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鈞天 第九回 緣自是緣
    光芒中,是一座精美的水池,約半人高,呈一百二十度傾斜著,波光瀲動,深碧幽遠,池中之水卻不曾流出半滴來。而置身於其中的二人,皆是秀美絕倫的人物,不但如此,兩人五官看來極為相似,除了長髮色彩不同,一為晴空澄蔚,一為煙青凝碧之外,其餘皆相似得足以讓人看出兩人間有著極深的血緣關係。

    藍發的那人,正是儀,而青發那人……

    容在失聲叫出之後,就不曾開口說過半句,由於他站在最前面,梵與淚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但由那輕顫的身子,扣得緊緊的雙手,可以想像得出,這個深沉如海,變幻如海的男子正克制不住自己的激盪情緒。

    梵與淚無語。

    他們雖有很多問題想問,但瞧著容那背影,一種近乎窘息般的感覺就沉甸甸地壓在兩人心上,半個字也是吐不出來。

    在這安靜之時,殿內的彩光忽起了變化了,一層層煙霧在空氣中瀰漫而起,煙霧凝聚之處,晃晃悠悠,迷迷濛濛,看似疏淡,卻遮住了部分彩光。而後,煙氣急劇地旋轉著,翻滾著,漸漸的,一個模模糊糊的人的臉出現其間。

    白色的霧讓他的臉色灰濛濛的,無法看清,只看得到他那一頭暗紅色的發,但他顯然對在場之人看得一清二楚,不一會兒,爆出一陣瘋狂而又有著強烈快意的惡質笑聲。

    「親愛的兄長大人啊,你容貌改變得還真是徹底啊,只是,你若真要隱藏行蹤,又怎好這麼鋒芒畢露呢?嘿嘿嘿嘿……呵呵呵呵……你以為你還是南天的容皇子,還可以在南天作威作福啊?

    怎樣,見到了死在你手下的人這麼快又出現在你面前,你可有什麼話想對我們說呢?」

    這人說話當真惹人煩,但梵與淚已無法顧及到了。

    容終於偏過頭來,出乎眾人的意料,他除了臉色蒼白了點之外,還是與平日一般,一臉的從容悠遠,而且,他也在笑,笑得那麼狂傲不馴,是天空中無人可束縛的蒼鷹之笑,藍眸中,有著深深沉沉的光芒在閃動著。

    「我很高興你還是那麼蠢啊,恆。」藍瞳越來越冰冷了。「你終於為我找了個不能原諒你的理由了。」

    這冰冷的目光透過煙鏡,威力也是一點也不打折扣,恆似也受到影響,半晌不曾開口。另一人卻在旁插口。

    「兄長大人,我也很高興你的驕橫傲慢,狂妄無知還是與以前一樣沒變啊。你以為現在的南天還是當初以你為中心的南天嗎?能過得了親愛的父王這一關,你再來誇口也是不遲的。可惜……只怕……我是看不到了。」

    這人說起話來斯斯文文,乖乖巧巧,給人柔弱順從的映像,可是說起話來綿裡藏針,比那恆厲害了不知多少倍。容對他顯也有不少顧忌,「振,如果你只想說廢話的話,不如去找你的長信候吧。相信一向喜歡聽你廢話的他在冥界等你,也是等得快要不耐煩了。」

    振被他刺中的痛處,聲音一下尖了起來,但語氣還是那麼平穩而充滿惡意。「說起此事也不得不謝你了。唉,本以為三千年不見,兄弟之間該有話好說。如今看來,簡直是抬舉了你這雜種!」

    容還未開口,恆就大聲道:「好教你知一事,伊的記憶,我們已幫他恢復了。」

    「你!!!」容一震,在眾人面前,第一次表現了他的怒意。「你果然是好膽量!!!」

    「呵~~~我很想知道呢。曾經眼中只寵著你的伊,會狠下心來殺了你這個弒父犯上的弟弟嗎……」尖銳而虛偽的笑聲漸行漸遠,圖像淡了下來,凝聚而起的煙霧化開,散在了彩光中,了無痕跡。殿內光彩閃爍,耀熾人眸,一切看來毫無變化,有如是一場春夢,可是,兩位皇子留下的訊息,卻讓人無法當作一場夢。

    「原來,儀就是南天的大皇子伊啊。」梵開口了,神情淡淡的。「那他旁邊那個就是南天修帝了?」

    容點了點頭,有點疲倦。這件事他早知那二人會拿出來打擊自己。倒也不是很在意,旁人要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自己,自認識伊之後,他就再也不曾在意過。可是,要應付別人的追問,卻是一件麻煩之極的事。

    梵走了上前,仔細地看著那水中的人,眉毛纖長,眼角微挑,如霞的朱唇上,掛著一抹奇異的,溫柔的笑容,五官雖與儀相似,但細看來氣質卻是迥然不同。給人一種纖細而多情,善良而純真感覺,完全看不出他是個主掌南天,叱吒風雲帝王。

    「要怎麼把他們弄出來呢?」他想要伸手去碰碰那水,不過想到這裡的水全是碰不得的,就收回這個心思,轉頭問道。

    淚的目光一直落在容的身上,容也在等著她開口。但她卻聳聳肩,越過他,來到梵身邊。「小心點,別碰這水。這水是水族用來封印王族的離水。你要碰到了,馬上連骨頭都不會留下的。」

    容有些驚訝地瞧著兩人蹲在水邊,指指點點的,似是對他弒父一事聽若無聞,心下想好的說詞全派不上用場,不由沉默了好一會兒,方始自嘲一笑,不知自己是希望他們問好,還是不希望他們問好。

    包袱背太久了,雖是心甘情願,但也有想要脫下的一天呢……

    他只不過發了片刻呆,那邊兩人竟又開始燃起戰火了。

    「……廢話,我們這麼辛苦下來,就是為了要救他,不放他出來,我們豈不是白忙一場?」

    「你才是笨蛋!放了他出來,他要追殺容,如果兩人弄了個兩敗俱傷,那我們怎麼出去,難道就困在這個水中宮殿裡?更何況,還有那個修,好像也沒有死,如果兩個人一起聯手,你有幾條命都不夠用。」

    「儀要殺容是讓為容殺了修,修即然沒死,那他也就沒有殺容的理由了。那個振不是也說過,儀原本最寵的就是容,他斷不會看著容被修殺了,兩人合手,也未必抵不過修一人吧。」

    眼看兩人說得毫無顧忌,容無奈苦笑,正想開口說話,卻驚見水中青發的人影正緩緩睜開雙眸,水波隨之動作而漾起了細細的漣漪……

    梵和淚見容半晌不語,回過頭來,見著了他那震驚的眼神,又齊齊回過頭去。

    金色的眸子在碧瑩瑩的水波中,呈現出一種詭異至極的色彩,似金似青,非金非青,光明中混合著陰晦,平淡中蘊染絕望,深濃悠遠,美麗,卻令人不由心寒起了,而他面無表情,偏生唇角邊還掛著那副甜蜜的笑容,像是掛著個面具,毫無生機感,卻又好像隨時都會跳出來般。

    淚看得心頭一跳,腳下不由向後退了半步,復又止住。

    梵不曾注意到她,他也有些心驚,這個修,看來似是被控制住了,難怪那個振會說等容過了修這一關再說。修再怎麼說,也是金光級的,他們這三人,兩個靈力都被封起,只靠容……唉~~~又是一場硬架了。

    「容,怎樣?」

    容咬著牙,一語不發,手指捏得死緊,卻始終無法作出決定來。好一會兒,終於聲音嘶啞道:「你們退開些吧。」說著,舉起手來一招:

    「流光!」

    銀中透著金色的精獸劈破長空,憑空出現,在眾人尚未看清其形態時,一閃而逝,化為一把銀色的長劍。

    淚瞧得一怔,歎道:「沒想到你居然已是銀光級的,而且快接近金光級了……」

    容長劍在握,心下似早已下定決心,再無任何猶豫神情,跨前一步,大喝一聲,長劍凌空劈向水池。

    銀劍蜂鳴振動著,發出強烈的金色光芒,似與殿內華光爭輝般刺痛人目,衝擊向了碧波。劍光所及之處,水波紛紛分開,水花四濺,落在澉處的地上,立時蝕出一個個小洞來。

    容清叱一聲,銀劍一抖,光芒更熾,逐漸擴散開來,水波激得揚上了半空中,如天花般七彩繽紛地亂墜而下,卻在落至容週身半尺之處,為其所散發出的靈氣所阻,滑落消失。

    在金光最熾,梵與淚都閉上眼之時,光芒盡斂,化成一道光圈,光圈中,藍發銀眸的人因為離開了封印而慢慢睜開雙眸……

    眾人還來不及高興,就見水池中金眸之人衣袖一振,如鬼魅般憑空出現。

    容一卷長袖,將光圈中的儀引了過來,梵見修的金眸中血芒閃爍,全無一絲感情,心知不妙,拉著就在身畔的淚,匆匆向容吼了聲:「快閃!」人已如疾風般掠離原地。

    「轟隆——隆——叭啦……」數聲巨響,四人方纔所站的地方在金光拂過之時,華光盡斂,地面也出現了兩個深黑大洞。若非這天宮外圍有著結界的護衛,只怕水都會灌進來了。饒是如此,滿殿氣流已在狂飆不定,而修,只不過是拂袖一擊罷了。

    久聞金光級的威名,早知不是易與之輩,但強到這種程度,讓四人幾乎都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卻出乎了眾人的意料。若非梵的提醒,等到修發動攻勢時再閃避,只怕沒有一人會完好無事。

    梵與淚閃開之後,不敢在同一處停留,滿場游移不定,惑亂修的目光,修不知是沉睡了三千年,還是因為受人控制,反應有些遲鈍,只是緩緩地看著,卻因為無法正確捕捉目標而不曾出手。

    梵與容擦身而過時,互望了一眼,兩人眼中的意思都是一樣的。微一點頭,兩人拉著同伴再次錯身而過,同時,放開拉著同伴的手,抓緊了對方的同伴,一左一右,分別向著大殿兩側的偏殿逃難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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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儀自醒過來之後,什麼都沒看清楚,就被容拉來扯去,飛上跳下,折騰得糊里糊塗,一直難明情況,此時又被梵拉著在通向右偏殿的長廊上奔跑,不由皺起了細長的藍眉,冷冰冰地問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裡是哪裡?」

    梵邊跑邊側耳傾聽,哪有空回答,聞言只是噓了一聲。過一了會兒,聽得遠處傳來一連串巨響,震得整個水宮都在輕微晃動著,這才鬆了口氣,為容和淚的不幸默哀三秒,感謝修不是選擇右邊一秒,腳步也漸漸緩了下來。

    儀跟在他身後,只是冷冷地瞧著他,見他鬆弛了下來,又問了一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裡是哪裡?!」

    梵聳聳肩:「聽說這裡是你父親真正的行宮。」

    儀一呆,不知該對梵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比較驚訝,還是對這裡是南天的禁地比較驚訝。忍不住再問一次確認。「這裡是南天?」

    「是啊。你是淚在城西區撿到的,當時你身受重傷,波及頭部,所以失去了記憶。大約快一個月了。本來要養好你別處的傷再治腦部的傷,可是等你傷養好之後,能為你治療的兩個人都跑了。」梵微笑著說著,說得有點咬牙切齒,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孤。

    「失憶?!」儀摸了摸頭,除了頭髮被斷了一些之外,並沒有什麼不對勁,而對此事,也沒有什麼映像。當下便先放下不管,又問道:「那我們為什麼會來到這水之宮呢?除了父王和瀲,應該沒人進得了……的……容,容是不是也和你們在一起?!剛才那個是不是他?!——」儀不知由何得知,情緒突然變得極為激動,一向冰冷的銀眸中,三分怨恨,三分憤怒,還有著四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被背叛之後的傷心,極是複雜激烈。

    見識到修的強大之後,梵是完完全全不希望容和儀窩裡反,哪怕只是一會兒,都一定會是四人一同掛掉的後果。他本想趁儀沒空與容多相處,容又據說是改變了外表一事,錯過不提容的存在。兩人要打等逃出生天之後再去打個夠。誰知才不過幾句話,就不知哪裡去了問題,被儀猜了出來,不由大是躊躇。

    儀見梵不語,知是被自己猜中,心下又是悲傷,又憤恨,一轉身,就向著來時之路跑去。

    「哎,等一下……等一下……」梵急急拉住了他,心下急劇轉動砌詞。

    儀憤怒地一掙,不曾掙開,更是憤怒不已,吼道:「這個行宮,除了父王與瀲,只有容的水神令才有資格帶人入內的,你還想說什麼!!」

    梵更用力地箍住他,道:「冷靜下來!你沒看到,在追殺我們的是修!」

    「父王?!不會的……他早就死了,被容殺死了!」儀尖叫一聲,搖著頭,神情益發狂亂,眼神都有些不對勁起了,就像當日被音波引走前一般,晶晶亮,森森然,充滿了野性,卻又似是不堪一擊的琉璃,隨時會碎成一地。

    「這個啊……」梵有點頭大,小心地用著詞。「雖然不清楚你們之間有什麼事,但修還沒死是事實。而容,聽你那兩個弟弟的說法,你以前是很疼愛容的,而且容,在你失憶之時遇見你,也是非常關心你的,甚至為了你而步入瀲天後的陷阱,來這個水中行宮救你,現在還被修追殺,生死不明。」

    儀的神情隨著梵的話語而漸漸平靜下來,卻恢復了失憶之初那種平板冷淡,一絲表情也沒有,但聽到容生死不明之後,他的眼神微微一動。接著,又轉過頭來,只是不肯開口。

    「所以……你也沒有必要在這種不清不楚的時候算總帳吧,兩敗俱傷甚至同歸於盡都只是便宜了瀲天後他們罷了……」

    梵看不懂那目光的含義,又怕再次說錯話刺激到他,說著說著,一時間也不便再開口說服儀。他原只當儀雖冰冷,但個性單純明瞭,不若容那麼複雜,如今看來,只要是水族的人,都是不容易懂的傢伙,水性善變,當真是個個善變。

    兩人都沉默地繼續前進著,一語不發。儀的神情中有著幾絲迷惘,臉上卻又是一成不變的冷淡,這種冷淡原本並無什麼不對勁,但想到修的那副笑容,又想到儀之前的激動,這種冷淡的神情看來也有如一副面具,而且,是一副無法拿下的,克制住了他所有情緒的面具。

    儀,是否不會表達自己的情緒呢?他用冰冷的神情,遮住了真正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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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走了好長一段路,才穿過這段長廊,來到偏殿,依然是水藍色的,與正殿一般華麗,卻無正殿中的七彩華光,四道高大的柱子頂在其間,雕龍塑鳳,極盡巧妍,將空間各個劃開,兩旁有著數扇門,門上有著用靈光印上的門扉,在這個整體深藍的空間中,染出不一樣的色彩。

    梵一路上都在想著該如何行動,才能離開這水行宮,但要說服儀不現在對容出手,已是最大的極限,再要他幫容對抗修……算了吧,想別的方法比較快。

    伸手探入懷中,數了數,離開東天時身上本來還有好幾顆白靈石,但來到南天之後,已用掉三顆了,現在……只剩四顆了,根本就不能壓下自己身上的封印。而且只有這四顆的話,就算用音殺也是衝不破修的結界,阻不了他的……唉~~~想到這,梵不由歎了口氣。

    可惜自己的音殺並不純粹,有許多地方無法明白,因此加入了太多的雜質,並不是完整的血色鈞天,否則,就算是靈力不夠,也應該可以應付得了修吧……

    心不在焉地走著,卻不防走在前頭的儀突然停下腳步,險險撞在一處。不知儀為何停下,他也抬頭望去,儀的目光,正落在一處門扉上。

    晶瑩的紫光流轉中,只有五個字,五個小巧華麗,如水波般流暢的字。「苦願芳華歇」

    「苦願芳華歇?」梵看得心中一動,瞧著儀的眼神,多了幾分黯然神傷,心下又多了幾分肯定。想到目前既無目標,又無法可想,不如到這裡面去看看,說不定會有什麼收穫的。「進去嗎?」

    搖搖頭,儀轉身想走。

    「你不進,那我進去好了。」

    「不可以!」儀迸出三個字。

    「為什麼不可以?」梵清冷一笑。「我對泠天後的芳容也是很感興趣的。」

    「劈——嘩啦——」又是一串金光追來,擊上了水牆,打得走廊一邊水光淋漓,每一滴水都有著淡淡的靈力,幸好容早就張開了結界,倒還不曾受傷,但一路跑下去也不是個方法,哪時力歇之時,可就就戲唱了。

    「容,已經跑這麼久了,你想到辦法了嗎?」淚瞄眼瞧了瞧後頭,總是不遠又不近,追的追不上,逃的逃不掉,快要形成循環了,臉色便又難看了數分。

    容難得還有力氣笑出來。「當然想到了。」

    「什麼?!快說啦……」淚聽得心下一喜,腳步也加快了不少。

    「辦法只有一個」容鄭重的說著。「繼續跑,努力跑,加油跑……快快跑吧——唉,別咬我啦~」

    淚腳步不停,偏過頭,臉上笑得甜甜的。「這麼好的方法,當然值得這麼好的回報啊~~~~笨蛋!!!」說到最後,她是用吼的。

    「算啦……」容苦笑道:「我是想了個辦法,但這個辦法沒有儀的幫助是行不通的。你現在最好祈禱梵也有想到這個方法,不然我們就只有這麼一圈一圈了跑給人追了。」

    推開門,見到的是另一種,與外面宮殿的華麗繁複相比,簡潔到近乎簡陋的屋子,除了屋中的一幾一椅之外,再無任何裝飾雕琢,也沒有華光流彩,但是,任誰走進了這間屋子,都會認為這間屋子是整個水行宮中最華麗的地方。至少,梵是如此認為的。

    十數位或坐或臥,或笑或嗔的絕色佳人,有男有女,裝扮不一,容色不一,俱是雲裳綺麗,衣袂飄香,以著最美麗的形態,歡迎著客人的來臨,他們有的英氣勃發,有的含情脈脈,有的冰冷高傲,有的雍容華貴……小小一室,幾乎佔盡了所有特色的美人,其之華彩妍麗,筆墨難述,只要有他們彙集在一處,便是天下最偏壤的地方,也足以與天宮盛宴一爭長短。

    可惜,美人名將,紅顏白髮,俱是過往雲煙,無法追逐,生前的榮光再耀眼,死後也只是灰飛煙滅,散入塵埃。留下的,只是帝王對他們的思念,而凝出的幻象。

    在這些形態各異的美人中,梵也見到了瀠,清遠幽逸,淡漠飄忽,心思似已離塵而去,目光卻是剛烈多情,與外表成了反比。在她身畔,坐著一人,側頭微笑著,神情極是雍容端莊,高貴和善,儼然是眾人的中心。

    儀停在那人身前,默默無語,眼神明滅不定,幽幽深深,極為透明,卻透明得讓人看不出半絲感情。

    「不愧是母儀南天之姿。」梵輕輕開口,一霎也不霎地看著她,心裡模模糊糊地想著自己的母親該是怎麼樣的呢?

    儀撇開頭,冷笑了聲,「看來很像賢妻良母吧。」

    梵心頭微微一怒,對於生來無母的他而言,母親的存在總是那麼的特殊,儀對泠天後的這種態度,分外刺激到了他。但他很快又覺得這種情緒無聊透頂。

    「這些人都是修的情人?」

    儀默默無語。

    梵閉口不再問,心下卻是極為奇怪。都說始天之人壽命無極,不可能是自然死亡的,但若說是得病而死……總不會這麼多人都是病死的吧。

    那,他們都是宮延鬥爭的失敗品嗎?

    想到這,梵悄悄瞧了儀一眼。容之所以會對另兩個兄弟那麼絕情,或許也是因為,他的母親也是受害者的關係吧?

    不過,這個推測也是不太正確的,容若是為此而恨瀲天後,為何之前那麼長的時間都不曾有過舉動,而要在月蝕祭到達之前,形勢全傾向瀲天後之時才參於帝位之爭?以他的手段,要對付那二個皇子,應是易如反掌之事……難道那個還未見過的瀲天後是個極為可怕的對手,讓他一直無法動手?但若是如此的話,他更應該早日出手,把握到可與瀲天後相抗的人馬兵權……但瞧他與首輔府之間的連串衝突,以及後來的合作,卻不像是早有準備的……

    越想越混亂,梵都快忘了正身處險境。在他看來,現在局面太混亂了,只有掌握到眾人之間的利害關係,才有可能對策下藥,但他對南天所知的事太少了,好像每件事都知道一點點,但要連在一起,卻少了最關鍵的那個環節,無法拼成完整的圖案。

    儀冷冷瞧著,突然開口道:「別亂猜了,雖然你很聰明,但有些事是你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的。」

    梵看著他,看得很仔細,直到確認他是不會說出半句實情之後,聳聳肩,從善如流,不再想了下去。

    他原本有想過將修引到此間來,到時,不管修的心神是否為人所控制,見到這些曾在他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的人們,想來他是不會不受震動的,他的心靈將會出現有機可乘的空隙。不過,這樣一來,只怕這個屋子也會完全毀壞了。

    其實,屋子毀了便毀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有兩個人是一定會找自己拚命的——梵正想著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方法之時,發覺腳下的地板在輕輕震顫著。

    「儀?……」梵突然想起一事,忙叫道:「這兩個偏殿是不是連成一體的?」

    儀想了想,道:「這裡我不太清楚,不過水族的宮殿大部分都會呈圓狀,以正廳大殿為主心,延伸出一個圓形,一邊是起居辦公之地,一邊是娛樂休閒之地……」說到這時,地板已經震得讓人站都站不穩了。

    「那這麼說,如果我們剛才繼續跑下去的話,說不定就會遇上修了?」梵喃喃地說著,正考慮要不要到窗口處觀察一下。卻見窗外一紅一藍兩道身影如風般呼嘯而過,快得認人以為那只是兩縷輕煙,轉眼便隨風而逝了。而當兩人閃過之後,震動也達到最高點,從窗處望去,一道金光有若有實體般向著兩邊延伸,那四道極盡華美的柱子齊齊折腰斷開,同時還波及了兩邊的屋子。

    「劈靂——咚——嘩啦——」一連串傾毀聲與水流聲中,梵與儀在的苦願芳華歇也倒了一半,被衝開的水流撞擊上四壁,又濺回了地板,數道幻影被潑中,如細沙般散了一地,再無跡可尋。

    「真是——幸運啊!」梵感歎不已。若非一好奇,想進來看看,只怕此刻已得在長廊上陪著容和淚跑了。若非臨時那麼一下猶豫,不曾走到窗口,只怕此刻已跟那些水牆一樣倒了一地了。若非儀見機的早,及時張開結界,就算避開了正面攻擊,這些含著靈力的水也是夠傷頭腦的了。

    看著修一閃而逝,已然遠去的背影,毫不驚訝眼前的建築又在自動恢復,梵彈了彈手指,臉上浮現一層淡淡的笑容。「儀,我們也跟上吧。」

    儀沒有回答,他無法回答。在看到修的那一刻,他無法控制地彎下了身子,緊緊地抱住頭。他雖不曾大聲尖叫,臉上神色也無大變化,但正是因為如此,那眼神中所傳達出的,淒歷的迷惘和無措,卻分外地令人心驚。一霎間,梵似也能感受到那種強烈的痛苦和迷失,不由也皺起了眉。

    梵正想著是不是該安慰他一下,他卻突然抬起頭,銀眸中浮現一層淡淡的水氣,望著梵的目光,迷離不定。

    「對不起……容……」

    對不起?容?為什麼呢?

    可惜梵沒有機會再問了,儀的身子突然一顫,更用力地抱緊了頭,用力地十指都陷入了肌膚中,然後,不知是自夢中醒來,還是陷入另外一個夢境,眼中曾有的水光散去無蹤,只剩下冰冷。

    「幹什麼?你不是說要跟上去?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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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著原路而回,一路上水光淋漓,顯是兩邊都遭遇過破壞性的對待。但在結界的保護下,又自動復原,已看不出曾受過怎麼樣的損傷了。

    這是水的特性吧……梵想著時,已來到了華光逸彩的大廳。

    現在看來,這大廳也是經過安排的,除了中間那個高出地面一米的封印之池外,整個大廳空蕩蕩的,再無可隱慝身形之物。梵與儀只好躲在水池之後。幸好那水池雖不高,卻甚為寬廣,足有十人身之長,殿內又是光芒閃爍不定,加上修受控制,反應不是那麼靈活,想來也算是個安全之地。

    梵坐在地板上,不住地說著。「……再高一點……不不不,太高了……太矮了……好,差不多……好……現在是頭髮,黑色的黑色的,不是銀青色……短一點,旁邊短一點……卷一點……好……衣服啦,藍色的……短袖……褲子……對啦,就是這個……再長一點好了……啊!皮膚,皮膚再黑一點……太黑了,是褐色,淺褐色的……好了,看背影的話,已經可以了。」

    儀按著梵所說,不住修改著自己幻出的容。原本他與容是兄弟,不用梵來提醒也是可以幻出的,可是他幻出之後,梵才發現容的外表與現在真是差了很多。至少頭髮顏色就不一樣,容貌看起來更是秀氣得驚人,但卻有著沖天的傲氣,傲得似是所有的人都只配站在他腳下。與現在的韜光養晦相比,實在很難認出是同一個人來。

    儀顯然也很驚訝容的轉變,但他沒說什麼,只是繼續幻出淚。這個就比較簡單了,畢竟不久之前,他們還在魔界相處過一段時間,只要說明她的衣飾裝扮,就可以完工了。

    兩人又試了試他們的動作,怕因動作僵硬而讓修發現不對勁,不過這兩者都是儀靈力的一部分,儀心思念動之間便可控制自如,倒是沒有問題。

    算算時間也是差不多了,儀將幻像移至右邊偏殿的出口處,人與梵一同坐在水池後,耐心在等待著。

    「轟隆——」綿綿不絕的聲波終於再次響起了,細細的,似是隔了很遠,但伴隨著「劈靂叭啦」的破壞之聲,卻讓兩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成敗只在此一舉,失敗了,說不得四人都得搭進去。

    傾聽了片刻,低頭看了看乾燥而穩定的雙手,梵慢慢地吐出口氣,喃喃自語道:「速度又加快了……」

    儀明白他的意思,在內心飛快地計算著三人的速度,糾正原先估計的時間。

    梵微微一笑,又自語般開口。「現在只希望那兩人不會跑昏了頭,看不出這兩尊幻像的作用。」

    儀瞄了他一眼,本待不開口,但還是忍不住說了句。「我可以擔保,容不會的。」

    「嘩啦——」水聲也響了起來,顯然是近了,儀一把跪下,專注地瞪著出口。梵雖在開著玩笑,但目光也膠在那裡,心跳得極快。

    當一紅一藍兩道身影衝出右偏殿,幾乎與兩尊幻像撞在一起時,梵捏緊了手,指甲都陷入了手心,看著那二人連停頓也不曾,就這麼以極速向著自己這邊衝了過來,與此同時,那兩道幻影身形急動,如風般順著二人原先的路程疾掠而去。

    梵輕輕吐出屏住的呼吸,身子放鬆了下來。

    容一矮身,伏到水池之後時,已是不住的喘息著,顯是體力損耗甚巨,左手卻一彈,一陣金色的光芒罩上了遠去的兩道幻影,遠遠看去,似是結界,看來就更逼真了。

    容再次矮下身時,修的身影陰魂不散般再次出現,兩邊建築紛紛倒毀,只有這封印之池不受波及,在這狂莽亂竄的氣流間有如中流砥柱,平穩無波。但池後四人卻慘了點,差點被氣流捲了出去。

    幸好修瞧也不瞧兩邊,目中只有前方那兩道人影,就這麼尾隨而去。當他離去之後,空間也就平息了下來。

    順利闖過第一關,三人都鬆了口氣,儀雖還要控制那幻像,但只要保持算計好的速度,也不需要多加費心,因此也是鬆弛了不少。

    梵這才有空細看那二人,竟是一般模樣,臉色煞白煞白,髮絲沾在臉頰上,汗透重衣,看來就如是由水裡撈出來一般,衣服也扯開了好幾個裂口,還染著淡淡的血跡——不過都不是在致命之處,並無大礙,只是看起來狼狽了點。

    待喘息稍定,理了理鬢髮,淚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大發嬌嗔道:「梵你這笨蛋,為何不早一點用這個法子,累得我們多跑了一圈……你可知道,運動過度可是會損壞女性完美的體形的。更不用說破壞我優雅的氣質……」

    「不錯不錯,我是笨蛋,我本該讓你再跑上幾圈,直到你沒力氣說話之後再救你才是正確之道。」梵咳了咳,有些後悔地說著。

    「梵啊~~~」淚不依的猛跺著腳,眼波卻悄悄地瞄向了沉默僵持著的容與儀。

    真是的,枉費自己破壞形象扮丑角來化解氣氛,這兩人還一點都不賞臉啊。淚滿腹牢騷發不出,嘴上也不曾停過嗔怒,說到後來,越說越離譜,越不順話理了,不過又沒人注意到——包括她自己。

    梵除了應了那一句之後,只是偶爾虛應一下,免得這位大公主一個人唱獨角戲,眼光餘波也是落在那二人身上,就怕他們鬧了起來。

    儀垂眉斂目,不知是不想說話還是專心在控制那兩尊幻像,有時抬起眼來,目光就直直落在容身上,但若容也要看過來,他便偏開了眼光。

    容背靠著水池坐著,仰首望著上空變動不停的光芒,雖還是笑得似很悠閒從容,但笑容卻像是掛上去般,僵得不太自然,只要儀那如冰如劍,如霧如煙的目光掃上,他的肌膚便會緊繃住。他心中有著千言萬語,他眸中有著重重霧氣,但是,他一句話也是不會說的。

    他無法說,也不能說。

    沉凝的氣氛一路降低,讓淚也沒有力氣再胡扯下去了,又說了幾句,終於怒道:「好了好了,我受夠了,我不管你們兄弟之間有什麼恩怨,有什麼心結,反正都是不關我的事的,但你們總不好讓我這局外人也跟著受連累吧。休息也休息夠了,不趁著修被引開之時離開,你們還想再跑一次給修追啊?!!!」

    儀冰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是伊,所以我也不是他的兄弟。」

    容心中一痛。雖然,早知會有這樣的結局,也早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正面臨這一刻,那話語所帶來的衝擊,卻令他差點喘不過氣來。

    體力真是越來越糟了呢,才這麼一點運動,身體就適應不了了。捏緊手,無意義地為自己的反映做著解釋,容淺淺一笑,卻笑得輕輕忽忽。「淚……說的不錯,我們走吧。」

    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儀,眨眨眼,起身當先走去,淚搖搖頭,歎歎氣,然後嫵媚一笑,跟在他身後,然後容,儀,也跟隨著走出水池之後,踏上長長的水廊。

    儀瞧著容蒼白的笑臉,出乎意料,心下也是如針刺般的難過。為什麼呢?他不明白。自從容殺了修,又將罪名安在他身上,將他逐出了南天之後,他便決定與容斷絕一切關係,但此刻瞧著容略微憔悴的神情,卻發現——自己畢竟還是無法狠下心來。

    他,曾是自己最寵愛的,也是唯一的親人啊……

    但,也就是因為如此,他的背叛,是絕對無法原諒的!!!

    容雖然走在前頭,但一直關心著身後之人,所以,當儀痛得抓緊胸口,弓下了腰時,第一個發現的也是他。

    「儀,怎麼了?怎麼了?」扶住忽然間汗下如雨的儀,容有點亂了方寸。

    儀吃力地抬起頭,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推開他。「快走,修發現了,他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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