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盞花 第九集 死靈篇 第九章 西南白衣
    站在西南蠻荒聯軍先鋒戰列的戰士都穿著用上好精鋼打造的堅硬盔甲,雪白色顏料被小心地塗抹在甲冑的表面之上,令這些本來應該是烏灰色的盔甲變成了一片純潔肅穆的白色,甚至連頭盔上那一叢用雉雞翎所作的飛纓,也被塗成了耀眼的銀白色,彷彿秋天河塘中迎風舞動的蘆葦。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披著雪白色的披風,瘦長的披風不但罩住了他們的身軀,也罩住了他們坐下的戰馬,令他們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彷彿從北方披著風雪而來的行者。

    他們坐下的戰馬也被用白色的塗料塗成一片雪白,戰馬的身上裝配著厚重的白色甲冑,在胸甲的表面上猙獰地豎立著彷彿刺蝟一樣朝外伸展的粗壯鋼錐,甚至連馬腿上都包裹著堅硬盔甲,每一片盔甲的表面上都有著彷彿玫瑰刺一般刺眼的鋼針。

    在這先鋒陣列中的戰士們每兩名戰士配成一組,戰馬之間用雪白色的鎖鏈連接,以保證在亂陣中不會被分開。一名戰士手握著彷彿船帆般巨大而觸目驚心的斬馬刀,另一名戰士則一手操縱著兩匹馬的韁繩,一手高舉著一面巨大的盾牌。

    這些莊嚴肅穆的盔甲和武裝嚴密的騎兵陣形並沒有令卓東亭感到震驚,令他感到由衷震撼的,是這些戰士的眼睛。每兩名戰士,只有一雙眼睛。戰陣中手握著斬馬刀的戰士臉上用一塊白色的紗布緊緊包裹住自己的雙眼。

    卓東亭看到率領整個衝鋒戰陣的天雄在聯軍數十萬戰士的歡呼中躍馬而出。此刻他和所有的士兵一樣,穿著著純白賽雪的盔甲,披著畫滿奇異圖案的雪白色披風,手裡拿著彷彿可以把一座山巒斬成兩段的斬馬刀。他的臉上和所有手握斬馬刀的壯士一樣裹著潔白的紗布,一絲絲淡淡的鮮血從紗布的縫隙中緩緩滲出。在他身邊,是手舉著高大盾牌的銀銳。這位女扮男裝的女戰士穿著自己征戰沙場一貫穿戴的銀白色甲冑,一件雪白色的披風包裹住她玲瓏的身形。她似乎在勉強自己不去注視身邊的天雄,但是她無法不去看身邊的這位已經雙目失明的戰友,每次看到他臉上浸透鮮血的紗布,她臉部的肌肉就會產生一陣無法抑制的痙攣。

    天雄緩緩舉起手中緊握的斬馬刀,鋒銳的刀鋒在朝陽的照射下發射出燦爛奪目的金光。本來在激動地歡呼著的聯軍士兵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靜靜地等待著這位人人崇拜的傳奇英雄開口說話。

    天雄遲疑了一下,身子不安地扭動著,身邊的銀銳看在眼裡,連忙一催天雄的坐騎,令他面向西南的後陣站立。天雄感激地朝她點首致謝,隨即昂首大聲號令道:「弓箭手,放箭,為故人們送行!」

    「放箭!」西南聯軍中的士官們扯開了嗓子,激昂地發佈號令。

    沉寂的西南聯軍戰陣中響起了一陣霹靂一般響亮的弓弦聲,數萬隻閃爍著白光的長箭彷彿數萬朵煙花沖天而起,在空中劃出一條條優雅迷人的弧線,然後猶如半空中墜落的一片杏花雨,朝著死靈大軍的戰陣中飄去。

    卓東亭發現空中飛舞的每一支長箭上都繫著一朵精緻美麗的白花。那是送故人們往生的花朵,代表著人們無限的哀思。在這一瞬間,他忽然對西南聯軍的戰士們產生說不出的敬意。這些令人尊敬的戰士寧可刺瞎自己的雙眼,也不願意眼睜睜地對昔日的故人們痛下殺手。他們寧可捨棄光明,也不願意捨棄親情。

    「也許正是因為這種執著,才讓他們在西南蠻荒堅持作戰十年,直到今天。」卓東亭感到渾身上下熱血沸騰,雙臂充盈著急於破繭而出的力量,剛才所感到疲憊而虛弱彷彿在這一刻全部消失了。

    看著天雄高舉戰刀,發號施令的樣子,銀銳心中湧起一陣感懷,她的神思恍惚間回到了昨日。

    「我發現今天戰場上的死靈士兵雖然能夠恢復故人們的容貌,卻無法發出和他們一模一樣的聲音。」天雄的語調洋溢著莫名的興奮,「假如我們雙眼看不到東西,那麼這些死靈士兵對我們而言和平常的殭屍沒有任何區別,我可以放手廝殺。」

    「你是說要我們的戰士們蒙上雙眼作戰嗎?」落霞公主眼睛一亮。

    「不,我們必須刺瞎雙眼。」天雄沉聲道。

    「你瘋了!還沒有傷敵就要自損雙眼,這仗不用打就已經敗了。」銀銳奮力搖了搖頭,大聲說道。

    「這是你說的,不做出犧牲,就無法取勝,不是嗎?既然我們捨棄不了親情,那麼我們就捨棄一雙讓我們軟弱的眼睛,只要看不到,那麼那些死靈士兵對我們而言不過是一群毫無作為的步兵。用我們聯軍最自豪的騎兵衝陣,我們可以摧枯拉朽地將他們踏成碎片。」天雄振奮地說。

    「我們可以蒙上眼睛,我們不必一定要刺瞎雙目啊!」落霞公主急切地說道。

    「人們的心腸總是會軟,誰也無法保證戰士們在戰鬥中會忍住不把蒙眼布摘下,連我自己都無法做到,如果我知道面前的死靈士兵可能是我認識的戰友。只有把雙眼刺瞎,我們才能心無旁騖地專心殺敵。」天雄沉聲道。

    「但是,但是,」銀銳和落霞公主互望一樣,忽然異口同聲地說,「你不必刺瞎雙眼,讓其他士兵去做好了。」

    「主意是我出的,我自然要以身作則,我們要面對的是上百萬的死靈士兵,騎兵的鋒線上必須有最強有力的將領總領全軍,這才能激勵全軍奮勇殺敵。這個人非我莫屬。」天雄說到這裡一抬手,阻止了帥帳中其他將官的發言,「我已經決定了,立刻選拔全軍最勇猛強壯的戰士,還有馬隊中最強健結實的戰馬,我只需要一萬人。兩人一組,用鐵鏈相連,一人持盾護衛,一人刺瞎雙眼,裝備殺傷力最大的武器作為主要攻擊力量,我們所乘的戰馬裝備刺甲,務必要對死靈戰士做出最大的殺傷。」

    說到這裡,他用手一指已經目瞪口呆的銀銳,沉聲道:「你和我一組,做我的搭檔,明天一戰,我要你自始至終在我身邊。」

    聽到這句話,銀銳感到自己的臉一陣火熱,幾乎說不出話來。

    銀銳永遠也忘不了今天清晨發生的一切。天雄率領著穿戴著白盔白甲的五千陷陣壯士,排著整齊的隊列,來到聯軍所駐紮的靜湖邊,靜靜地等待著朝陽從東方升起。今晨的朝陽是銀銳有生以來看過最美麗的太陽,彷彿一盞流光溢彩的寶蓮燈在潔淨無雲的天空中冉冉升起,散發著晶瑩剔透的琥珀色光芒,將周圍的一切染上琉璃般瑰麗的色彩。朝陽的光芒灑在靜湖水上,寧謐的湖面閃爍起點點金光,彷彿天上的繁星一瞬間墜落入了這美麗的湖中,在碧綠的湖水中掩映生輝。

    銀銳記得天雄的嘴裡喃喃地說了一句:「足夠了。」緊接著,他的雙手已經戳入了眼中。兩行觸目驚心的鮮血從他蒼白的臉頰上緩緩流下。那一瞬間,她彷彿被天雷擊中,渾身上下陷入了一片麻木,眼前的一切都開始飛快地旋轉變換。她感到自己彷彿墜入了深沉的噩夢之中,只希望能夠快一點從夢中醒來。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一直躲在樹林中偷偷觀看天雄的落霞公主傷心地哭泣著遠遠跑開。她從來沒有見過落霞公主哭得如此傷心落魄,即使她面對著自己父親辭世的時刻也沒有如此失態。

    銀銳忽然感到天雄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背,輕輕搖了搖。她恍然收回飛揚的神思,催動韁繩,將天雄和自己的坐騎調整好位置,朝著面對死靈大軍戰陣的方向站立。

    天雄猛地從坐騎上高高站起,將右臂高高舉起,手上的戰馬刀在朝陽中散發著奪目的光彩:「衝陣將士聽我號令!」隨著他的吼聲,西南蠻荒最前沿的一萬士兵們紛紛舉起手中的兵刃,將自己的戰馬鎖定面前死靈大軍的方向。

    急促的龍筋魔琴聲在死靈大軍的陣中響起,圍困東北士兵的死靈部隊分出一大半人馬在戰場的西南方列好陣勢,密密麻麻的刀槍劍戟彷彿一片充滿惡意的荊棘叢林,擋在天雄率領的衝陣軍面前。

    深陷在重圍中的卓東亭奮力揮動佩刀,大聲號令道:「東北將士們堅持住,要為西南友軍掃清道路。」被西南大軍的出戰而振奮了鬥志的東北士卒們紛紛大聲應是,在卓東亭的率領下拚命向著西南方靠近。

    天雄的話語停頓了片刻,忽然轉頭低聲朝銀銳問道:「位置好不好,會不會誤傷到東北聯軍的兄弟?」

    銀銳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位置正好,不要擔心。」

    天雄點點頭,重新挺起胸膛,用白巾包裹的頭顱不由自主地自左而右轉了一圈。在他的耳中聽到了周圍一萬戰士的戰馬焦急地打著響鼻,用前蹄下意識地刨著地面。他還聽到附近將士們緊張而激動的喘息聲,甚至是手掌和兵刃握柄之間生澀的摩擦聲。「每一個人都已經做好了血戰的準備,」天雄的心中一陣激昂澎湃,「這樣偉大的戰鬥,也許人的一生中只有這一次。」

    一片寂靜中,天雄奮力將手中碩大的斬馬刀朝前揮去,發出裂帛一般響亮的聲音:「殺啊!」這一聲氣壯山河的號令彷彿從九天滾落的驚雷,在這一片硝煙的戰場中勢不可擋地炸開。聯軍衝陣一萬戰士早就在焦急地等待著自己的英雄發出這衝鋒的口令。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彷彿水到渠成一般自然而然地從每一個整裝待發的戰士口中發出,從四面八方匯成了滾滾雷霆,汪洋大海一般籠罩了整個山南平原。一時之間,整個世界中彷彿只剩下這群縱馬狂奔的白衣戰士,陽光照耀下的曠野一瞬間黯然無光,點亮整個天地的彷彿只剩下這群白衣戰士手中光華四射的斬馬長刀。一萬戰士,一萬身白衣彷彿匯成了一道雪白色的太陽光芒,一瞬間點亮了被死靈士兵的大軍所遮蔽得陰沉昏暗的山南平原,令這片死氣沉沉的土地重新恢復了生機。

    當這勢不可擋的騎兵衝陣和死靈大軍前陣剛一接觸的時候,以天雄為首的失明戰士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斬馬刀劃出一片瀑布般湍急的光芒,朝自己的正前方斬落。在他們的前面,是自己昔日戰友化成的死靈,他們揮舞著兵刃,發出刺耳生疼的怪叫聲,想要引起人們的注意。但是這一次他們面對的是再也看不見眼前世界的西南士兵,他們手中的刀再也不會像過去一樣顫抖。刀光過處,青煙四起,數不清的白骨騰空而起,那些曾經令西南戰士屍橫遍野的死靈士兵一個接著一個在這勢不可擋的衝陣面前化成了毫無作為的白骨。

    遠處喬安妮小姐的龍筋魔琴中奏出了憤怒的旋律,一陣又一陣凶悍的死靈士兵從四面八方圍向勢如破竹地前進的白衣衝陣。無數兇惡的死靈士兵怪叫著想要爬上騎兵的坐騎,將馬上的騎士掀翻在地,卻被安裝在戰馬上的刺甲毫不留情地挑翻在地,被馬群強健的馬蹄踏成了一地碎骨。天雄的斬馬刀舞得如此凌厲絕倫,以至於附近數丈之內的死靈士兵根本無法近身,很多人剛剛出現在天雄的戰馬面前就被砍成了一片青白色的煙霧。

    騎兵衝陣摧枯拉朽地撕扯著沸沸揚揚的死靈大軍,將他們整齊的陣列衝擊得七零八落。他們移動的速度是如此快捷,以至於從遠處看去,那些試圖擋在他們馬前,卻被一刀砍翻,或者被亂馬踏碎的死靈士兵們彷彿是一連串被火線點燃的連珠爆竹,相繼在白衣騎士們的馬前爆炸,發射出青白色的焰火;又猶如一艘乘風破浪的剪水快舟面前泛起的青白色浪花,不但對這飛馳如箭的快舟沒有任何損壞,反而加倍助長了牠的威勢。

    以天雄為首的衝陣戰士意氣風發地揮動著手中彷彿可以劈開一切的斬馬刀,在死靈士兵的重重圍困中透著一股說不出揮灑自如的寫意,彷彿一群在風和日麗的午後縱馬躍過故鄉稻田的富家子弟,正在盡情享受揚鞭躍馬的樂趣。

    這些在昨日的混戰中丟盔棄甲,潰不成軍的戰士,此時此刻彷彿受到了天神的庇佑,化身成了戰無不勝的戰神,在滿佈死靈的戰場上縱橫馳騁,無堅不摧,令人忍不住對他們生出高山仰止的崇敬。

    不到半個小時,這群劈波斬浪的陷陣騎兵已經衝到了東北士兵混戰之處。正在與死靈士兵糾纏在一起的東北士兵紛紛退向兩邊,為正躍馬而來的白衣戰士們讓開去路。

    卓東亭剛要和眾人一樣退到兩邊,在他的斜刺裡突然衝來一個使大斧的死靈戰士,抖手一斧朝著他的面門砍去。驚慌之間,他橫刀一攔,勉力擋住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斧,整個身子已經失去了重心,不由自主地朝著中間白衣騎兵的衝鋒路線躺落。那死靈士兵將大斧一圈,把幾名想要前來營救卓東亭的東北士兵逼退,接著迎頭一斧,朝著他的前胸狠狠劈去。就在卓東亭自份必死的時候,一道亮麗的刀光彷彿狂風一般在他面前劃過。那名死靈士兵的屍體打橫飛到空中,化成了一天的青煙白骨。

    戰馬敕剌剌的嘶鳴聲炸雷般在他的耳畔響起。他抬起頭來,發現救了自己性命的是以為年紀比自己還要小一點的白衣小將,他的一隻手握著一柄似乎比他的整個人還要大一號的斬馬刀,另一隻手高高舉著一面白色的戰旗,在戰旗白布之上赫然寫著「替天行道」四個大字。令卓東亭感到心下一凜的是,這位年紀幼小的戰士本來已經有一隻眼睛戴上了黑色的眼罩,現在他的另一隻眼睛也被紗布蒙上,一點鮮紅的血跡緩緩從紗布中殷出。

    在這位白衣小將的身邊,是一位身材高大,相貌妖異英俊的壯年戰士,手中舉著一面巨大的盾牌,護在小將身側。

    「東北的傢伙,」白衣小將的頭顱微微轉動了一下,厲聲道,「給聯軍讓路!」說完一拍身邊高大戰士的肩膀。這位高大戰士同時抓起白衣小將和自己的馬韁繩,用力一抖,兩匹戰馬同時狂嘯一聲,朝著死靈大陣的深處衝去。

    直到這兩名戰士的身影在亂軍叢中漸漸消失不見,卓東亭才從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他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沉聲問道:「他是誰?」

    「不知道名字,」一名士官連忙說道,「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是傳說中和天雄一起潛入天歌山堡壘摧毀了神聖轉生台的抵抗軍戰士。」

    「他身上的殺氣好大,剛才他出現的時候,我只感到全身發冷,到現在都沒有緩過勁兒來。」另一名士官驚歎道。

    「聯軍中連一個這麼年幼的戰士都有如此驚人的本領嗎?」卓東亭的心中對於西南蠻荒聯軍的嚮往更加炙烈了。他從地上撿起脫手的佩刀,轉頭道:「所有東北將士跟我來,我們和聯軍一起衝擊死靈大軍的中陣,一定要殺死那個操縱死靈的魔法師!」

    「是!」周圍的將士響亮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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