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三卷:潮起 六十五,望鄉?忘鄉?妄想?
    我身穿淡青色長衫,坐在田間的草垛上,將手中的細竹管在加了醋的皂角水裡蘸了蘸,然後將嘴湊到竹管另一頭輕輕一吹,一連串晶瑩剔透的泡泡便應運而生,乘著風悠悠飄向了天邊。

    周圍傳來孩子們的歡呼與驚歎,那聲音宛若天籟。而我則一直仰頭看著那些泡泡,看著它們越飄越遠,秋日的暖陽將它們映照得五彩斑斕,而它們又映照出孩子們純真的笑顏……可惜它們終究還是沒能抵達天邊,就一個接一個地破碎了,悄無聲息地消散。

    陽光照得我的雙眼有些發酸,想起了夢中的那兩個純白的小孩,倘若他們此時正蜷於我的臂彎,那我一定要用最美的水晶球將他們的笑顏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讓其永不消散……

    「胡公子,胡公子!我們也要玩!」

    孩子們紛紛圍上來扯住我的衣袖央求,我笑了笑,便將手中的皂角水遞與他們,正好騰出手去摸摸他們的小腦袋。

    但見他們爭搶了起來,我又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一堆細竹管,於是又引來一陣歡呼,金黃的原野上很快就被泡泡與歌聲飄滿,那些歌,都是我前些日子教他們唱的童謠。

    可惜我不能長久在此蟄居,不然還真想在這裡開一家幼兒園……

    這時突聞旁邊傳來一聲語重心長的輕歎:「可惜啊,可惜……」

    我一抬眼,原是那姓范的書生,不知何時已坐到了我的身畔。我極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低沉一點,笑問:「范兄在可惜什麼?」可惜我不能在此開幼兒園?

    他動情地看著那群小孩,繼續慨歎:「我是在可惜賢弟你,明明如此喜歡小孩,卻偏偏要去做斷袖……你可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可知世間最圓滿的事,莫過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然後在一起在白髮蒼蒼之時看兒孫滿堂,承歡膝下?你可知……」

    「啊,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回去吃晚飯了!」我驀然起身,抬頭看天。然後逕自去招呼那些小孩一起回村落,撇下他獨自在那裡繼續抒發情懷。

    「誒。賢弟。賢弟!等等我……」

    待他反應過來。在身後急喚。我卻充耳不聞。只是牽著孩子們地手在田埂上加快腳步。聽他們灑下一路地笑語歡歌。

    這位模樣還算清秀周正地酸腐書生。就是我在官道上逃亡時不慎追尾相撞地那一位。可惜在那次交通事故中倒霉地只有我一人。墜馬以後腰也扭了。手也折了。馬還受驚跑了。而他老人家和毛驢卻一根毫毛也沒傷著。

    後來方知他其實天生神力。是個習武地好苗子。可他偏偏不願成為魯莽地武夫。一心想要做個「文弱」書生。誓要憑借自己地文才去考取功名。

    可惜。他地文才好像遠比不上他地神力。在官道上相遇那日。正是他第五次從興都落榜歸鄉之時。最鬱悶地還是。連他家毛驢都找他晦氣。氣得他恨不得下地直接將毛驢扛回家去。

    其實平日裡他都會刻意掩飾自己地神力。極力做出斯文地樣子。可當我騎著馬撞向他家唯一地一頭毛驢之時。情況緊急。他不得不「隨手」一揮。於是就將我揮了個人仰馬翻!

    回過神來以後,他也自知理虧,忙一手扛著我一手扛著毛驢飛奔至附近的小鎮尋找大夫。顛簸之中又將我的傷加重,痛得我想昏過去睡一覺都不行。

    但好在我沒能昏過去,大夫要當著他的面為我脫衣療傷的時候,我忙說我是斷袖,就算被男人看光也不行,於是他只得尷尬迴避。

    大夫那裡自然是瞞不住了,但好在夫人心細,臨行之前給了我一些銀兩首飾,讓我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於是我就拿銀子賄賂大夫讓他保密。大夫是個垂暮老者。也只當我是哪家不安分的大小姐,女扮男裝出來勾搭俊俏的窮書生。於是收下銀子,一笑了之。

    我不是故意要瞞那書生,只是在這世道,就算是個斷袖地男人,也比一個弱女子要方便行事。只是這一次,沒有師父陪我一起假扮「鳳求鳳」,只能孤鳳單飛……

    書生說他姓范名勁,范勁。唉,就衝他這名字,估計在年少時候也無緣考取什麼功名。(詳情可見《范進中舉》)

    而我,則隨口編了一個名字叫「胡飛」,我現在可不就像是一隻胡飛的孤鳳盲蝶?

    話說我的傷,雖然不是很重,但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我暫且不能挪窩,就只能乖乖留在大夫那裡,由他每日定時為我做針灸。

    那書生還算是個忠厚明理之人,知道他得為這次交通事故負主要責任,於是也留下來照料我。但礙於我是個「斷袖」,所以處處小心謹慎,「男男授受不親」,生怕我對他存有「非分之想」。

    汗,他那麼大地力氣,還比我高出半頭,我還敢把他強攻了不成?

    不過,他那副酸怯的模樣,倒是給傷病之中的我增添了不少樂趣。

    待我傷勢稍微見好,他便問我要去何處,他好送我一程,我則悲歎說因為被家裡人逼婚,所以約同情郎一起私奔,可那情郎卻狠心踐約,如今我是孤身一人,無處可去,再加上身心俱傷,處境極為淒涼。

    他對我頓生同情,便提議讓我暫且隨他一起回鄉,到他家住上一段時日,等養好了傷平復了心緒再做打算。這提議正中我下懷,於是我倆稱兄道弟,還買了些土特產,與他心愛的毛驢一起回到這個名叫「望鄉」的地方。

    這裡雖地處偏僻,並不富庶,但好在民風淳樸,風景宜人,望鄉?忘鄉?這當真是一個能令人想起自己的家鄉,而又能暫時忘卻一切煩惱的地方。

    當然也不可能完全沒有煩惱,自從我在書生家住下。他就一直苦口婆心地開導我,讓我不要再做什麼斷袖,還是應該回家娶妻生子,侍養父母。而我也一直在不遺餘力地開導他,要他棄文從武,莫要浪費了天生奇佳的根骨。

    後來我們誰也說不動誰。我就漸漸懶得再浪費唇舌,他卻依舊不屈不撓喋喋不休,就像方才在田間時那樣,總是讓我哭笑不得。

    真想不明白,他為何要老勸我歸家?我可是交了超額伙食費的,又不是在他家吃閒飯!

    不過,想來我已蟄居了許久,時節也已由夏入秋。這段時間一直沒聽見什麼風聲,不知算不算避過了風頭。也許真該到了我重新啟程地時候……

    剛一邁進范家院門,就已嗅到飯菜的香氣,還夾雜著些許甜香。引得我腹中咕咕作響。

    這時迎面飄來一抹橘紅色的身影,宛若天邊地雲霞,原是范家小妹玉蝶,但此玉蝶非彼予蝶,她的做菜手藝讓我望塵莫及!

    她看見是我,便笑得一臉欣喜,「胡公子,你回來了?今天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素高湯與桂花糕,待會你可要多吃一點!」

    素高湯與桂花糕?難怪聞起來那麼饞人!

    但做這兩樣東西得費不少時間與心思。她估計忙活了一下午,真是太了不起了!感動得我真想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但一念及我此時是「胡公子」,於是只能對她挑眉笑道:「多謝你,玉蝶,你待我真好。」

    雖然我在九王府和將軍府也曾享用過不少山珍海味,但女兒家精心做的吃食,即便是粗茶淡飯,也比那些大廚的刻板手藝要多幾分鮮甜滋味。

    玉蝶俏臉微紅。垂眼淺笑,隨即轉身飄回廚房去端飯菜,完全忘了招呼跟在我身後進門地自家二哥。

    我瞟了眼被涼在一邊的范勁,見他正愣愣地看著玉蝶的背影,滿臉的憂慮,恍然間明白他為何急於勸我回去——

    原本在他小妹玉蝶的心裡,她家二哥,也就是書生范勁,可稱得上是望鄉第一美男子。不過自從我來了以後。第一美男的交椅就只能讓位於我了,原因很簡單。用她的原話說就是——「胡公子好看得就像個女子。」

    而且眼看著玉蝶打扮得越來越鮮靈,對飯菜越來越費心,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癡迷,他這做兄長的怎能不憂心?

    他家母親去得早,父親是個小鄉官,忙於公事,大哥早已成了家,搬出去自己過,如今就剩這麼個賢能地妹子相依為命,估計生怕我這個「斷袖」迷惑了玉蝶,卻不能回應她地癡心,就算我能「改邪歸正」,但家裡已經為我定了親,他怎能委屈他妹子給我做妾?

    咳,我看我還是趕緊閃人比較好……

    不過,美食當前,還是先吃飽了再說!門去散了個步,跟孩子們在田間搜尋了一會兒從夏季殘存下來的螢火蟲,書生突然行色匆匆地找到我,對我說:「賢弟,你跟我來,有東西要給你看看。」

    我只得跟孩子們告別,隨他回到他家地書房。進門後他神經兮兮地掩上房門,然後遞與我一個卷軸,要我自己打開看。

    看他一臉凝重的樣子,難道是要我鑒賞字畫?那我的水平可比不得你們這些真正的古人……但我還是將其緩緩打開——

    果然是字畫,但只是白描出一個女子,大眼,桃心臉,嗯,還行,雖然樣子呆了點,但看上去還真與我有那麼幾分相似……

    但再打開一些,終於看見紙捲上方赫然出現三個大紅字——通緝令!

    再往紙卷下方看去,直接挑緊要的字眼:「……佛予蝶……懸賞白銀十萬兩……無論生死……」

    我頓時倒吸一口冷氣:我,我這麼「柔弱無害」的人,竟成了通緝犯?!

    唉,看來果然好景不長,本想在走之前給望鄉的孩子們留下點好印象,如今竟也成了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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