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的遲鈍新娘 第一章
    春雪初止。

    遠方的終南山和井然有序的長安城都裹在一層薄薄的銀妝裡。

    恰到好處的雪將這座人文薈萃、萬商雲集的長安城點綴得更加氣象萬千。

    太陽從逐漸散去的烏雲裡綻出光芒,帶來些許暖意,枝頭上新生的脆嫩綠葉,預告著春天已降臨這座宏偉的都城。

    都城內有坊有市,坊為住宅區,市為繁榮的商業區,市坊分開。

    城內街道規畫整齊,東西對稱,宛如棋盤。

    呈正東西、正南北走向的街道,筆直地將長安城切割成一百零八坊和東西兩市。

    各坊之間有坊牆,坊內有街道、下水溝;每坊均有名字,各自成一個獨立的小單位,宅院、廟宇都蓋在坊內。

    其中,宣陽坊和東市相鄰,最是繁華熱鬧,許多大官和皇親貴族的宅邸都位於此坊內。

    右金吾衛大將軍府也在此坊內。

    此刻,距離大將軍府不遠處的槐樹下,一個豐腴俏麗的身影正探頭探腦地朝宣陽坊的方向張望。

    只進去一下下應該沒有關係吧?

    給人單純印象的司馬嬡咬著唇,黑眸緊緊盯著緊閉的將軍府大門,腦中進行著不知是第幾次的天人交戰。

    最多就說是「無意中」經過、「不小心」撞見,然後「順便」被邀請進去就是了。她這樣說服自己。

    沒錯,就是這樣!

    吸了一口氣,圓頭繡鞋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跨出幾步──下一刻,就好像有人在後頭陡然拉住她一樣,俏麗豐腴的身影硬生生的後退三步,在鬆軟的雪地上製造出另一排新足印。

    拉她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還是不行!

    猛然搖著頭,瞪著凌亂不一,卻始終不超出五步的足印,司馬嬡忍不住皺起秀眉,沮喪的歎了一口氣。

    「不行的,司馬嬡!你不能這麼任性……」她搖著頭,又開始喃喃自語。「宇文大哥對你那麼好,他好不容易才當上大將軍,你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拖累他?你還是回去好了……」

    話雖這麼說,但腳跟卻彷彿抓緊地底的槐樹樹根一樣,嫩唇低喃了半天「我該回去了」,實際上卻是連一步也沒有移動過。

    如此猶豫不決、掙扎不已的戲碼,已經在這棵槐樹下反覆上演了半個多時辰。

    美麗的司馬嬡是當朝戶部尚書司馬敬玄的獨生女,而她口中的宇文大哥,則是最近剛剛滅了高句麗國歸來,回朝後被拔擢為右金吾衛大將軍的宇文大人的長子宇文耀。

    司馬跟宇文兩家是世交,司馬嬡跟宇文家的千金宇文嫣更是感情深厚,情同姐妹;而宇文耀對司馬嬡這個小他好幾歲的妹妹更是疼愛有加。

    本來把宇文家當第二個家、出入自由的司馬嬡,最近卻因為一件可能會危及宇文耀前途的事情,而被爹娘下了禁足令。

    「在這件事還沒有解決之前,暫時不要去宇文府走動知道嗎?」

    當時爹的語氣和神情都十分嚴肅凝重,讓司馬嬡意識到事情的不單純。

    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不過就是有人來提親,爹因為不曉得該怎麼拒絕所以感到很苦惱罷了。

    重點就在於,向她提親的這個人身份十分特殊,特殊到連朝野重臣都不得不忌憚三分,想要拒絕他而又不得罪他似乎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這個人對看不順眼或敵對的人,所採取的手段往往是極其卑鄙恐怖的。

    據說被他以陷害、污蔑、羅織莫須有的罪名逐出朝廷,甚至丟官抄家的人不計其數。

    像這樣一個以皇上皇后為後盾,兼有自己朝廷勢力的人,就算是宇文這樣的世家大族,只要他一句話,隨時都有可能落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所以,在提親的事情沒有獲得完滿的結果之前,千萬不能讓這個人知道她與宇文家過從甚密,跟宇文耀情同兄妹,免得替剛在朝廷嶄露頭角的他帶來無法想像的災禍。

    但是她整天對著琴棋書畫足不出戶,就算是個性嫻淑安靜的她,也會覺得喘不過氣。

    糟糕的是,不知道她最近的生活陷入水深火熱中的宇文嫣正熱中於學胡舞,所以也沒來找她。

    按照她對宇文嫣的認識,在她對胡舞的熱度未退之前,是絕對不會有時間主動找她的。

    想到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得等到她成親那天才有機會再見到宇文嫣,她決定冒險親自走一趟。

    一開始,她是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登門拜訪。

    只是,當她看見宇文府門面煥然一新,全府上下都沉浸在長子陞官的喜悅中時,原本破釜沉舟的決心就如同輕煙遇著狂風,咻的一下子全消失了。

    於是她一整個上午的光陰,就被自己前進又後退,前進又後退的腳步給消磨掉了。

    還是算了吧!

    幽幽歎了一口氣,正想就此打道回府時,眼前突然咚咚咚跑過一個嬌小身影。

    「宇文嫣!」

    驚喜交集的脆嫩嗓音成功喚住嬌小身影的腳步。

    嬌小身影倏地停步轉身,活潑靈動的黑眸落在粗大槐樹邊,身著袒領小袖短襦,下著緊身長裙,腰帶高系,肩披錦帛的俏麗少女臉上。

    「欸,是司馬嬡啊,你鬼鬼祟祟躲在這裡幹嘛?怎麼不進去等我?」

    兩個女孩雖然同齡,個性上卻是南轅北轍,天差地遠。

    司馬嬡纖細嬌柔,文靜羞怯,宇文嫣卻活潑好動,古靈精怪,對所有稀奇古怪的東西都充滿好奇心;然而這兩人的感情卻是好到如膠似漆,宛如親姐妹。

    「那是什麼?」指著宇文嫣捧著的寶貝罐子,司馬嬡不答反問。

    「這是我釀的酒。」她拿起手中的玉壺,蹦蹦跳跳地走近司馬嬡,一身的胡服使她看來格外有精神。「我跟你說,我這陣子都在胡姬酒肆那兒學習釀酒技術,這是今天她送給我的,叫龍什麼東東的……」

    她咬咬唇,黑眸上抬,想啊想啊,卻想不起握在手中的寶貝到底叫什麼名字。

    「龍膏酒對吧?」嫩唇輕啟,幫她找回記憶。

    宇文嫣學習能力很強,幾乎是一看就會,但是背誦名稱方面的能力實在是有待加強。

    聽到這三個字,宇文嫣眼睛馬上亮了起來。

    「對,沒錯,就叫龍膏酒。」

    司馬嬡雖然不像她成天往外跑,但知道的事情絕對不比她少。

    「我以為你最近忙著學胡舞。」她想起上次見面時,她嘴裡滔滔不絕地談論胡舞,還拚命拉她一起去學的事,怎麼轉眼間變成釀胡酒?

    「啊,那個啊,我放棄了。」宇文嫣吐吐舌頭坦誠。「我轉沒兩下就暈頭轉向,所以我乾脆改學釀酒。」

    一點也不令人意外的結果。

    司馬嬡的黑眸再度落在玉壺上,猜測這次的釀酒熱她能持續多久。

    剛開始一頭熱,全心全意投入,但是一遇到困難就馬上宣告放棄,這對宇文嫣來說是家常便飯。

    司馬嬡攏攏披帛,呼之欲出的豐滿隨之一陣晃動,雖說已是春天,但是天氣仍冷得讓人直打哆嗦。

    她在宇文府外徘徊半天,手指和腳趾都快凍得失去知覺了。

    幸好這次總算沒有白來,見到宇文嫣精神奕奕的模樣,連月來悶得透不過氣的情緒總算獲得抒發。

    「別站在這裡了,快點進來嘗嘗這龍什麼酒的,這酒可神奇了,它黑如純漆,據說飲了之後能讓人精神……」

    她興高采烈地說著,熱情地挽著司馬嬡的手臂,然而司馬嬡卻沒有移動的打算。

    「我不方便去你家。」看著宇文嫣困惑的臉蛋,司馬嬡徐徐解釋。

    「不方便?什麼意思?」她瞇起眼,微側著腦袋審視著她,像是要看透她「到底」哪裡不方便。

    深吸了一口氣,司馬嬡打算快刀斬亂麻,把千言萬語用最簡單的語句表達出來。

    她上前握緊宇文嫣的手臂,語重心長地表示:「我,可能要成親了。」

    砰的一聲。

    玉壺自宇文嫣手中滑落在雪地上,發出悶悶的碎裂聲,流出的酒液隨即將她腳下的白雪染成一片漆黑色。

    宇文嫣圓睜著眼,紅唇微張,全身僵硬,因為驚嚇過度而呈現六神無主的狀態。

    「嫣嫣、嫣嫣,你怎麼啦?你不要嚇我啊──嫣嫣?」司馬嬡輕輕拍著她的雙頰,害怕她被這個消息嚇得「奄奄一息」。

    「你你你……你再說一次。」撫著被拍紅的臉,她的聲音像被嚇傻的顫抖。

    「我說有人到我家提親,所以,我也許很快就會嫁人了。」

    應該是無法拒絕吧?那個人的勢力那麼大,又是皇后娘娘的外甥,若是拒絕他的話,就等於是看不起皇后娘娘;看不起皇后娘娘就等於是不把皇上放在眼裡,而不把皇上放在眼裡的結果……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司馬嬡此話一出,兩入陷入冗長的沉默,只剩宇文嫣像是喘不過氣的呼吸聲。

    「啊啊啊──完……完蛋了啦!」

    半晌過後,宇文嫣終於結巴地吐出幾個字,最後那句話還是以連最高音階的簫笛之聲都要為之遜色的拔尖嗓音嚷出來的。

    「你也感到完蛋了對吧?」歎了一口氣,她對好友跟她有著一樣的感受感到欣慰。「畢竟如果嫁了人,我們就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自由來往,因為娘說出嫁從夫,如果丈夫不同意的話,我就不能隨便來找你聊天了。」

    而以那個人的專橫,他應該不會喜歡自己的妻子一天到晚都到別人家裡串門子吧!

    「不是的、不是的,我說的完蛋是指……」宇文嫣拚命搖頭,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黑眸的焦點越過司馬嬡的肩膀,顯得十分恐懼。

    「咦?你在幹嘛?」宇文嫣的手在做什麼?幹嘛不斷指著她的後面?

    「大、大、大……大哥。」支吾了半天,宇文嫣好不容易才把簡單的兩個字擠出口,在這麼凜冽的春寒裡,她的兩鬢居然冒出薄薄的細汗。

    「大哥?宇文大哥嗎?在哪裡?」蹙起柳眉,司馬嬡眨眨眼,左顧右盼,就是沒看到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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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這裡,小嬡。」

    低沉醇厚的嗓音突然從她的正後方頭頂響起,聲音近得幾乎能引起她胸中的共鳴。

    司馬嬡直覺地轉身,下一刻,她卻撞上一堵結實的肉牆。

    嬌嫩的低呼聲因為整張小臉都栽進鎧甲裡而顯得有些悶悶的。

    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掌伸來,輕輕握住她的手臂,毫不費力地穩住因反彈後退而顯得搖搖晃晃的身軀。

    「宇、宇文大哥──」她忙不迭地打招呼,因為自己失禮的舉動而滿臉通紅。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自己怎麼都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這麼高大魁梧的一個人,難道走路都不發出聲音的嗎?

    「你剛剛說,有人到你家提親?」宇文耀問道,英俊黝黑的臉龐線條繃得好緊。

    「呃、呃……是啊。」

    這下完了,爹娘說不可以到宇文府,結果她來了;爹娘說最好暫時不要跟宇文兄妹見面,尤其是宇文耀,結果她卻見了。

    更糟糕的是,一見面就以最親密的動作做開場,聽說京城四處都有「那個人」的眼線,說不定此情此景已經被他的眼線看到,而這個眼線此刻正飛奔回去報告他的主人這個驚人的消息。

    這下糟了!宇文耀會不會因此受到拖累?聽說那個人心胸狹小,他看上的東西就一定要不擇手段弄到手,意圖插手的人絕對沒有好下場。

    剛剛那一幕會不會被他解讀成「意圖插手」啊?如果是的話,那宇文耀不就太倒楣了嗎?

    「那個人是誰?」醇厚溫和的嗓音再度傳來,黑眸卻閃著火焰。

    「這個、這個……」司馬嬡白玉般的十指絞緊,好生為難。

    「告訴我。」高大的身軀微傾,低沉的嗓音注入誘哄的溫柔。

    這個聲音絕對有催眠的作用,要不然司馬嬡不會瞬間感到心兒飄飄然,紅唇不聽使喚地脫口而出──

    「武敏之。」

    「武敏之!」宇文耀吼了出來,雙拳在瞬間握得死緊,長年征戰而曬黑的皮膚甚至出現異樣的蒼白。

    蹬蹬蹬!司馬嬡被這個巨大的音量吼得反射性地倒退三步,迷濛的黑眸隨即染上一抹驚慌。

    哦喔,看來傳聞不假,武敏之是真的不可小覷,要不然宇文耀怎麼會在聽見他的名字之後,出現如此激烈的反應呢?

    他一直是個溫和謙恭、斯文有禮的人啊!

    宇文這個世家大族賦予他貴族般的風範、讓人如沐春風的談吐,以及彬彬有禮的舉止,卻沒有給他帶來任何驕矜之氣。

    司馬嬡對他有一份超乎尋常的敬重,他對她也從來都是輕聲細語、溫和有禮的。

    「武敏之在朝廷的風評並不好。」眼見自己似乎嚇壞她,宇文耀連忙收攝心神,將洶湧翻騰的情緒收斂在黑眸最深處。

    「這個……我並不清楚。」她囁嚅地撒謊,視線溜來溜去,最多只敢看他胸前的鎧甲,不敢與他四目交接。

    「是嗎?」幽深的黑眸從她漂亮的髮髻、精緻絕倫的臉蛋,一路下滑到袒領的短襦以及短襦下的僨起,徐徐審視著,沒有放過任何一寸美好。

    這麼多年來,他始終小心翼翼地呵護這朵美麗的花兒,耐心等著她長大,如今他功成名就,花兒也長大了,並且出落得比他想像的更加絕塵脫俗;現在就只差臨門一腳,就可以將這朵嬌貴美麗的花朵徹底珍藏,他絕不容許任何人半途攔截。

    就算那個人是皇后娘娘的外甥,是朝廷人人懼怕、爭相巴結諂媚的對象也是一樣。更何況,武敏之根本就是一個下流好色、聲名狼藉的混蛋!

    儘管垂著睫毛,司馬嬡仍能感覺到一道變幻不定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到處移動著,看得她好不自在。

    唔,宇文大哥一定是在想著怎麼開口要她從此以後保持距離吧?畢竟沒有人願意得罪當朝權貴。

    儘管完全可以體諒他的立場,但是一想到以後她也許再也不能見到他,不知怎麼搞的,心就一直緊縮起來。

    「那個……宇文大哥,我、我先回去,很抱歉,我今天不該來的。」她沮喪地垂下頭,露出白皙的頸子,隨即轉身準備離去。

    「等等──」他上前一步,大手一伸,輕易抓住她的手臂。

    突如其來的力量讓她嚇了一跳,濃厚的男性氣息隨著他的靠近籠罩住自己全身。

    她仰起小臉,晶瑩的目光對上他的眼,黑眸沒有記憶中的溫暖如煦,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讓人猜不出情緒的高深莫測。

    司馬嬡從來都不知道,向來平易近人、總是掛著一抹笑意的宇文耀,也會有像現在這樣,給人強烈壓迫感的時候。

    「我送你回去。」他淡淡地道,黑眸中有一絲藏得很深的情感。

    啊?她眨眨眼,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勇敢,小腦袋連忙猛搖,雙手也配合著亂揮。

    「不、不用了,不用麻煩,我自己會……」

    醇厚的聲音打斷她的話,雖然不是很嚴厲,卻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堅持。

    「在這裡等我一下。」

    說著,寬厚有力的雙手陡然握緊她的雙臂,隨即放開,往正乘隙準備逃走的宇文嫣走去。

    雖然只是一下下,但無論是他的力道、溫度,還是氣息,都讓司馬嬡感到宇文耀似乎跟以前不同。

    怔愣地看著高大魁梧、英姿煥發的背影,一抹奇異的熱度居然莫名染紅她的雙頰。

    好奇怪喔!她蹙起眉,茫然地思索。

    是因為太久沒見的關係嗎?以前在她感覺不具有任何意義的舉動,今兒個怎麼格外不同?

    她對宇文耀的感覺一直是如父如兄,尊敬中帶點景仰,現在怎麼越看越覺得他是個不折不扣、英挺威武、值得信賴和依靠的……男人?

    噢!她捧著熱燙的雙頰,為自己這樣不尊敬的想法感到羞恥,將目光從他吸引人的背影移開,努力吸了好幾口氣,讓冰涼的空氣鎮定自己紊亂的思緒。

    一定是兩人太久沒有見面的關係,所以她的整個感覺都錯亂了。

    仔細算算,她跟宇文耀有……二年、三年……足足有四年沒見面了!

    這麼一想,她才猛然注意到,宇文耀的輪廓以往在她腦海中總是不甚具體的「好看」兩個字而已;對年紀差他一大截的她來說,那張臉是充滿距離,有點模糊不清的。

    但是兩人剛剛也只不過是匆促對看一眼,她發現他的臉居然異常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腦海中。

    以往只是呈現小麥色的肌膚因為長年曝曬陽光的關係,變得比較黝黑,挺拔的身材則大概是因為不斷與敵人打仗的緣故,除了變得格外強健壯碩之外,還給人一種蓄滿力量、猛鷙迅捷的剽悍感。

    還有那張臉,以前單純的好看如今化成具體的、刀鑿般的英俊,還多了魅力十足的陽剛味,而那張薄而性感的唇,看起來就好像……

    啊啊啊──她她她、她是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青蔥十指在眼前亂揮,她粉臉一紅,紅到連耳根子都發燙,尷尬地想直接找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一定是這陣子悶在家裡太久,所以把腦子給悶壞了,一定是。

    找到這個還算可以的理由,腦袋裡紛亂的思緒總算稍微塵埃落定。

    不行,她她她、她還是趕緊離開好了。

    低著頭,她幾乎是用逃的逃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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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方面,宇文嫣正面臨被大義滅親的命運。

    「這是怎麼回事?」宇文耀輕柔地出聲問,高大的身軀對貼著牆壁、宛如壁虎般緩慢往家門口前進的宇文嫣造成威脅。

    世上大概只有宇文嫣最清楚,當宇文耀用這種輕聲細語的優雅聲調說話時,正意味他的怒氣已瀕臨爆發邊緣,這種聲調代表的其實是一種最致命的危險。

    嗚嗚,她真的是很倒楣,別人家的哥哥出征前的話別不外乎是「保重身體」、「自己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我會平安回來之類的話」,而她這個老哥的話別卻是這樣──

    「照顧小嬡,把她每日做過的事情按時寫信告訴我,要鉅細靡遺,一字不漏。」

    四年來,她克盡職守,不敢稍有懈怠,原因除了她知道大哥對司馬嬡始終一往情深,她也很樂意見到司馬嬡成為自己的大嫂外,當然最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她收了大哥五百兩銀子。

    「沒問題,這是我分內應該做的事,不過,在這之前,能不能請你先拿個五百兩銀子好讓我去買筆墨呢?」乘機敲詐這事,她做起來一點也不手軟。

    雖然臉色難看了點,不過宇文耀還是跟以往一樣,乖乖把銀子奉上。

    拿了錢的她也確實不負所托,司馬嬡這四年來發生的大事小事,見得人見不得人的,包括私密的事,全被完整無缺的紀錄在信紙內,傳送到遠方的高句麗。

    雖然不在身邊,但宇文耀也等於是「看」著司馬嬡成長。

    她哪裡知道,自己也不過就沉迷於胡舞半個月,醉心於釀酒半個月,加起來也不過就一個多月,司馬嬡居然就突然跑來她家門口宣告她可能將於近日內成親的消息。

    而好死不死,大哥就那麼剛好從宮裡回來,剛好一字不漏的把整段對話聽進去,害她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唔,這個該死的下流胚子武敏之,她在胡姬酒肆那裡看過這個人,聽過太多關於他好色成性的流言,現在這個傢伙居然還癩蝦蟆想吃天鵝肉,意圖娶國色天香的司馬嬡為妻。

    哼!做他的春秋大夢!下次遇到絕對要在他的酒裡加些「特殊」的料。

    不過,在此之前,她得確保自己安然無恙地逃過大哥這一關才行。

    「我的一百兩,嗯?」薄唇輕啟提醒,宇文耀的眼眸幾乎燃燒起來。

    聽到這句話,宇文嫣勉強擠出一個看起來比較像哭的笑容。

    宇文耀剛回到長安,又被拔擢為大將軍,自然會比較忙,暫時沒空去找司馬嬡,抓住這點,宇文嫣又毫不客氣地敲了他一百兩銀子。

    這是理所當然的嘛,當初的承諾是到他凱旋回來為止,既然他自己沒空還要繼續麻煩她,她當然有權利向他索取延長時間的報酬。

    而且數目又不多,不過是區區一百兩嘛!

    現在她則後悔死了貪那些錢,要是當時一口回絕就好了。

    「放鬆,放鬆點,大哥,來,先深呼吸幾下。」她示範從胡姬那兒學來的深呼吸放鬆法給他看,只可惜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毫不領情。

    他挑起銳利的濃眉,不說話。

    那種不言不語的樣子看起來格外令人毛骨悚然,但這卻是宇文耀真正的面目。

    宇文嫣一直都清楚,斯文溫和只是他的表象,在必要時,他可以變得狠冷無情、陰沉致命。

    再說,她拿了他的錢,有義務聽命於他,而她卻因為自己的疏忽,導致現在出了這樣的差錯;在他的認知裡,這就叫嚴重失職,怠忽職守。

    宇文耀治軍嚴格,賞罰分明,對於犯下錯誤的人,是嚴懲不貸的。

    她擦了一下額頭的冷汗,想像著宇文耀各種懲罰人的殘酷手段;平常古靈精怪、詭計百出的腦袋在那雙動也不動的黑眸凝視下,宣告停擺,呈現一片空白。

    看著宇文耀徐徐逼近,因為憤怒過頭而呼出的沉重氣息,在宇文嫣聽來簡直是地獄入口被打開的恐怖聲響。

    更令她膽戰心寒的是,原本垂放在兩側的寬厚大掌此時慢慢升起,在她驚恐的注視下,一路升到她脖頸的高度。

    啊啊啊──他該不是氣到想掐死自己吧?

    天啊!爹娘,趕快來救我啊!

    她閉上眼,感覺到那雙手緩緩靠近。

    等了一會兒,脖子卻始終完好如初。

    咦?沒事?她睜開一隻眼,小心地查探情況。

    「馬上給我將功贖罪。」

    司馬耀薄唇緩緩吐出條件,因為長年握刀而長滿硬繭的大手落在纖細脖頸兩邊的牆面上,緩緩用力,讓牆壁吸收他滿腔的怒意。

    啊?宇文嫣瞪圓杏眼。

    「胡姬酒肆裡應該會有不少關於武敏之的消息。」他瞇起銳眼。

    「對,沒錯!」他稍一提點,機伶的宇文嫣立刻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胡姬酒肆收費昂貴,在那裡出入的人非富即貴,長安城裡的達官貴人甚至把出入胡姬酒肆當成標榜身份地位的象徵。

    武敏之就是其中一個。

    那些官員在酒酣耳熱之際,往往會不經意地吐露出某些重大秘密;如果能夠善加利用的話,胡姬的酒肆的確是一個能掌握私人把柄的絕佳管道。

    而她又剛好跟胡姬混得很熟,必要時,她甚至可以拜託胡姬,讓她親自下海搜集情報。

    武敏之得勢仗勢,做了不少欺上瞞下的事情,有關他的蜚短流長早就在酒肆裡悄悄傳開,只是畏懼於他的權勢,沒有人敢進一步去問真假與否,更沒有勇氣去揭發罷了。

    「要最詳細的。」冷酷的聲音接著吩咐。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宇文嫣連拍胸脯保證,慘白的小臉逐漸恢復光彩。

    呼,逃過一劫了呢!她忍不住摸摸脖子,慶幸它仍然安在。

    他點點頭,大掌緩緩自宇文嫣脖頸兩側收回,對隨之崩落在她肩膀上的幾塊牆壁碎片視而不見。

    「時間不多,馬上行動。」他以下達軍令般的口吻道。

    宇文嫣張嘴,本來已經要爽快答應,但是眼角突然瞥見空空如也的槐樹下,那句已經到了嘴邊的「好」字,隨即變成幸災樂禍的調侃。

    「我是應該馬上行動,不過──」

    「不過?」他雙手攬胸,濃黑眉毛挑起一邊,以為她又要獅子大開口。

    「不過我覺得比起我,你『更』應該馬上行動呢!」她甜甜笑著,毫不掩飾眸中的戲謔之意。

    宇文耀困惑不解的黑眸在順著嫩白手指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之後,一聲氣急敗壞的低吼隨即衝出口。

    「大哥,我看小嬡是怕連累你,所以才不說一聲就一個人走了。」

    沒想到平常鎮定自若,就算泰山崩於前也會面不改色的大哥慌張起來的樣子竟是如此可愛。

    宇文嫣帶著觀賞難得一見景象的好心情,看著他迅速往前移動的高大背影繼續煽風點火。

    「唉,難怪她一個多月都沒來找我。要是換成我,同樣也會擔心的,畢竟你才剛升上大將軍不久,在朝中勢力尚未穩固,要是因此成了武敏之的眼中釘,導致官位不保的話,我也會很過意不去。」

    宇文耀一語不發,站在棋盤縱橫的街道岔口,凝神思判。

    宇文嫣落井下石的聲音繼續從後方飄來。

    「嗯,我想她這次回去大概永遠都不會再來了,說不定,就乾脆躲到哪個遠房親戚家裡,免得你找上門……對了,依照她的個性,肯定會這樣做。」

    呵呵,他全身僵直的樣子還真是好笑。

    「更可能的是,她乾脆就馬上答應這門親事,免得……」

    高大的身軀猛然轉過來,投給宇文嫣一道凌厲如箭的目光。

    喔噢,眼睛在噴火了!她還是識相閉上嘴巴吧。

    「我去胡姬酒肆打探消息囉!」

    她咬著唇忍住笑意,很聰明的收口,避免惹火上身。

    冒著熊熊烈焰的黑眸從那抹蹦蹦跳跳的身影收回,靜靜觀察擺在眼前的三個路口後,長腿邁開,斷然往左手邊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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