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盞花 第一集 離別篇 第九章 不留遺憾
    接下來的幾天,無論對於天雄、笑豪還是鐵劍村的其他好事少年都絕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日子。

    天雄在拳法比試中被打碎了下頷,被人抬出了笑家,找到了鐵劍村最好的接骨師傅才把他醫好。腿法比試中,天雄試圖用左臂擋住笑芙的撩陰腿,結果造成左臂粉碎性骨折,這一次,碧空城裡的名醫被笑豪山長水遠地請到了鐵劍村,為他醫治。接踵而來的內功比試之後,天雄第一次不用人攙扶就走出了笑家的後院,當欣喜若狂的笑豪和其他少年撲上前向他祝賀的時候,他一口血噴到笑豪的臉上,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之內,他總共吐出三盆血,然後昏迷了足有兩天。

    暗器比試的那一天,笑豪蹲坐在內院門口的空地上,緊張得拚命咬著自己的手掌。幾天來一直陪伴他左右的鐵劍村同伴們因為再也受不了這種煎熬,先後找了各種名義逃之夭夭。

    一炷香之後,天雄熟悉的慘叫聲再次在內院裡響起。笑豪狠狠地嚼著自己的大拇指,在心底苦求老天早點讓比試結束。

    就在笑豪的心彷彿在油鍋上翻來覆去煎炸的時候,笑府的管家急匆匆地來到他的面前,低聲說:「門外有個小女孩,帶著一群小鬼說要找天雄少爺。」

    「笑管家,你沒看到我正在忙著嗎?快打發他們走,我今天沒心情招呼客人。」笑豪在地上縮成一團,低聲說。

    驀地,內院傳來天雄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讓管家和笑豪同時不禁縮了縮頭。

    管家看起來比笑豪還要著急,「少爺,那是天雄的妹妹。少爺,天雄少爺的妹妹看起來才不到十二歲,她見不得這個啊!」

    說到這裡,這位上了歲數的管家竟然忍不住掉下淚來。

    笑豪狠狠抓了一把自己的頭髮,道:「我出去迎接,我出去攔住她。」

    「多謝少爺,我想請半天假,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管家語帶哭音地說,抹了一把眼淚,就小跑著離開了。

    笑家的客廳裡密密麻麻地坐著幾十個十一二歲的小鬼,每個人都穿著零零碎碎的小盔小甲,頭上纏著白布,其中有幾個人握著數面雪白的旗幟。領頭的是一個瓜子臉的秀麗女孩,她有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蒼白的面頰、小巧可愛的鼻子,還有一頭束成馬尾狀的飄逸長髮。她用一塊絲綢製成的白布繫在額頭上,上面畫著醉劍村傾城酒館招牌的標誌。她的手中握著一面白布旗,上面七扭八歪地寫著「替天行道」四個大字。

    笑豪手足無措地在這群小孩正面的主席上坐下,咳嗽了很久,才說:「你們好,我是笑豪,你們是來找天雄兄弟的麼?」

    領頭的小女孩站起身,向笑豪鞠了一個躬,道:「笑公子好,我是天雄的妹妹,我叫天嬌。聽說哥哥到鐵劍村笑府作客,所以我們來這裡找他。這些天,多謝笑公子對哥哥的照顧。」

    聽到這句話,笑豪慚愧得用手狠狠地撓著面頰,恨不得一把將這張臉撕下來,隨便找個地方藏好。

    沉吟了很久,笑豪才厚著臉皮苦笑一聲,小聲說:「不客氣,天雄和我們一家人很是……很是相得。」

    「我們今天來,是希望和哥哥見一面,有些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說。」天嬌努力裝出一副大人的模樣,大聲說。

    就在這時,天雄的一聲淒厲慘叫聲從內院傳來,令在座的所有人都心中一寒。面對著天雄天真無瑕的妹妹,笑豪幾乎想要立刻拔劍自刎。

    「笑公子,今天有事慶祝麼?」天嬌好奇地問道。

    「啊?」笑豪不知所措地回道。

    「你們家今天殺豬宰羊,是不是有事慶祝?」天嬌解釋道。

    「哦,對,」笑豪暗暗鬆了口氣,「我們慶祝……慶祝你們的到來。」

    這句話顯然讓在座的小孩子們很是受寵若驚,興奮地開始議論起來。就在這時,天雄的另一聲聲嘶力竭的慘號又隱隱約約地傳來。

    天嬌聽在耳中,心生憐憫,對笑豪說:「笑公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笑豪擦了擦滿頭的冷汗,慇勤地問道:「啊!天姑娘有什麼要求,儘管說。」

    天嬌微微一笑,道:「其實我們不喜歡吃肉,所以能不能請貴府不要殺那些豬羊,放牠們一條生路吧!剛才牠們叫得實在太可憐了。」

    聽到這句話,笑豪的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他連忙點頭答應一聲,歪歪斜斜地站起身,跌跌撞撞離開客廳,來到笑府的走廊上,一把抓住笑府的下人,邊使眼色邊大聲說:「告訴廚房,別再殺豬了!」

    當天雄從昏迷中漸漸甦醒的時候,發現笑豪正跪坐在他的病榻前,用一種奇特粉狀物塗抹自己被笑芙的七十二種暗器打出來的傷口。他略略看了一眼滿身的藥粉,猛然發現這些粉狀物都閃爍著金銀相間的金屬光華。

    「大羅金仙散!」天雄大驚失色,一把拉住正在抹藥的笑豪,「笑少,你瘋了!這大羅金仙散,整座遊俠島才只有三瓶,在我身上抹一點就行了,不要再塗了。我……我慢慢養,很快就好了。」

    「你來不及慢慢養了!」聽到走廊裡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笑豪不由分說地擒住天雄阻止他的雙手,然後將整瓶的大羅金仙散沒頭沒腦地往天雄身上拚命撒去。藥粉灑落的地方,犬牙差互,皮開肉綻的傷口開始飛快地癒合,新生的皮膚和肌肉閃電般地填滿了天雄傷痕纍纍的身體。

    「你瘋了,笑少!」天雄搶下笑豪手中的藥瓶拚命地搖晃著,希望裡面還剩一些,卻發現已經空空如也,「這太浪費了。」

    就在這時,天嬌天真無邪的面容突如其來地出現在臥室的門口。沒想到自己的妹妹會突然出現,天雄一瞬間被驚呆了。

    笑豪趁機從天雄手裡搶回藥瓶,大聲道:「你們兄妹慢慢聊,我去讓廚房準備酒菜。」說完飛快地從門口消失了。

    「妹妹,你來這裡幹什麼?」經過這些天地獄般的比武較量,再次看到自己最疼愛的妹妹,天雄心底由衷地升起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他忽然感到了剛才笑豪的好意,多虧了這個好朋友肯犧牲整瓶的大羅金仙散來醫治自己的滿身傷患,否則讓妹妹看到如此恐怖的景象,她那幼小脆弱的心靈如何能夠承受。自己的妹妹天生就見不得任何生物受苦,記得有一次為了從自己手下救回一隻爬入米缸的蟑螂,她竟然和自己大吵了一架,哭了整整一天。如果讓她看到自己受苦的樣子,不知道會哭成什麼樣子。

    「哥哥,你為什麼待在床上,生病了麼?」天嬌沒有理會天雄的問話,只是看著天雄,關切地問道。

    「哦,沒什麼,這幾天吃得太好,所以睡個午覺消消食。」天雄連忙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笑道。

    「哥哥現在還有心情睡午覺嗎?」天嬌一臉不相信的神情,她的聲音忽然變得細小而神秘,「我知道哥哥為什麼來借笑家的無鬃馬。」

    「你能知道什麼?」天雄疼愛地拂了拂妹妹的秀髮,失笑道。

    天嬌忽然把頭湊到天雄的耳邊,小聲地說:「哥哥要去天下大陸抵抗神族。」

    「你怎麼知道?!」這句話聲音雖小,卻像炸雷般讓天雄大驚失色,他轉念一想,忽然勃然大怒,「是高山那個混蛋告訴你的?」

    「不是。」天嬌搖了搖頭,輕聲道:「那天流星一隻眼說要找個地方抹去曾經記下的一段記錄,我很好奇,就讓牠給我看看。」

    「這只瘟鳥,我應該把牠做成三杯雞吃下肚。」天雄憤然罵道。

    「哥哥,」天嬌的聲音彷彿夜間的鳴泉般安靜而輕柔,令天雄焦急而憤怒的情緒一瞬間平靜了下來,「我決定和你一起去。」

    「你說什麼?」天雄大吃一驚。

    「我已經組織了五十個人的軍隊,我們把它叫做天軍。我們決定和你一起去天下大陸,將殘害人族的神族趕回屬於他們自己的地方。」天嬌斬釘截鐵地說。她沒有去看哥哥臉上瞠目結舌的表情,轉過身去,將擺在地上的一面瘦長方形的白色旗幟平放到天雄的面前。

    「這是什麼?」天雄的大腦已經無法處理自己的親妹妹所帶給他的繁多信息。

    「這是我做的旗,我在上面寫了替天行道,作為我們天軍的旗,也是哥哥的旗。」天嬌充滿自豪地說:「我都聽說了,高山他們不敢下凡間,他們怕死。可是哥哥不怕死,哥哥不怕,我也不怕,我們都不怕。哥哥,你帶領我們,讓我們和你一起到人間拯救那些可憐的人吧!」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天嬌稚嫩而天真的面孔上露出一絲聖潔的暈華,她的雙眼晶瑩剔透,彷彿折射出了天堂才有的光芒。天雄感到了天嬌的心意,雖然很多可怕的事情她根本不清楚,不瞭解,但是他知道自己最疼愛的妹妹和他一樣,曾經經歷過最深沉的恐懼,但是最後終於和自己一樣下定了一戰的決心。

    「妹妹!」天雄的眼眶中一陣酸楚,他輕輕扶住妹妹的肩膀,輕聲說:「你知道麼?你現在的樣子美得就像一個小天使。」

    「哥哥,」天嬌的眼圈一紅,幸福地笑道:「以前你都說我醜,今天是你第一次誇我漂亮。」

    「傻丫頭,」天雄笑著搖了搖頭,不露痕跡地抹了抹眼睛,「但是你不能去,你們誰都不能去。」

    「為什麼?」天嬌焦急地問道:「哥哥,你嫌我們年紀太小嗎?我們都很努力練功的,那些神族別想是我們的對手。」

    「這我知道。」天雄連忙用手按住天嬌的肩膀,穩定她的情緒,「這我當然知道。但是,龍獸只有一頭,牠只能由一個人駕馭。如果你們想要去,就必須去尋找另外的神龍。」

    「另外的神龍?」天嬌失望地說:「到哪裡去找第二頭龍獸呢?」

    「妹妹,聽我說,」天雄將天嬌的身子扳到自己面前,耐心地說:「如果你真的想去天下大陸,你必須做好尋找另一頭龍獸的準備。如果你想要和你的夥伴們一起走,就需要尋找五十頭龍獸。」

    「五十頭龍獸!」天嬌目瞪口呆地說。

    「看著我,妹妹,」天雄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緊緊盯著妹妹的眼睛,「你相信哥哥麼?」

    「天嬌當然相信哥哥,哥哥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天嬌滿懷崇敬地說。

    「很好,哥哥向你保證,憑借哥哥的力量,一定可以打敗神族,挽救人類。你只管和夥伴們在遊俠島等我的好消息,好不好?」天雄微笑著說。

    天嬌彷彿一個大人般審視著天雄的眼睛,良久之後,才長長舒了口氣,輕聲說:「天嬌相信哥哥一定可以做到,我和夥伴們會在遊俠島天天為你祈福。」

    「好妹妹,好妹妹!」天雄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將天嬌用力抱到自己懷裡,低聲說。

    「哥哥,」沉默了一會兒的天嬌忽然在天雄的耳邊小聲說:「答應我,你不準死,絕對絕對不準死。」

    天雄猛的閉上眼睛,將下頷搭在天嬌柔弱的肩膀上,用力點了點頭。

    笑芙的閨房裡飄蕩著雨前龍井的芳香氣味,在和天雄的比試中五場連勝的笑大小姐此時正在桌前慢慢品茗著自己最鍾愛的茶。

    在她的對面,坐著沉默不語的笑豪,放在他面前的茶水散發著幽靜的清香,但是這位平時逍遙不羈的笑家公子,此時此刻卻似乎失去了飲茶的心情。

    「小豪,你有話對我說?」笑芙終於將愛不釋手的茶具放到桌上,輕聲問道。

    「今天我接待了天雄的妹妹天嬌。」笑豪的聲音異常地沙啞。

    「我看見了,很可愛的小姑娘,我想天雄一定非常疼愛她。」笑芙微笑著說。

    「在接待她的時候,天雄的慘叫聲一聲接一聲的傳來,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笑豪語氣中漸漸有了怒意。

    「你為什麼不告訴她,那是她的哥哥正在和我比試?」笑芙毫不在意地說。

    「姐姐,有時候我懷疑你到底有沒有心,有沒有感情。」笑豪再也忍受不了,猛然站起身,大聲喝道。

    笑芙彷彿完全不瞭解弟弟的想法,奇怪地問:「為什麼這麼說?」

    「你讓我怎麼告訴她,告訴她,天雄,她最敬愛的哥哥正在和我的姐姐比試,而我親愛的姐姐,正在把她最拿手的七十二種暗器一樣樣釘在他身上。」笑豪狂吼著說:「哦,好極了!聽,這是你哥哥的慘叫聲,聽聲音就知道,那是我姐姐的蝴蝶鏢!哦,聽聽這一聲,這一定是問心釘!哦,這是透骨針!這是手裡劍!這是飛蝗石!這是柳葉刀!哦,你哥哥現在應該和刺蝟沒什麼區別!」

    「你和天雄真的是朋友麼?」笑芙若無其事地又品了一口茶,隨開放在桌上的一本劍譜,低聲問道。

    「我當然是,至少我希望自己是。不過如果以後他不拿我當朋友,我也絕不會怪他。」笑豪憤怒地說。

    「你的確不配做他的朋友,」笑芙將茶杯放下,翻了一頁劍譜,看也沒有看他,仍然將目光集中在桌前的劍譜上,「你根本不瞭解他。」

    「什麼意思?」笑豪驚詫地問道。

    「相反,我認為我自己卻很可能成為天雄的朋友,」笑芙抬起頭,朝著自己的弟弟微微一笑,「因為我們大概是同一類人。」

    「你們算是同一類人?」笑豪忽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我們都是不肯留下任何遺憾的那種人。」笑芙的眼中露出深思的表情,「我能感覺得到,天雄在和我的五場較量中,使盡了自己的全力,毫無保留地傾盡全力。」

    看著笑豪一知半解的表情,笑芙苦笑一聲,「你和我比過劍法。記得你總是在三十招後棄劍認輸,對不對?」

    笑豪點點頭,道:「再比下去也是輸,不是嗎?為什麼不提早放棄?」

    笑芙微微搖了搖頭,「你是這麼想,厲拔山、齊如虹和龍天王他們也是這麼想,這幾年來任何來上門挑戰的人都是這麼想,所以你們沒有一個人能夠擋滿我的五絕劍,而偏偏天雄做到了。知道為什麼嗎?」

    笑豪目瞪口呆地搖了搖頭。

    「普通人和遠遠強於自己的對手作戰時,往往連自己一半的實力都發揮不出來,因為他們在未開戰之前已經喪失了信心。所以,面對強敵時,能夠將自己的實力百分之百地發揮出來,也是一項對自己的挑戰。」笑芙沉聲道:「能夠擋一百招,為什麼要在三十招時就放棄,也許在從三十招到一百招的這段時間,對手會有破綻,會有失誤。也許我會踩在一塊香蕉皮上滑一個跟頭,也許我會大意地使一招漏洞百出的劍法,也許會有一閃而過的靈機讓他悟出一招新的劍法而令我猝不及防。只要還沒有認輸,就仍然有希望獲勝。如果仍然有希望獲勝,為什麼要認輸而讓自己留下遺憾?這種信念在五場比賽中就是這樣支撐著天雄。假如我不使出最凌厲的招數讓他全無希望地敗倒在地,可能輸的那個人會是我。」

    「姐姐……」笑豪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姐姐有一天會說出如此感性的話。

    「故老相傳,遊俠和邪惡作戰的時候,往往處在極端的劣勢,支撐他們奮鬥下去的,就是這永不言敗的意志,這種不肯留下任何遺憾的心。很遺憾,遊俠島已經沒有多少人再配去做遊俠這個富有挑戰性的職業了。唯一有資格的,大概只有天雄一個人。」笑芙感慨地說。

    「姐姐……」被自己姐姐的話所深深地震撼著的笑豪,此時已經張口無言。

    「弟弟,你嫌我這五場比賽出手太狠?」笑芙笑著搖了搖頭,「我其實是用平生最得意的招式在向天雄致敬,所以你應該把這一切都告訴天雄可愛的妹妹。她能有這麼了不起的哥哥,她應該感到自豪。」

    直到此時,笑豪終於被姐姐的話語所深深感動,幾乎流下淚來,低聲道:「今天我才真正地瞭解你,姐姐。這種感覺太好了。」

    「是嗎?」笑芙的語氣中仍然帶著一絲不經意。

    「就像突然打開一扇塵封的窗戶,卻發現窗外竟然是一座花朵繽紛的玫瑰園。」笑豪由衷地說。

    「塵封的窗戶?」笑芙皺了皺眉頭,「我就那麼讓人敬而遠之嗎?」

    「嘿嘿,」笑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姐姐,你對天雄的致敬實在代價高昂啊!」

    「你是說那瓶大羅金仙散?別理它。」笑芙毫不在意,「下個月我去碧空城,找關天星那個老吝嗇鬼再要一瓶。」

    「關老師……」笑豪心裡偷偷地為關老師默哀了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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