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盞花 第十一集 落英篇 第十二章 至死方休
    震天的叫好聲從聯軍的大寨寨牆上傳來,黑煞茫然抬起頭,看了搖搖欲墜的天雄一眼,又轉過身,朝著天都的城牆上望去。城牆上寂靜無聲,所有神族的士兵似乎都被天雄堅韌的鬥志所震懾,沒有對黑煞發出任何喝彩和叫好。

    黑煞發狂地大吼一聲,再次衝到天雄的面前,黑斧彷彿一條腦海翻江的魔龍,圍繞著天雄的上下前後瘋狂地打轉,務求一斧將他劈倒在地。但是無論他使出如何兇猛狠辣的斧招,天雄憑藉著左槍右劍總能在關鍵時刻把他的攻擊化解為無形。

    天雄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便是他雙眼的神采也已經漸漸暗淡,在他的斷腿處流出的鮮血在地上匯聚了大大的一灘。他那沉穩的身形也開始緩緩地顫抖起來,彷彿一隻風中殘燭的火苗,眼看就要被寒風所吹滅。

    但是每當黑煞一斧劈來的時候,天雄的花槍總會如毒蛇一般擊向黑煞的要害,逼迫他不得不回斧自救,彷彿一個不死的戰神一般勇不可擋。

    「你已經快死了,天雄!」黑煞終於用力把黑斧一把插在地上,厲聲道,「你的血已經快要流盡,為什麼還要做這種無用的垂死掙扎。難道死亡對你來說,真的這麼可怕嗎?」

    天雄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你曾經被人倚靠過嗎?」

    「沒有,」黑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順著天雄的話語說話,也許他的內心深處也被天雄所震懾,「我是一個孤兒。」

    「我有一個妹妹,」天雄輕聲道,「她對我很依賴,每當感覺到自己成為她的依靠的時候,我常常會有一種神力加身的感覺。」

    黑煞抬了抬眉毛,在心底暗暗想像著天雄所訴說的感覺。

    「如果,」天雄微微一笑,「在你身後,有成千上萬的人把你引為依靠,那會怎樣?」

    黑煞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問道:「會怎樣?」

    天雄朗聲一笑,左手槍突然間彷彿一條噴雲吐霧的神龍上下翻騰著朝著黑煞兇猛撲去,「就像有了不死之身!」

    「你這是找死!」黑煞嘶吼道,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舞動著黑斧,閃電般擊向翻滾而來的花槍。電光閃爍之中,天雄賴以支撐身體的梨花槍被黑煞乾淨利落地砍成了三段四外飛散。黑煞的黑斧順勢朝著天雄頭頂劈去。天雄微微一側身,右手一抬,一道寒光彷彿天邊的驚虹一瞬間劃過陰雲密佈的天空。

    黑煞的黑斧捲起一天驚人的血雨,天雄的一條左臂被他齊肩斬下,高高飛上空中。但是天雄的天下劍卻在此刻神跡一般擊中了黑煞,正中左胸。

    這一劍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至於黑煞那強健如山的身軀也無法抵擋這恍如雷霆的一擊,雙膝一軟,跪坐在地上。

    天雄右手緊緊握著天下劍,死死地抵著黑煞的前胸盔甲,他的身子微微傾斜著,全靠手中的長劍和右腿勉強支撐著身體。

    黑煞跪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著天雄漸漸失去神采的雙眼。

    「你這一劍雖好,仍然殺不死我。」沉默了片刻,黑煞忽然沉聲道。

    「噗」地一聲,天雄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低聲道,「我知道,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會殺了你,但是不刺出自己最得意的一劍,就這麼死了不是太可惜了?」

    「天雄……」黑煞動容道。就在這時,他胸前的夜星神甲忽然突如其來地碎成了一地殘缺不全的碎片。

    天雄和黑煞同時發出一聲驚呼,只見天雄手中的天下劍毫無阻滯地深深刺入了黑煞的胸膛,而天雄的身體也無助地隨著長劍的刺入,朝著黑煞的身前墜來。

    黑煞艱難地伸出左手,一把將天雄的身軀扶住,阻止了他下墜的趨勢。

    「黑煞,這……這是怎麼回事?你的盔甲……」天雄不知所措地低聲道。

    「天雄,」黑煞硬生生將一口到嘴的鮮血嚥回腹中,低聲道,「在這場決鬥中,我被仇恨迷昏了頭腦,違反了真正勇士應該遵守的所有原則,這……這夜星甲再也不認為我適合做它的主人,它已經背棄了我。」

    「黑煞,我……」天雄張嘴剛要說話,黑煞一抬手阻止了他的話,「我知道,你本不想殺我,就像你不想殺芙蓉。」

    「我很遺憾。」天雄沉痛地說。

    「不要,」黑煞奮力搖了搖頭,「這是一場至死方休的決鬥,總有一個人要去接受死亡。我發起了這場決鬥,如果由我來把它中止,再合適不過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劇烈咳嗽一聲,低聲道:「天雄,你這一劍似乎刺偏了,沒有正中我的心臟,幫幫我,再為我補上一劍。」

    「但是我再也不想……」天雄用力搖了搖頭。

    黑煞輕輕一抬手,再次阻止了他:「不要耽誤時間。我已經失去了作為一名勇士的資格。但是至少,我應該有這個榮幸讓一位真正的勇士來結束我的生命。天雄……」說到這裡,他再也無法抑制身體的虛弱,張口噴出一口污血,「如果你對我和芙蓉感到歉疚,就為我們結束這場……這場該死的戰爭吧。」

    滾燙的淚水從天雄的臉上滾滾流下,他微微點點頭,用僅存的右手高高舉起天下劍,用力刺入黑煞的心臟。

    聯軍醫帳中點起了徹夜長明的燈火,天下大陸最好的醫師們蟻集在天雄的病榻前,竭盡自己所能在挽救他奄奄一息的生命。在醫帳外,數十萬聯軍戰士手中點著閃爍的燭光,默默地守候在夜色之中,希望自己的祈禱可以讓天雄重新回到自己身邊。

    午夜時分,一直在帳內忙碌的落霞公主滿臉淚痕地從醫帳內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一直守在帳門前的夜歌公主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只嚇得肝膽俱裂,身子一晃,幾乎昏倒在地。她一把抓住落霞公主,喘息著問道:「天雄……,天雄他難道……」

    「不,哦……,不!」落霞公主無力地扶住夜歌公主肩頭,輕聲道,「師父他們仍然在搶救他,但是我……」說到這裡,她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軟軟地靠在牆上,顫聲道,「我再也受不了了。他的身子被割得皮開肉綻,血幾乎流盡了,他的左臂雖然被切斷,但是仍然可以用再生術接回來,但是他的左腿斷的時間太久,我……我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他。我的手一直在發抖,抖個不停,我真是沒用,我真是沒有一點用……」

    夜歌從心底裡瞭解落霞此時此刻的感覺,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安慰她,只能下意識地將落霞緊緊摟在懷中,任憑淚水無聲地從自己蒼白的面頰上滾滾流下。

    就在這時,一聲淒厲的慘叫從醫帳中突兀地響起,鷹空侯舉著沾滿鮮血的雙手從醫帳中大步走了出來,高聲道:「落霞,好點沒有?天雄已經醒過來了,現在我要替他接續左腿,需要你的幫忙,快進來!」

    「天雄他醒了?」落霞狂喜地從夜歌懷中猛地站起身,激動地說,「這麼說他……」

    「他還有救,進來吧,孩子。」鷹空侯朝著落霞慈愛地一笑。欣喜的淚水從落霞眼中奔湧而出,她用力點點頭,和鷹空侯一起走進了醫帳。

    帳門外夜歌公主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對著上蒼默默祈禱著:只要天雄完好無損,自己願意放棄一切。

    又過了良久,鷹空侯,落霞公主和妖姬一起走出了醫帳,人人臉上都帶著如釋重負的表情。鷹空侯望了望眼前黑壓壓的聯軍戰士,微微一笑,舉起雙手,做了一個展翅飛翔的手勢。

    山崩地裂一般的歡呼聲立刻在這一刻響徹了明淨安詳,星光燦爛的夜空。就在這一刻,天下大陸的又一個黎明再次到來。

    黑煞的遺體被安置在了天都城神廟的正殿之中,和海芙蓉的遺體並列放在一起。浪遙和碧離小姐每一個人都握著一枚青燭,並肩守護著戰友的靈柩。自從黑煞的遺體被抬進城的那一刻起,浪遙就一直默然不語,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黑煞後事的處理都由碧離小姐一手操辦。

    看著他自始至終都神遊物外的表情,碧離小姐終於開始擔心起來,不禁輕聲問道:「浪遙元帥,你……你還好嗎?」

    浪遙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語,仍然癡癡地望著黑煞和海芙蓉的屍體。

    有那麼一瞬間,碧離小姐幾乎以為他已經瘋顛了,她小心地再次輕聲道:「浪遙元帥?」

    浪遙似乎終於注意到了身旁的碧離小姐,恍然應了一聲,下意識地抬手輕輕揉了揉自己泛紅的雙眼,低聲道:「哦,碧離小姐,什麼事?」

    「你還好嗎?從剛才起,你就一直一言不發,如果你覺得難受,不必掩藏自己的感情,把它發洩出來,那樣會好受些。」碧離小姐關切地說。

    「難受嗎?」浪遙苦笑了一聲,「芙蓉死後,我曾經非常傷心地哭過。但是黑煞的死,並不讓我覺得非常痛苦。我甚至為他感到高興。他的一生,都在尋找一位真正值得一較生死的勇士。天雄的出現終於能夠讓他一嘗夙願,我想即使他為此獻出了生命,也應該感到此生無憾。」

    「那真是……」碧離小姐微微歎了一口氣,眼中射出迷離的光芒,「那真是好一場決鬥。」

    「不錯,好一場決鬥。黑煞的兇猛,天雄的頑強,黑煞的剛勇,天雄的堅韌。無堅不摧的神力,輕靈詭異的槍法,威猛凌厲的斧招,一鳴驚人的神劍。後世的游吟詩人們會如何吟詠的這一場曠世難遇的決鬥呢?現在的我已經開始浮想聯翩。」浪遙的眼中露出一絲火一般的激情,「無論這場戰爭最後誰勝誰負,參與這場戰爭的人們能夠看到這一場勇者之間驚世駭俗的決鬥,已經算是三生有幸。」

    「你們男人的想法永遠這麼古怪。」碧離小姐搖頭歎息了一聲,「不過天雄和黑煞都在這場決鬥中證明了自己存在的價值。這對他們二人來說,都是值得欣慰的。」

    「剛才的我回憶起了很多往事。關於我和黑煞,還有海芙蓉的第一次相遇,同時獲選成為聖殿騎士,一起坐船來到了傳說中英雄輩出的東海觀鯨島。第一次見到洛采泊大人那絕代無雙的風采。十年親密無間的友誼,觀鯨島刻苦勤奮的訓練,還有在星月爭輝的夜晚,共同聊起自己人生的志願。還有很多很多。那一段歲月是多麼讓人懷念啊。」浪遙輕聲道。

    「聽起來的確讓人非常嚮往。」碧離小姐的臉上露出一絲虛弱的微笑。

    「看著他們的遺體,我才意識到這種美好的時光從此一去不復返了。我感到非常的彷徨,幾乎不知所措,我想我已經習慣了黑煞,海芙蓉圍繞在身邊的日子,我曾經夢想著永遠和他們在一起,直到老去。」浪遙輕輕歎了一口氣,「對於失去的時光如何度過,我甚至還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無論對於天下大陸的戰爭在我們的心目中曾經是如何的輝煌神聖,現在它正在把它殘酷的一面漸漸向我們神族展示。」碧離小姐輕聲道,「這一點已經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不錯,也許一開始我就錯了,」浪遙幽幽地說,「我不應該把海芙蓉,黑煞和炎童從觀鯨島帶到這片殺戮之地。從一開始,這就應該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戰爭,這是天神對我一個艱苦的試煉,如果我在這場戰爭無法表現出應有的才能,我便不配做神族下一代的第一騎士。」

    「浪遙元帥,你錯了,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發生。在這片土地上我們神族曾經佔有著絕對的優勢,幾乎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它化為平地。很多時候,我們都在咒罵著惡魔天雄,因為他的出現神族在正面戰場上屢屢遭到重大挫折,甚至是不堪目睹的慘敗。」碧離小姐激動地說,「但是不可否認,天下大陸的人民在這場戰爭也表現出了崇高的氣節,面對著我們神族強大的魔法和聖光之術,他們以自己的英勇無畏做出了出色的反抗,一直以來他們的反抗從未停止過。以前,因為我們的軍隊在強大的魔法部隊掩護下,輕而易舉地打贏了所有重大戰役。所以對於天下大陸人的反抗我們從未注意過。但是,我們可以回想一下,現在天都城下勢如破竹的人族鐵騎,不就是當年迎著魔法師戰隊的戰爭魔法朝我們的軍隊衝鋒的隊伍嗎?在摧枯拉朽的戰爭魔法面前仍然有勇氣打馬揚鞭,勇往直前的軍隊難道不值得我們去尊敬嗎?天雄所做的並不是憑空創造出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而是把這些英勇的戰士重新整合了起來,並破解了我們神族強大的魔法體系,讓戰爭的天平向天下大陸一方傾斜。但是我們現在面對的敵人,和十年前並沒有任何改變。我們必須承認,人族有著和我們一樣高尚的氣節和人格魅力,如果他們真的是被神罰,我們神族真的有資格代替天神去懲罰他們嗎?」

    「碧離小姐,」浪遙忽然從地上站起身,「你在天下大陸呆了很長的時間,對天下大陸的人民和天雄都有深刻的瞭解,也許你憑這些對戰爭有了自己的理解。但是我對天下大陸的一切仍然在漸漸熟悉的階段。而我對神殿和天神的信仰是從我出生之時就已經開始了。神殿預言了天神的憤怒,並宣告了神罰,對此至今我仍然深信不疑。因為我對天神和神殿的信仰是牢不可破,根深蒂固的。想要改變這個觀念,我還需要一長段路要走,並不能憑你的三言兩語就能夠改變。」

    說到這裡,他輕輕舒了口氣,又道:「當然,我完全同意你對於聯軍和天雄的看法。他們是值得尊敬的對手,也是可怕的對手。我們神族要履行天神賦予的使命,再也不像以前那樣輕而易舉。但是如果說我們在戰爭中遇到激烈的抵抗和難以克服的困難就要放棄神賜的使命,那麼我們神族也實在太軟弱了,更加愧為天神選定的子民。無論如何,我浪遙會將這場戰爭進行下去,看看命運的浪潮會把我帶向何方。」

    「浪遙閣下,你太固執了。」碧離小姐也站起身,激動地說。

    「聯軍有他們的信念,而我們神族也有自己的信念,在天都城南的戰場上,我們兵力相當,勢均力敵,誰的信念堅定,誰就能夠獲得最後的勝利。神族關於神罰的理念是否正確,就要看聯軍的士兵們是不是有能力讓我們在這裡動搖。」浪遙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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