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三卷:潮起 七十三,有時「妖精」徒有虛名
    馬車內一片幽暗,車窗也無法打開,讓我們看不到外面,看不見未來,也看不清彼此的臉。

    但這樣的旅程也並不顯得索然,至少我還能偎在師父懷裡,與他十指緊緊交纏,又鬆開,用指尖在他的掌心畫圈,畫桃心,畫豬頭,畫冰淇淋,畫火箭……畫一切匪夷所思的圖案讓他猜。

    當然,他一個也猜不出來。

    生還以為當真只是去哪裡做客,只在剛開始鬱悶於自己的行程被拖延,後來很快便經不起馬車的晃悠,兀自夢周公去了,馬車裡響起了他低低的鼾。

    說來我今早起床時也很睏,老想著送完行就立刻回客棧補眠,但不知為何,此時不僅睡意全無,還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瞭然。

    大概是因為前途莫測,不知待會迎接我們的將是什麼,所以我不想錯過每一分每一秒,與師父在一起的時間……

    師父突然將手從我的指尖下拿開,輕撫著我的臉低喚:「予蝶……」

    「嗯?」

    「你……可會感到害怕?」

    我在他的掌心燦然輕笑:「你看我現在像是在害怕麼?」

    我似乎能看見他也在莞爾,但他沒有再言語,只在黑暗中俯下頭來,將溫熱的薄唇,緩緩印上我的眉間,雙眼,梨渦,鼻尖,最後停落在我的唇上,給予我世間最溫存悠長的纏綿……

    待彼此地唇舌終於戀戀不捨地分開。我解下自己項上地紫水晶項鏈。再次纏上他地手腕。還想跟上回在長樂寺那樣。說出點什麼情比金堅地華麗地誓言。但最終。卻只剩下最簡單地語言-

    「至少還有你在我身邊……」

    師父也取下他地佛珠。但這一回是他母親送地那一串。再次纏上我地手腕。然後隨我輕聲念了一遍:

    「至少還有你在我身邊……」

    馬車終於停下。車簾被人揭開。陽光有些刺眼。

    但剛一將遮擋陽光地手拿開。我就被震住了——

    且不說眼前那些樓宇重殿的奢華,也不說週遭山水的崔嵬綺麗,光是那些整齊伏跪在地的浩浩湯湯的人群。就足以讓我感到眩暈。

    我見過九王府與將軍府裡數不勝數地僕從,也見過項逸南旗下繁如螻蟻的騎兵,但像此時這般眾多僕從與兵士共同出迎的陣仗,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雖說我曾身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經常能看到比這更為壯觀的人海戰術,但頭一次親眼看到這麼多人在我眼前跪著,而我卻站著,難免會有些怯場,生怕受不起這般的萬眾矚目……

    若不是師父暗中將我的手握緊。我恐怕早已腿軟得癱倒在地。

    而身邊的生,則當真已經癱倒在地了。

    跪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花甲老人,眉目清矍。頭戴玉冠與綬帶,身穿絳紫錦袍,雖正恭敬地跪著,但依然難掩王侯將相才有地凜然風範。

    他待我們站定,便垂首朗聲道:「微臣州侯朱陽肅,恭迎太子殿下!願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子殿下?!墨松冉又不在這裡,他在叫誰太子殿下?

    如今站著的人,就只剩我和師父兩個,而站著的男人。就只剩師父一個。

    難道他口中地「太子殿下」……指的是師父?!

    我側頭望向師父,只見師父正微垂著鳳眼看著那個什麼州侯,雖然難免露出些許疑惑,但還是一貫的雲淡風輕,沉靜泰然。即使他面容消瘦蒼白,只穿著簡單的白布長衫與黑色披風,卻依舊散發出一種靜謐的華美,一如我與他在佛殿上初見時的感覺。

    倘若我與他不曾相識,也許會誤以為他生來就身居高位。習慣了受人叩拜,才會如此的波瀾不驚。但我明白他是向來如此,他的慌亂與羞澀,都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表情……

    想著想著,又開始神遊太虛,竟忘了我此時正處於無比尷尬地境地。

    直至師父終於出聲打破僵局,對那州侯淡淡道:「靜好只是一介平民,並非什麼太子,你們大概是認錯人了。還是趕緊起身罷。」

    誰知那傢伙竟選擇性地忽略師父前三句話。只聽最後那一句,又將頭埋得更低。感恩戴德地說了一句:「多謝太子殿下!」然後才緩緩站起身。

    他身後的眾人也隨之陸續起身,看上去就像被反轉的多米諾骨牌。

    但其他人依舊埋著頭不敢抬起,只有州侯微微抬頭對師父躬身道:「殿下旅途勞頓,請移駕朱雀殿稍作歇息,然後再聽微臣向殿下您稟明情況。」

    話音剛落,那些人就自動退避至兩旁,讓出一條寬敞的路,從大門直通高牆深院。

    我這才注意到門上懸著一塊匾額,龍飛鳳舞地寫著四個字——「涅山宮」。

    涅?聽起來有點恐怖,對師父這樣修佛的人來說,大概會覺得這是一座通往極樂的陵墓……

    師父似乎也對他的自作主張有些反感,終於忍不住微皺起了修眉,側過頭來看著我,似要徵詢我的意見。

    我便壓低聲音對師父說:「既來之,則安之,他們這麼多人,我們肯定拗不過,不如由著他去,看看他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這些人雖然莫名其妙地,但看上去總比老將軍項逸南之流的好對付,而且他們對師父還這般恭敬,不管是不是出於誤會,至少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找我們麻煩。

    再說他們也沒有跪錯,師父雖然不是什麼太子,但也是正宗的皇室血脈,不至於委屈他們的膝蓋。

    正好坐了大半天的馬車,我們也累了,他說要讓我們去歇息,那真是求之不得。最好能讓我們洗個澡吃頓飯再美美地睡一覺,那就算天塌下來我也樂逍遙。

    於是師父便朝那州侯點點頭。執起我的手就要一同往裡走,誰知又被那州侯給攔住,「敢問殿下,這兩位是?」

    他目光如炬,打量著我與剛站起身要跟上來的生,尤其是我。因為我此時還穿著男裝,卻跟師父十指相扣……但他可不像是見識短淺之人,多半已經辯出我是個女子。

    師父便毫不避諱地答道:「這是內子與內兄。」

    州侯便故作恍然道:「原來是太子良娣與貴戚,失敬,失敬!」

    涼地與跪泣?這是什麼東西?莫不是這位侯爺剛才在地上跪得太久,跪傻了不成?

    後來我向生不恥下問才知道,「良娣」是指太子的侍妾……那老頭竟然說我是師父的侍妾?!

    可惜我當時還不明就裡,不然當場就用眼神殺死他以絕後患,在他臨死之前還要鄭重地告訴他——我是身邊這個男人地「正妻」。而且是他獨一無二無可替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唯一!

    結果當時,那老頭非說內眷與外戚理應另外安置,然後喚來一個粉白黛綠地妖嬈女子。說這是他家小女朱陽荻,讓她引我和生另去它處安歇。

    師父將我地手攥緊,正欲開口拒絕,我卻向他抬起手腕,撫著腕上的佛珠對他淺笑,示意他放寬心,他到底不是什麼太子殿下,而這裡又是人家的地盤,在我們弄清楚狀況之前。最好還是步步為營,不要亂來。

    他的鳳眼中雖蘊滿猶疑與不捨,但最終還是只能對我會意地點頭,然後緩緩放開我的手,目送著那朱陽荻帶我與生走上另一條岔道。

    剛走出去,我又後悔了,但一回首,卻看見他已被一群人前呼後擁地帶走。

    就這樣,我與師父剛到「涅山宮」。就被那萬惡地州侯給活生生地拆散了……

    那朱陽荻當真不像是什麼侯門千金,不僅身材窈窕,媚眼如絲,走起路來堪比蛇妖,而且無論面對男女,都會毫不吝惜地勾起魅惑的眼角,聲音更比黃鶯嬌,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冷連的同門師妹,雖然那雙媚眼。終究還是比冷連的桃花眼少了一點味道。

    看到她。我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真是徒有了「妖精」的虛名……

    她裊裊婷婷地帶著我們與幾個侍女轉山轉水轉眼角。終於轉到一處僻靜的別苑,名為「臥瀾軒」。

    這「涅山宮」的排場還真不小,再加上依山傍水的天然優勢,處處堪比真正的皇家離宮,所以就算只是一座僻靜地別苑,也別有一番雍容的氣派。

    臥瀾軒分東西兩院,朱陽荻安排我和生一東一西各據一方,又讓侍女為我拿來換洗的衣裳,伺候我沐浴更衣,還要我完事以後去外面地花廳,她在那裡等我和生一起用膳。

    沐浴時,我遣開陌生的侍女,獨自浸在撒著玫瑰花瓣的浴池裡冥思苦想——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想來應該離知州並不遠,但那老頭自稱是州侯,我曾在項逸南的地圖上看到過州,貌似跟知州隔了十萬八千里……

    再看這座山宮的派頭,已經遠遠超過了九王府與將軍府,那朱陽肅只是個侯爺,怎敢如此囂張?

    想來就只有兩個可能性:一是這座山宮的主人並非他州侯,而是另有更加位高權重之人,他不過是人家手下的走狗;二是這座山宮是他搜刮民脂民膏然後暗中修建於此地,遠離州在此逍遙快活,不被世人所知曉。

    可是,膽敢比皇子和護國大將軍還要囂張的,除了皇帝本人,應該就只有……老將軍?怕也不可能,若是他的話,我現在恐怕泡地就不是玫瑰花池而是血池了……

    所以,第一個可能性排除。

    好吧,第二個可能性,既然此地離知州不遠,知州又是冷連的地盤,就算建得再隱蔽,想來也不可能逃得過他冷腹黑的法眼。難道是他買通了冷腹黑,或者冷腹黑根本就跟他是一夥的?

    但冷連不是老將軍的人麼?而且他那麼小心眼,怎麼可能任由師父這樣風光無限?

    唉與其再這樣胡思亂想,想得我頭昏腦脹,不如想想辦法,待會直接去套那個朱陽荻的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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