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六卷 第十三章 渴飲長河
    “彭!彭!”黃光連爆,蚩尤左肩被帝鴻觸角掃中,劇痛攻心,險些從太陽烏上橫跌摔落。大喝聲中,左臂就勢反轉,將晏紫蘇緊緊地抱於懷裡,苗刀大開大合,以攻為守。

    八極怒轉,碧光真氣滾滾飛旋,將遍野木靈吸納匯體,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狂猛威力,將帝鴻、應龍齊齊迫退。單打獨斗,他誰也不懼,但此刻只手應戰,以一敵二,還得時時刻刻顧及佳人周全,自是險象環生。短短片刻間,腿上、肩上、後背均已受傷,鮮血淋漓。

    好在帝鴻、應龍二人忌憚其八極之身,一時也不敢靠近纏斗,氣兵、觸角稍一相撞,立時反彈震開,不給他半點吞吸真氣的機會。只是不斷地在外圍飛旋穿梭,耗其真氣,稍有空隙,立即猛攻偷襲。

    十日鳥盤旋縱橫,欲替蚩尤解圍,卻被氣浪震得斷羽紛飛,嗷嗷怒嘯。

    晏紫蘇心中突突狂跳,又是驚火又是憂懼,她蠱毒、暗器再過厲害,遇此強敵,也無絲毫插手之機。與其在此平添累贅,束手待斃,倒不如遠遠地躲開,讓蚩尤心無旁騖地全力應戰。驀一咬牙,蜷身縮骨,陡然從他懷中掙脫滑落,朝下急速沖去。

    蚩尤一驚,叫道:“蘇兒!”待要伸手去抓,眼前氣浪狂舞,應龍的金光交錯刀業已迎面掃至,迫得他微微一滯。帝鴻乘機怪吼下沖,觸角飛揚,章魚似的朝宴紫蘇兜頭卷去。

    晏紫蘇的御風術雖然快逾閃電,但帝鴻獸身形巨大。氣浪又極之狂猛,被他觸角遙遙籠罩,後心登時如遭萬鈞重錘,登時又“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斷線紙鳶般飛旋跌宕。

    十日鳥不顧一切地爭先沖來,巨翼橫掃,當空卷起炎風狂飆。“轟轟”連聲,氣浪層層炸湧,斷翎亂舞,三只太陽烏被撞得沖天尖嘯,余下六只竟被帝鴻觸角緊緊纏住,“格啦啦”一陣脆響,猛烈撲翅,危在旦夕。

    蚩尤驚怒大吼。雙手反握苗刀,斜劈而上,青光爆吐出三十丈余。電舞狂掃。只聽“轟”地一聲巨響,方圓數百丈內仿佛突然爆炸,下方沖湧而過的獸騎、戰車應聲掀飛拋舞。應龍亦被震得翻身飛起。

    火焰激迸,亂草橫飛,巨石沙礫沖天暴射。無數道耀眼地綠芒如碧蛇破空。隨著苗刀吐出的那道刺目素光滾滾怒卷,霎時間如巨龍夭矯,猛然撞入帝鴻鼓起的橘黃氣浪中。

    帝鴻巨軀陡一收縮。嗡嗡怒吼,觸角盡皆拋彈,將太陽烏遠遠地凌空甩出。周身飛旋,六只觸爪橫卷狂飆,與應龍前後交夾,重新朝蚩尤洶洶猛攻。

    當是時,只聽赤松子哈哈大笑道:“兩個打一個,算得什麼本事?老子來湊湊趣!”烏衫獵獵,凌空急沖而下。水玉柳刀如玉龍飛舞,銀河倒洩,將應龍生生迫退開來。在閃電與火光的交相映照下,亂須如草,神采飛揚,依舊是滿臉玩世不恭地笑容。

    晏紫蘇心中大松,有他相助,魷魚當無大恙。當下強忍劇痛,馭風疾掠,沖入茫茫雨霧。

    幾個起落,她便已變成了土族騎兵的模樣,凝神四掃,眼見一個金盔銅甲的大將正駕著戰車從右側疾馳而來,立時翩然躍下,一把扣住那人脖子,低聲喝道:“快說,玄女在哪兒?”不等他答話,左手指尖一彈,“兩心知”已倏然穿入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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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閃電亂舞,天地陡亮。茫茫大霧中,無數藍紫色土族的戰車、獸騎、步兵吶喊著四面圍沖,密集的火矢和暴雨一齊縱橫破空,穿釘入地,或鼓竄起青紅火焰,或激濺起朵朵水花。

    “轟隆隆!”狂雷迭奏,和夔鼓、號角交相轟鳴,夾雜著颶風呼嘯、萬獸嘶吼以及遍野殺伐,震得天搖地動,心魂俱顫。

    盤谷縱聲狂吼,右臂揮舞開天斧,左手緊緊拉著柳浪,大步飛奔,穿過那忽明忽暗的夜色濃霧,朝西南沖殺。

    他斧刃翻卷,已不知砍斷了多少骨頭,左腿、右肋各中了幾支火矢,刀傷十多處,左肩上還插著一枝斷矛,渾身鮮血,卻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大敵當前,他早已殺紅了雙眼,唯一的信念,便是堅守蚩尤所托,保護著軍師柳浪沖出重圍。

    成猴子、赤銅石等湯谷群雄舉盾揮刀,夾護在側,不斷地將流矢、飛矛格擋開來。卜算子縮著脖子抱頭狂奔,臉色慘白,不住地喃喃道:,‘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大凶之卦,大凶之卦!”

    忽聽隆隆轟鳴,獸吼震耳,左前方大霧中突然沖出一輛獅虎戰車,迎頭撞來。成猴子失聲叫道:“老妖怪,小心!”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抱住卜算子朝外翻滾。

    “咻!”紅光怒舞,兩人雖然從車輪下堪堪避過,成猴子卻被一枝流矢穿胸貫入,生生釘穿在地,尖聲慘叫。

    青焰倏然高竄,成猴子衣裳盡數著火。卜算子大吃一驚,手忙腳亂地地四處撲滅,顫聲道:“猴子!猴子!”

    群雄大凜,紛紛轉身沖來。

    盤谷怒吼聲中,巨斧橫掃,“轟”地掄中那輛戰車轱轆,銅輪炸裂,車身陡然傾搖撞地,將車上的四名土族將士高高拋飛。還不等落地,已被圍沖而上的湯谷群雄亂刀斬死。

    稍一停頓,密箭飛舞,接連不斷地穿沒四周,沖起洶洶火焰。獸騎穿梭,刀光亂閃,又有許多敵軍交錯沖來,盤谷領著眾人奮力抵擋。

    這一箭恰好貫穿成猴子心髒,鮮血汩汩湧出,疼得連呼吸也不能了,他臉色蒼白,奮力將卜算子推開,喘息道:“別管我,你們快……快走!再不走就……沖……沖不出……去啦……”

    卜算子張口結舌,愣了片刻,才扶起他,顫聲道:“猴子,你不會有事的。我……我帶你走!”笨拙地將他背起,雙腿卻是一陣發軟,懲紅了臉,搖搖晃晃地朝前沖了幾步,險些一跤摔倒在地。

    只聽成猴子微弱地呼著氣,在他耳畔低聲笑道:“老妖怪,你……你算得沒錯,我不會死在鯊……鯊魚尖牙下,也不會餓死在湯谷,而是……而是注定死在荒郊野外、野……野狗的肚子裡……聲音細如蚊吟,斷斷續續,被轟鳴聲掩蓋,什麼也聽不見了。

    卜算子心中一沉,低聲道:“猴子!猴子!”背上重如千鈞,卻杳無回應。大雨傾盆,澆淋在他的臉上,冰涼森冷,分不出哪些是雨水,哪些是眼淚。

    周圍火焰噴舞,人影閃爍,他茫然四望,腦中空白一片,昏昏沉沉,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可是卻始終無法醒來。喃喃道:“猴子,你不會死在野狗肚子裡,我帶你回東海。我們這就回湯谷,我們這就回家……”雙手托緊他的腿股,踉踉蹌蹌地朝前走去。

    大霧分合,狂風撲面,只聽柳浪等人失聲叫道:“冬心!”兩匹獸騎狂飆沖來,光芒閃動,卜算子只覺胸腹一陣撕裂似的劇痛,陡然騰空飛起。

    當是時,眼前突然金光四舞,無數道紅霞從東邊濃霧中破沖而出。天地驟亮。

    那一瞬間,他仿佛看見十日鳥盤旋紛飛,朝陽從扶桑樹上冉冉升起,萬裡碧海金光粼粼。那麼溫暖而又美麗。那一瞬間,喜悅填膺,塵心盡滌,所有的恐懼、悲傷、憤怒、迷惘……全都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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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日東升,濃霧漸散。密雲層層退去,暴雨轉小,狂風咆哮依舊,撲面刮來,盡是濃烈的血腥與焦臭之氣。

    雷聲滾滾,夔鼓與號角聲較之先前已大轉稀落。苗軍地戰歌聲卻此起彼伏,雄渾高昂。

    九天玄女騎鳳盤旋,衣帶飄飛。手持千裡鏡遙遙俯瞰,隱約可見前方烈火熊熊,獸騎狂奔,屍體堆積如丘,到處都是折斷的戟戈、損毀的戰車。鮮血與雨水匯集如溪,潺潺奔流。戰況慘烈,觸目驚心。

    大戰了整整一夜。無論是土族將士,還是水族、木族的遠征軍團,都已疲態盡顯,而那殘存地數千苗軍雖然遍體鱗傷,陣形凌亂,士氣卻毫不低落,正亂中有序地殺透重圍,朝這裡奔來,距離洋水、黑河已不過十裡。

    風後又是驚異又是恨惱。想不到以二十倍之力,占盡天時地利,設下重重埋伏,仍然不能將這些蠻人盡數剿滅!眉梢一挑,格格笑道:“虧得玄女神機妙算,早料到苗賊會往此處突圍,早早設下伏兵,以逸待勞。否則過了兩河,便是桂林八樹與赤水流沙,若讓苗賊逃入其間,那可真叫放虎歸山,功虧一簣了!”

    大鴻、姬簫夜等人躍躍欲試,勒住飛獸韁繩,紛紛請戰。下方山谷樹林中,光芒點點閃動,六萬土族精兵在此守侯了整整一夜,也都早已等得不耐,恨不能立時殺出,給予苗軍殘兵迎頭痛擊。

    玄女嘴角漾起一絲淡淡的冷笑,柔聲道:“苗賊眼下余勇猶在,正是逃生欲望最為強烈之時,何必逼他們做困獸之斗?等他們沖到這裡,成了‘強弩之末,力不能穿縞素’,諸位再動手不遲……”

    話音未落,只聽東北邊號角破雲,殺聲隱隱,仿佛有千軍萬馬正奔沖而來。眾人一凜,紛紛凝神遠眺。

    但見晨暉中塵土滾滾,旌旗翻飛,萬千獸騎突然從蒙蒙雨霧中沖出,在陽光照耀下,甲胄青碧,旗幟上的繡金“木”字灼灼閃耀,宛如神兵天降,勢如破竹地急速殺入水、木聯軍陣中。

    一個娃娃的巨漢哇哇大叫,當先奔在最前,速度竟遠勝諸獸。雙手氣刀如虹,縱橫怒掃,所向披糜。十幾輛指南戰車猛沖而至,被他隨手一拍,立即迸裂撞散,接二連三地沖起數十丈高。那些猛犸、熊羆更是拋飛四跌,悲吼不已。

    “誇父!”烏絲蘭瑪又驚又怒,這瘋猴子的古田軍明明已被圍困在東荒山野,怎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然殺到此處?

    風後臉色更是難看,饒是她消息靈通,也沒聽到半點風聲,一時大意,竟被這群烏合之眾打了個措手不及。

    苗軍縱聲歡呼,紛紛掉戈轉向,朝東邊殺去。水,木聯軍腹背受敵,登時大潰,朝著南北兩翼節節敗退。

    眼見戰況須臾生變,大鴻諸將均已按捺不住,紛紛緊握神兵,朝玄女望來。烏絲蘭瑪嘴角微笑,一字字地冷冷道:“傳令三軍,今日不殺盡苗賊,絕不鳴金收兵。”

    眾將轟然應諾,紛紛騎獸急沖而下。

    霎時間鼓號大作,殺聲四起。六萬伏兵如狂潮掀湧,從溝塹、密林中洶洶沖出,披堅執銳,朝數裡外的苗軍全速殺去。

    烏絲蘭瑪又道:“傳命包將軍,決堤放洪,斷了賊軍的東南退路。”

    過不片刻,西南方突然傳來一陣天崩地裂似的轟鳴巨響,山野搖震,隆隆不絕,濁黃色的怒濤狂浪如天河傾注,一瀉千裡。黑水、洋水干涸的河道瞬間被滾滾湍流所據。

    遙遙望去,兩江如沸,層疊高湧地浪頭仿佛萬獸咆哮,延邐狂奔,所到之處無堅不摧,兩岸的巖石、樹木接連迸炸倒拔,或被卷入火流,跌宕奔騰;或被沖天掀起,繽紛拋舞。山谷如裂,震耳欲聾。

    紅日冉冉,狂風怒號,雨霧如輕紗盡散。

    箭如飛蝗,火光四舞,漫山遍野都是疾馳的獸騎、狂奔的甲兵。苗軍雖然依舊四面受圍,寡眾懸殊,卻士氣大振,以一敵十,個個奮勇爭先,摧枯拉朽,朝著東北方浴血沖殺。

    那萬余古田獸騎兵跟隨誇父歷經百戰,也都是驍勇剽悍的亡命之輩,青甲長刀,銳不可當,很快便沖透敵陣,與苗軍會合,爆發出一片歡呼聲。

    風後等人凌空遠眺,心下大凜,惟有烏絲蘭瑪瞇著妙目,絲毫不動聲色。

    轉眸望去,只見遠處空中,帝鴻四翼青張,六爪怒舞,正與蚩尤斗得難分難解,氣浪團團鼓爆,如彩霞怒放。十余丈外,應龍兩大光刀上下前後地飛旋交錯,已漸漸將赤松子迫在下風。

    周圍不斷有土族將士飛沖而來,想要乘隙偷襲蚩尤,搶立頭功,但不是被苗刀氣芒劈炸碎裂,便是被十日鳥巨翼掃中,慘叫拋跌。無人可近其身。

    烏絲蘭瑪淡然道:“果然是有其帥必有其師。陛下神功已是天下無敵,蚩尤小賊竟能強撐如此之久,勇悍凶頑,實出我意料之外。看來要想讓苗賊斗志徹底潰滅,惟有誅其魁酋,將這小賊梟首示眾了。”

    轉過頭,凝視著左側紅衣鼓舞、神容似冰山冷漠的女魃,柔聲道:“好孩子,去罷,替你父王砍下那蚩尤小賊的頭顱。”

    女魃淡綠色的大眼中如有火焰跳躍。木然地點了點頭,騎鳳急沖而出,雙袖迎風鼓舞,“呼”地一聲。頓時拖曳起兩道赤麗地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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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開,讓開!蚩尤小子別打啦,那好玩的大肉球留給我玩耍!”誇父大呼小叫,騰雲駕霧似的飛奔而來,雙掌回旋亂舞,將土族將士四下震飛,轉眼間便已到了二十余丈外。

    蚩尤哈哈笑道:“青帝千裡迢迢趕來,喬某豈能拿這等丑鄙怪物供你玩耍?還是將他剁成肉泥,送給你們的馬獸充充饑罷!”苗刀電舞,光芒大盛。“吃”地一聲,竟將帝鴻觸足斬落了一小片,黑血激射。

    帝鴻大怒。嗡嗡長笑,周身紅光陡懲,觸角飛旋,轟然橫掃在前方草地上,登時土浪炸舞。大地崩塌,震得誇父翻身飛退。余勢狂飆席卷,接連與苗刀光浪相撞。眩光四湧,將蚩尤籠罩其中。

    四周怒叱迭起,光浪飛舞,匍圍、泰逢、涉駝、計蒙爭先沖至,兩個擋住誇父,兩個一左一右,從蚩尤側後方雷霆交攻。

    蚩尤也不閃避,八極碧光飛轉,旋身喝道:“都給我過來吧!”左手一張。氣旋滾滾怒爆。

    泰逢呼吸一窒,虎尾鞭猛然撞入其掌心,寸斷飛炸,整個人登時如被漩渦吸卷,真氣滔滔不絕地沖瀉而入。驚怖慘叫,劇烈掙扎。

    涉駝大駭,待要縮手後撤,已然不及,“彭”地撞在泰逢身上。“格拉啦”一陣脆響,氣浪相撞,周身麻花似地急速擰成一團,骨骼盡皆碎斷。真氣透過泰逢經脈,滾滾洩入蚩尤八極之中。

    蚩尤哈哈大笑,將二人凌空掄起,重重地猛撞在帝鴻的觸角上,光浪四炸,血肉橫飛,左下方沖來的十余人被氣波掃中,鮮血狂噴,登即殞命。

    蚩尤殺得性起,周身經脈翠芒交錯,與苗刀連成一體,隨著真氣在八極間回旋轉囹,刀光縱橫狂舞,氣勢越來越加烈,“轟轟”連聲,周圍戰車、巨獸迎風碎炸,片刻之間,便有兩百余名土族將士斃其刀下。

    被其刀風遙遙所指,眾人肝膽盡寒,慌不迭地飛退開來,再也不敢上前尋死。就連帝鴻在他這通狂風霹靂似的猛攻之下,亦應接不暇,漸漸有些透不過氣來。

    當是時,上方炎風狂卷,青焰撲面,一道人影如天外流火,尖嘯沖到。

    蚩尤下意識地飛轉八極,又是一記“地竅生風”,朝那人探手抓吸。方一張手,立覺不妙,下意識地收臂回撤,叫道:“八郡主……”

    “轟:地一聲劇震,天地盡紅,火浪狂噴。

    蚩尤如被赤焰火山當胸撞中,又仿佛熔巖怒火直灌體內,眼前一黑,腥甜狂湧,登時如離弦之箭倒飛而出,苗刀險些脫手。

    萬獸悲嘶,驚嘩如沸。被那道沖天火浪掀震,方圓數百丈內盡化火海,數百人渾身著火,慘叫著手舞足蹈,凌空飛拋。被那滾滾氣浪推得人仰馬翻、渾身鮮血的各族將士,更不知有多少。

    霎時間,就連赤松子、應龍、誇父等絕頂高手亦被震得氣血岔湧,胸膺滯堵,不由自主地翻身飛退開去。

    話音方落,鳳凰張翼尖啼,陽光照在女魃身上,蒼白的臉頰紅暈浸染,紅衣獵獵如火,仿佛神女從天而降,令人望之生畏。

    帝鴻觸角盤蜷,嗡嗡大笑道:“蚩尤小賊,你連女魃一招也抵擋不住,還憑什麼和寡人爭奪天下?寡人倒要瞧瞧,今日究竟是誰被剁成肉泥,碎屍萬段!”

    女魃厲聲尖嘯,又騎鳳急沖,雙袖轟然鼓舞,化作兩道數十丈長的赤焰光刀,朝著百余丈外的蚩尤沖去。

    赤松子愛屋及烏,對這曾被南陽仙子寄體的火族郡主,始終有一種難言的關懷與憐愛,當日天帝山上,眼見她被帝鴻魔化控制,已是義憤填膺,此刻再見此狀,更是怒火熊熊,縱聲狂笑道:“無恥妖魔,堂堂火族兒女,豈容你這般恣意操縱羞辱!”

    驀地沖天掠起,喝道:“生為人,死為屍,烈丫頭還不快給我醒來!”火風狂卷,一掌朝她心口拍去。認定她必是中了鬼國的攝魂屍蠱,只要將她心內蠱蟲震死,或可恢復神識。

    蚩尤一凜,叫道:“赤前輩,不可!”

    還不待搶身上前,火鳳尖啼,女魃空茫的淡綠雙眸忽然閃過凌厲殺機,雙袖橫卷,紅光怒舞,赤火光刀忽然合化為一只巨大的烈焰鳳凰,尖嘯俯沖,猛撞在赤松子沖爆而出的紫火光椎上。

    “轟!”霞光沖射,赤松子身子微微一頓,護體氣罩連著紫火光椎瞬間迸散,“哇”地噴出一道長長的血箭,朝後接連翻出八九個筋斗,重重地摔撞在百余丈外的戰車上,登時將那青銅戰車震裂壓塌,火焰卷舞。

    風聲呼嘯,四周一片死寂。過了片刻,土族聯軍才爆發出沸騰似的陣陣歡呼,苗、木兩族將士無不駭然。

    風伯瞪著眼,張大了嘴,半晌合不攏來,不敢相信天下竟有這等人物!方才蚩尤猝不及防,被這小丫頭偷襲擊退便也罷了,赤松子修為之強猛,猶在刑天、祝融等人之上,當年與赤帝、黑帝兩人激戰良久,方被擒伏,鎮於洞庭湖底。如此驚天動地的猛人,與她正面相戰,竟只一招便被打成重傷!

    誇父興高采烈地拍手大笑道:“好厲害的小娃娃!來來來,咱們來比劃比劃!”騰空沖起,雙掌氣光飛舞,接連不斷地朝她凌空怒掃。

    蚩尤生怕他有失,叫道:“瘋猴子讓開!”方自騎鳥急沖,眼前黃光滾滾。氣浪狂舞,帝鴻又已飛旋殺到,將他遙遙擋在其外。

    兩軍喧囂吶喊,奔湧如潮。重又沖殺混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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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絲蘭瑪遙遙眺望,嘴角微笑,徐徐地吐了口長氣。

    烈煙石天生火德,八極貫通,體內又深埋著赤炎山火靈、帝女桑情火、大鵬魂識……等世間至為霸烈的火屬真元,就象一座休眠的火山,一旦爆發,其威力之強猛,已遠非人力所能抗衡。

    這也是為什麼帝鴻雖得其軀,卻不敢貿然吸納其真識的原因。即便帝鴻能將她蘊藏八極間地真元吞化。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燒身,萬劫不復。

    當日帝鴻、廣成子、應龍、淳於王等人合力。施法煉神鼎,封其魂識於蠱蛹,才小心翼翼地將她“復活”,操縱如行屍走肉。

    此次大戰之前,帝鴻不惜以“五行混沌大法”強化應龍、廣成子等人真元。也特意激化了沉埋於女魃體內的火靈,便是為了畢其功於一役,徹底殲滅苗軍。威震天下。

    當今之世,少昊也罷,烈炎也罷,全都不足為慮,能阻其大業的,惟有蚩尤與拓拔野兩人。

    此刻拓拔小子勢必已與身鯤魚腹中,只要再殺了喬蚩尤,大荒再也沒人可與帝鴻爭鋒了。

    正自喜悅,忽見一名將尉騎鳥飛來。神色慌張,遠遠地便叫道:“稟玄女,大事不好了!‘陰陽聖童’被……被九尾狐劫走了!”

    “什麼?”烏絲蘭瑪一震,呼吸驟然頓止。

    冰夷死後,她憤怒傷心,已將從前對子女的柔情期望全都轉注到了這對孿生外孫上,一心將他們培養成未來地“伏羲、女媧”,繼承帝鴻,統治天下。此刻聞聽此言,不啻於晴空霹靂。

    風後等人臉色齊變,紛紛喝問其詳。

    那將尉又急又怕,滿頭大汗,顫聲道:“九尾狐拿……拿‘兩心知’一連種蠱了十幾位將軍,套出‘陰陽聖童’所在,又喬化成……喬化成武羅仙子,將他們一並擄走了!”

    “胡說!”烏絲蘭瑪驚怒交集,冰蠶耀光綾如水雲流舞,將他凌空卷到手心,森然喝道,“知道聖童所在的除了我與陛下,只有武羅仙子與黃龍真神,那妖女又從何得知……”胸口突然一疼,宛如錐刺蟲咬。

    只聽那將尉格格笑道:“現在不就知道了麼?”伸手在臉上一抹,笑靨如花,赫然正是晏紫蘇。

    風後等人失聲驚呼,烏絲蘭瑪大凜,下意識地收絞耀光綾,豈料指尖方動,心中突然劇痛如絞,“啊”地一聲,險些從墨羽鳳凰上墜落。

    晏紫蘇被耀光綾緊緊纏縛,動彈不得,卻殊無半點驚慌恐懼之意,格格笑道:“玄女與火仇仙子從前相交甚篤,想必對這‘子母噬心蠶’再也熟悉不過了?母蠶在我體內,子蠶在你心裡,子母連心,一損俱損,何苦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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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鳳狂舞,炎浪飆卷,誇父哇哇大叫,被女魃攻得招架不得,接連飛退出十余裡。所到之處,直如熔巖噴薄,火海洶洶。下方的各族將士奔逃不及,立時連人帶獸被燒如火球,慘叫不迭。

    茫茫草原經過這一夜野火燒灼,早已是遍地焦土,再被她氣浪如此撞掃,更是迸炸連連,縱橫龜裂。狂奔的人潮稍不留神,立即墜入深不可測的地縫中,驚呼求救聲此起彼伏。

    蚩尤大凜,叫道:“瘋猴子,莫與她纏斗!”幾次奮起神力,震退帝鴻,還不等追去解救,又被那遮天蔽日的六只巨大觸角罩住,重新陷入激戰。

    誇父生性好斗好玩,從未見過這等強猛的敵手,隨便一掌拍來,便如地火噴湧,山崩海嘯。饒是他自負神功無敵,使盡渾身解數,也只能勉強閃避,仿佛在驚濤駭浪中跌宕周旋,稍有不慎,立有性命之虞。驚心動魄,平生一未有,不由得連聲高叫,大呼過癮。

    見他左奔右突,快如閃電,每每在生死一線時躲避開去,女魃蒼白的臉頰越來越酡紅,眼中殺機大盛,驀地尖聲長嘯,雙袖平張。

    “轟!”八極飛轉,奼紫嫣紅的真氣層層怒爆,瞬間幻化為一只巨大的鵬鳥形狀。紅光掃處,整個大地陡然朝下塌陷,四周斷層如波浪掀湧,隨著那重重紅光,朝外急速擴散。

    蚩尤心中一沉,只聽“彭彭”巨響,天搖地動,剎那之間,便有千余獸騎火焰熊熊,慘叫著破空飛起。相隔十余裡,那炎風熱浪迎面推來,竟仍刮得他呼吸窒堵,氣血翻騰。

    誇父驚呼大笑,飛速狂奔,不斷地回頭望去,女魃懸浮高空,紫紅絢麗的真氣光浪仿佛巨大鵬鳥,咆哮著窮追而來。龜裂的大地片片飛炸,在那層疊噴湧的紅光推送下,鋪天蓋地,縱橫亂舞。

    “乓!”“乓!”

    腳下大地忽然如波浪掀湧,誇父後心劇撞,眼前金星亂舞,那狂猛得難以形容的火屬氣浪,驟然排山倒海地猛推於背,將他驀地高高拋起,乘著狂風,紙鳶似的直飄碧虛。

    風聲獵獵,遠山歷歷。他雖擅長奔跑,卻從未飛得如此之高,一顆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隨時都欲迸將出來。低頭望去,遍野都是重重炸舞的紅光紫浪,仿佛花團錦簇。壯麗難言,大覺驚喜有趣,忍不住縱聲長呼。

    方一張口,喉嚨內烈焰狂湧。直沖頭頂,腦中“嗡”地一響,氣海丹田、奇經八脈、五髒六腑……突然火浪怒爆,周身鼓起一團青紫色的光焰,直噴出數十丈遠,熊熊燃燒!

    他頭頂如炸,眼前赤紅一片,天地、遠山、河流……全都變成了艷紅色,抱著頭嘶聲嘯吼,喉中火燒火燎。焦渴難耐。迷迷糊糊中瞧見東南邊滾滾奔流的洋水、黑水,心中大喜,急沖而下。

    狂風凜冽。撲面擦舞,身上地火焰登時獵獵高竄,仿佛一道艷麗奪目的彗星,劃過湛藍天穹,劃過赤紅火海。轟然沖入大河之中,激撞起沖天水浪。

    “陛下!”“青帝陛下!”黑水北岸獸騎狂奔,古田軍眾將士驚呼叫喊。不顧一切地穿過火海,縱橫沖去。

    眾人震駭驚異,轉身遙遙眺望,一時都忘了廝斗。

    蚩尤與誇父交情極是深厚,見此情狀,悲怒欲爆,驀地大喝揮刀,碧光爆舞,將帝鴻震退。順勢騎鳥反沖,朝黑水急速沖去。

    帝鴻亦想不到女魃神威一至於斯,圓軀鼓懲,嗡嗡大笑道:“好孩子!這才是寡人的好孩子!快將這蚩尤小賊的頭顱砍下,連同那瘋猴子,一並送與素帝,祭拜天地!”

    女魃尖聲呼嘯,騎鳳朝著蚩尤沖來,漫天紅霞亂舞,時而如鵬鳥展翼,時而如地火噴薄,霎時間便將他籠罩其間,險象迭生。

    帝鴻嗡嗡大笑,六爪抄風飛舞,環伺在外,只等蚩尤稍有懈怠,便立時發出致命猛擊。

    兩軍喧嘩如沸,重又在茫茫草野上廝殺起來。

    木族群雄奔到河邊,翻身躍落,只見長草拂動,怒浪奔騰,滔滔黑河中急速飛轉著一個巨大地漩渦,將渦流滾滾不絕地朝下吸去。

    一人突然指著河面叫道:“陛下!陛下在這裡!”漩渦當中果真露出一弧焦黑的脊背,火焰破浪竄舞。

    短短片刻間,水面便急速下降了兩尺有余,誇父露出大半個燒焦的身軀,弓身蹲踞,如磐石般巍然不動,青紫色的火焰在激流中非但未熄滅,反倒躍竄越高,王臭撲鼻。

    眾人驚嘩四起,想要撲入水中相救,被那火浪撲面刮打,立時渾身著火,慘叫著踉蹌跌退。

    氣泡汩汩,水底朦朦朧朧,誇父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聽不見,只顧張大了嘴,大口大口地貪婪吞飲著,但任那清涼湍急的水流灌入喉中,灼燒火燎的劇痛卻無半點消減。

    上游的河水越來越少,不知不覺間,偌大的黑水竟被他生生吸干,漸漸成了一條淺不過腳踝的山溪。

    昏昏沉沉中,誇父只覺唇裂舌燥,苦不堪言,驀地抱頭縱聲狂吼道:“渴死我啦!”沖天躍起,趔趄搖擺,朝著兩裡外的洋水沖去。周身火焰狂舞,頭顱、胳膊已被燒成了彤紅地骷髏。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化如焦骨,悲怒恐懼,卻束手無策。十幾個將領頹然跪倒在地,顫聲叫道:“陛下!”熱淚洶洶奪眶,哽咽難言。眾將士隨之紛紛拜倒,放聲慟哭。

    當是時,狂風鼓蕩,金光交錯,“咻”地一聲,誇父的頭顱突然斷裂,沖天飛旋,被從天而降的應龍牢牢抓在手中。

    眾人喧嘩聲中,誇父地身軀又搖搖晃晃朝前奔了半裡,這才轟然倒地,火焰竄躍,塵土紛揚。

    三丈開外,陽光燦爛,大河滾滾奔流,激撞在岸沿,濺起滔天浪花,又掉頭朝著東南隆隆而去,像在悲哭,又像在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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