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落的流星 正文 透明海
    夏天的風*地吹過身邊,連毛孔都感到乾熱。

    客運站的人漸漸變少了。我背著雙肩包,還提著一個旅行箱,站在樹蔭下,瞇著眼對抗強烈的日光,望向那條小路的盡頭……

    突然有人抓住我的旅行箱,我第一反應就是小地方就是亂,光天化日下竟然有人搶包!

    回頭碰到一個呲著黃牙的微笑:「小兄弟,坐不坐車?」順著這位大叔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輛三輪摩托車。

    看看表,已經11點15分了。歎口氣,手上的力氣放鬆了些。

    那大叔咧著嘴笑呵呵地接過了我的旅行包。剛一轉身,就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

    一隻有力的手也搭在了我的旅行箱上。

    又是搶包?!什麼地方啊?去年來的時候,也沒見著陣仗啊。

    戴著墨鏡略有些曬黑的英俊的臉,隔著那位大叔向我揚了揚下巴:「林小姐?」

    我訥訥地點點頭。

    他陽光的臉上浮現一個微笑,露出潔白貝殼般的牙齒。

    「他是我們旅店的客人。」他向那位大叔解釋一句,提起我的行李,大步走開了。

    我也快步地跟在他背後走了。走到一輛高大的機車前,他停住了,把我的行李三下五除二地塞進後備箱中。我哭笑不得地看著我那讓他塞得變成肉餅狀的包。

    「上來啊!」他坐在機車上,扔給我一頂安全帽。愣了一下,拿著安全帽磨磨蹭蹭地往頭上套。

    他歎了口氣,一把把我拉過去,粗魯的幫我戴好,磨得我的耳朵生疼。然後又不耐煩地看著我笨拙地爬上機車後座。還沒坐穩,他就一把抓住我的手扣在他的腰上:「抓緊了!」然後一陣狂風聲,呼呼地吹在耳畔。

    他有些發紅的頭髮在風中隨意地飄著,我緊張得整個人貼上他的後背,他的身上有種好聞的氣息,夏天的味道。

    他一邊開車,一邊問我:「你家長放心讓你一個人來玩?」

    「我沒告訴他們。」我隨意地回答。

    「靠!你膽子太大了吧!」他眼睛都瞪大了,「你高幾了?這麼囂張?」

    我笑笑,沒有回答。

    如果告訴他,我已經大學畢業工作兩年了,不知道他會有怎樣的表情。

    他倒不介意我不回答,自言自語地說著「現在的高中生,真是的……」

    我實在適應不了他的車速,也沒有心思欣賞沿路的田園風光,只是偏著腦袋,越過他的肩膀小心地望著前路,心裡默默祈禱著……

    「到了!」他翻身下來,把我也拉了下來。

    我呆呆地看著周圍,真好,什麼都沒有變。

    「喂!快點!」他拎著我的行李,推開旅店的木門,不耐煩地催促我。

    老闆看到我時微微一笑,指著那個風風火火的少年:「店裡人手不夠,我才讓這小子去接你的。他沒嚇倒你吧?」

    「舅舅!」那個男孩摘下墨鏡,瞪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你什麼意思!我有那麼差嗎?」

    老闆也不理他,朝我笑笑:「別看這小子看著跟個小流氓似的,其實是個挺乖的孩子。」回頭招呼那個臭著一張臉的少年:「小明,還楞在這兒幹嘛?快去幫忙!」

    原來,他也叫明……

    「今年怎麼一個人來了?」老闆一邊為我登記住房,一邊抬眼打量我:「記得去年是和你哥哥一起來的吧。他今年沒來?」

    我尷尬地擠出一絲笑:「他結婚了。」

    明,你知道嗎?這裡的人還記得你……

    站在房間的窗口,從二樓向外看。

    明,還好我提前預約了去年你住過的房間,從這裡看出去,風景真的很美。

    躺在柔軟的被褥上,明明已經過了一年,我卻好像還能感受到那個人的體溫……

    明,你知道嗎?今天到車站接我的人,也叫明,他身上有和你一樣的夏天的味道。

    「喂!」那個叫小明的少年直接推開了我半開的房門,「洗澡水燒好了,你可以先去洗個澡!」我「哦」了一聲。

    他看了一眼癱在床上的我說了句「注意安全!」,然後重重關上門走了。

    皮膚上粘粘的潮濕感確實不太舒服,我懶懶地爬來,向澡堂晃去。

    還是和一年前一樣,幾個大木桶裡,盛滿了熱水。

    我鑽進水裡,溫度剛剛好,很舒服。

    洗過澡,舒服了很多。

    要了杯冰鎮的啤酒,坐在一樓客廳裡,跟老闆聊天。

    「記得去年,看到你們每天都那麼開心,我真的很高興,覺得開了這樣一間旅店真是做對了。」他笑著向我指指身後的看板,「繼你們之後,我開始偷拍客人們的玩得很開心的照片,有些人帶走了,有些人則是把照片留在這裡。」他的臉上浮現幸福的表情。

    我看著那些照片,雖然是偷拍的,但是那些人的背影,也散發著快樂的情緒。

    「有偷拍我們嗎?」我笑笑,喝了一口啤酒,很清涼,很舒服。

    他驚訝地看著我:「我給你哥哥了啊,他沒給你看嗎?」然後天真地撓撓頭,「他嫌我照得不好麼?」

    我心底,不可察覺的一顫。

    他拿走了嗎?是害怕讓人看到吧……

    心裡有些暗暗的痛楚擴散開。

    幾乎沒有想,我就急切地開口:「老闆,你有沒有留底片?能不能再洗一張給我?」

    老闆被我急切的樣子嚇了一跳,努力思考著:「我幫你找找吧,現在都是數碼相機,以前的舊底片還不知道有沒有留下。」

    正說著,雜亂的腳步聲踩得木質樓梯咯吱作響,吵吵嚷嚷的一堆人走下樓來。

    一幫女孩子圍著小明讓他當導遊去附近玩。

    苦著一張臉被她們圍在中間的小明,看到我時,眼睛一亮,高高興興地跑過來。

    「咱們走吧!」他對我使用了祈使語氣。

    我還來不及開口,他就抱歉地對身後的女孩子笑笑:「我跟她約好了。她今天剛來,我答應要帶她走走的。」

    那群女孩嘰嘰喳喳地抗議。

    有個看起來比較像老大的女孩讓其他人都別吵了,拍拍小明的肩膀,讓他帶新來的妹妹到處轉轉,又囑咐了注意安全。然後朝我笑笑,帶著那一幫女孩子走了。

    他們一走,小明收起臉上快要僵硬的笑容,如釋重負地大大喘口氣。

    「你很受女孩子歡迎嘛。」我對他笑笑。

    「煩死了!她們是客人,又不能得罪。」他苦惱地撓撓腦袋,「說吧,你想去哪裡?」

    「你真要帶我去玩啊?」

    他瞥我一眼:「怎麼?我可從來都是說話算話!」

    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我又不自覺地將另一個人重合在他身上。

    那個人,也叫明,他也從來不說空話的。

    他說他決不會愛上我,也就真的從來沒有愛上過……

    「喂!你到底去不去?」他有些不耐煩地皺著眉毛。

    「我想去看海,透明海。」我聽見自己說。

    他看著我,滿臉問號。

    等他騎著機車載著我,在對方向不太在行的我領路下,終於到達目的地時,

    挑著眉梢看我一眼:「這就是你說的透明海?」

    我點點頭。

    他「切∼!」了一聲表示憤懣,懶懶地靠在海灘上的躺椅上。

    可以聽到遠處海浪的聲音。

    一陣海風帶著鹹澀吹過,周圍茂密的樹叢發出沙沙的樹葉響聲,偶爾有幾隻鳥飛過,扇動翼翅的聲音和嘰嘰的叫聲,打破周圍的寧靜。只是一年,卻恍若隔世。

    「喂!是你給這個起了個什麼透明海的名字?」他不知何時撿起了幾塊小石子,打著水瓢玩。

    凝視著水面上擴散的水紋,我笑笑:「是啊。」

    他也笑了:「透明海?有意思。」

    去年,也是站在這裡,我說我要把這片地方做我的基地,叫它透明海。

    那個人,也是這樣對著我笑笑:「你幾歲了啊?」他輕輕地揉揉我的頭髮……

    我摸摸自己柔軟的頭髮,想要找到他溫暖手掌殘留的溫度。

    只是,那是不可能的。

    忍住眼眶的灼熱,我笑著對已經有些不耐煩的小明說:「我想再待一會兒,要不你先回去吧。」

    他看看我,再看看天色:「那我先回去了。你小心一點。」

    剛走了兩步,他又回頭:「你不會迷路吧。」

    我朝他安全地笑笑,他也放心地笑笑,轉身跨上那輛機車。

    天邊浮起一片紅霞,太陽隱藏在雲層中,周圍的景色浸沐在這淡淡的紅色之中。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個人,他坐在沙灘上,很享受地吹著海風,哼著歌,朝我笑笑。

    我壞笑一下,拎起旁邊的一小桶涼水向他潑過去。

    他慘叫一聲,衝過來追打我……

    不知道在水邊坐了多久了,一陣風刮過,感覺有些冷,身體輕輕抖了一下。

    頭上的帽子輕輕飄了出去,緩緩地落在水面上。

    我無奈地歎口氣,懶懶地脫掉鞋襪,向湖中走去。

    雖然是夏天,可是水比我想像的還要涼。

    冰冷的海水刺激表皮神經的感覺,讓我忍不住微微發抖。卻提醒著,我還活著,身體還是溫暖的。

    走著走著,覺得胸口有點憋,才發現水已經沒過了肩膀。而帽子,在離我只一臂的距離。

    我伸出胳膊,帶動的水流卻讓帽子更遠了一點。努力傾身向前,盡量把胳膊伸得遠一些。帽子是抓到了,可是腳下一滑,我也跌進了水裡。

    撲騰了兩下後,我放鬆了身體,透過海水看著天空,很美,光芒變暗了,卻有了溫柔的感覺。

    看著透過水面略略泛著綠色的天空,和漂到水面的,我吐出的晶瑩的水泡。身體越來越放鬆,同時也在漸漸下沉。

    通身被冰冷的水包圍,有些刺痛感。不知道他當時淹在水中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

    他又抬頭看過天空嗎?

    他會不會很害怕呢?

    還是保持著他一如既往的沉靜?

    我看著天空,眨眨眼睛,不知是淚水還是海水,刺得眼睛有些*的。

    明,我覺得自己終於靠近你了,你在天上,能看到我嗎?

    看著天上的浮雲,放鬆握著帽子的手指,嘴角扯出一絲幸福的微笑,卻嗆到一口水。

    我憋著氣,內心從來沒有這麼平靜過,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身體猛然被人提出了水面,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挨了一個重重的耳光!

    真的很重,扇得我都耳鳴了,聽不到周圍的聲音,卻看到從他紅色頭髮和帥氣的臉龐上不斷滴落的水珠,還有他瞪著我的,佈滿血絲的眼睛。

    突然恢復了聽覺,聽到水滴落的聲音,和他粗重的喘氣聲。

    他惡狠狠地看著我:「*!你要自殺死遠點,別死在老子的地盤上!」他粗聲粗氣地對我吼,震得我的耳膜很痛。

    我笑了,笑得很大聲,笑得身體都跟著顫抖,伸出手指著不遠處的帽子反問他:「你以為我無聊到自殺?」

    他看向我手指到方向,剛才憤怒的氣勢一下全沒了,有些訕訕地自言自語:「靠!***,老子讓你嚇死了。」

    「我剛都抓到帽子了,結果突然腳抽筋了。」我有些可憐地解釋道。

    他白了一眼我弱不禁風的身體,歎了口氣,一個猛子紮下去。

    下一刻,那個把我們兩個都害慘了的罪魁禍首,已經被他胡亂地扣在我頭上。

    涼涼地潮濕的感覺,覆蓋了整個頭頂,也讓我清醒了很多。

    我朝他笑笑:「你不怕我得頭部風濕症啊?」

    他瞪我一眼:「靠!你還笑!嫌太熱了是不是?」

    我摘下我的帽子,慢慢走向岸邊,海水一陣一陣地拍打雙腿,我走的極穩,一步一步,像是走在自己心頭上,從曾經走向未來,這是記憶。

    我坐在夕陽裡,平靜地望向那片似乎永遠不變的海,陽光漸漸隱藏在海平線底下,只留下海面上淺淺的紅色,然後逐漸什麼光線都消失,天地間一片黑暗。

    小明站在他的機車邊看著我,他看我轉過了頭,衝我咧嘴一笑,眼睛是無法描述的明亮,他有些發紅的頭髮在風中隨意地飄著,滿是夏天的味道。

    記憶又一次不可控制地跳轉到去年,和那個人在這裡度過的那段最快樂的時光。

    「喂!別傻笑了!問你話呢!」那個小明臭著一張臉,看傻瓜一般的瞪著我。

    才發現,自己竟然想著想著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朝他尷尬地笑笑:「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麼了?我沒聽見。」我老實地回答著。

    他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我剛才問你想什麼呢?表情那麼深沉。」

    「你想聽故事麼?」我問他。

    「你講吧。」他說。他側過頭來,看我的眼睛。

    「一個女孩,喜歡她的鄰居,那個男孩很英俊,高高的,女孩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她第一次搬來新家,別的男孩子欺負她,他救了她,那時,他已經上小學了,比女孩大幾歲,笑起來咧開嘴,就像夏天一樣。於是,女孩以為,他是她的王子,騎馬在側,永遠保護她。小時候,女孩很小很瘦,又怕生人,經常有淘氣的小孩子欺負她,每一次,都是男孩幫她,男孩沒有妹妹,便把女孩當作妹妹一般疼愛,女孩一直跟在男孩身後,像他的小尾巴。後來,他們長大了,男孩子上了高中,結果又考了大學,而女孩成績不好,便上了職高,學了美術,在女孩畢業的那一年,父母出了車禍,親戚們欺負她小,拿走了賠償款,她只好去打工,在酒店做服務員,或者幫著畫廣告牌。男孩子回來時,還是會去找她,看她空閒下來時一張一張畫素描,就像他們年少時一樣。女孩二十歲那年,男孩帶回來一個女子,有柔軟的長髮,穿米色長風衣,氣質高雅的女子,和男孩站在一起極般配,他說,那是他的女朋友。他對女孩說,叫嫂子……」我停了下來。不留痕跡地抹去眼角的淚。

    「後來呢?」

    「後來沒過幾年男孩結了婚,女孩做了伴娘。男孩告訴別人,女孩是他妹妹。」

    「那男孩知道女孩喜歡他嗎?」小明問我。

    「他知道,有一年女孩鼓起勇氣問他,他說決不會愛*。」我說。

    「那個男孩可說得真傷人。」小明想了一會兒說道。

    「不,他只是實話實說罷了。」我閉上了我的眼睛。

    明,他只是要斷了我的想念,他只是要我忘記而已……

    小明抬起頭來,定定地看進我的眼睛裡,好像要把我看透。

    「其實,有一個人可以讓你喜歡那麼久,也應該很知足了。」他說。

    可是又有誰真正願意喜歡一個人那麼久呢?那麼多年,耗盡了所有力氣,只是在心中,深深記住那麼一個人。

    我拍拍屁股,站起來,深吸一口氣,「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當全身濕透頭髮滴水的英雄帶著同樣全身濕透頭髮滴水的狗熊回到旅店的時候,果然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下午見過的大姐戲謔地朝我們笑笑:「怎麼?忘帶泳衣了?」

    其他女孩子一擁而上,小心地詢問著。

    小明愛理不理地撇了句:「掉海裡了!」就推著我進了樓上的浴室。

    泡在冒著熱氣的水中,覺得整個身體都被填滿了,除了,心底裡的某一處。

    出來時,他白了我一眼:「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許再提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謝謝你啊。」

    「靠!現在才想起來道謝。」他看著我,也笑了,露出一顆虎牙,讓我恍惚間又想起另一個人。

    「喂,你怎麼總喜歡發呆啊?」他把身體懶懶地縮進椅子中,看我一眼。

    我笑笑,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不是學習學傻了吧,」他自言自語地說,「既然來玩,就開心一點,不要總想著不高興的事兒,也玩不好。」說罷,他小心地看我一眼。

    我微笑地點點頭。

    他說的很對,只可惜,我不是來玩的,而是,來懷念的……

    我用毛巾擦著還有些潮濕的頭髮,餘光掃到桌子上放的那瓶紅酒。

    想起老闆歉意的表情,告訴一個我預料到的答案,底片沒有找到。

    他說為了補償我,送一瓶他珍藏的紅酒。

    我笑著收下了,他也笑了,真是個好人。

    明,那個熱情的老闆送了我一瓶紅酒呢。

    如果是你,肯定會搶走吧,然後笑笑對我說:「你又不會喝酒,給你都浪費了」。

    正在考慮要不要打開喝一杯,小明就直接推門進來了,嘟嘟囔囔地教育我:「怎麼又不鎖門?」

    我無奈地笑笑,你不也沒有敲門麼。

    看到桌上的紅酒,他倒吸一口氣:「高中生還喝酒?」

    我笑了:「你不會嗎?」

    「誰說我不會了!」他要強地解釋。

    「那一起喝幾杯?」我詢問地看著他。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好啊。」

    幾杯酒下肚,他的話也多了起來。

    絮絮叨叨地跟我抱怨他有多討厭學習,可他爸媽非逼著他,一定要考上個一本的大學,他千方百計才躲到舅舅這兒來。

    「當苦力也比學習好多了!我看見那些化學方程式,英語單詞頭都大了!」他憤憤地跟我抱怨。

    我忍不住笑出來,那個人也是老師,不知道他有沒有遇到過這樣憤世的學生。

    「喂!笑什麼笑!」他拿胳膊肘輕輕撞我一下,「你到底讀高幾了?學習好不好?要是好的話,幫我寫暑假作業吧。」

    我笑得更開心了:「問別人年齡前應該先自我介紹吧。」也用胳膊肘輕輕碰碰他。

    他「哦」了一聲,抓了抓蓬鬆的頭髮:「我叫吳明,開學就上高二了。」然後得意地朝我眨眨眼睛:「我十六歲了,有身份證了!」

    忍住想要大笑的*,我看著他靈動的眼睛說:「我叫林小年,」喝了口紅酒向他笑笑:「二十四歲。」

    他愣了一下,然後伸手推歪了我的頭,憤憤地看我一眼:「靠!我還四十二呢!」

    我笑笑,也不言語。

    直到一瓶紅酒都解決完了,我們才滿意地懶懶地伸著四肢躺在床上。

    地方有些小,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胸口,有些重。

    「喂,」他望著天花板,碰我一下:「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有。」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他立馬來了精神,爬了起來,眼睛裡閃著光。

    我笑笑,都是過來人了,當然知道這個年紀對這些話題是很敏感的。

    「是你朋友嗎?」他搖晃著我的胳膊。

    「是青梅竹馬。」

    「那他知不知道你喜歡他?」他的好奇心一發不可收拾。

    我點點頭。

    「那他喜歡你嗎?」我再點點頭。我記得,那時我們還很小,那個小小的明牽著我的手,我哭了,他來安慰我,他說,小年別哭,再哭我就不喜歡你了。我說那我不哭你就喜歡我好不好?他說,他當然喜歡我。

    小明很開心地拍了我一把:「那你們可以交往了,真好!」

    我笑笑,搖搖頭。

    「為什麼?」他好像有點失望。

    「因為他不愛我。」我聽見自己說。想起終於鼓起勇氣的那次告白,他當時淡漠的神情,和那句:「對不起,我不可能愛上你。」

    小明一臉惋惜地看著我:「喜歡和愛一定要分那麼清嗎?」我也曾以為,喜歡和愛是相同的,後來我才知道,明所說的喜歡,只是把我當成小妹妹一樣。他可以喜歡很多人,可他愛的人只有他的妻子。

    看我不說話了,他又換了個問題:「那他有愛的人嗎?」

    「有,」我平靜地說著:「他和她結婚了。」

    他好像有些震驚,也許婚姻對他來說是很遙遠的事情吧。

    過了許久他才指著我放在桌上已經晾乾的帽子:「他給你的?」

    我笑笑:「他買給我的,去年。」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躺下了。

    「那他現在在哪兒?你們還能見面嗎?」他挨著我躺著,小心地觀察我的表情。

    「他死了。」我聽見自己平靜地說著:「他去泰國度蜜月碰上了南亞大海嘯……」我沒有繼續往下說,說到這裡,已經夠了。

    他半天沒吭聲,連呼吸聲都刻意地壓低。

    突然,他又翻身坐起,驚恐地看著我:「你當時不會是真的想……」

    沒有說完就被我打斷了。

    「怎麼會?」我笑笑,看著天花板:「他在天堂裡,有他愛的人陪著我,我去,算什麼……」

    是啊,就算是去了,他也會打我一巴掌,罵我蠢吧。以他的善良,又不會忍心不理我,那樣,就又會被我纏住了吧,那樣,他在天堂裡的幸福也要被我打擾了吧。

    想到這裡,有些感謝這個坐在我旁邊,神情沮喪的少年。還好他及時阻止了我愚蠢的行徑……

    他把我拉起來,讓我的頭靠著他的肩膀,輕輕拍著我的背:「難過就哭出來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我笑出聲來,可是笑聲裡卻多了幾分哽咽。

    這一笑,便有熱熱的液體順著眼角湧出,來不及也無力收住。

    十七年,我默默注視著那個男子十七年,從年幼到年少,再到長大*,那個人,早已融入自己的骨血中。人的一生中……能有幾個十七年?能有什麼樣的感情,經得起這樣的煎熬?

    十七年,那麼長的歲月,連愛,都磨成了灰燼。已經耗盡了半生在那人手上,再無力掙扎,再無力重新去愛。

    我無聲地哭泣著,任憑他溫柔地輕拍著我的背。

    漸漸地,淚水沾濕了他的肩膀,可是他卻始終一動不動地把他的肩膀借給我……

    陽光照進房間裡,晨鳥的叫聲把我吵醒了。

    才發現,自己昨晚竟然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醒來時,他平躺在床上,我還靠著他得肩膀。

    看到他睡夢中微微皺著眉,應該睡得不好吧。他真是如明一樣善良,我記得,那時父母去世時,明也是這樣讓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床,他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輕輕為小明蓋好薄毯,輕輕地洗漱,輕輕地收拾東西,輕輕地關上了房門,輕輕地下了樓。

    老闆對我笑笑:「昨天的酒怎麼樣?」

    我也還他一個微笑:「很好喝,謝謝。」

    看到我拎著行李,他問:「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

    我說:「還有事要做。」

    他點點頭:「讓小明送送你吧。」

    我搖搖頭,向他笑笑:「不用了。有機會,我明年還會再來的。」

    徒步走到海邊,取下頭上的帽子,放了幾塊石頭進去,扔到水面上,滿意地看著它沉了下去。

    明,我要走了,這次是真的要重新出發了,

    在天堂的你會過得很幸福吧,也會祝福我吧。對不起,我還是想最後再煩你一次,我愛你,所以,你一定要過得幸福!而我,也一定會如你所願地幸福。

    我滿意地笑笑,看看海水,再看看蔚藍的天空,覺得身心真的輕鬆了很多。

    再見,透明海。

    客車緩緩地開動了,我坐在窗口,望著外面美麗的風景。

    突然一個急剎車,身體向前傾,撞到椅背上。

    司機罵罵咧咧地打開門,沖外面叫嚷。好奇的乘客也起身看發生什麼事。聽到他們議論什麼「機車騎士」怎麼了……

    突然有人敲我旁邊的車窗。我打開車窗,一隻手伸進來,把什麼東西塞到我手上。

    我呆呆地看著坐在機車上,腳撐著地面,喘著粗氣的小明。

    他看著我的眼睛有點紅:「我在房間床墊下找到的。」

    車開動了,我聽見他小聲說了句:「我想他是愛你的。」

    車緩緩開走,越來越遠,他的身影也越來越小。

    我低頭看了一眼,是個信封。輕輕地打開,是一張照片。照片裡的兩個人在海邊追逐打鬧。

    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照片上他的背影,和我微笑的臉。

    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輕翻到背面,淚水卻再也止不住,輕輕滴下一滴來。

    濺濕了一行雋秀的鋼筆字:透明海

    右下角寫著:莫明,2007年3月16日,那是莫明結婚前一天的日子,原來,他又回到了這裡。我曾說過的,這裡是我心中的一片,透明的海。

    莫明,原來,你還記得。

    窗外,又吹起了濕熱的夏風,那片海在一點點地離我遠去,海風的氣味卻迎面撲來。

    「透明海」,我在心裡默念著,輕輕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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