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盞花 第九集 死靈篇 第七章 昔日重現
    斜陽照耀下的山南戰場化成一片奪目的血色,那些沾滿鮮血的戰死者遺體彷彿在一瞬間融化進了晚霞的光芒之中,令本來血腥恐怖的景象恍惚中帶有了一絲朦朧的詩意。

    站在東北方森林中的東萊國三軍元帥卓天越默默地看著這血染的戰場漸漸被夜幕籠罩,良久良久沒有說話。

    在他的身邊站著一位身材瘦削修長,有著黝黑色皮膚的挺拔少年,他的臉彷彿是用岩石雕成,神情木訥嚴肅。烏銀色的肩甲和胸甲遮擋住了他上半身大部分要害,但是他的雙臂卻裸露在空氣中,手臂上的肌肉強勁結實,彷彿蘊藏著無窮的力量,甚至連顏色都似乎和身上的盔甲水乳交融。

    看著卓天越足有一個鐘頭一言不發,即使這位岩石般沉靜的少年也忍受不住,他低聲問道:「爹爹,你看怎樣?」

    卓天越長長歎了口氣,閉上眼睛,默然半晌,才緩緩開口:「西南聯軍如果照這樣打下去,明天就可能全軍覆沒。」

    「爹爹,加上我們的軍隊還不行嗎?我們已經召集了近二十萬人馬,大家都希望能夠在這場戰爭中清贖過去十年的罪孽。如果我們和西南聯軍的部隊前後呼應的話,也許能有一戰而勝的希望。」那少年急切地說道。

    「相對於西南的抵抗軍而言,我們有他們沒有的優勢。因為我們的投降,東北十四國的軍隊和城池都保存了下來,我們並沒有多少親族朋友戰死沙場。所以,在那些死靈部隊之中沒有我們死而復生的戰友。」卓天越說到這裡,微微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羞慚莫名的神情,「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值得自豪的事。但是,事實擺在眼前,我們是現在的抵抗軍當中唯一可以和面前的敵人放手一搏的部隊。」

    「爹爹,那我們還等什麼?明天,讓我做先鋒,帶領人馬和那些神族的死靈們血戰一場,洗刷我們十年來的恥辱。」少年沉聲道。

    「但是我們這方面的優勢只能保持一天。」卓天越歎息著說。

    「為什麼?」少年不解地問道。

    卓天越用手一指面前的戰場,低聲道:「你看。」

    隨著他手指的方向,少年抬頭望去,只見漸漸被夜幕籠罩的沙場上,一具具本來橫臥在地的死屍此時一個接一個地站立了起來,他們緊握著生前所拿的武器,自動自覺地排起了整齊的隊列,朝著山南死靈大軍的陣營緩緩前進。他們身上仍然沒有流盡的鮮血順著他們的雙腳一滴滴地滴落地上,形成了一條條暗黑色軌跡。

    「神族這些殺千刀的畜牲,我卓東亭發誓要把他們一個個全都送入地獄!」看到眼前這悲慘的景象,這個沉靜的少年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怒火,憤然道。

    「所以我們只有一天的時間,就是明天。如果明天無法戰勝神族,我們的命運就和此刻的西南聯軍一樣,在自己戰友的死靈面前束手無策。」卓天越淡淡地說。

    「爹爹,明天請讓我做先鋒,如果無法取勝,我們東北男兒就血戰至最後一人,用我們的鮮血償還這十年來的罪孽。」卓東亭沉聲道。

    「孩子,你……你是無辜的,十年前,你才不過六歲,我實在不忍心……」卓天越痛惜地撫摸著自己兒子的頭,顫聲道。

    「爹爹,西南蠻荒多少戰士為了抵抗神族父母兒女已經全部殉難,孩兒我能夠活到現在,已經比他們幸運得太多了。如果我不能在明天帶領兵馬抗擊神族,我這一生永遠不得安寧。」那個叫孟東亭的少年慨然道。

    「好,我卓天越何德何能,能有如此爭氣的孩子,明天我們父子一起率兵出征,生死禍福,各安天命吧。」卓天越用力一拍兒子的肩膀,激動地說。

    西南蠻荒聯軍的營寨紮在了離天都三十里外一處湖泊附近,營寨的圍牆用巨大的石塊和黃泥築成,上百架大方石投石車和大型連珠炮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圍牆內側,作好了隨時應付神族死靈大軍突襲的準備。

    聯軍的野戰病房通宵燈火通明,上萬名輕重傷員正在接受妖精王國和人族聯盟醫護人員的全力搶救,淒厲的慘叫聲和清脆的牙齒碰撞聲音清晰可聞。一具具屍體從野戰病房內被醫療人員小心地抬了出來,堆放在營寨南方的一叢叢柴堆上,然後點燃柴火,付之一炬。

    低沉的啜泣聲在綿延百里的營寨中此起彼伏地響起。有些人為新失去的戰友而哭泣,有些人為不得不和自己死去的親人戰友作戰而痛哭,更有人為今天看到的慘絕人寰的景象而放聲大哭。即使最堅強的士兵也無法承受日前戰場上所遭遇到的一切,很多意志薄弱的戰士甚至想到了自殺。

    在聯軍的帥帳之中,明亮的燈燭之光整夜未熄,聯軍各族統帥雙目通紅地聚集在帥案周圍,試圖商議明天會戰的對策。但是經過了天都城南的一場惡戰,很多人的意志和精神都遭到了極大的打擊,很難將注意力集中在思索明天的對策之上,每一個人都顯得疲憊而沮喪,一些人甚至連張口說話都提不起力氣。

    「無論如何,明天我們決不能撤軍,」鐵肩元帥不斷地重複著這個話題,「如果我們在這個時候撤軍,一定會被神族銜尾追殺,最後我們的命運就和天歌山神族侵略軍的命運一樣,全軍覆沒。所以,我們明天必須繼續挺軍直進。」

    「我們無法取勝,」獅眼王想了很久終於歎息著說,「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得不面對自己親人戰友的死靈,今天的戰鬥中,我甚至不得不和自己親如兄弟的幾名將官的死靈浴血激戰,在那一刻我甚至希望自己被他們殺死,這樣就不用面對眼前殘酷的一切。即使我的心裡都有這種想法,可以想像其他的戰士所面臨的壓力是多麼巨大。如果繼續和這死靈大軍作戰,總有一天我的戰士們會精神崩潰的。」

    「現在是進也是死,退也是死,也許當初倉促出兵是一個錯誤?」一直默不作聲的都蒙忽然說道。

    「胡說什麼,你這個該死的侏儒!」在他身邊的獸人族虎牙惡狠狠地推了他腦袋一把。

    「大家別吵,現在我們的聯軍處在生死關頭,你們也看到了,妖精王國的那兩個王子今天晚上沒有來帥帳,相信他們已經和神族達成了和解,想要退出這場戰爭。如果我們不能夠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獲勝,我們的聯盟將會面臨分化瓦解的危險。」銀銳厲聲道。

    「那你有什麼好點子嗎?」虎牙漲紅了臉,大聲問道。

    「有什麼好點子?我說我們應該去忘記,忘記所有已經死去的親人,朋友,戰友,忘記他們的容貌,忘記他們的笑容,忘記他們的一切。我們應該捨棄這些令我們軟弱的親情,友情,甚至,甚至愛情。如果我們做不到這一點,我們就沒辦法贏得這場戰爭。」銀銳大聲道,「今天我們之所以被那些該死的死靈大軍逼得走投無路就是因為我們太軟弱無能,我們身上背的包袱太多了!」

    「難道你想要我們都變成六親不認的冷血殺手嗎?」鐵肩元帥第一個不同意,「那不是變得比神族還要可怕,我……我無法接受。」

    「就是因為我們無法放棄,所以我們才被神族逼得無處容身。我們如果豁不出去,就打不贏這一仗,事實擺在眼前,我相信到現在你們每一個人都該很清楚。」銀銳狠狠地說。

    「天雄,對於明天的戰爭,你怎麼看?」一直沒有發言的落霞公主忽然轉過頭,對天雄說道。

    營帳內激烈的爭論聲對於此時的天雄就彷彿在遠處海水的波濤聲一般飄渺幽遠,無法令他有任何反應。他的神思完全沉浸在對於到達天下大陸以來每一場戰鬥之中。瞭望塔之戰,浮雲之都防衛戰,天空拉鋸戰,天歌山堡壘之戰,霞都之戰,這一個又一個對於他來說輝煌無比的戰鬥無不伴隨著一個又一個戰友的辭世。浮雲之都的防衛戰中,他失去了錯西先生。天空之戰他失去了彪洪和鐵蒺藜,霞都之戰他失去了銅山將軍。奇怪的是,當戰爭終於取得勝利的時候,他一瞬間就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幾乎很少有時間來想起這些永遠逝去的戰友。現在想起來,他卻並不感到內疚。因為一直以來他在恍惚中都會覺得這些陣亡了的戰友們其實就守在自己身邊,陪伴自己度過一個又一個艱苦卓絕的時刻,給自己力量,信心和勇氣。他相信自己為天下大陸所做到的一切都是這些戰友們生前一直想要實現的願望。

    而現在,當他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接近勝利的時刻,這些昔日的好戰友忽然之間變成了敵人的傀儡,被神族法師操縱著,彷彿崇山峻嶺一樣擋在自己面前,成為了通往勝利之路的最大障礙。他感到心中賴以為繼的力量源泉在這一瞬間開始萎縮削弱,而一直以來自己具備的強大信心和勇氣也彷彿漸漸開始枯竭。

    難道真的要捨棄對於這些戰友的懷念,要戰士們捨棄對於故人們的親情才能得到一場勝利嗎?那麼這場勝利的代價也實在太大了,大到令人無法承受。

    天雄不由自主地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背後,終於忍不住歎息了一聲:「天下劍斷了,芥子袋沒了,現在的我兩手空空,什麼憑借都沒有,如何再次帶領這些信任我的戰士取得勝利?也許,當初決定重新回到聯軍是一個錯誤?我只是為他們帶來了虛假的希望,我只能成為讓他們再次從希望陷入絕望的罪魁禍首?」

    「天雄,你怎麼了,你……你沒事吧?」落霞公主關懷的問候彷彿夢中的溪水緩緩流入天雄的耳中。

    「哦,我沒事。」天雄彷彿剛剛回過神來,抬起頭看了看落霞公主,略帶茫然地說。

    「天雄,你也認為我說的不對?」銀銳用力拍了一下桌案,大聲問道。

    隨著銀銳拍案之聲,帳外的傳令兵響亮的通報聲也傳了進來:「虎騎軍士官閃鴻求見。」

    閃鴻的出現令眾人感到一陣愕然,落霞公主連忙揚聲道:「請他進來。」

    閃鴻妖異而英俊的面容此刻顯得異常憔悴,彷彿剛剛經受了很大的打擊。剛一進入帥帳,他就搶前幾步來到天雄的座位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沉聲道:「天雄先生,我為我妖精族人的行為感到萬分悔恨。」

    聽到他的話,天雄感到一陣詫異:「出什麼事了?」

    閃鴻的臉上露出羞愧莫名的神色:「妖精王國雙城城主已經連夜率領妖精族五十萬大軍朝南退卻,拒絕再和聯軍共同對敵。」

    「哼!和我想得一模一樣。」銀銳發出一聲尖銳的嘲笑。

    「唉,」天雄歎了口氣,拍了拍閃鴻的肩膀,道,「閃鴻先生不必感到任何慚愧,事實上聯軍面臨困境,妖精族人想要自保,也無可厚非,如果你現在要離開聯軍,我保證這裡沒有一個人會怪你。」

    「天雄先生,我對我族人的行為感到羞恥。在聯軍節節勝利的時候,他們忙不迭地來這裡搶功,但是聯軍一旦失利,他們就抽身自保,沒有一點真正勇士應有的氣節。我閃鴻決定誓死追隨聯軍直到作戰至最後一刻。」閃鴻漲紅了臉,沉聲道。

    「如果你決定了,我也不勉強你,希望你多多保重。」天雄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

    「天雄先生,我堅信你能夠為聯軍再次創造奇跡。」閃鴻抬起頭充滿信心地說。

    天雄幾乎不敢直視他那充滿信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鼻子,借自己的手掌勉強遮擋住自己的面頰。即使如此,他仍然感到自己的臉頰一陣陣的發燙,不知是因為對自己無力回天的羞愧之情,還是因為閃鴻灼熱的目光本身帶來的溫度。

    閃鴻用聯軍特有的禮節向天雄敬了一個軍禮,激動地說:「天雄先生,我感到非常興奮。在浮雲之都我沒有機會和你並肩戰鬥,一直是我的遺憾,現在能夠和你一起與神族的死靈大軍激戰,這將是我一生的榮耀。」說到這裡,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伸手到懷中拿出一件白色布片,雙手托到天雄的眼前,道:「天雄先生,這是我上任長官命我從天都神族兵營偷回來的戰旗。他說這是屬於你的戰旗,現在我物歸原主。」

    「我的戰旗?」一個似乎早已塵封了經年的記憶猶如清晨天際的浮雲,順著令人神清氣爽的晨風飄入了天雄的腦際。他迫不及待地從閃鴻手中搶過那面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布片,雙手一抖,將這面布片在自己面前展開。

    「替天行道」四個工整而稚嫩的大字赫然出現在天雄的眼前。

    天雄只感到眼前的天地一陣震盪,彷彿有人在背後用力推了他一把,令他不由自主地墜入了時光倒流的隧道之中。恍惚中,他似乎可以清晰聽到自己的妹妹天嬌天真而熱誠的話語:「這是我做的旗,我在上面寫了替天行道,作為我們天軍的旗,也是哥哥的旗。……可是哥哥不怕死,哥哥不怕,我也不怕,我們都不怕。哥哥,你帶領我們,讓我們和你一起到人間拯救那些可憐的人吧。……天嬌當然相信哥哥,哥哥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

    那似乎是一萬年前發生的事,又恍若昨日。天雄甚至清晰地記得妹妹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和自己當時的感受。那種神力加身,彷彿世間任何事情都不會把自己難倒的豪情。一瞬間,天雄感到渾身血管中的血液都開始蒸騰如沸,那激盪的熱流令他幾乎無法默默承受。他想做些什麼,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渴望自己能夠做些什麼,什麼都好,只要自己能夠做到,他願意放棄一切。

    閃鴻再次向他行了一個軍禮,退出了帥帳,但是他幾乎沒有感覺到。落霞公主湊近他的身邊,說了一句話,似乎是在問他替天行道是什麼意思,但是他也沒有注意。他整個人似乎都沉浸在一種別人無法瞭解的激情之中無法自拔。

    直到銀銳抬高了嗓音大聲問道:「天雄,你認為我的想法如何?」天雄這才從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中緩緩恢復了過來,轉頭朝她望去。

    「你的想法?是什麼想法?」天雄茫然問道。

    「該死的,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我說我們必須徹底放棄親情,友情這些令我們軟弱的情感,組成一支有著鋼鐵意志的軍隊和死靈軍團血戰到底。」銀銳大聲道。

    「放棄親情,放棄友情?你是說放棄關於戰死的親人朋友的回憶,把自己變成一個冷血無情的殺人機器?」天雄震驚地說,「絕對不行。親情和友情是我們力量的源泉,正是因為我們有思想,有感情,有自己熱愛的故鄉和親人,我們才能夠堅持作戰到現在。忘記這些,我們只不過是一群毫無希望的行屍走肉,不需要神族來消滅我們,我們自己就會走向滅亡。」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我們該怎麼抵擋現在的死靈大軍。事實是如果我們不作出犧牲,我們就無法取勝!」銀銳厲聲道。

    「如果我們必須放棄的話,就讓我們放棄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吧。」天雄彷彿在這一瞬間做了一個極為重大的決定,他的語氣凝重而充滿激情,「讓我們組織一支神族永生永世都無法想到的軍隊,我會帶領這支軍隊將亡靈大軍徹底擊垮,明天,聯軍的戰旗將會飄揚在山南戰場的得勝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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