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二卷:暗湧 二十七,雨霖鈴(上)
    馬車一路駛到將軍府,冷連掀開車簾,朝我伸出手來。

    我頭綰珠翠流蘇髻,足躡雲紋彩錦絲履,內穿一襲藕色寬袖抹胸紗衣,外罩一套淺綠敞胸半臂儒裙,披一條銀絲粉黛的畫帛,就著冷連的攙扶,款款邁下車去。

    外面正輕灑著漫天的細雨,春風微涼,載不動心中許多愁緒。

    冷連為我撐起傘,俯頭看著我的臉,桃花眼裡的神色依舊平淡,只是微皺起眉來問我:「臉色如此蒼白,真能挺得下去?」

    我撫著胸做深呼吸,然後輕聲道:「不礙事,只是這一路的顛簸讓人有些喘不上氣,忍忍就能過去。」

    冷連將三個小藥包塞進我手心,低聲道:「綠色的包著安胎丸藥,每日飯後服兩粒。紅色的是媚藥,白色的是迷藥,到時候要用哪一包,由你自己決定。」

    我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將手攥緊。

    冷連便鬆開我的手,將傘遞到我手裡,轉身走向將軍府大門,對其中一個看門侍衛拱手道:「麻煩軍爺進去通報一聲,就說九王府的王妃前來求見項將軍。」

    那侍衛點點頭,便轉身邁進門去。

    冷連負手立於雨中稍等片頃,方纔的侍衛折返,身後跟著一位素衣長鬢的中年男子,他一看見冷連,清瘦的臉上便堆滿了笑,站在台階上對他拱手道:「這位莫不是知州的冷公子?不知令堂馨安郡主及令尊郡馬爺貴體是否安好?」

    冷連也回禮道:「多謝戚管家惦記,家父家母雖年事已高,但身體硬朗,常去各處遨遊山澤,甚是逍遙。今日冷某隨九王妃前來拜訪項將軍,有勞戚管家代為通報。」

    那戚管家聞言望向我,迅速打量一番,又對冷連客氣地笑道:「抱歉,冷公子,不是在下不肯通報,而是近來時局動盪,將軍又軍務繁忙,遂下令道,但凡皇親國戚,尤其是各王府之人,一律阻於門外不讓引見。今日風涼雨寒,兩位還是請盡早回罷。」說罷就欲退回門中去。

    「戚管家,且慢!」我快步走上前去張口將他叫住,將傘交予冷連手中,然後摘下左手無名指上的翠玉鑲金指環遞與戚管家,說:「冷公子方才只是說笑而已,我不是什麼九王妃,有勞戚管家進去通報一聲,就說罪人小蝶前來向項將軍領罪。」

    戚管家又將我打量一番,爾後微微頷首道:「請小蝶姑娘將指環收起來,在下這就去問問將軍是否肯見你。」說罷便轉身折返進門,朱漆大門緩緩閉合。

    冷連撐著傘斜了我一眼,道:「這將軍府的戚管家是出了名的帶笑鐵面,你這點小恩惠哪入得了他的法眼?」

    我將指環戴回無名指,也斜了他一眼,說:「你怎麼不早說?早知如此,我就該再加一副玉鐲子。」

    冷連聞言只是一聲輕歎,便抿唇不語。

    剛才那句話是我故意說來用於調節凝重緊張的心情,一般人都應該聽得出來。這冷連幾時變得比師父還呆了?於是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有話就說,不用歎氣,不然就是在給我施加壓力。」

    他側頭垂眼看著我,眼神逐漸回暖,「你真要我把話說出來?」

    「那是當然。」

    他又側轉回頭去,望著將軍府的朱漆大門,緩緩道:「我在擔心,擔心你此番會成功,又擔心你此番不會成功,最擔心的還是莫過於……怕你此番會出什麼意外……」

    我垂著眼,緊咬下唇不再言語。他這番話,不說還好,說出來反倒讓我更有壓力……

    那門終於又開了,現出戚管家那七尺素色的身影,他朝我行禮道:「將軍說要見你,但只准你一人進去。小蝶姑娘,這邊請。」

    我正欲提裙邁上台階,又被冷連拉住手臂,將傘遞給我,極低地說了一句:「你……自己要小心……」

    我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對他微微一笑,道:「不必擔心。」便轉頭隨戚管家邁進大門,見戚管家站在門內朝冷連俯頭致告辭之意,我也再次回轉身去。

    這一次,冷連沒有逕自轉身離去,而是撐著傘立於原地,臉隱於傘的陰影之下看不清表情,被風揚起的衣袂將如煙細雨染上一抹輕紫的憂鬱。這憂鬱,直到大門緩緩閉合再無空隙,才隨之淡去……

    將軍府內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守備眾多,侍衛的人數看上去甚至還不如冷連那冷府,更比不上墨松冉那戒備森嚴的九王府。看來,項逸南的為人應該是不拘小節而且充滿自信。

    但侯門將院總還是一樣的幽深,少不了彎彎曲曲一眼難盡的雕簷迴廊,想來也定然少不了曲曲彎彎一言難盡的萬般心緒……

    我隨戚管家緩緩穿過迴廊,走入中庭。

    越過中庭的濛濛細雨,遠遠便能望見中庭那頭的前廳裡,項逸南正負手而立,玄青色織錦華服很襯修長的身軀。

    戚管家側身對我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快走幾步好進前廳避雨。

    我卻輕輕搖頭感謝他的好意,停住腳步,就在中庭的中央站定,俯身朝項逸南行禮。

    項逸南邁出前廳,也在雕簷下的台階上站定,朝戚管家揮了揮手,戚管家便躬身退了下去。

    於是只剩下我與他兩人,隔著十來步的距離對立。

    他終於開口言語,聲音清朗而又略帶戲謔:「真是好久不見了,小蝶。你為何站在外面不肯進來避雨?」

    我垂眼答道:「此番前來只為向將軍領罪,無顏進屋避雨。」

    「領罪?」他的笑聲極低,近乎冷哼的低迷,「那本將倒要聽聽,你到底何罪之有?」

    我咬了咬下唇,穩定心緒,繼續垂眼答道:「我不僅有罪,而且罪該萬死……其一,我不該捏造我與王爺相遇之事,欺瞞項將軍。其二,我不該因自己的一時興起而逃離王府,利用項將軍。其三,我不該在逃離王府之時故意擲下匕首,陷害項將軍。其四,我不該提早在匕首上面刻字,嫁禍給項將軍。其五,我不該在逃離王府之後杳無音信,失信於項將軍。五大罪狀,令人不齒,望項將軍責罰降罪。」

    「降罪責罰?」他聞言只是不置可否地輕笑道:「其一,你與九王爺到底如何相遇之事,與本將又有何干係?其二,助你逃離九王府,那是本將自己聽信謊言不辨是非主動提出要幫你。其三,你扔下匕首引來侍衛追截,讓本將趁機酣戰了一場,好不暢快淋漓!其四,你在匕首上的刻字引得九王爺怒火中燒率人前來我將軍府要人,讓本將有機會見識了傳言中一向沉默寡言的九王爺原來也會失控地怒吼叫囂,那場面真是好生有趣!其五,至於你逃出九王府之後並沒有如約到將軍府等我之事,本將也曾對你說過,如果你不願以身相許,本將絕不會勉強你。說起來,小蝶你所列舉的這些罪狀,好像都難以成立……」

    我有些訝異地抬起頭,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清朗的聲音……但這清朗又驀然間轉陰,只聽他突然威嚴低沉地吐出兩個字:「但是……」

    這兩個字,令我猛然一驚,又急忙垂下眼去將下唇咬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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