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江湖第三部·遠雷篇 最終章
    「我欠你們蕭家。」秋無意沿著石子小徑慢慢的走著,往身旁瞥了一眼。「但我不後悔我做的。」

    「是麼?」蕭初陽笑得苦澀,「我卻很後悔。這一輩子認識你,我非常的後悔。」

    秋無意的腳步停在小徑中央。

    「既然後悔……為什麼不殺我?」

    蕭初陽不語,緊盯著秋無意的面容,夜空般的眸子裡閃動著激烈的光芒。

    良久,激動的神色漸漸平復下來。他別過頭,冷冷的道,「這一點,我也很後悔。」

    不待回答,他接著道,「秋無意,不要試圖拖延時間。沒什麼別的事情的話,你可以回去了。」

    話已經挑明,正要回轉的時候,蕭初陽的耳邊卻清晰的聽到兩個字——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腔調,他本來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聽到的兩個字。

    那熟悉的嗓音輕輕喚道,「大哥。」

    蕭初陽的肩頭一顫,難以置信的抬起頭來。

    在他面前,那人分明微笑著,那樣的神色,卻透出無盡的傷感,說不清,道不明。

    「你說過,只要我發誓離開,你就答應放我走,是麼?」

    蕭初陽的心猛地一頓,隨即劇烈的跳動不休。

    他不願想起,但看著此刻那雙清澈的眸子,他的腦海中不知為什麼,卻滿滿當當都是昨夜的景象。

    彷彿永恆的瘋狂糾纏,面前的這雙眼睛顫動著閉起,眼角泛起濃濃水光時的模樣……

    午夜夢迴,曾經無數次的後悔,後悔為什麼這輩子遇見他。每次見到,都忍不住想要親手掐死他,讓那雙漠然的眼睛透露出無盡的懊悔,讓那冷笑的唇發出絕望的啜泣。

    但是為什麼,每次看到那雙眼睛中流露出的痛苦,聽到那硬生生咬在唇中的呻吟,為什麼他的心裡會翻絞著同樣的痛苦,一陣陣劇烈的抽痛?

    深深的凝視著,秋無意不知在想著什麼,眼睛望向遠處,視線朦朧如晨曦的薄霧。

    蕭初陽的聲音不知不覺的低沉下去。「是。只要你發誓離開,我就答應放你走……現在也一樣。」

    秋無意收回遠眺的目光,回過頭微笑起來。

    他的眼睛裡散發著明亮懾人的光芒,耀眼得讓人難以逼視。蕭初陽怔忡了片刻,聽到秋無意悠揚的聲音道,「那麼,如果我把命還給你,你又能答應我什麼?」

    卓起揚凝視著遠處交談的兩個人,手指緩緩撫摸著自己袖中的煙火炮。

    一邊交談著,秋無意不時的往這邊瞥一眼。複雜的眼神,難以讀懂。

    估計時辰,武林同盟的人已經聚齊了罷……

    卓起揚看了看天色。此時此刻,山下的生力軍也快要回到風雲頂了。

    如果能等到他們支援的那一刻,裡應外合,風雲頂上的敵對勢力必定一敗塗地。

    眼下最要命的就是,如何撐到救援到來……

    他的眉頭微微的擰起來。

    手裡的煙火炮,欲發卻難。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秋無意對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然後回過頭,對蕭初陽微笑著說了些什麼。

    然後蕭初陽的臉色突然變了。他猛然拉過秋無意,彷彿要動手的姿勢。

    卓起揚心頭一動,正要看個清楚,眼角里倏然閃過一道白色的亮光。

    然後那個月白色的身影就如一片秋葉般倒了下去。

    剎那間,卓起揚的身形如大鵬般倏然掠起!

    趕過去的時候,秋無意已經倒在地上。蕭初陽攬著他的腰,徒然的想止住匕首沒柄的胸口不斷湧出的鮮血。看見卓起揚走近,蕭初陽的臉上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複雜表情。

    「把命還給我的代價,就是讓我答應放他走?」他低下頭,聲音裡滿是苦澀。

    秋無意喘息著,吃力的搖搖頭,「……不。」

    望著眼前的兩名男子,生命的軌跡中刻下最深刻痕跡的兩個人,他低聲道,「這樣的日子……我已經……厭了。我想要……你們……坐下來……談一談……」

    蕭初陽沉默著,攏緊了手臂。

    秋無意閉上眼睛,感覺身體漸漸變得好冷,生命正隨著不斷溢出的鮮血逐步流失。

    一片朦朧中,彷彿有人伏在耳邊對他說道,「我答應你。」

    有另一雙大手撫摸著他的面頰。沉默的,緩慢卻不斷的摩挲著。

    一滴冰冷的液體,滴在他的臉上。

    ※ ※ ※ ※

    耳邊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人不斷的說著什麼,聲音不大,爭執卻激烈異常。

    好……吵……

    煩躁的抬起手臂,想要拉起被子遮住噪音,卻拉了個空。

    混沌的意識立刻驚醒了。

    秋無意嘗試著在眼前動了動手指,可以活動。又往胸口處摸了摸,傷口已經用層層紗布包紮好了。再試著單手用力,居然一下子就撐坐起來。

    他吃驚的按住自己的脈。前一日還虛浮雜亂的脈搏,此刻正均勻而穩定的跳動著。

    「你醒了?」

    耳邊傳來一個年輕聲音。他抬頭望去,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站在床邊,對他微笑著。

    「你是……」秋無意在記憶中搜尋著這張似曾相識的臉。

    年輕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無意公子還記得麼?我是唐沐,在京郊的野林裡曾有過一面之緣。」

    秋無意點點頭,也笑了。「記起來了。」

    四下望望這個昏暗的房間,他忍不住喃喃的道,「我竟然還活著。」

    「我第一眼看到的時候,也以為這麼重的傷是再無可救了。沒想到真的能救活。」提起這件事,唐沐一副心有餘悸的神情。「全靠蕭盟主那個時候拿出了三顆續命丹,全部給你服下去了,這才勉強確保無恙。」

    秋無意愕然,「你是說教裡的續命丹?」

    「可不就是那個續命丹,就裝在這瓶子裡。」唐沐從床邊摸出一個羊脂玉的小瓶遞給秋無意,「對了,蕭盟主把這個玉瓶從懷裡掏出來的時候,卓教主的臉色可難看了。說來也奇怪,蒼流教的寶貝聖藥是怎麼到了蕭盟主手裡的?唔,這裡面必定大有玄機,以後要好好查個清楚,寫進武林通史的外傳才是……」

    秋無意低頭看著那個玉脂小瓶,歎了口氣。「他們在哪裡?」

    「就在外屋。」唐沐的眼睛裡散發著光彩,「應你要求,他們正在促膝而談,縱論江湖。」

    「……縱論江湖還有可能,促膝而談是不可能了。唐沐兄弟,勞煩你扶我過去。」

    外屋房間裡同樣的暗,也出人意料的簡樸。

    一盞油燈,四個蒲團,幾杯清茶。

    外屋的兩人相隔一丈,面對面的坐在蒲團之上。氣氛凝重。

    「無意,過來坐。」卓起揚作了個手勢,示意秋無意也在蒲團上坐下來,語氣平平的道,「唐沐,你最好不要在武林通史上亂寫,否則後果自負。」

    「……」唐沐不甘不願的拿起毛筆,在紙上刪了幾段。

    蕭初陽看看周圍,「這是第一次我們三個人坐在一起說話吧。」

    卓起揚點點頭,「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蕭初陽笑了笑,望向秋無意,「你不在的時候,我和卓教主已經談了很久。談這個武林,談過去,談將來。」

    秋無意問道,「談的如何?」

    卓起揚凝望著自己手中的茶盞,良久開口,「蕭盟主,如今這個武林,恩怨、世仇、黑道白道的區分、乃至一言不合,都足以讓兩個素不相識的人械鬥搏命,血濺五步。這樣的江湖,還有存在的必要麼?」

    蕭初陽反問,「若卓教主覺得如今的江湖沒有必要,則何以代之?」

    「正所謂不破不立。卓某的意見就是,完全打破,重新建立!」

    蕭初陽肩頭一震,「這就是蒼流教意圖稱霸的目的?」

    「蒼流教稱霸江湖將是第一步。」卓起揚啜了口茶,放下茶盞,「先父因為黑白兩道的恩怨糾葛而死的時候,我就下定了這個決心。只有將統領權完全收入囊中,才可以號令江湖,令行禁止。只有打破原先的門派框架,才可以消除門戶之見。也只有由單一門派統一江湖,才可以徹底的結束黑白兩道數百年的恩怨仇殺。」

    蕭初陽搖頭道,「縱然江湖盡在蒼流教掌握之中,門派個人之間的恩怨,絕不可能一下子遏止。更嚴重的是,打破現有格局的阻力和代價太大了。卓教主有沒有想過,為了結束過去的恩怨桎梏,這幾年新添了多少的鮮血冤魂?去年金陵一戰,犧牲了多少無辜百姓?今日一場混戰,又有多少人含恨而終?」

    卓起揚直視著蕭初陽,「為成大事者,必定有所犧牲。」

    「……犧牲太大了。」

    蕭初陽歎息一聲,「門派之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更改的,那些上百年的恩怨糾纏也不是幾次的令行禁止就能夠化解。武林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慢慢的調整,慢慢的改變,這樣才不會傷到筋骨根本。卓教主,你的手段太偏激了。」

    卓起揚挑高了眉頭,凌厲傲氣的神情一閃而過。「偏激就偏激罷!不試試怎麼知道對錯?」

    他拋開手中的茶盞,長身而起,「話已至此,我們分歧太大,沒有讓步的可能,只有一戰了。蕭盟主,是各自率部下繼續來個混戰,還是我們兩人之間比試,請劃下道來!」

    「好!」蕭初陽離席起身,朗聲道,「就讓你我二人以生死定勝負罷!」

    秋無意臉色微變,正欲站起來,卓起揚按住他的肩頭,「無意,你不必說了,好好看著。」

    唐沐坐在裡屋角落裡,運筆如飛——

    「壬戌年正月二十一日,蒼流教教主卓起揚,武林同盟盟主蕭初陽擊掌立誓,於風雲頂立生死之約,以天下為賭。」

    因緊張和興奮而微微顫抖的毛筆在下面接著寫了一行小字,「見證者:秋無意,唐沐。」

    ※ ※ ※ ※

    蕭初陽的風華劍已在手。

    泓光如水,在劍鋒流動著溫潤光澤。

    卓起揚的手在袖中。

    卓家掌法冠絕天下,冷月心法已經許久未現江湖。

    唐沐的眼睛睜的老大,聚精會神的盯住兩人,一刻也捨不得鬆開。

    秋無意垂下眼,盯著杯中漸漸變冷的茶水,無聲的歎息。

    彷彿電光火石的那一剎那,兩個相隔五丈的身影齊齊掠起。

    一瞬間,由極靜至極動,兩人同時出手!

    穿過劍鋒織起的迷亂殘影,卓起揚的掌已經準確的印上了蕭初陽的胸膛。

    對手的生命,就是如此鮮活的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要掌心向外一吐力,蕭初陽就會立刻震碎內臟脾臟而死。

    但他卻沒有動。不僅沒有動,他的掌心甚至滲出一層冷汗來。

    就在方纔的那個剎那,蕭初陽也出劍了。但他的劍,根本沒有指向卓起揚的方向。

    絕代的風華劍,此刻正架在秋無意的脖頸上,劍鋒流轉著炫目的泓光。

    光潔的膚色被劍身映的蒼白。只要輕輕一抖,鋒利的劍刃就會無庸置疑的割斷脆弱的喉管。

    「蕭初陽,你這是什麼意思?」卓起揚的手掌上抬,印在蕭初陽的心口。他的聲音森冷。

    蕭初陽嘴裡硬梆梆的吐出六個字,「認輸,不然他死。」

    卓起揚的眼睛危險的瞇了起來。「你這是要挾我?」

    「是。」蕭初陽平靜的道。

    卓起揚注視了他半晌,居然笑了笑,「真有意思。我們這種魔道中人難得老老實實的決戰一次,居然被白道最講道義的英雄耍了老千去。」

    蕭初陽的臉上顯出一絲痛苦之色。但他還是固執的握緊了劍柄。

    「卓教主,你不是說成大事者必有犧牲麼?你若捨得犧牲他的性命,儘管對我動手。」

    卓起揚回過頭去,望著那泓光流轉的劍鋒在秋無意的脖頸間緩緩移動,劃出一道細而長的血口。鮮血沿著脖頸曲線流下來,一滴滴的落到地上。

    卓起揚的瞳孔沉沉,有如烏雲翻滾的陰霾天空,「蕭初陽,我卓起揚以性命擔保,他若死了,你必定會承受這世上最痛苦的折磨,哀嚎痛叫七日七夜才能死去。」

    蕭初陽淡淡一笑,笑容卻帶著無盡的苦澀。

    「無妨。自從接過同盟令的那天開始,這條命就已經不是我自己的了。」

    牆角的唐沐睜大了眼睛,望著眼前詭異的場面,一時竟忘了記錄。

    時間彷彿靜止了。眼前的人一動不動,卓起揚的掌印在蕭初陽的心口不動,蕭初陽的劍停在秋無意的脖頸上也不動。沒有人說話,只有那道細而長的傷口裡緩慢的滲出血珠來,那鮮艷的顏色映得秋無意的臉色更加煞白如紙。

    無論是誰都看得出他撐不了多久了。

    唐沐猶豫著,不知道是不是該上去扶一把,免得人昏過去的時候撞到劍尖上。

    蕭初陽深吸口氣,道,「卓起揚,生死在你一念間,希望你知難而退,不要逼我。」

    卓起揚久久不語,臉色陰晴不定。

    這麼多年的準備,苦心積慮的把蒼流教壯大到如今地步,犧牲了那麼多,眼看就要到達頂峰,不料卻半路橫生枝節,硬生生的擋在最後一步。思及過去種種辛苦,叫他怎麼能輕易而退!

    眼前突然閃過慕容飄香被挑去手筋腳筋的時候,那絕望而空洞的眼神。

    還記得當時他仰天長歎,「天意。天意!!」

    ——難道自己也要變成那樣麼?

    ——難道現在的一切,也是天意麼?

    『功敗垂成。』

    這四個字倏然閃過心底。就如鋼針狠狠扎進去翻動一般,滿心都是無盡的懊惱,不甘,以及憤懣!

    卓起揚面容間戾氣一閃而過,「蕭初陽,你逼我,就是逼你自己!」

    蕭初陽咬牙喝道,「你儘管下手便是!大不了大家同歸於盡!」

    「你以為我不敢動手麼?」卓起揚冷冷一笑,「卓某此生做事隨我心意,最恨受人要挾!」

    一陣強大的內力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而至,蕭初陽只覺得胸口如受雷殛,喉頭一甜,一大口鮮血噴出來!

    「後退一步,丟下你的劍,我承諾不殺你。」卓起揚聲音沉沉,「蕭初陽,放明智一點,殺了他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就算你想要報復他,不妨今日先留下你這條性命,日後再來。」

    蕭初陽抬起左手,慢慢拭去唇邊的血跡,風華劍絲毫不動。

    他平靜的道,「卓起揚,你弄錯了。」

    「弄錯了什麼?」卓起揚注視著他。

    蕭初陽歎道,「我不是報復他,也不是報復你。我只是想要你瞭解……縱然可以成就大業,失去了身邊的人,是怎麼樣的痛苦代價;獨自一人活在世上,又是什麼滋味。」

    他閉了閉眼睛,握緊手中的劍。「卓教主,我今日殺他,只希望你能親自體會到,為成就你的追求,這個武林,無論是武林同盟還是蒼流教的弟子,承受了怎樣的犧牲。」

    絕決的話語,緩和的語氣,以及自知必死的,平靜的眼神。

    因為平靜,所以可怕。

    卓起揚的心裡微微震動,忍不住去看一動不動的秋無意。

    如果以後,他不再存在於這個世上……

    如果以後,再也看不到這秀氣的容顏,再也聽聞不到那清冽的聲音,再也碰觸不到那豐潤的唇……

    心頭突然升騰起一陣劇痛。

    那種熟悉的絞痛,從四肢百骸同時發作,隨著血液的傳輸,彷彿要將心肺腐蝕乾淨一般的劇烈疼痛。

    蕭初陽吃驚的抬起頭,看著卓起揚的身體微微顫抖,竭力忍耐著,卻還是在他的面前痛苦的扭曲了面容。

    空氣中傳來幾聲劇烈壓抑的咳嗽聲,隨即是一聲悶哼。

    咳嗽聲止住的時候,秋無意勉強抬起頭,透過昏昏沉沉的視線,他看到捂著胸口半跪在地上,大口吐著血的蕭初陽,以及卓起揚回頭凝視著他的,那個難以形容的眼神。

    空氣中一聲低低的歎息。

    「你贏了。」

    聽到這三個字,蕭初陽的呼吸倏然停頓。他抬起頭,視線銳利的盯著眼前這個畢生的對手,縱然被一掌傷到嘔血不止,執劍的手卻穩定依然,分毫不動。

    卓起揚歎了口氣,緩緩把手掌撤回來,扶住秋無意搖搖欲墜的身體。

    得到了確認的動作,蕭初陽合上眼睛,似乎脫力般的垂下手臂。

    「噹啷」一聲清脆聲響,風華劍不穩的落在地上。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秋無意靠在卓起揚懷裡,正神色平靜的望著他。

    蕭初陽張了張口,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秋無意搖了搖頭,「你不必說了。我明白。」

    蕭初陽嘴唇翕動了幾下,最後卻苦笑起來。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拉開大門,讓外面的明朗光線照進來。

    在那間小木屋的外面,有無數雙期盼著結果的眼睛,年輕一輩弟子們年少稚氣的面容混在人群中,站在血跡未乾的大地上,生命的活力是那麼的明亮耀眼,宛如冉冉初升的朝陽。

    蕭初陽站在門口,回過頭。他的笑容決絕而淒涼,「無意……我不能輸。」

    唐沐長長呼了口氣,拿起筆墨卷帙,輕手輕腳的跟著走出去,帶好小木屋的門。

    房間裡又恢復了原先的昏暗。

    「剛才是血蠱的毒又發作了麼?」 秋無意靠在卓起揚懷裡,低聲問道。

    「不錯。」卓起揚攬著他的腰,同樣低聲的應道,「大約是剛換過血罷,這次發作算是輕的。」

    「這樣的放棄了,不覺得可惜麼?」

    「是很可惜。」輕微的歎息聲。

    「……還記得十五的那夜麼?那個夜裡,陸淺羽為你而死。」

    「自然記得的。」

    沉默了片刻,「我也願意的。你辛苦了十幾年想要達成的心願,就算為它死了,我也不會怪你——唔……」

    剩下的聲音被堵在唇齒間。

    木屋裡安靜了良久,低低的話語聲又響起來。

    「剛才血蠱發作的時候,全身真氣逆流,我竭力打了蕭初陽一掌就無法動彈。如果他不顧一切的出手,只怕我也活不到現在。」

    一聲輕微的歎息。「什麼執念?什麼爭雄?當時我看到蕭初陽的劍動了一下,我害怕他當真要對你下手,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連根手指都動不了。那個瞬間,突然覺得滿腔壯志轉眼成空……罷了。」

    摟緊懷中的人,手指在烏黑的長髮間輕輕摩挲著,卓起揚的聲音低了下去,

    「縱然圓了心願,你若不在了,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 ※ ※ ※

    關於正月二十一日,蕭初陽與卓起揚於風雲頂木屋一戰的具體過程,在武林通史中的記錄是一片空白。

    見證人唐沐考慮再三,增刪二十餘次,最後只留下了兩句古怪的話,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所得,必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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