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嫁衣 正文 2、我的月光嫁衣
    農曆八月十五早餐時,姐姐宣佈:今天,她要帶相處了半年的男友回來過中秋節。讓我們給把把關,審查一下。老爸老媽立馬興高采烈地扔下筷子擬菜單去了。

    姐姐一臉幸福地拍拍我的肩膀說:「葉禹,他可能要向我求婚了,不然也不會要求來咱們家。」姐姐很幸福。我點頭,送上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的姐姐葉涵,從小就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孩子,家裡的每一個角落裡都有她銀鈴般的笑聲。她一直都是我的依賴和驕傲。從小學到高中畢業,我們倆都是同班同桌。家裡家外,我們形影不離。小時候,大我2歲的她在上學放學路上都是小心翼翼地牽著我的手走過每一條街道。高中畢業,她去外地讀大學,我留在家裡搬弄文字,我們才分開。現在,她是這座城市裡的一名公務員。而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讀過大學,不是考不上,因為——我不能開口說話。我——是個啞巴。

    4歲那年的一場醫療事故,讓我的世界裡沒有了歡聲笑語。我的聲帶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媽媽說,我小時候的聲音特別好聽,清脆得像窗前的風鈴。

    所幸的是,我的聽力正常,我常用心地聆聽這世界上的每一種聲響。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早春的風送來了淡淡的泥土的芳香,我坐在窗前的籐椅裡,看著雨像千萬條絲線般地從灰濛濛的天空牽扯到地面上,頭頂上的風鈴輕輕地搖曳著,發出「叮咚叮咚」的聲音,清脆悅耳。我靜靜地聽著鈴聲看著雨想著自己曾經擁有過的聲音。不知道那時候有沒有唱過歌,雨霧打濕了我的睫毛我的眼睛。

    是誰說過的:沒有缺憾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如果有選擇的機會,我寧可選擇一個不完整的人生,也要一個可以說話唱歌的嗓子。

    等我感覺到屋子裡有人在看我的時候,姐姐和浩生已經進來很久了。姐姐說,爸媽準備好了晚飯,他們倆是想悄悄地進來調皮一下叫我吃飯的,推開門就看見了我,坐在籐椅裡發呆。浩生用手勢制止了想叫我的姐姐,然後用癡癡的眼神看著我。姐姐後來說,她看著浩生看我的眼神一點一點地濃烈,她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後來浩生這樣形容那天:一串風鈴、幾盆花草間坐著一個美得像一幅靜物畫一樣的長髮女孩子,在靜靜地看雨。浩生說:他知道從那一刻起,他將萬劫不復。

    午飯開始的時候,爸爸媽媽開了紅酒,看得出他們對這個未來的毛腳女婿很滿意。爸爸說:真遺憾,中秋節下雨,晚上沒有月亮可以賞了。浩生說,誰說的?我們的飯桌上就有兩輪美麗的月亮。爸爸媽媽笑了,我看見姐姐的嘴角動了一下,很牽強。我盡量地低著頭啃著手裡的月餅。媽媽和浩生聊天,說著我和姐姐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媽媽說:我的小禹從小就有一副好嗓子,只可惜……小涵還好,一路順風順水地上學工作。不過,我的小禹也很優秀,19歲就出了專集《無聲世界》,還進了省作協……浩生驚呼:你是《無聲世界》的作者!我不敢抬頭,浩生坐在我的對面,他的目光灼紅了我的臉。

    浩生離開時雨還在下,媽媽拉著他的手說,孩子,常來啊。我把目光瞟向門口,再一次迎上了浩生穿過媽媽投過來的眼神,我立刻轉過頭去,看來再見都沒法和他說了,這樣的眼神給他女友的妹妹,代表什麼呢?姐姐怎麼找了一個這樣的男友啊。

    接下來的幾天裡姐姐請了病假,躺在床上蔫蔫的。我去摸她的額頭被她推開了手,不吃飯也不說話。我的心裡慌慌的,好像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似的。

    晚上媽媽過來拉姐姐:不許這麼躺著,沒有病也會躺出病來的,有什麼話說來給媽聽,要不,讓浩生陪你出去走走?姐姐撲到媽*懷裡:媽,我們分手了。

    我失手打碎了裝滿開水的杯子。

    姐姐盯著我,用很陌生的眼神:小禹,他說他愛上了你,要追求你!我驚得跳起來,撿了一半的碎玻璃割破了我的手指,媽媽去找邦迪了。姐姐自顧地說,我認識他快半年了,而你只認識他才幾個小時……淚水順著姐姐的臉龐劃落下來:我從小就呵護你,照顧你,為了你,我9歲才讀小學,可是,我惟一最疼愛的妹妹卻搶了我的男友……姐姐泣不成聲。我瞪大眼睛拚命地搖頭打手勢,我想告訴她:我沒有、也不想、更不會這樣做!誰知道那個可惡的浩生他是怎麼了。可是姐姐只顧把頭埋在被子裡哭泣,根本不再看我。我無力地垂下了雙手。我真的恨自己,恨自己是個啞巴,居然沒有能力為自己辯白。

    我委屈的淚水也噴湧而出。

    浩生在3天後捧了玫瑰來我家,不知情的媽媽打開門就喊:小涵,浩生來了。浩生對著媽媽鞠了一躬說:阿姨,對不起,我是來找葉禹的,我和葉涵分手了,我愛上了你的小女兒葉禹。浩生就那樣把嘴巴張成「O」形的媽媽扔在門口衝了進來。我用殺人的眼神看著他。他說:葉禹,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是我管不住自己沉淪的心,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愛你。我把那束玫瑰向他砸了過去。姐姐倚著門框說;扔了幹嗎!多可惜啊,假惺惺的。浩生轉身離開時說:我不會輕易放棄的。

    我一下子撲倒在床上想放聲大哭,可是我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任淚水無聲地流進被子裡。

    浩生從那天開始每天早晨來敲我家的門,有時候在門口放一個蘋果,上面刻著:小禹,何時,你的夢中有我?有時候是一把沾滿露珠的野花。爸爸媽媽開始數落著浩生:怎麼看上去好好的一個孩子用情這麼不專啊?一會兒姐姐一會兒妹妹,誰知道過幾天又是誰啊。

    姐姐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飛機起飛的時候我流淚了,其實我是不想離開的,因為我不能說話,從小到大我的生活一直由家人無微不至地照應著,現在離開,心裡有那麼多的不捨和惶恐。我給姐姐留了言:告訴她這一切不是我的本意,一直以來我都當自己是局外人。現在,我離開,她可以去找回她的幸福。她什麼時候出嫁我什麼時候回來。

    我選擇了有海的城市,我要在那裡開始我的長篇小說《流淚的月亮》。

    一個人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有多麼沒用,我不能告訴房東我想租她那間推開窗子就可以看見大海的屋子,我滿頭大汗地比劃了半天人家都不知道我要做什麼,他們不懂啞語。

    安頓好的時候已經傍晚了,我倒在床上再不想動一下。就那麼又累又餓地昏睡過去,朦朧中我又看見了浩生,他看著我笑,我也看著他。看著他濃濃的眉毛,希臘式的鼻子,微揚的嘴角……

    醒來時已經第二天早晨了,打開電腦姐姐的頭像就拚命地晃動起來:小禹,你在哪裡?我回復:我很好,在一個有大海的地方,告訴爸爸媽媽我很好,我要在這裡寫小說。

    不等姐姐回話我立馬關掉電腦。

    大海真的很美,放眼望去,心胸開闊起來,赤腳走在沙灘上,海風吹起了我的長髮。彷彿覺得自己成了欲展翅飛去的仙子。不再被世俗的煩惱牽絆。

    上午睡覺,下午看海,夜晚碼字,睡覺前打開QQ和家人說聲:今天,安好。勿念。姐姐說,我離開後爸爸媽媽把她罵了一頓。

    日子就這樣過起來,一切彷彿都不曾發生過,只是我的QQ多了一個叫做千刀萬剮的網友。我常在寫作累了的時候和他聊天,我現在的城市是他的故鄉,在電腦裡他囑咐著我去哪裡買什麼東西,路線該怎麼走等等。慢慢地我知道,他畢業於一所很不錯的學校,現在,在另一座城市工作。他說:你瞧,我們都是離家在外的孩子,可要相互取暖啊。

    因為這句話,我的心裡有了暖暖的感覺。

    他幾乎每天在我需要的時候都在,我取笑他,天天夜裡不睡覺,白天要不要工作?他打來笑臉:沒辦法,不放心你這傻丫頭。心開始在他這瑣碎的呵護中亂起來。習慣了有他指點的日子,就這麼依賴了他。

    姐姐給我發消息:說她已經和心愛的人互定終身了,問我什麼時候回?我說,你結婚吧,我回去參加婚禮。她說好的。

    我終於鬆了口氣,心裡卻有幾分失落,那樣的眼神原來不代表愛情。

    那天晚上,我和千刀萬剮聊了很久。我問他:如果一個男孩用很癡的眼神去看一個女孩,那代表什麼?他說:愛情。他問:有人這麼看你麼?我說曾經有過。但很短暫。

    他說,他愛上了一個女孩,但是現在女孩還不接受他,他在等。我問,那你不是很傻,如果等不到呢?他說,我會一直等。我的心又有幾分失落。

    姐姐告訴我,6月6日之前一定要回來,因為那天是爸爸50歲生日,也是她訂婚的日子。算了一下,還有二十幾天,離家快半年了,稿子還有個結尾不知道怎麼寫。時間過得真快。

    我不知道有這麼多人來接我,爸爸媽媽,姐姐浩生,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我看了一眼浩生,迎上了一雙癡癡的眼睛。心跳又快了半拍:不知道姐姐嫁了他會不會有安生的日子可以過。姐姐迎上來把我抱在懷裡。爸爸媽媽說瘦了瘦了。那個陌生的男孩走過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你未來的姐夫。我呆在那裡。

    這是我想不到的結局。姐姐的愛人原來不是浩生,是她的同事。而浩生就是那個陪了我幾個月的「千刀萬剮」,為了我,他厚著臉皮從姐姐那要了我的QQ號,白天工作晚上在電腦前陪我。我看了他一眼,他更瘦,下巴都尖了。

    姐姐的婚期定在明年的中秋節,未來的姐夫堅持要在月亮最圓的時候迎娶他的新娘。他說,我要永遠記得這個日子,就是中秋才讓他結束了幾年的單相思迎來了他的最愛。

    浩生在姐姐訂婚的日子用手語告訴我,他也要在中秋節迎娶我。我想告訴他不行,我們還沒有開始戀愛呢。看著他期待的眼神我低下了頭。

    我無法拒絕他,為了我他去學了手語,又用極端的方式說服了他的家人,接受了一個殘缺的我。

    為了這樣的愛,我準備嫁了。他,值得我一賭。

    我期待中秋,月亮圓了的時候,我要帶著希望和憧憬走向我的愛。

    浩生說,他要用中秋的月光為我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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