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盞花 第三集 團聚篇 第七章 金蟬脫殼
    當天雄緩緩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寬大而舒適的病房之中,周圍是整整齊齊排列的白色病床。

    和他躺在一起的,是那些在瞭望塔上被自己打成重傷的神族士兵。他們歪歪斜斜地在床上呻吟著、哭喊著、咒罵著,被傷口的疼痛折磨得沒有一刻安寧。

    天雄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自己身下白色床單上那一股淡淡的太陽氣味,心中湧起一陣彷彿在做夢的感覺,他的思緒恍惚間回溯到瞭望塔上那一場近乎無望的戰鬥。

    最後一批攻上來的神族突擊隊,剛一上來還沒有擺好陣形,就被他用如意飛刀射死了隨隊的牧師。沒有牧師保護的神族戰士在他的天下劍下,彷彿秋日裡的莊稼,一片一片地被劈倒。

    利用這些戰士身軀的掩護,天雄得以在魔法師的攻擊下苟延殘喘,但是這種掩護仍然是有限的,他中了凌厲的黑暗魔法,渾身彷彿被炸裂了一般痛入骨髓。在他倒下的剎那,他抖手飛出了天下劍,將擊傷他的召喚法師牢牢地釘在瞭望塔厚厚的牆壁之中。

    這一瞬間,喧囂的瞭望塔顯出一絲從未有過的寧靜,所有和他作對的敵手都已經屍橫在地,而敵人的下一波攻勢卻仍然遲遲沒有到來。

    天雄渾身已經披滿傷痕,體內的最後一點力氣也因為剛才的奮力一擲而消耗殆盡。當下一波敵人衝上來的時候,等待他的,是被亂刀砍死的厄運。他跌跌撞撞地來到那個召喚法師的屍體面前,將插在他身上的天下劍艱難地拔了出來。紫色的劍光在這一刻格外的耀眼奪目,彷彿在告訴自己的主人,它仍然沒有飲夠強敵的鮮血,它仍然飢渴如嗜血的野獸。

    他找了一個沒有血跡的角落,倚靠著牆壁坐倒在地,將天下劍緊緊地擁在自己的胸前,靜靜地等待著敵人的到來。他的心情在那一刻格外的平靜,甚至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彷彿自己的使命已經全部完成,而姍姍來遲的死亡會把他送回自己深愛著的故鄉。

    他想到了自己曾經夢見的俠客酒館,想起了裡面曾經為他歡呼暢飲的前輩們。

    『這是一個完美的終結,每一個遊俠都會期盼著這一個光輝的結局。』天雄想著,『為了掩護自己的戰友,一個人孤獨地與數之不盡的敵手激戰,奮勇地戰鬥,壯烈地戰死,屍體倒在堆積如山的殘軀之上。我的傳奇將會是一個悲壯的傳說,人們含著淚水一代代傳頌它。人間將會又多一個遊俠的悲傷故事,就和一萬年以來出現的每一個遊俠一樣。』

    他閉上眼睛,想像著將要到來的死亡。忽然,他發現死亡並不如原來想像中的那麼可怕,他甚至能夠看到死亡之河彼岸那若有若無的白色閃光,那種閃光溫暖彷彿初春的太陽,明亮彷彿晨曦的霞光。此刻他幾乎有些迫不及待地等待著到達死亡的彼岸,衝向那團明媚迷人的光芒。

    忽然間,他的手指觸摸到劍柄上那兩團用來把紅精石粘結到劍上的紫尾蝴蝶魚的魚膠。他微微一愣,猛的抬起頭來,卻發現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橫臥著一名神族戰士的屍體,他的身材體型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連臉部的輪廓都大同小異。

    『嘿嘿,』天雄苦笑著將身子狠狠靠在背後的牆壁上,『為什麼在我已經做好死亡準備的時候,才讓我看到這一絲近乎不可能的生機。蒼天啊!下一次死亡會在什麼時候等待我,我會像今天這樣戰鬥到死嗎?也許,我會在戰場上糊里糊塗地被敵人的魔法奪去生命;也許,在我繼續逃亡的時候被追兵追到窮途末路;也許,是在蠻荒之地的沼澤中,被疾病摧毀了生機,死得毫無價值。我是否應該繼續這個充滿危機和凶險的旅程,即使現在的我已經滿身疲憊。』

    他懶洋洋地將一枚紫尾蝴蝶魚的魚膠從劍柄上拿起來,對著陽光仔細地查看著。魚膠在陽光的照射下開始變得溫暖起來,天雄感到一股充滿激勵的暖流在自己的指尖流動。

    忽然間,他豁然明白了過來,『這些遊俠們,那些無論在如何艱苦的逆境中仍然不屈戰鬥的人們,他們頑強的求生慾望並不是來自於對死亡的恐懼。』

    『不是的,他們根本不怕死亡,死亡對他們來說只是彼岸的故鄉。』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振奮感,『相對於死亡而言,他們更畏懼在絕望的陰影中繼續生存。但是,他們仍然選擇了在戰鬥中求生,無論前路有如何可怕的危險在等待他們。因為他們是生命的強者,他們敢於面對比死亡更大的恐懼,並去戰勝它。這就是遊俠的力量,他們的強大也就在於此。』

    他猛的將紫尾蝴蝶魚膠放到嘴中,奮力地咀嚼著。

    這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方法,他早就應該想到。將劍柄上的兩枚紫尾蝴蝶魚膠,一枚塗在自己的臉上,一枚塗在那位神族戰士的臉上,分別製作出兩副魚膠面具。然後,他將神族戰士的面具貼在自己臉上,將自己的面具貼在他臉上,完成臉部的轉換。接著,將自己的戰甲和神族戰士的黑金盔甲調換。這樣,天雄轉身一變,成為了重傷倒地的神族戰士。而這位可憐的神族戰士搖身變成了血戰到死的天雄,高高地臥倒在神族戰士的屍堆之上。

    天雄把這位神族戰士的屍體擺了個頗為壯烈的姿勢,他很高興自己能夠親自設計自己臨終時的姿態。可惜的是,為了逼真起鑒,他不得不將千里弓背到神族戰士屍體的身上,但是天下劍,他絕對不願意離手,只好將它放在了神族人的劍鞘之中,以掩飾它無比招搖的紫色光芒。

    完成這些動作之後,他已經耗盡最後的精力,癱軟無力地躺倒在地,恍恍惚惚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天雄再次用力吸了一口蕩漾在自己床單之上的淡淡太陽氣息,心滿意足地露出一絲微笑。

    他很高興不久前的自己作出了求生的選擇,如今他又可以呼吸充滿生機的空氣,又可以再次進行戰鬥,甚至有機會重見那些本以為此生再難相見的戰友,也許,如果天可憐見,自己能夠活著回歸故鄉。

    就在這時,病房裡響起一片驚喜而惶恐的問候聲。

    『午安,尊貴的殿下。』

    『尊貴的殿下,您好。』

    『殿下!』

    隨著這一聲聲誠惶誠恐的問候,一位渾身白袍,金色卷髮的少女在四名身材高大,身穿白袍的高級牧師的陪同下,緩緩踏入了這間寬廣的病房。

    少女的面孔彷彿最精細而充滿創造力的工匠用大理石雕成的,柔和而充滿靈性的臉部線條令人一見難忘,她那猶如碧空般蔚藍的眼睛彷彿寶石一般閃閃發光,筆直而挺拔的鼻翼、薄而柔軟的嘴唇、微微翹起隱含笑意的嘴角,每一處部位都不可思議地完美無缺,令她恍如鮮花般的面容給人一種極為不真實的感覺,彷彿這只是一位雕塑大師的藝術創作,而不是具有生命的軀殼。那是一種令人惴惴不安的美麗。

    此時的少女,只是面無表情地向著周圍慇勤問候她的人們頻頻點頭,她的美已經給人一種心驚膽戰的感覺。人們會不自禁的想像,如果這木然的面孔突然帶上一絲哪怕最細微莫測的表情,那種驚心動魄的美麗會如何地令人銘心刻骨,那種美麗將會是致命的。

    『殿下今天來,是為了探望在瞭望塔一戰中負傷的英勇戰士。』跟隨在少女身邊的一位高級牧師抬高聲音說。

    『英勇的士兵們,你們辛苦了,我帶來了一些用於復原的魔法藥水,希望能夠對你們的傷勢有幫助。』少女迷人的大眼睛在受傷的士兵們臉上流轉了一圈,用微帶沙啞的磁性嗓音沉聲道。

    『多謝殿下。』

    『感激不盡,殿下。』

    『您為我們想得太周到了,殿下。』

    病房中的戰士們似乎對少女敬愛有加,聽到她的話,人人都露出一副感激不盡的表情,彷彿受到了至高無上的榮寵。有些年輕的神族小伙子,甚至癡呆呆地看著那位少女的容貌,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少女似乎也驚訝於傷兵人數之多,轉過頭去,低聲問著身邊的高級牧師,『森伯,這一次真的傷了這麼多戰士嗎?』

    名為森伯的高級牧師臉上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神情,低聲道:『是的,這一次我們損失慘重。』

    『但是,敵人只有一個人,不是嗎?』少女特意迴避著床榻上傷兵們仰慕的目光,低聲對名為森伯的高級牧師說道。

    『一個出現在預言大師白瓊斯先生夢中的少年,一個可以扭轉人族和神族之間戰爭局勢的少年,那是一個比任何人夢想中都要強悍得多的敵人。』森伯牧師低聲回答道:『值得慶幸的是,這個人族少年已經戰死在瞭望塔上。我們神族英勇的士兵憑藉著頑強的鬥志消滅了他,神族終於平安了。』

    森伯牧師的語氣中忽然透出一股諷刺,『當然,這些都是龍羅總司令和海嵐典獄長特意告訴我的。』

    『龍羅總司令和海嵐典獄長果然是善用辭令的專家,如此淒慘的敗績居然可以讓他們說成是神族的勝利。』少女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淡淡的輕蔑,『他們試圖掩飾因為他們的無能而導致的神族戰士們的慘痛傷亡,這樣的惡行,我絕不姑息。』

    『殿下,我會立刻將這一事件稟告給神殿主持大人,相信不久之後,新的更加有才能的指揮官會來到天下大陸指揮作戰。』森伯牧師莊重地說道。

    『神族戰士的生命就像金子一樣珍貴,作為指揮官如果不能珍惜士兵的生命,他就沒有資格指揮部隊。』少女莊嚴地說。

    『殿下萬歲!』聽到少女的莊嚴話語,躺臥在病榻上的神族士兵們無不感激地高聲呼喊了起來。

    少女的臉上露出一絲略帶憐憫的微笑,她朝眾人微微點頭致意,然後從病房的東首開始,逐一慰問著每一個負傷在床的戰士。

    『她是神族的公主,或者是神族的執政官?她到底是一個什麼人物?』看著這個少女如此驚人的權勢,天雄禁不住在心底開始細細地思索起來。

    『請容我為殿下介紹,』一名長官模樣的神族武士肅立在少女的身邊,手掌攤開,指著天雄所在病榻的方向,慇勤地說:『這是我們最英勇的神族戰士──鵬蠻,鵬天之子。最後一批衝上瞭望塔的神族勇士中,只有他一個人存活了下來。我們都相信,就是他殺死了那個可怕的人族少年。』

    『我?』天雄渾身上下的肌肉猛的繃緊了起來,『怎麼會這樣?』

    此時,那位被眾人稱為殿下的少女已經彷彿一片輕盈的雲朵,快步來到天雄的床前。

    『是你殺了那個可怕的戰士嗎?』少女微帶敬意和好奇地問道。

    『大概……是吧!』天雄一時之間實在不知如何張口,他既不願意承認這個鵬蠻就是殺死自己的人,也不敢告訴那位少女其實自己沒有死,只有含糊其詞地說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在殿下面前不要支支吾吾的。』那個神族武官似乎對天雄的態度很不滿意。

    『傑得武官,不必生氣。』少女連忙說:『慘烈的戰鬥讓這個戰士心神俱疲,不要責難他了。』

    『殿下的仁慈,令下官感佩。』傑得武官微微躬下身,恭敬地說。

    少女微微一笑,在天雄的病榻旁坐下,用悅耳的語音說道:『你和其他的戰士很不一樣,你的傷勢比任何人都沉重,但是你卻從來沒有呻吟一聲。所有人都因為負傷在身而在床上萎頓不堪,而你卻仍然神采奕奕。我相信如果有一個人能夠殺死那個可怕的人族少年,那個人就是你。』

    『殿下過獎了。』天雄微微躬了躬身,感謝少女熱情洋溢的讚揚,心中卻彷彿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四周的神族戰士紛紛朝他投來艷羨的目光,彷彿能夠得到少女讚賞乃是一生中最大的榮耀。

    『英勇的戰士是神族最寶貴的財產,他應該得到最高的獎勵。』少女轉過頭來,對傑得武官說道。

    『是的,殿下,我會向長官申請,提升鵬蠻為神族日月兵團第一師第五旅第三團兵團長,以獎勵他的傑出戰功。』傑得武官恭聲道。

    少女微笑著點點頭,說道:『這是他應得的。不過為了獎勵他的英勇無畏,我們是否應該給他些額外的獎勵呢?』

    『殿下英明。』傑得武官微笑著說:『不知道殿下會給他什麼樣的獎賞呢?』

    少女的臉上露出一絲略帶羞澀的笑意,低下頭對著天雄問道:『不知道這位戰士有什麼比較迫切的需要呢?也許是一個悠長的假期?也許是一場盛大的慶功宴會?也許……是和神殿的繼承人一次短暫而愉快的約會。』

    少女的話令所有戰士都發出一陣既羨慕又嫉妒的瘋狂呼叫:『當然是約會!』『約會!』『該死的混蛋,你太幸運啦!』『去約會吧!』

    在少女的話語中,天雄終於明白了過來,在神族的國度裡,神殿掌握著至高的權力,而神殿的主持則是操控著全部神族人命運的無上權威。而這位美麗迷人的少女,竟然是神殿主持的繼承者,那麼她的權力的確可以操控哪怕是神族軍隊總司令的命運。

    現在,這位權傾天下的少女正在向自己提出約會的邀請,難道自己真的是在夢中?天雄的腦海裡一陣無法抑制的恍惚,彷彿對於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都無法想個清楚。

    『鵬蠻,回答殿下的問題啊!』傑得武官看到天雄傻呆呆的樣子,一陣焦急,連忙催道。

    少女轉過頭去,將右手輕輕一抬,阻止傑得武官接著說下去,『他太勞累了,不要催他。』

    這個時候,天雄的腦海才漸漸從一片混亂中清醒了過來,一個令他無法割捨的影像忽然浮現在眼前。

    『我請求您,我的殿下,』天雄試圖用神族戰士在少女面前時那種謙恭的語氣說道:『我是否能夠擁有人族少年的那把弓箭?』

    『弓箭?』少女和傑得武官互望了一眼,臉上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喜歡收集古董嗎?』少女驚訝地說:『那把弓,的確是一件很有意味的收藏品。』

    她頗為慌亂地拂了拂頭髮,掩飾住臉上微帶尷尬的表情,苦笑一聲,對傑得武官說道:『把那把弓賜給鵬蠻勇士,以嘉獎他的勇猛,你立刻去辦。還有,獎勵他三天的假期。』

    說完,她環視了病房中的戰士們最後一眼,快步走出了門。

    『白癡,我願意用一萬把弓箭來換和碧離殿下的一天約會。』目送少女離去的傑得武官此時猛的回過頭來,用狂怒的聲音說道:『你讓我們敬愛的殿下感到尷尬,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她是特意鼓勵你和她來一次為期一天的約會。這不僅是對你的獎勵,更是對我們所有戰士的一種激勵。為了這一天的約會,我們所有的戰士都願意去戰場上玩命。』

    說完這一番話,傑得武官怒其不爭地看著天雄搖了搖頭,道:『算了,一定是那個該死的人族混蛋把你的腦子給打壞掉了。我會立刻把弓箭拿過來,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你的三天假期從今天開始。』

    說完,他彷彿上了發條一般,大踏步走出了病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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