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紅袍傳 上卷 簪花 第十五回 紅蚺朱果 (修改)
    返回後木榮春連續幾天,一直悶悶不樂,獨自坐在洞中發呆。對小雲的提問,往往也是答非所問,神不守舍,憂心忡忡。經過近一個月的練習,小雲的實戰水平,大有長進。在和清虛的對抗練習中,常常一招出手,就可令他棄劍認輸。至此,他對和清虛的實戰練習,已無任何興趣。一日清晨,稟明木榮春後,他獨自御劍飛往「崦嵫山」深處。準備好好遊玩一番,放鬆一下緊張的心情。

    他自從到了這裡,足跡就沒有離開過「玄牝圓丘」。此次獨自外出,心裡自然是高興異常。一邊御劍飛行,一邊哼著小時候母親教給他的兒歌。什麼「小山羊,乖又乖,不睡懶覺早起來。」又是什麼「小白兔,白又白,愛吃蘿蔔愛吃菜」但到底是「愛吃蘿蔔」還是「不吃蘿蔔」,他已記不太清,卻也懶得去分辨。嘴裡就這麼胡亂哼著,繼續御劍飛行。此時的這份愜意,恐怕就連神仙也要遜他三分。

    飛行半個時辰,已到「崦嵫山」腹地。由空中俯瞰,見群山疊嶂,溝壑縱橫。樹木鬱鬱蔥蔥,高大的松柏,參天入雲,景色美不勝收。他在山谷中的一處湖泊旁降落,收起飛劍,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脫了個精光,赤條條的躍入水中。此處杳無人煙,他並不擔心會被人發現,在湖中暢遊許久,方才盡興上岸。穿好衣服,仰面躺在湖邊沙灘上,雙目微閉,盡情享受溫暖的陽光。

    躺下不久,對面山坡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頗感納悶,「崦嵫山」人跡罕至,此人來這裡所為何事?起身觀望,見一個身背竹簍、手拿一柄小鐵鋤的採藥人,慌裡慌張從密林中鑽出。他大約四、五十歲,聳肩駝背,步履蹣跚,已頗顯老邁。一邊前行,一邊頻頻回頭張望,似是有什麼東西從後面追來。

    突然間,腥風大起,伴隨一陣樹木斷折、倒地時發出的「彭彭」巨響,一個身形巨大的紅色怪物,從密林中竄出。張開血盆大口,將採藥人一口吞入了腹中,可憐他竟然連聲慘叫也沒來得及發出。小雲大怒,心想「這畜牲竟敢傷人性命,今日饒它不得!」他為人謹慎,雖是怒火中燒,卻並不莽撞。沒有弄清怪物的底細,不想冒然出手,運足目力,向對面山坡望去。

    紅色怪物身長約有數十丈,就似一條巨蟒。但頭、尾細,中間粗,又與蟒蛇稍有不同。遍體鱗甲,色作鮮紅,龐大的身軀略一扭轉,紅光閃耀,就似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它背生一對金黃色肉翼,翼展達數十丈,雙翼開合之際,金光流轉,竟是頗為美麗。它並非尋常猛獸,是由地火之精所化,名為「金翅紅蚺」。力大無窮,有飛天遁地之能,為萬蛇之王。日常以地底岩漿為食,極少到地面上來。也是採藥人運氣不好,不知出於何種原因,竟將它從地底引了出來,以致枉送了性命。

    小雲閱歷尚淺,並不認得它,但見它通體鮮紅,估計它喜火厭水。便運起「壬水寒陽功」,右肩一搖,「銀鑰劍」破體飛出。水汽瀰漫,波濤洶湧聲大作,一道烏光劃了一個優美的圓弧,直奔「金翅紅蚺」頂門。他眼下功力已經極高,飛劍的攻擊範圍,絕非木榮春等人可比。從他立足之處,到對面山坡,至少也有五十多丈的距離,但「銀鑰劍」竟是轉眼即至。

    此時「金翅紅蚺」再想躲避,為時已晚。倉促間,碩大的頭顱向右一擺,雖是避開了要害部位,但「銀鑰劍」卻沿它身體左側急掠而過。從它體表將數十張碗口大小的鱗片,生生剝落。劇烈的疼痛,使它憤怒異常,但它天生怕水,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鼓動金色雙翼,飛往密林深處,竟是不戰而逃!

    小雲殺心已起,豈能任它逃脫?御劍趕上,催動「銀鑰劍」向它腹部射去。「金翅紅蚺」儘管通靈日久,卻也只是頭畜牲。勉強向左移開數尺,「彭」的一聲悶響,卻被「銀鑰劍」洞穿了左翼。它縱聲慘叫,龐大的身軀劇烈抽搐,扭作一團,看上去極為痛苦。自知逃生無望,巨口一張,噴出一股烈焰,就如一條火龍向小雲捲去。它原為地火之精所化,從口中噴出的烈焰,溫度極高,足以鎔金化鐵。和「銀鑰劍」所攜的森森水氣,於空中相互交激,騰起陣陣白霧,「滋滋」聲響個不停。

    烈焰瞬間而至,小雲一揮左袖,拔高數尺,避了過去。催動真氣,「銀鑰劍」如江河流轉,繞「金翅紅蚺」脖頸飛快轉了一圈,立刻將它頭顱斬了下來。它的脖頸至少也有數摟粗細,「銀鑰劍」弦長不過三寸左右,竟能將之毫不費力斬斷,五行神功當真威不可測!小雲暗暗心驚,以後和人對敵,一定要掌握好出手分寸。否側飛劍一出,動輒取人性命,豈不太過殘忍?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金翅紅蚺」失去頭顱後,猶自鼓動金色雙翼。過了一會兒,方才力盡,從高空墜落。採藥人被吞噬不過片刻時光,及時解救,或許還能將他救活。小雲隨即降落,操縱飛劍將「金翅紅蚺」肚腹剖開。見採藥人早已死去,體表已被酸性液體腐蝕的不成模樣,不禁稍感難過。強忍惡臭,將他拖到湖裡清洗乾淨。在湖邊沙灘上挖了一個深坑,正要將他掩埋,突然聞到一股奇異的幽香,從他緊握的右手傳出。

    小雲十分好奇,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緊攥的五指掰開,見他掌中是一枚色作鮮紅的野果。除了散發出陣陣幽香,似乎也無出奇之處。轉念一想,採藥人至死也不肯放手,可見此果必定價值不菲。古老相傳,凡是出現寶物的地方,必有猛獸出沒。背生雙翼的紅色怪物,八成就是此果的守護者。採藥人明知如此,仍冒險採摘,以致枉送了性命。想到這裡,微微苦笑,世間又有多少人,也像眼前的採藥人一樣,為了追求原本屬於身外之物的「名」或「利」,導致喪失了生命呢?重利輕生,豈非十分可笑?

    將採藥人埋葬後,小雲御劍返回「玄牝圓丘」。將此事稟明木榮春,從懷中取出紅色野果遞了過去。木榮春閱歷豐厚,接過之後稍加辨識,已知野果來歷。此果名為「太乙朱果」,為乙木之精所化,多生長於人跡罕至的深山大澤中。它的生長過程極為緩慢,從種子破土發芽到果實成熟,前後需要經歷一千年五百年的滄桑歲月。果實一旦成熟,十二個時辰之內,如果不能立刻採摘下來服食,馬上就會枯萎凋零,成為無用之物。「太乙朱果」常人服食一顆,可以平添百歲壽命。先天體質屬於乙木的修道人,如能服食一顆,功效足以抵得上面壁一甲子的苦修之功!所以,在修道人眼中,「太乙朱果」幾乎可以和「紫府金丹」相提並論。

    此果的神奇之處,遠不止此!據《道藏秘覽》記載,「太乙朱果」的果核,也非無用之物。利用五行轉化的特殊手段,歷經九九八十一天,就可將果核,煉製成乙木屬性的頂極法寶「太乙神珠」。另據《金匱遺篇》記載,五行結界一向以戊、己土結界最為穩固,大多數法寶難以突破。但「太乙神珠」,卻能輕鬆穿透所有的「土」系結界。埋藏在荒山野嶺中的大多數寶藏,幾乎都是以戊己土結界作為防護手段,所以「太乙神珠」的價值,已是可想而知!在江湖人的心目中,「太乙朱果」堪稱稀世珍寶,價值無法用金錢衡量。

    聽木榮春引經據典講完,小雲目瞪口呆。這顆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山間野果,竟會具有這麼多妙用,當真出人意料!轉念想起,此前木榮春為了救他,曾經損失了許多真氣,至今仍未完全恢復,便道:「木道長,『太乙朱果』既然對乙木體質的修道人大有補益,還是您把它吃了吧!」

    小雲一番好意,木榮春豈會不知?雖說服食「太乙朱果」,可以平添兩成功力,但他已決心退出江湖,多兩成或是少兩成功力,已無任何區別。他心裡暗暗感歎,可惜清雅不在這裡,否則由她服食「太乙朱果」,應是最為合適!微笑道:「好吧!你一番好意,我怎好拒絕?但要服食此果,事先卻要做好準備,否則難免暴殄天珍!」對洞口高聲道:「清虛,你進來!」

    自小雲返回後,清虛一直躲在洞外偷聽,聽到呼喚,心知木榮春已察覺此事。快步走入洞中,神色不免尷尬,躬身道:「大師伯,您有何吩咐?」木榮春神色如常,道:「你回一趟『望仙宮』,向觀主清祺索要一件足金的器皿,然後即刻返回!」

    清虛從懷中摸出一物,道:「大師伯,不用去『望仙宮』了。弟子這裡就有一件,您看合不合用?」木榮春伸手接過,見這是一件直徑三寸左右的金黃色圓盤。入手沉重,用手指微彈盤底,聽音色純正,知是純金打造。一時頗為不解,看了清虛一眼,道:「你身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清虛面露得色,笑道:「五年前浣花鎮爆發瘟疫,弟子在鎮上捨藥救人,前後歷經二十多天,總算將瘟疫撲滅。鎮上父老感念弟子之恩,集資鑄了這個黃金小盤表示感謝。弟子本不想要,但盛情難卻,推辭再三,也只得收下了。您若不信,盤子的反面鑄有銘文!」

    木榮春將盤子反轉,見背面果然鑄有兩行銘文,一行是「普降甘霖,惠澤蒼生」另一行是「浣花鎮全體父老特鑄金盤,奉贈青羊宮首座清虛真人,敬請惠存。」看罷,不禁暗自搖頭。此事已過去多年,清虛卻仍將這個重達一斤的黃金圓盤隨身攜帶,竟也不嫌累贅,可見名利之心難去!也懶得再去說他,淡淡的道:「此物正好合用,到省了你跑趟『望仙宮』了!」起身走到泉眼旁,用金盤舀了滿滿一盤泉水。在洞內東北角找了一塊較為鬆軟的土地,將金盤安置好,然後吩咐二人去洞外砍些樹枝。

    二人片刻返回,各自抱了一捆樹枝。木榮春從中挑出十幾根較粗的,略去枝丫,圍繞黃金圓盤各按方位擺放好,布成一個小型的乙木結界。回到原位坐好,對小雲道:「待我將果核吐出,你必須立刻將它投進黃金圓盤。經過九九八十一天,就可得到乙木的頂極法寶『太乙神珠』!」說完,將「太乙朱果」納入口中,略加咀嚼,將果核吐出,立刻開始行功。小雲不敢怠慢,隨即撿起果核,投入黃金圓盤所盛的泉水中。

    「太乙朱果」的果核,在轉化成「太乙神珠」的過程中,必須從外界攝取大量的乙木元素。將黃金圓盤放在較為鬆軟的土地上,是以土生金。盤中盛有山泉水,則是以金生水,然後再以水催生擺放在四周的樹枝。木榮春所佈的乙木結界雖小,卻具有生生不息之妙。它在道理上和「奪體換胎」之術,如出一轍,都是五行相生的一種實際運用。

    「太乙朱果」的功效,果然非同凡響。服食當天,木榮春功力已盡復舊觀。此後三天,他行功不輟,「乙木玄陰功」順利突破十二重,直抵圓滿境界。百年夙願,一朝得償,他縱然為人淡泊,卻也禁不住喜極而泣。受他情緒感染,小雲和清虛也是淚光瑩然,心裡都為他暗暗感到高興。

    過了幾天,小雲的庚金、壬水和乙木神功,都已掌握的相當純熟。暫時無事可做,木榮春便將一身醫術,傾囊相授。中醫和五行神功,在原理上並無不同,兩者既是一脈相承,又可相互借鑒印證。小雲此時對五行特性的理解,已接近宗師級水平,學習醫術,自然毫不費力。不出幾天,已將木榮春的全部所學盡數領悟。

    木榮春見他十分好學,又將道門獨有的煉器秘法,傳授給他。煉器之術,易學難精,道門眾人雖然都曾學過此術,但包括木榮春自己在內,從沒有哪個人,能夠煉成一件真正意義上的法寶,可見此術之難!小雲卻如同一個異類,在掌握了煉器之術的初步法門後,當天就能將一片再普通不過的樹葉,煉成一柄威力並不算太小的乙木飛劍。領悟力之高,著實令木榮春吃了一驚。

    光陰荏苒,轉眼已是初秋時節,天氣逐漸轉涼。此時榮城、榮煌離去已有四個多月,榮鑫和榮浩也走了兩個多月,但四人卻仍未返回。太和山作為道教總舵,和各地宮觀之間,日常都是以飛劍傳書保持聯絡。木榮春每隔三四天,就會派清虛前往「望仙宮」打探消息,但結果卻令他失望。不但太和山沒有任何音信傳來,就連「望仙宮」發出去的數十封信函,也沒得到任何回復,恍如石沉大海!饒是他定力了得,此時也是坐立難安。焦急的等待,就似一種煎熬,竟使他迅速蒼老。

    一日傍晚,他再次派遣清虛前往「望仙宮」,順便取一些換季的衣物。清虛走後,他盤膝坐在蒲團上,閉目假寐。小雲作完御劍練習,抱膝坐在「玄牝圓丘」的邊緣,仰望紅彤彤的晚霞,神思飛馳。從自己離開浣花鎮算起,至今已過去半年有餘。其間經歷,似是真實,又似虛幻,恍如一場春夢!究竟夢中是實,醒來為虛,還是夢中為虛,醒來是實,竟是難以分辨!或者,人生原本就是一場虛而不實的春夢而已,那麼自己的這些變化和遭遇,只不過是夢中之夢罷了!想到這裡,竟似有些癡了。

    晚霞漸漸斂去,天色黑了下來。一群群飽食歸來的鳥兒,高聲鳴叫著,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紛紛投入密林中。剎那間,四週一片寂靜,一輪秋月悄悄的從東方升起。就在此刻,東南方向傳來飛劍破空聲。小雲轉頭觀望,見紅、黃兩色,加上一道隱約可見的黑色光華,正向「玄牝圓丘」飛來。心中狂喜,飛快起身,跑到洞口大叫道:「木道長,榮城道長他們回來了!」

    木榮春正在假寐,聽到喊聲猛然一驚,「騰」的站起,甩開大步,向洞口走去。走出三步,卻又停了下來,心想「幾位師弟返回,固然可喜!但如果他們帶來的是凶訊,又該如何是好?」聯想到那日出現在眼前的幻象,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一時間,情緒波動極大,以致袍服的下擺,都在微微顫動。暗暗想道「幾位師弟遲遲不見返回,我是日思夜想,如今終於歸來,我竟然不敢前去相見,豈不可笑?」臉上浮起一絲苦笑,深吸一口氣,大踏步走出山洞,和小雲並肩站立。

    三道劍光瞬間而至。光芒斂去,榮城、榮煌、榮浩現身而出。將飛劍收起,三人快步走到木榮春身前,一齊跪倒,道:「榮城、榮煌、榮浩參見大師兄!」木榮春跪倒回禮,道:「三位師弟遠來辛苦,不用多禮,快快請起!」他雖已在極力控制自己,但聲音聽上去,仍有幾分顫抖。四人一同站起,木榮春道:「此處不是說話之所,咱們先回山洞!」言罷轉身先行。小雲和三人一一見禮,之後一同步入洞中。

    五人在蒲團上坐好。經過一番長途跋涉,榮城三人此刻都是口唇乾裂,灰頭土臉,小雲起身用木盆打了一盆泉水,讓三人洗漱一番。之後用茶碗盛了三碗泉水,用托盤端到幾人面前,道:「三位道長,先喝些水潤潤喉吧!」

    榮城略一躬身,雙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將碗放回後,點頭表示感謝。輪到榮煌,他卻不似榮城那般客氣,端起茶碗一飲而盡。然後一抹嘴,將茶碗在托盤上重重一放,自始至終一言未發。榮浩喝了小半碗,就不肯再飲,將碗輕輕放回,道:「好孩子,謝謝你!」

    小雲的所作所為,木榮春並不理會,抬頭仰望洞頂,神情呆滯,不知在想些什麼。小雲回原位坐好,五人都沒有講話,除了泉眼中的汩汩流水聲,洞內極為安靜。氣氛漸趨肅穆,似乎一場風暴就要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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