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洋水手 正文 第十六章 男人之間的戰爭
    有一天下班回來,付濤看見老頑童在甲板上和幾個實習生胡吹神侃,侃的無非是他年輕時那些風花雪月的往事。不知底細的人,倒也聽得津津有味。付濤很早以前就和老頑童同過船,所以對老頑童知根知底。

    老頑童,原名周不通,現年55歲,但智商只有5.5歲,整天愛蹦愛跳,瘋瘋顛顛,活像個孩子。別人對老頑童的評價是:活到50多歲還沒斷奶,永遠長不大!老頑童8歲那年去參軍,35歲時轉業到遠洋公司,被安排在船上做電工。在船上,水手是普通船員,而電工卻是高級船員。雖然老頑童是管電的,但是據說他和他老婆在一起時從不來電。34歲那年,老頑童在一次軍事演習中被子彈射穿一隻睪丸,後來就作為病號享受到一系列的優惠政策。老頑童聽說遠洋船員工資較高,遂要求轉業到遠洋船上來。結果一幹就是2年,轉眼到了法定的退休年齡,但他老婆愛財心切,執意要求他多干幾條船。老頑童32歲才結婚,那時的他驍勇善戰,把作愛當成了吃飯,一日三餐,一頓不吃就餓得慌。軍人出身的他時常將作愛當成任務執行,從不顧及對方感受。久而久之,他老婆對他十分反感,常埋怨他跟畜牲一樣,只懂得交配,不懂得體貼。為了逃避和他過頻繁而平淡的性生活,他老婆提出和他分居。後來他的睪丸被子彈射穿,他方才想起要小孩,可是為時已晚。醫生的診斷結果為:無精。

    聽說老頑童的老婆到了40歲如狼似虎,老頑童根本滿足不了她。老太婆慾火中燒的時候忍無可忍,遂一腳將老頑童踹下床,還罵老頑童「沒屌用」。老頑童結結巴巴地反駁道:「我不是沒……沒屌用,而是屌沒……沒用。都怪你!我要的時候你不……不給,我不能給的時候你偏……偏要,你們女……女人啊,說到底就……就一個字——賤!」不和諧的性生活,是他們夫妻之間發生戰爭的導火線。倆人為此唇槍舌劍,互不相讓,直吵得天昏地暗,死去活來。吵過以後,又開始冷戰。無奈之下,老頑童又想到了上船。每次老頑童的前腳邁進家門,後腳就準備著隨時邁出去。

    也正是因為受這些家庭悲劇的影響,老頑童精神扭曲,心理變態。別看他整天瘋瘋顛顛,嘻嘻哈哈,火氣一旦上來,整個太平洋的海水都澆不滅。別人當他是老前輩,有意讓他三分,但他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倚老賣老,得寸進尺。付濤早就看他不順眼,這會兒見他胡吹神侃,打算趁機挫挫他的銳氣。

    老頑童說:「我老婆年輕的時候可漂……漂亮啦!」說罷,臉上蕩漾著無比幸福而自豪的笑容。

    上次船靠D港時,付濤就曾見過老頑童的老婆。那個老太婆五大三粗,而且是單眼皮黑眼圈,臉上的皺紋像田野裡的麥浪,一浪連著一浪。即使讓她再年輕40年,也漂亮不到哪裡去。老頑童偏要將他過分美化,無非是想往自己臉上貼金,真是自欺欺人。當時,有好幾個船員家屬上船探親,老太婆就走在最前面。付濤不管三七二十一,用飢餓的目光一把揪住對方,意淫一番。但當陳青山的老婆田艷出現時,見異思遷的付濤慌忙將老太婆撂向一旁。付濤現在想起來,覺得老頑童的老婆畢竟是個鄉巴佬,渾身上下浸透著一股土氣。說白了,就是沒有氣質。氣質,是衡量女人美麗與否的關鍵因素之一。一個女人即使長得再漂亮,如果沒有氣質,也就算不上是真正的美女。

    老太婆明知老頑童已經「欠費停機」,自己注定要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可她偏偏還是來了。誰也猜不透她心底的小九九。當時,大家都紛紛猜測老頑童會使出什麼絕招來滿足老太婆。付濤雙手合十,接著伸長舌頭,開始舔雙手之間的縫隙,還故意讓口水從縫隙中間流下來。害得大家跟著胡思亂想一番,最後笑得差點斷氣。

    圍在老頑童身旁的那幾個實習生,初涉江湖,懵懵懂懂,一聽到「女人」二字就渾身來勁。見愣頭青們認真聽講,老頑童正襟危坐,接著「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老頑童使用啟發示的教學方式,結結巴巴地問:「你們知道我老……老婆有……有多漂……漂亮嗎?」愣頭青們連連搖頭,表示不知道。老頑童想了想,接著打了一個生動形象的比喻:「比方說,我老婆去逛……逛商場,別人需要花十……十塊錢才能買……買到的商品,她……她只需要花五……五塊錢……」

    聽老頑童這麼說,付濤有些沉不住氣了,於是模仿老頑童的語調問:「你老婆究竟有多漂……漂亮啊?有沒有我老婆漂……漂亮?我老婆在任何地方買……買東西從來不花……花一分錢。你說是你的老婆漂……漂亮,還是我的老婆漂……漂亮呢?」付濤說完,故意將思考空間留給在場的每一個人。愣頭青們耷拉著腦袋瓜,伸出手指比劃了老半天,最後異口同聲地說:「看來,付濤的老婆要比老頑童老婆漂亮,至少要漂亮5塊錢哩!」

    付濤吹牛不打草稿,未免太離譜。其實,就算是賽過貂禪勝過西施的美女,也未必能做到「買東西不花錢」,除非你挺著胸脯讓別人佔便宜。這是傻子都明白的道理,更何況老頑童還沒有傻到那種地步。老頑童是一頭來自北方的驢,驢不勝怒蹄之。老頑童抬起一條腿,逕直朝付濤踹過來。付濤往旁邊一閃,老頑童便撲了個空。老頑童不甘心,張口便罵:「你他媽的屄……屄……吹什麼牛……牛屄。照你這麼說,你老……老婆一定是做妓……妓的……」

    老頑童的話,呼啦一聲點燃了付濤心中的怒火。付濤忍無可忍,向老頑童揮舞著憤怒的大鐵拳。一旁的陳青山見勢不妙,趕緊從身後一把抱住付濤。老頑童趁勢朝前撲了幾撲,邊撲邊抬腳猛踢,其中一腳正好踢在了付濤左邊的屁股上。這時,水手長帶領一幫水手聞訊趕來,見倆人已動起手腳,趕緊一哄而上,將倆人強行拉開。

    一場大戰,終於在硝煙瀰漫的緊要關頭被遏止了。然而,當事雙方也從此結下了仇恨。付濤原本只是想滅滅老頑童的威風,順便長長自己的志氣,同時也好讓大家樹立正確的審美觀念,懂得什麼叫「漂亮」,比方說像他的女人夏荷那樣,夏荷就是「漂亮」的代名詞。可是,轉念一想,這幾個剛上船的愣頭青很可能和夏荷從未謀面,難免以為自己在吹牛。於是,想改口問老頑童,你的女人究竟有多漂亮,有沒有水手長的二奶小蝶那樣漂亮。如果老頑童說有,付濤正好趁機冷嘲熱諷,說漂亮又有何用,還不是破鞋一隻。偏偏在付濤準備好台詞想要一吐為快時,水手長正好從一旁經過。付濤不敢當著水手長的面亂開玩笑,緊張之餘將背熟的台詞忘得一乾二淨。但是,話說了一半,總不能就此打住,乾脆即興發揮,就勢將自己的女人當作招牌頂了出去。想不到老頑童竟然出言不遜,將夏荷罵成妓女,給大家留下了笑柄。黃鼠狼沒打到,反惹一身臊。付濤為此氣得七竅生煙。

    過了一會,老船長和政委陸續趕到現場。得知倆人是為「誰老婆漂亮」的無聊話題爭吵不休時,老船長笑著說:「這算什麼矛盾嘛?值得你們爭成這樣?愛吹就儘管吹嘛,何必較勁呢?不過我得提醒二位,一定要看好自己的老婆!誰先丟了老婆,誰就輸了。今天你們算是打了個平手,真正的輸贏還在後頭呢!」

    政委故意看看老頑童,又看看付濤,接著皺皺眉擠擠眼,然後搖搖頭,丟下一串感歎號和省略號拂袖而去。你猜政委說了什麼?政委說:「嘖嘖嘖……唉……」

    眾人疑惑不解,請大喇叭當翻譯。大喇叭的譯文是:「嘖嘖嘖,為什麼鮮花都插到牛糞上去了?唉!沒辦法,這也許就叫作『張冠李戴』吧!」大喇叭話音剛落,在場的船員笑得前仰後合。

    說到底,這一切都怪老頑童,吃飽了撐著沒事幹,非要往自己臉上貼金,結果還不是貼了一堆狗屎。本來嘛,付濤和老頑童無怨無仇,就為「誰老婆漂亮」的無聊話題較勁,結果大打出手。自古有云:紅顏是禍水,既能禍國,又能殃民。翻開歷史,不難發現:男人之間的戰爭,要麼是為了江山,要麼就是為了女人。男人愛江山,更愛女人。

    自從那次付濤在大庭廣眾之下發佈那句廣告詞——我的女人在任何地方買東西從來不花一分錢以後,船員們自然對付濤刮目相看。沒見過夏荷的人,順籐摸瓜,也能隱約感知夏荷的美麗;見過夏荷的人,仔細一回想,也都承認夏荷確有幾分姿色。於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的人說夏荷的眼睛漂亮,水汪汪的,清澈見底;有的說夏荷的嘴唇性感,能激發人的獸慾;有的人說夏荷的胸脯鼓圓,做女人還是「挺」好……中國人的嘴巴真是利害!幾張嘴巴湊在一起,就能製造美女,且不需要任何原材料。

    那幾個血氣方剛的實習生,最經不住言語上的挑逗,一聽說夏荷如何如何性感美麗,馬上垂涎欲滴,蠢蠢欲動。於是,有事沒事總愛圍住付濤問長問短。經別人這麼一問,付濤立刻有了飄飄欲仙的感覺。漸漸地,付濤的病灶慢慢顯現出來。付濤開始有意無意地在公眾場合吹捧夏荷:「我老婆溫柔賢慧,既漂亮又有氣質,而且又是大學文化……」付濤無疑和老頑童成了一丘之貉,而他「當局者迷」。

    付濤沒有說謊,但是總有一些嫉妒心比較強的人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並且朝付濤齊刷刷地投來質疑的目光。那些目光流露出來的意思可以總結為三個字:就憑你?在船員們眼裡,只有田艷才稱得上是真正的漂亮,而陳青山和田艷算是俊男配美女,天造地設;而付濤則是個豬八戒,只不過在途經高老莊時霸佔了高家的女兒。對於自己的長相,付濤也曾在眾人面前作過解釋:「我的確長得不太好看,但這事怨不得我。要怪只能怪我的父母,他們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將我生了下來……」

    不過,也有一部分人毫不猶豫地站到付濤這邊。他們對「鮮花插在牛糞上」的殘酷現實司空見慣,所以相信天上會掉餡餅。但是,到最後他們還是免不了要用摻有譏諷和忌妒的口吻長歎一聲:「唉,鮮花配牛糞,蒼天無眼啊!」

    付濤沒有生氣,反而樂了,並且自豪地說:「你們還沒那個福氣呢?」

    好像有人專跟付濤過不去。看著付濤樂滋滋的樣子,有人捕風捉影地說:「他老婆漂亮不漂亮……我不……不敢說,我敢說他……他老婆嫁……嫁給他的時候是個二……二手貨,還神……神氣個啥?小心戴綠……綠帽子!」

    後面有人趁機附和:「哥們,你怎麼會瞭解得這麼清楚啊?」

    那人吹得更玄了:「因為他老……老婆是我扔給他的一隻破……破鞋!哈哈哈……」

    周圍的人笑得前仰後合,全然忘了付濤就站在身後。

    付濤很容易辨別老頑童的聲音,因為老頑童是船上惟一的結巴。看來,老頑童存心和付濤過不去。付濤心中的怒火騰的一聲躥了幾十米高。付濤再次揮舞著大鐵拳,朝老頑童狠狠砸了過去。老頑童來不及閃躲,當場被一拳擊中,面部隨即掛了彩。

    付濤打人了,因為老頑童侮辱他的女人。別人可以罵付濤的娘是「燒餅」一個,但絕對不可以說他的女人水性楊花。女人就是付濤的命,是付濤心中的日月和天地。付濤早就發誓要一輩子做夏荷的護花使者,誰敢動夏荷的一根汗毛都將付出血的代價。付濤終於用驕傲的拳頭實踐了自己的諾言。

    俗話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公司也自有公司不成文的規定,其中一條是專門針對船員在船上打架鬥毆的,即不論青紅皂白,打架鬥毆的當事雙方都將受到處分。處分的方式只有一種,那就是炒魷魚。一旦被炒魷魚,就意味著失去飯碗。丟了飯碗,就只能回家守著女人吃軟飯。吃軟飯的男人,放屁都不響,更談不上尊嚴和地位。事後冷靜一想,付濤渾身直冒冷汗。

    其實,老頑童也同樣害怕被炒魷魚,所以不敢將自己被打一事四處張揚。但是,老頑童也決不肯輕易善罷干休,說什麼也要趁機討點醫藥費,讓付濤放點血,也算是為自己討回公道,更重要的為自己挽回臉面。畢竟,吃屎的狗,性難改。老頑童覺得付濤這種人和狗沒什麼分別,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如果就這麼輕易算了,難保付濤以後不再動粗。

    因雙方都同意私了,又有德高望重的水手孔夫子在中間主持公道,經過討價還價,當事雙方最終達成協議:付濤賠償老頑童500元醫藥費,500元療養費,200元臉面損失費,共計人民幣200元。雖然老頑童的要求有些過份,但付濤也只好委曲求全,爭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這樣一來,老頑童掛了彩,付濤也放了血,雙方算是扯平了。

    付濤最終沒有被炒魷魚,但他再也不敢在別人面前誇耀自己的女人了。付濤想誇獎夏荷的時候,就躲在房間裡自言自語。

    自從船開航後,田艷一直足不出戶,生怕走露風聲,惹來麻煩。記得在船開航之前,船長就曾問及家屬離船之事,當時陳青山果斷地說田艷已經離船。既然已經撒了謊,就得想辦法圓謊,所以一直不敢讓田艷露面。有時候,田艷想看看大海,也只局限於拉開窗簾,透過舷窗朝外面眺望一會兒。一旦發現窗外有人走動,立即又合上窗簾。

    這天晚上,陳青山將付濤與老頑童打架的事告訴田艷,田艷遂提議去看看付濤。於是,夫婦倆躡手躡腳,從共用的衛生間穿到付濤的房間。坐畢,田艷問起付濤打架的事。付濤支吾好半天,只說沒事沒事。說著,隨手從桌上拿起一袋瓜子,遞給田艷。田艷又將瓜子遞給陳青山。陳青山毫不客氣地撕開袋口,抓起一把瓜子,獨自嗑了起來。

    「夏荷臨走時還再三叮囑我,讓我叫你和同事搞好關係。瞧你,夏荷剛走,你就跟別人打架了。」田艷的話,既有埋怨的味道,也有心疼的成份。

    付濤像是一個知錯的小孩,一直低頭不語。又聊了一會,陳青山和田艷起身告辭。送走了陳青山夫婦,付濤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久久難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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