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心 四、遇劫
    藍燼確定自己身邊的嚴予心一定不是姐姐所說的那個人,必然是有人冒充了他招搖撞騙——那傢伙連接個吻都青澀得不像話,怎麼可能騙得了姐姐的身心?如果不是他,那又會是誰?本來一心認定的線索忽然斷了,藍燼不覺感到些微的彷徨。

    可不久藍燼就發現嚴慎對自己的態度有些不尋常。他經常有意無意地窺視自己,或遠望,或探究,彷彿對他心存戒備。藍燼心裡知道必定有異,說不定嚴慎會知道什麼內情也未可知……他不動聲色,表面上仍然是一副心無城府、整天嘻嘻哈哈的樣子。

    「哎呀,慎哥,你不要取笑我啦……呵呵呵呵!」藍燼眉開眼笑,半嗔地斜睨了嚴慎一眼,「回文對子本來就不容易對嘛!你瞧,『畫上荷花和尚畫』,我對『書臨漢帖翰林書』雖然算不上工整,不是還過得去嗎?」

    他們三人一起坐在房中聯句,炭火燒得旺旺的,將三九天的寒氣遠遠地驅逐在門外,藍燼喝了幾杯酒,一雙本來就熠熠生輝的鳳眼更是顧盼流光。

    嚴慎慌忙說道:「我哪是在取笑藍兄弟,我正自驚訝兄弟才思敏捷,竟能將這樣的難句對上……兄弟真真天上謫仙也。」他看著藍燼眉梢眼角的嫵媚風情,一顆心不禁突突亂跳——這個藍燼究竟是什麼人物?竟然有這樣的魔力!就算是心香,也不曾讓自己像這般亂了心緒。話說回來,心香美則美矣,卻總是單純木訥,不解風情,只會一味地要自己娶她為妻,哪裡比得上眼前的他,一顰一笑俱是讓人酥倒的風流宛轉……

    嚴予心聽他們的對話大有調笑之意,言語間更是眉來眼去,不由得心頭有氣。最近藍燼老是這個樣子,有意無意地對慎哥撒嬌——而且還是在他的面前!!藍燼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嗎?為什麼還要這樣傷他的心?那天的告白也許他是作假的,可自己是真心的啊!

    見二人都不來理會自己,嚴予心默默地自斟自飲。他慢慢地將酒注入酒杯,然後舉起來一飲而盡,倒得極慢極慢,卻飲得極快。

    藍燼不是沒有發現嚴予心那酸溜溜的樣子。他從不否認自己壞心,他這樣做的目的除了想搞清楚嚴慎的居心以外,的確也存著讓這個呆頭鵝小小難受一下的念頭——實際上他是因為追查不利而在遷怒,嚴予心因此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不幸的發洩對象。

    「予心,幫我斟一杯酒,好不好?」藍燼笑瞇瞇地望著他,膩聲說道。

    嚴予心此時已有三分酒意,透過朦朧的醉眼見到藍燼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的心口一熱,竟然不能夠拒絕。他端起酒壺便往藍燼的酒杯裡倒酒,但是他心不在焉,只愣愣地盯著藍燼,臉上的神色溫柔而苦惱。

    「哎呀,滿了滿了……」藍燼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口氣充滿了戲謔。嚴予心一驚,立刻看向酒杯,但見杯中空空如也——原來他方纔的悶酒,已不知不覺將整壺酒喝得涓滴不剩。

    嚴予心一下子窘迫不已。

    「呵呵呵呵,好予心,又在想哪一幅畫上的姑娘啊?拜託你專心一點好嗎?可笑死我了……」藍燼笑不可抑,將嚴予心兀自握在手中的空壺接了過來放在桌上,「沒酒量就不要學人家喝悶酒,瞧你的臉紅成什麼樣子了。要不要去喝點解酒湯?」說著他抬手輕輕撫了撫嚴予心微微發燙的臉頰。

    嚴慎見狀心中登時一凜,難道藍燼對予心……既而他妒意大盛。

    原本從一開始他就覺得嚴予心只是運氣好,托生在伯公家才能有今天。像他這樣不懂人情世故、不願意拋頭露面的傢伙根本就不像是當朝宰相的孫子——自己哪一點不比他強?只因為是遠親,所以事事都得看這個溫吞堂弟的眼色,他實在是不甘心!為什麼人人都當嚴予心是寶,當他嚴慎是草?自己不也為伯公他們做了很多事情嗎?為什麼大家的關心的重點都只在嚴予心一個人的身上?現在連藍燼都是這樣……

    藍燼沒有忽略嚴慎眼中一閃而逝的恨意。這個人看來不像嚴予心這麼簡單。他在恨誰?應該是予心吧?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彷彿在盤算著什麼。

    三人各懷心事,不久便結束了這暗潮洶湧的小酒會。

    嚴慎最近打聽了一下,才驚訝地發現心香已經死了。

    當時看到藍燼讓他想起了心香,雖然她的韻味比不上藍燼,可是怎麼說也是個美人,好久不見,還真是蠻想念的。可是當他透過當初替他和心香牽線的人打聽她的下落時,那個人居然告訴他心香在兩個月前自殺了!

    他想起最後和她見面的時候,她似乎很絕望,一直央求著自己和她成親。開什麼玩笑!他今年就要參加殿試,如果取得功名,何愁沒有名媛淑女相配?他怎麼可能在飛黃騰達之前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卑賤女子。

    難道心香是因為不願意墮胎而一時想不開?這真是太傻了……不過也好,省去了他不少事。這種死心眼的女人以後還是少碰為妙。不過,她的確是很美啊!這樣死了也怪可惜的。以後他可要更加小心了,不要再惹上類似的麻煩……

    嚴慎一直留在心園,觀察著藍燼的一舉一動。可是藍燼並沒有任何可疑的行跡,讓嚴慎放鬆了不少。只是他時而對嚴慎撒嬌發癡,時而又在嚴予心身旁溫言軟語,弄得兄弟兩人顛倒不已。本來覺得他故作姿態,不久便會使手段誘惑自己或是予心,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他居然毫無動靜,倒是嚴慎自己已經被藍燼撩撥得心癢難搔。

    「慎哥,慎哥,他引用的這句詩究竟是誰寫的呢?我一下子真的想不起來……」藍燼拿著一本書,一臉的求救,懇切地望著嚴慎,

    嚴慎被他有些信任又有些崇拜的目光看得飄飄然,他一看那句詩云:「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他飛快地看了藍燼一眼,只見他熱切地瞧著自己,然後嚴慎又看了看一旁靜靜讀書的嚴予心,問藍燼道:「你為什麼不問予心?他肯定是知道的。」

    誰知藍燼薄唇一撇不屑地說道:「哼,那個書獃子言語無味,我比較喜歡問你嘛!到底是誰寫的,慎哥你說呀!」說完他瞪了嚴慎一眼,輕嗔薄怒的模樣十分撩人。

    嚴慎只覺得熱血上湧,不由自主地開口說道:「這是從曹植的《七哀》詩裡引出來的。」

    藍燼點了點頭,然後輕輕地念著:「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聲音婉轉清脆,語氣纏綿悱惻,襯著詩意,不禁讓人心旌大動。

    嚴予心聽著聽著,突然「-」地起身,也不說話,逕自離開了書齋。

    藍燼見狀立刻跟了上去,口中叫道:「予心,你去哪裡?等等我啊!」他追著嚴予心漸行漸遠,留下嚴慎帶著幾分怨恨地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

    「喂喂,你到底怎麼了嘛!」好不容易追趕上嚴予心的藍燼一臉受不了的表情問道,順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挽上,還將整個身子靠在他的身側。

    「我沒事……別這樣。」嚴予心輕輕推開他淡淡地說道,「我只是想出來透透氣而已,你們繼續聊罷,不用管我。」

    藍燼一定是故意的!嚴予心悶悶地想,以他的水準,怎麼可能會忘記膾炙人口的《七哀》?為什麼他老是要這麼做?難道他真的那麼喜歡慎哥嗎?嚴予心一生順遂,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所以他實在無法理解藍燼的行為。

    「透氣?那好,我們到城外去轉轉怎麼樣?」哼哼,想逃開?沒那麼容易!!藍燼壞心地想著,將他緊緊拉住不放。

    嚴予心無奈,只得任由他拉著,此時嚴慎也已經從屋裡出來,藍燼看見他朝他叫道:「慎哥,我們要去城外賞雪,你也一起去好嗎?」

    嚴慎一愣,隨即點點頭,而嚴予心則臉色一白,將頭別了過去。

    三人坐在馬車內,緩緩向城外駛去。

    藍燼像是沒察覺嚴予心的心思一樣,仍舊興致勃勃地高談闊論;嚴慎雖然發現氣氛有些微妙,但卻總是被藍燼吸引,不由自主地響應他。

    「喂,前面的馬車給我停下!!」突然一陣爆喝從馬車外傳來,車伕嚇了一跳,立刻停了下來,嚴慎連忙掀簾查看。

    只見一群蒙面黑衣人手執兵刃,已經將他們的馬車團團圍住,為首的一人說道:「請車裡的朋友下來說話。如果不肯合作,那我們只有得罪了。」言語竟然十分客氣,並不似普通的劫匪,但口氣卻是威嚴沉穩,讓人反抗不得。

    三人無奈只得下車。

    那為首的劫匪精明的眸子放著異光,在三人的臉上一掃而過,似乎微感為難。接著他問道:「你們三個,究竟誰是嚴予心?只要把他交出來,餘下的人不問。」

    嚴予心一驚,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光是詢問自己,難道他們想劫持自己,對爺爺不利嗎?正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見藍燼已經挺身而出,平靜地道:「我是。」

    他身邊的嚴予心一聽登時大急,心想這傢伙在這時候也要開玩笑嗎?說不定這是性命攸關的時刻,可不是鬧著玩啊!!見那劫匪已經想要靠近來拉走藍燼,嚴予心不遑多想,連忙說道:「不是!他不是的,我才是嚴予心!」藍燼一聽,臉色微微一變。

    眾劫匪大奇,沒見過還有人爭著送上門的,不由得面面相覷,一時無法決斷。那為首的劫匪沉吟一瞬,手一揮,「既然如此,那兩人一起帶走!」隨即他轉頭對著站在一邊面如死灰的嚴慎道:「你回去跟嚴家人報個信,說嚴予心我們暫時扣押,只要他肯對自己做下的事情負責,我們不會傷他性命。」說完他帶著下屬,抓了嚴藍二人,逕自走了。

    嚴予心和藍燼被帶到一個隱蔽的地方,看來是個臨時的聚會之處。那干人將他們關在一個小房間內,門外還有人把守著。

    「喂,你到底是得罪了什麼人?讓人不辭辛勞地把你抓起來。」藍燼帶著戲謔的笑容輕輕地問道,「難道是你拐帶了人家的老婆不成?」

    「我哪有!你別胡說!」嚴予心有些懊惱地低嚷,俊臉上湧起紅潮。「我……我也不知道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來寒磣我。」

    藍燼見他羞窘,不禁哈哈大笑,聲音之囂張根本不像是被人劫持的人質。嚴予心不由得暗暗歎氣。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門外響起了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二哥,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聲音甚是嬌美動聽。

    接著一個男人說道:「秀妹,你來認一認,到底哪一個才是嚴予心。」卻是剛才那個匪首的聲音。

    那女子一聽,立刻尖聲道:「你說什麼?你……你竟然把他……把他……」她似乎十分驚訝。

    那匪首道:「不把他抓來,難道要我看著你一天天憔悴下去麼?你每天每天想的,不就是他麼?」聲音中充滿著苦澀和煩惱,像是極端痛苦一般。

    藍燼聽在耳中,登時轉過頭去滿含興味地瞧著嚴予心。

    「你……你瞧著我做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啊!」嚴予心自然是一頭霧水。

    下一秒那男子將門打開,拉著那女子進了屋。

    幾人見面,那匪首此時已經卸下面罩,竟是個濃眉俊目的青年。他指著藍燼問那女子道:「是他麼?」

    四目交投,藍燼見那女子靦腆清秀,氣質純雅,和姐姐倒有一兩分相似。那女子見到他,呆了一呆然後搖搖頭道:「不是他。」

    那匪首又拉過嚴予心問:「那就是他嘍?!」言語間甚是氣惱,他狠狠地瞪了嚴予心一眼。

    但那女子看見嚴予心似乎也十分迷惑,呆呆地說:「也……也不是啊!他說自己是嚴予心麼?」

    「什麼?都不是?秀妹,你莫要包庇於他……」那匪首十分驚訝,看著那女子搖頭,他又說道:「這麼說來,是我抓錯人了……那人究竟是什麼模樣,你告訴我成麼?」說到最後,已然語帶哀求。

    「他……他二十來歲,面目……面目很是俊俏,愛穿一襲白色的衫子……」她羞赧地一路說著,藍燼一聽,心中登時雪亮——那分明是嚴慎的面目特徵!!原來如此……他的眼神倏地變得陰沈森冷。自己隱隱約約的推斷,看來是正確的。好個嚴慎!好個「嚴予心」!!這麼說,姐姐的冤仇,是找到正主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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