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徒 第一卷 第六章 法師
    在太陽的傾照下,龜裂的岩石泛著蒼白的顏色,嫩黃的苔蘚在裂口的陰面半死不活的生長,在背風的旮旯兒,還有不少沒被海風吹走的垃圾,海浪與風,將島嶼的地面侵犯得坑窪不平。

    島並不大,嚴格來說,這只是一座稍微有點大的珊瑚礁。只幾步路,福蘭就來到法師塔前。

    整棟塔大概有三層樓高,外表的紅磚被海水特有的鹼質腐蝕出密密麻麻的小洞,偶爾一陣風吹過,風化的沙礫從磚縫處倏倏直淌,雖然這是福蘭第一次見識到法師塔,但他確定,這和傳聞中,用秘銀和寶石雕築而成,無數魔塚和異界生物所守護的法師居所,截然不同。

    「請問,威廉先生在家麼?」

    在門前喊了好幾聲,靜悄悄的,耳邊,惟有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響。

    經過慎重的觀察,福蘭覺得,那扇木門並不是臆想中要人性命的魔法陷阱。

    他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出乎意料,門沒鎖,伴隨著手腕不斷加重的力道,腐朽變形的門「吱嘎吱嘎」地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響聲。

    室內光線昏暗,牆壁上的小窗戶拉上厚厚的窗簾,幾縷陽光辛苦地從簾子和窗欞的縫隙間竄進來,似乎很久沒人打掃了,老舊地板上囤積著經年的老垢。

    「住在這兒的人,真是個懶東西。」估計初次拜訪的人,都會產生這樣的念頭。

    整個一樓大廳空蕩蕩的,惟有正中間佇立著向上螺旋盤升的狹小樓梯,福蘭嘗試著走上去,由木頭鋪墊成的台階立即不堪重負的呻嚀起來,讓福蘭懷疑,它到底能不能負擔自己的體重。

    每踏一步,身子就伴隨著樓梯上下起伏一會。

    待在這樣的高危建築裡,還真需要一點點勇氣。

    二樓仍然沒有人,牆角處的小床、粘滿油膩的橡木桌子,以及桌上堆疊的還遺留著殘羹剩飯的餐具,表明這是主人的臥室兼飯廳。

    不少衣服胡亂散放在地上,特別是那件尖角帽,福蘭拾起來,仔細打量了一番,款式和馬戲團的小丑所戴的滑稽帽很相似,只是顏色並非五顏六色而是深邃的漆黑。

    傳說中的魔法師都戴這種帽子。

    「終於有人來了麼?」正在福蘭奇怪主人去哪裡了時,彷彿回答他的疑問般,沙啞的聲音從最高層的三樓傳來。

    「是威廉先生嗎?我是福蘭.弗萊爾,第一庭的助理檢控官。」

    「該死,我管你是誰,只要是活人就行,快點來頂樓,噢,我已經快瘋了。」聲音立即尖銳起來,語調中洋溢著興奮。

    「本作品小說網獨家文字版首發,未經同意不得轉載,摘編,更多最新最快章節,請訪問www!威廉先生,第一庭需要您的協助,萬分期盼您駕臨,也許世間的瑣事比不上在浩瀚的魔法世界裡探索,但第一庭的每位員工以及費都的市民,都會深深感謝您。」

    福蘭仍然站在原地沒動,他已經打定主意,將話傳到後馬上離開。「活人」、「快瘋了」這些詞讓他深懷顧慮,難道那位大師準備用活體實驗來追求在魔法領域的突破?

    「需要我的幫助?天,再那之前,誰來幫助下我呢?」魔法師抱怨了幾句,然後恍然大悟地嚷道,「請別害怕,雖然謠傳中法師都是一群喜歡用他人的生命來驗證法術效果的變態狂,但我保證,人類的身體是最下等的實驗載體,我寧願召喚一隻小鬼怪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我的實驗出了點小麻煩,需要另一個人的幫助,請放心,這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傷害,相反,對普通人而言將是一次稀罕的體驗。」

    「在上來前,麻煩把櫥櫃打開,裡面有點食物,請拿給我,該死,我沒辦法打開它。」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福蘭按照吩咐將櫥櫃裡已經放得發硬的黑麥麵包取出來,朝頂樓走去。

    隨著螺旋樓梯轉了兩圈後,頂樓的面貌呈現在福蘭眼前。

    如果說下面荒廢得如同流浪漢的臨時居所,那頂樓就如同另一個世界。

    在並排的十來張寬闊的大桌子上,數不清的玻璃器械堆放在一起,有的盛滿紅紅綠綠的液體、有的裝著銅黃色的粉末,有的瓶子裡甚至是壁虎樣生物的尾巴或者某種鳥類的羽毛。

    彎曲的玻璃管將燒瓶、燒杯、皿管、漏斗、坩鍋連結成一組,幾小組又彼此間連接成一大組。似乎實驗在非常倉促的情況下停止了,漏斗濾膜上過濾出的渣子還沒來得及清理,那台由金屬打造,在側面刻著神秘符號,似乎是加熱器的器械,用光了所有燃料,讓坩鍋裡一大團果凍狀的東西凝固成了塊狀。

    神秘的氛圍充盈著室內,但有一點蠻破壞氣氛,福蘭在桌子與牆邊壁櫥的顯眼處,都瞟到了第一庭的標誌。

    雖然在第一庭只待了兩個月,但福蘭還是聽聞到不少有趣的怪談,「無故不見的傢俱」就是其中之一,專門從名牌店訂購的手工桌椅,上好木材打造的書架,經常在某個深夜,彷彿烈陽下的冰塊,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導致第一庭在更新器械的資金上,開支大增。

    警衛發誓,他們絕沒有偷懶巡邏。

    於是,「被幽靈附體的傢俱」這樣的怪談,逐漸流傳開來。

    福蘭想,「我發現了真相。」

    顯然是這位大師假公濟私的結果,不過,體積頗大的桌櫃,是如何瞞過警衛的眼睛,被搬運到海中的小島呢?

    想必這也是魔法的神奇之處。

    「我這裡從來沒有客人來拜訪,差點以為我會被困在這種形體裡一輩子。」魔法師慶幸地歎口氣說道,「請把麵包給我,飢餓真是種讓人痛苦的體驗。」

    聲音是從腳底下傳來,當福蘭詢聲望過去時,在地板上那一大疊書堆中,正有氣無力躺著一隻老鼠。

    灰色的絨毛、唏噓的鬍子、綠豆般大小鬼祟的眼睛,光禿禿淡紅的長尾巴。

    貨真價實是一隻灰毛耗子。

    福蘭有點慌張地把食物放到老鼠身邊時,似乎餓了許久的老鼠立即狼吞虎嚥起來,彷彿正在大嚼的不是過期麵包而是灌滿肉羹的肥腸。

    「太美味了,我從來不知道,麵包會這麼好吃。」老鼠將最後一點渣子咽進肚子,滿足地長歎了一聲,綠豆般大小的眼睛舒服地瞇成一條細縫。

    一隻老鼠露出這麼擬人的表情,並且能口吐人言。福蘭覺得,整個世界開始不真實起來。

    「我真不知道該怎樣來表達謝意,現在,請幫忙將壁櫥第三格寫有「人類毛髮」和第六格寫著「磷石」,以及第七格貼著「骨粉」標籤的抽屜打開,取出一些按一比一的比例放到裝著『果凍』的坩鍋裡。」

    看到福蘭有些遲疑,老鼠解釋道,「請相信,我就是你要找的威廉,第一庭榮譽魔法師,因為某種失誤,我被困在這該死的形體裡。」

    「想恢復原狀,必須提煉一種油膏,但我無法以這種形體來完成,甚至連壁櫥的抽屜都夠不著。」自稱為魔法師的老鼠說。

    「對,材料放進坩鍋後,再將放在桌子旁那盛滿黑色液體的瓶子拿起來,將液體倒入坩鍋下的加熱器。」看到福蘭按照吩咐行動後,魔法師指點著,「別直接把火油點燃,那樣會爆炸的,在另張桌子上能找到硝粉,它能抑制火油的烈性,又不會讓火焰的溫度降低。」

    準備工作都完成後,福蘭點燃了加熱器,純白的火舌猛然冒了出來,很快,坩鍋裡凝固的果凍冒著大大小小的泡子,咕咕翻滾起來。

    氣味很難聞,彷彿田地裡發醇的肥料,福蘭強忍著嘔吐的感覺,又在魔法師的指導下,朝鍋裡放進一塊星屑。

    「你動作很熟練,並不像個新手?」魔法師歪著腦袋,奇怪地問。

    「我在平時也會進行一些草藥學方面的實驗,私人的小嗜好。」福蘭回答。

    「噢,草藥學。」魔法師的鼠臉上浮現出瞧不起的神情,「不過也難怪,在普通人的心目中,那已經算一門高深的學識了。」

    隨著星屑的放入,坩堝裡渾濁的液體漸漸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部分,處在下面的是顏色灰暗的渣子,浮在上面的是一層透明的黏液。

    「現在用濾網將渣子過濾掉,然後等上半個小時,黏液冷凝成青綠色的油膏後,我就能恢復原形了。」

    「威廉先生,您到底在做什麼實驗?居然能把自己變成一隻老鼠。」福蘭一邊過濾,一邊好奇地問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變形術麼?可真是神奇呀。」

    「天,你真不識貨,你居然說這偉大的成就是變形術?畢竟是普通人,假如是另一位魔法師,早就吃驚得連眼珠子都飛出來了。」魔法師的語氣充滿了自豪。

    福蘭有些摸不著頭腦,「雖然我先前並沒接觸過魔法世界的奧秘,但在傳聞中,變形術不就是能變成任何動物的法術麼?」

    「變形術只是任何法師施展解除魔法就能破解的二級法術,而且只能單純的改變外表。」魔法師耐心地解釋道,「你聽說過德魯依麼?」

    「曾經在教廷的宣傳中聽說過,那是一群自謂為野獸的異教徒,據說,他們連審美觀都和野獸一樣,甚至還會與野獸交配來繁衍後代。」

    「噢,少提該死的教廷,除了造謠,那些主教們還會幹什麼呢?」魔法師忿忿不平地說,「任何人在他們眼中都是異教徒,就連法師召喚個骷髏什麼的小怪物,都會被說成是把靈魂奉獻給了魔鬼。」

    「德魯依的自然系法術在法師眼中雖然不值一提,但他們的變形自身卻是法師萬萬不及的,一位德魯依長老甚至能變幻成巨龍,並且保留噴吐、龍威等只有真正的龍才能施展的技能。橡樹之路到底還是有其獨特之處。」

    「十年來我一直在模仿德魯依的天賦,企圖創造出真正強大的變形術,我的研究在早些時候終於有了突破。雖然暫且只能變成老鼠、蛤蟆等弱小的生物,但就算是聖武士的真實之眼,也無法解除變形。」

    「但這差點害了自己,在大半個月前,當發現自個已經能用法術模仿一些低級德魯依變形的技巧時,我迫不及待地施展了法術,然後,正如所料,自己變成了老鼠,一隻貨真價實的老鼠,敏捷的跑動,比人類傑出的聽力以及微光視感。」

    「我在塔樓裡狂奔,完全以老鼠的感知來體會這個世界,等筋疲力盡後,想恢復人類之身時,才懊悔地發現,自己忘了事先調配好還原術需要的媒介。」

    「請再次接受我的感謝,如果不是你及時來到,估計我只能靠啃木頭過活了。」

    魔法師的嘴角掛著一絲微笑,不過在福蘭看來,一隻笑得像人的老鼠,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親愛的福蘭,你已經贏得了一位魔法師的友誼,但想保持這種友誼,請不要將今天看到的向他人述說。只有當能變成牛頭人、蠍尾獅等強大生物時,我的研究才算派得上用場。否則我會被嘲笑成花了十年時間來研究如何變老鼠的怪人。」

    「當然,請相信一位檢控官的嘴巴。」福蘭說。

    坩堝裡的透明黏液已經冷卻了,呈現著綠油油的光芒,原先噁心的氣味也轉變成淡淡的清香。

    「我沒辦法在非人型的狀態下冥想,偏偏魔力在先前的實驗中消耗得所剩無幾,勉強能施展一次還原術。」魔法師一邊說,一邊跳進了堝裡,在裡面打了個滾,然後又蹦回地上,動作靈活極了。

    音節古怪,完全無法辨識其中含義的句子緩慢而優雅地從魔法師嘴裡吐出來,即便肉眼也能看到,空氣似乎成為了看得到摸得著的薄膜,在魔法師的老鼠身軀周圍扭曲氤氳,福蘭驚訝地瞧見一隻老鼠逐漸變成了人類。

    這種體驗確實是一輩子都難感受一次的。

    那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留著小鬍子的中年男人,渾身赤裸,面容蒼白,嘴唇毫無血色,這並非貴族常年養尊處優,膚色白皙得能看見藍色血管的「貴族白」,明顯是長期不注重飲食所造成的營養不良。

    魔法師舒服地伸了下懶腰,用手指梳理了下髒亂的頭髮。剛想走上幾步就猛一磕碰,啪的摔倒在地上。

    「該死,我都忘了怎麼用兩條腿來走路。」魔法師氣急敗壞地抱怨道。

    「威廉先生,也許我能榮幸地請您吃頓晚餐,嗯,以現在的光景來看,應該是宵夜了。」福蘭伸出手幫忙法師爬起來,「當然,您能先去洗刷下,再穿套衣服,我會在塔樓外等您。」

    走出塔樓,繁星像細碎的寶石在夜空閃爍,月光之下,那片望不到盡頭的暗藍粼粼閃耀,潮濕的海風陣陣撫過,讓福蘭覺得很舒服。

    「老爺,您終於出來了麼。」聲音中帶著點哭腔,漁夫遵守承諾地將船停靠在岸邊,不知道已等待了多久。

    「如果他知道將有一位真正的魔法師搭乘漁船時,會是怎樣的一幅表情呢。」福蘭望著漁夫,滿懷歉意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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