隨形死纏著她,不將她吞噬絕不干休般。

    「救我!不!不要!我不是!我沒有!」冰冷的淚珠委屈地滾落在同樣冰涼的地板上。

    她不懂貴婦人在說什麼,不懂,不懂,不想懂!

    可不可以放過她?不要再罵她了……

    方書吟泣得喘不過氣來,於心底暗暗向談傑-求救,乞求他伸出陽光般的大掌將她自黑暗中拉出。

    好可怕!一個人孤獨無助的感覺太駭人,寂寞的浪潮似乎要將她整個人給淹沒了。

    她不想走!不想走!卻不能不走!

    她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害了他一生,畢竟光明與黑暗是不能夠並存的,他適合在陽光下成功發達,而她只適合留在陰暗的角落當永不見天日的老鼠,人人厭惡、鄙視的鼠類。

    她用雙手環住不停打顫的身軀,如同棄嬰尋求寶貴不可得的溫暖。

    她的奢求是項罪惡,要洗清罪惡的唯一方法即是離開光明,以免污染到光明的明亮度。

    記憶輕輕地告訴她,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分離,現實也是這般告訴她的。更深層、更遠古的記憶飄忽的告訴她,他們本就是不該會有結果的一對,他們一直是有緣無分,過度強求並未達改變命運的效果,有的是更加深雙方的痛苦。

    她痛苦好久、好久了,想得到卻始終得不到的滋味過於難受,那份渴求將她壓得快喘不過氣來,她以為她會被強大的希冀壓死,可是她沒有,她仍舊活得好好的,眼兒能動,只是在轉動的同時,莫名的熱液不斷溢出,是汗嗎?不!不太可能,在秋天尚屬涼的天氣裡,怎會熱到眼睛流汗,那是雨嗎?是吧,大概外頭在下雨,屋頂破了個洞……

    聽,外頭的輕風低泣它的悲;飄搖的落葉低訴它的淒;遠方的狗兒在哀嗚它的孤;雨呢?雨在眼眶一方小天地中抖顫出它的慟!

    「書吟,你收拾好了沒?」整理好家當的方美子沒敲門,直接推開而入,印入眼簾的情景教她嚇白了臉。

    「書吟,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尖叫一聲,趕忙奔上前扶起躺在地上抽搐的女兒。

    「沒有,我的身體沒有一個地方會覺得不舒服。」方書吟無神地看著母親,悲涼的輕笑。

    是的,目前她的身體狀況感覺十分良好,渾身冰寒、一顆心不斷扭絞那都不是不舒服的狀況不是嗎?

    淒楚的笑聲與珍珠淚引發方美子淡淡的愧疚,她慚愧地移開視線,不敢看向女兒,為她的謊言、為她的冷情、為她當年收下談氏夫婦的三百萬而愧疚。

    三百萬……不!為了已花完的三百萬,她不能不狠下心來拆散這對鴛鴦。不能說她狠心,她還不都是為了女兒好,倘若女兒不顧談氏夫婦的反對硬是嫁入談家也不會有幸福可言,她是為女兒的未來著想啊!她成功的將女兒自惡公婆手中救出豈會有錯?

    對!她沒錯!其實她是關心書吟的,否則她怎會幫書吟找上陳文俊那個好男人,所有的一切她都幫書吟算得好好的,相信陳文俊能帶給書吟幸福,陳文俊的父母皆是老實的務農人家,不會虐待書吟的。

    由此可證,她是愛書吟的,她沒有為了錢而斷送女兒的幸福。

    經自我安慰一番後,所有的愧疚消失殆盡!方美子再度板起臉來,把女兒推離懷抱道:「你居然都沒收拾行李,剛剛的你到底在做什麼?不會是在發呆吧?」

    她當然曉得書吟是為了離開談傑-兀自傷心,不過是不想提。

    「我……」失去母親溫暖的懷抱,突然的冰冷言語伺候,讓方書吟全身更冷。

    「別我啊我的浪費時間,快點收拾!」方美子打斷女兒無意義的言語。

    方書吟頰邊猶掛著淚,茫茫然地瞠大眼看著母親,突然發覺,眼前的母親像是不認識的陌生人般冷漠。

    「再讓你發愣下去天都亮了,還搬什麼家?」方美子嘀咕著,刻不容緩地拖出放置在床底下的皮箱打開,走向一旁的衣櫥拿出掛在裡頭的衣衫,直接扔入皮箱內,簡直與逃難無兩樣。

    方書吟呆愣地看著母親迅速的動作。

    「你有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像金飾或存摺之類的,有的話趕快拿出來收好。」忙著塞衣服的方美子不忘提醒道。「快點動作啊!你究竟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耳朵裡?」見方書吟不動聲色,終讓方美子不悅地蹙起眉頭推了她一把。

    這一推總算是起了效用,方書吟伸展凍得僵硬的四肢緩緩由地上爬起,拿起桌屜中的存摺、印章與提款卡放人皮包中。

    「快點!快點!」方美子催促著,生怕走晚了會被談傑-發現,屆時可不好向談氏夫婦交代。

    方書吟乾澀且紅腫的眼兒瞄到窗外明亮的月光不由得一愣,上半夜的歡樂與下半夜的悲傷形成強烈的對比,令她不由得神色黯然,悄悄地把上半夜甜美的滋味藏在心底,好讓她將來再三回味。

    「我叫你快點,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方美子見她又不動了,語氣尖銳地似想打她一巴掌,好教她清醒、清醒。

    外頭秋風颯颯,吹襲脆弱的窗戶。

    「秋心二字合成愁。」方書吟輕輕喃出此刻的心境。

    「你在胡說些什麼?淨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轉眼間,方美子已把方書吟的衣物全裝入皮箱。「好了!東西全都帶齊了吧?我們走吧!拿好。」她把皮箱塞到女兒手中。

    方書吟吸吸發紅的鼻子,接過裝有她衣物的皮箱,沉默的隨在母親後頭離開。

    在離開家的時候,她的頭顱始終低垂,不敢回頭看,亦不敢往前看,她怕看了以後會不顧一切留下,所以唯有低著頭離開才是使她不後悔的作法。

    頭顱垂得低低的,柏油路上她踏過的痕跡都有水滴落下。

    又下雨了?!今夜的雨量可真豐沛。

    前頭的方美子愈是遠離麵店,心情愈是開朗。她會做到對吳瑩嵐的承諾,不讓談傑-找到她們母女倆!

    ☆☆☆☆☆☆☆☆☆

    當談傑-在屠氏等不到方書吟下班,經詢問得知她當天未請假無故不上班,不安立即籠罩心頭,他馬上驅車至方美子的麵店。

    因正值下班交通尖峰時刻,隨著入龜在爬行的車速令他的臉色愈來愈黑沉,脾氣也有愈糟的趨勢,他盡量克制住滿腔奔騰的怒火不亂按喇叭。

    一定出事了!不然書吟不會無緣無故不到公司上班。

    可惡!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以至於輕忽大意,父母親比他想的要快行動,且他忘了方美子是站在父母那一方。

    該死!都怪他不好,昨晚送書吟回家後沒再打電話給她,否則他定能由談話中察覺出異樣,便能防範方美子斬斷他們倆往來的行動。

    現在趕去書吟還會在麵店嗎?這個可能性極小,不過機會雖小,他仍要到麵店去碰碰運氣,假如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她們尚未離開,如此一來,他即可將書吟留下,不!該說他會帶書吟到他的公寓去,因為他實在不放心讓書吟再和方美子住在一塊兒。

    是的!他怕!生怕方美子會趁他不注意灌輸書吟不實的事情,或是慫恿她遠離他。遠離禍源的唯一方法便是好好的把書吟安置在身邊。

    綠燈亮了,前頭塞滿長排的車輛趕著回家,再這樣下去,就算書吟還沒離開,等他以龜速趕到時也走了,為了爭取時間,談傑-來個緊急右轉抄小路。

    慢車道的車輛因他突地右轉嚇得急踩煞車,登時喇叭聲與咒罵聲交雜,難聽的三字經飄散在空氣中,使得已經很熱鬧的馬路顯得更為熱鬧。

    談傑-對所有難聽的咒罵均未加以理會,一心一意只想快點趕到書吟身邊,阻止方美子再將她帶離他。

    他盡量挑選巷道飛馳,半個小時後終於來到麵店前,把車停在店門口,望著緊閉的鐵卷門與顯然不打算繼續營業收拾乾淨的攤位,他的臉色已變得鐵青。

    他下車查看有否法子打開門進入屋內,住一旁的鄰居見他怪異的舉動走出來觀看。

    「先生,你是要找方太太嗎?」壯漢張著一口黑牙問道。

    「是的!請問你曉得她們到哪去了嗎?」談傑-沒心情跟他自我介紹,直接問重點。

    「不知道咧!昨晚聽她們母女倆似乎起爭執,然後今天就不見人影。」壯漢聳聳肩。

    「哎喲!昨晚方太太何止跟她女兒吵架,在她女兒回家之前,我看到有個貴婦人到麵店去罵方太太,那女人可凶羅,罵得好難聽。」隔壁的太太出來訴說昨晚聽到的成果。

    「貴婦人?!」談傑-立刻知道以行動力著稱的母親昨夜找上門了。

    也難怪,在他坦白說出與書吟見面一事,父母親定會緊張得連忙要人調查書吟的住處,好找法子來區隔他們倆。

    「是哦!那女人很美,看起來很優雅,雖然她低著頭,可是挺面熟的,可惜我想不起她是誰。」隔壁八卦的太太頗為惋惜。

    「啥?!這個小麵店也會有貴婦人上門?太教我意外了。」另一邊的鄰居驚訝的喳呼。

    「我不是說她是上門來罵方太太的嗎、當時方太太被她罵得不敢吭一聲,依我猜方太太是氣在心底,所以在方小姐回家後才會故意找她出氣。咦?你不是昨晚帶方小姐出去的那位先生嗎?你是方小姐的男朋友嗎?」八卦的太太眼尖的認出談傑-來。

    「是的!我是書吟的男朋友。這位太太,不知昨晚你還有聽見什麼嗎?書吟她不見蹤影令我非常擔心。」談傑-抓准她八卦女王的特質,心想昨晚的事非她最清楚,趕忙向她打探蛛絲馬跡。

    「呵呵!你們很相配哦!」八卦的太太三八兮兮地捂嘴笑道。

    「謝謝。」儘管心底急得很,可是談傑-深知不可得罪她,否則什麼消息都得不到,便無奈地掀起嘴角陪同她一起笑。

    「你是方小姐的男朋友啊!果然一表人才,難怪她會看不上天天到麵店來吃麵的陳文俊。」另一邊的鄰居恍然大悟,加入八卦陣營。

    談傑-因他們扯遠話題幾乎呻吟出聲,他輕扯嘴角,於心中乞求他們快進入正題,尤其是那位八卦太太。

    又聽聞有人在追求書吟,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幸好書吟沒接受那男人的追求,不過她若是接受了,他亦有信心能追回她,因為她是他的,永遠都是,這是不可改變的定律。

    「昨晚三更半夜我由陽台看到方太太與方小姐提著行李離開,看起來好似要出遠門哩!難道方小姐沒告訴你嗎?」八卦太太張大眼觀察他的表情,以便儲存更多的八卦。

    「不!她沒告訴我。」她們的離去定是臨時決定的,她哪曉得通知他。

    「我看見方小姐一路上頭都低低的,好像不太願意離開。」八卦太太放低音量,以著神秘的口吻問道:「先生,請問你曉得她們母女倆的來歷嗎?」

    呵!昨晚貴婦人的辱罵聲與方美子責罵女兒的聲浪她皆聽在耳裡,一方面厭惡自己有那樣的人做鄰居,一方面則開心擁有最佳火力的八卦足以向其他鄰居宣揚,令她好不矛盾。

    談傑-因她眼中的輕蔑不悅地凝住嘴角虛假的笑容,不搭理她的疑問,逕自轉身離開。

    「喂!別走啊!你還沒告訴我呢!」八卦太太不懂得瞧人臉色,猶在後頭追喊。

    旁邊不明所以的壯漢瞪著八卦太太莫名其妙的舉動,搔搔頭,吐出嘴中的檳榔渣。

    談傑-坐上車發動引擎,已無進入屋內查看的慾望,反正裡頭定不會留下線索供他參考有關她們的去處,不如想別的法子會實際些。

    「先生,別這麼冷漠嘛!做人要熱情些。」八卦太太在車窗外嚷嚷。

    談傑-不理會她的叫嚷,連看她一眼都不願,直接駛離開。

    得不到八卦消息的太太兀自跳腳生悶氣。

    真是的!那個方書吟的男朋友未免太酷了,一點都不懂得與人交際,她可是很誠心在請教他,他跟她擺什麼譜!

    哼!他不說也沒關係,反正光她昨晚聽來的已可以推出個一二好到處宣揚。呵呵!她又要成為菜市場上的風雲人物了。

    「瘋女人!」旁邊的壯漢瞠目看著八卦太太原地叉腰大笑的舉動,把一顆檳榔塞進嘴裡咀嚼,撂下評語。

    「誰是瘋女人?!是你不懂人生至樂所在。」耳尖的八卦太太於極樂中沒忽略男鄰居對她的評語,轉身指責他不懂得享受人生。

    「是哦!」壯漢吐口檳榔汁在地上,嘲諷道。

    凡是住在這裡的人皆曉得她八卦的高強功力,人性是奇怪的,人人愛聽八卦卻又不願成為八卦中的人物,是以每個人對她是又愛又恨,矛盾得很。像他也一樣,喜歡聽她的八卦要聞,可又常對她的行為感到有些不屑,夠怪了。

    「你再罵我,下回別想我洩漏有趣的事給你聽。」八卦太太才說完,壯漢立刻屈服。

    「好啦、好啦!以後不在背後罵你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八卦太太得意地搖著豐胸肥臀回家。

    壯漢則嘀嘀咕咕地走回家,沒辦法,往後荼餘飯後的小道消息他還得靠八卦太太,他可不想失去這小小的生活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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